心物互動:吳爾夫的短文實驗

●試探現代人接觸世界 再現外界的難題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作家班奈特(Arnold Bennett)與高爾綏渥斯(John Galsworthy)習慣把事物鉅細靡遺一一加以交代,吳爾夫(Virginia Woolf)對他們甚感不滿,並譏之為唯物作家(materialists)。嚴格說來,吳爾夫的批評顯然不盡公允,但卻常為論者樂為引述。而她驚世的宣示——「一九一二年十二月人性變了」——雖然帶有宣言的意味,卻不免有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嫌,未必完全符合史實,可是也同樣常為後人所津津樂道。從這兩件事看來,在吳爾夫的眼中,人與外界的關係此時此刻已經發生了某種質變,個人與世界不再完全貼切,兩者的關係不但不再是主體與客體的從屬;心物的互動其實相當微妙,兩者相互滲透、感染,而介乎兩者之間的意識(或意向性)或語言動作也因而扮演了相當重要,而卻又難以掌握的角色,吳爾夫的短文小說所試探的,正是這個有關現代人接觸世界、再現外界的難題。而小說本身帶有強烈的後設性,也具體呈現寫作的困境。換句話說,讀者閱讀這些短文小說,不但可以捕捉到吳爾夫寫作當時社會的一鱗半爪,並且還可以具體而微體驗到寫作本身的種種難處。

用「祕密的語言」談「私人體驗」

 我們都知道,敘述能滿足人類追求完美的本能,而故事有頭有尾,講究起承轉合,本有它的哲學基礎。具體而言,西方文學不論史詩、傳奇或小說都免不了有其完整性,甚至都具有衝向結局的能量,讓讀者不能自已。此外,說故事本身即有它的公眾性,早期說書的場景如此,後來活版印刷問世,雖然閱讀變成了私人活動,可是小說描繪的仍然不外中產階級的經驗,有人說小說是窮人的史詩,描述市井小民的悲歡離合,原因即在此。吳爾夫的短文小說談的大抵是私人的體驗,而不是公眾經驗,使用的語言饒富個人的實驗,嚴格說也不算是公眾語言,用的是所謂的「祕密的語言」或「小語言」,有時幾乎是一種「非人類的聲音」,也唯因如此,說她在主流小說之外另闢蹊徑,其實也不為過。〈是星期一還是星期二〉表面描述一隻蒼鷺掠過田野,充滿疑惑,無法掌握世界,它的困境與人的心智並無二致,而外界的奧祕是無法盡窺的;也就是說,事實(facts)與真理(truth)不必然相同。儘管如此,人終歸還是要活在當下,而掌握此時此刻的精髓,無疑也賦予生命某種的圓滿。

長篇意識流小說 是現代主義巨擘

 吳爾夫生於一八八二年,幼年接受父親史蒂芬書香世家的教育,結婚後與猶太裔的丈夫勒納多‧吳爾夫定居於倫敦部倫斯貝瑞區(Bloomsbury),與友人(如摩爾、懷德海、凱因斯、法萊〔Roger Fry〕、e.m.福斯特、史萃區〔Lytton Strachey〕、貝爾夫婦等人)同以部倫斯貝瑞社聞名。作品實驗性強,求新心切,但也因此給自己相當的精神壓力,曾有數次精神崩潰,而戰爭的陰影揮之不去,更常在她作品中浮現,一九四一年吳爾夫無法承受各種壓力,遂於口袋中裝滿石子,步入住家附近的五思河自盡。吳爾夫重要的長篇意識流小說包括:《約伯的房間》、《達勒威夫人》、《燈塔行》、《浪》、《幕與幕之間》等,堪稱現代主義巨擘。不過自從她的私人信件與她侄兒替她寫的傳記問世之後,她的女性主義立場更為世人所周知 ,而她的《自己的房間》也成了女性主義必讀讀本。(周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