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萊達及其撒丁尼亞小說

●葛拉齊雅‧黛萊達(Grazia Deledda)的母語不是義大利文,卻是第一位奪得諾貝爾獎的義大利文學家。

 黛萊達成長於義大利旁的撒丁尼亞島。自耶穌誕生時起,這島一向自外於歐洲大陸。因此,著有《海與撒丁尼亞》(一九二一年)的英國著名小說家勞倫斯(D.H. Lawrence)曾說:「撒丁尼亞仍然是歐洲最未開發、最遙遠的地方,島民特異,歷史背景神秘……神秘,因為居民尚未進化,尚未被近代文明觸及。」遠古時來自北非的島民向以牧羊為生。迦太基、羅馬帝國、阿拉伯人、嘉泰蘭人、西班牙王國等,都先後佔領過這個島,但以沿海地區為主。其中以羅馬帝國最長久,影響也最深遠。直至黛萊達在世時,島上農耕仍是羅馬帝國的舊法,而撒丁尼亞語,據語言學者的研究,更是以拉丁文為主幹(撒丁尼亞島在今天的義語化,依近年一些語文學者的觀察,與二十世紀六○年代以來電視普及有關)。而最後的佔領者是近代的義大利人;及至十九世紀,義大利成為民族國家時,一併將這個島納入版圖。

 撒丁尼亞的舊風俗不許女孩子念太多書,黛萊達在一八八二年十一歲時只好輟學。十二歲時,曾以撒丁尼亞語寫作的父親,聘請家教,黛萊達才開始在家學習非母語的義大利文;故其寫作能力及文學知識基本上是自修得來。而其早慧,則一八八六年十五歲時就正式發表第一則短篇小說,足為明證。但成熟後的小說作品,文體簡樸、明快直率,想或與其用義大利文寫作不無關係。

 黛萊達作品開始成熟時,都在島上的偏遠閉塞度過,因此與當時徽治膲摹割j廢派」主流毫無瓜葛。受法國象徵主義影響的頹廢派主張「為藝術而藝術」,影響主要是當日的幾個大城市。以農牧為主的撒丁尼亞,直至二十世紀中葉仍是個「前現代」社會,雖然表面上已有公權力(政府)和法治,但整體咦髋c千載以來的約定俗成無甚二致。其社會結構仍是宗族式的,解決問題的手法與部落社會大同小異(例如手刃仇人、血債血償之類);天主教的教化底下盡是民俗迷信和民間儀典。因此,黛萊達筆下的「地域性」,就與英美小說家的地域色彩不盡相同。因為撒丁尼亞的特別原始,與大自然一般,無可避免,是徽忠磺械南忍齑嬖冢x者難免感到,其筆下人物的性格、心理及行為,不免受原始性這個因素左右。因此也有論者提出英國小說家湯馬士‧哈代(Thomas Hardy, 1840-1928)後期小說裡近乎宿命的悲觀,來與黛萊達比較。然而黛萊達小說裡狂野的激情、本能的誘惑、嚙噬的罪惡感,則似乎比哈代的《黛絲姑娘》等更為奔放失控。d.h.勞倫斯則認為黛萊達筆下的世界,英語世界裡只有艾蜜莉‧白朗蒂(Emily Bronte, 1818-1848)可以相提並論。

 黛萊達一八七一年生於撒丁尼亞島中央山區(羅馬帝國時鄙夷地命名為「Barbaria」,即「蠻荒」之意),與一公務人員結婚後移居羅馬,努力筆耕之外,持家生子,一生平淡。一九二六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一九三六年去世,遺體呋丶亦l安葬。畢生著有長篇小說三十多種,較知名的除《惡之路》外,有《艾利亞斯‧波度盧》(一九○三年)、《長春藤》(一九○六年)、《風中蘆葦》(一九一三年)、《母親》(一九二粼年)。一八九六年的長篇小說《惡之路》,在出版後多次修改,一九一六年刊行定本,內容幾近全部重寫。台北一方版「世紀文學」系列的中譯本,即以一九一六年版譯出。

 一九二六年諾貝爾文學獎的頌詞,特別提出《惡之路》來分析;現摘譯如下:「在這部小說,黛萊達生動描繪撒丁尼亞獨特的婚葬風俗。葬禮時戶戶關窗、家家熄火停灶;哀樂隊詠唱悲傷的輓歌。小說栩栩如生捕捉這些古老的風格,是如此自然樸實,不禁令人想起荷馬的史詩。比起不少作家,黛萊達的小說裡人與自然的結合,更為水乳交融,人物彷彿就是撒丁尼亞土壤裡的植物。這些人大多為純樸的農民,感覺和思想像是遠古人物,但又特具撒丁尼亞自然景觀的恢宏。個別人物與《舊約聖經》的重要人物幾乎如出一轍。也許他們與我們一般認識的人物極為不同,但給我們的印象絕對是真實的。」《惡之路》的情節並不複雜。女主角愛上男工,但囿於名聲、家庭、階級,只能嫁個有錢人。丈夫突然遇害、男工神秘發財後,二人終能結合。女主角後來發現,老情人竟是殺夫真兇。在情愛與責任、罪惡與救贖之間,加上自保和內疚,女主角面臨的抉擇就複雜起來。熟悉舊俄小說及中國舊小說的讀者,對這個情節和困境,應另有一番體會。(鄭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