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无言
renjianren
大道不言。我常觉得,若说得道,植物是得道者,因为它不说话。
人和动物属于一类,植物属于一类,这样笼统地分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辈分不同,我个人一直认为植物的辈分高。
人和动物是由植物养着的,吃植物。当然也吃动物,被吃的动物可能也是吃动物的,但是这段生物链条最终的食物仍然是植物。大的植物还提供荫蔽,荫蔽人和动物,像母鸡翅膀之于小鸡崽子。小朋友都知道,没有了动物,也许还会有植物,但没有了植物,就不会有动物了,包括人,这种动物。他们还说:如果没有树,哪还有在森林里迷了路,哪还能到灰狼和狗熊家里做客呢?
有些植物是巨大的,令人惊讶。我看到过一幅图片:一棵伐倒的树,断面上有无数的年轮,掂着油锯等家什的人在锯口的“台阶”上站成一排,排成了断面的“直径”,共二十八个——伐木工。图片配的文字,说这棵树在某国的某某山地,并不是特技摄影。还有令我惊讶的情况:“树阵”,我说的不是森林,而是四川剑门的柏树“长蛇阵”。依山随谷,蜿蜿蜒蜒,绿浪翻涌,几十上百公里,树也大,也奇,也不同凡响,你指一棵树,当地旅游部门的小姐便将这棵树翻译成一页中国历史。庄稼是植物的“方阵”,是它们那种谁也不甘落后的奉献姿态使人们感到心间踏实,谓之“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小的植物一样令人大开眼界,比如小草,山野荒原之上的不必说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看那些无视皇权威仪、无惧艰辛危难者一族,在北京故宫地砖的缝隙间、在南京如铁城墙的石头上,子孙济济,生生不息,能不感喟?
空气因为植物而清新,生活因为植物而美妙,艺术也因为植物而生动。园林是直接的,选择植物,或者改善它,成小品,成大作。音乐,模仿松涛滚动,似雷声,模仿清荷滴露,如金石。绘画之美尤在植物,《春山》、《烟树》、《云林行旅》,哪个不是呢?诗也同样,“草色遥看近却无”,“霜叶红于二月花”。这些小例似乎“教条”,似乎“小儿科”,那么,廓大视野来看,《万人垦荒》、《伐木歌》等等毁灭植物的艺术壮举,不也正是靠植物养活的人类所创造的吗?
植物不说话,任凭人随心所欲地借赖它。但是人不知足,砍,伐,刨,挖,无所不用其极,收获自然也蔚为壮观:风沙蔽日,荒漠连天。我小时候做过羊倌,对羊身上寄生的螨类非常愤恨,它们在羊毛丛中泛滥、啮噬,导致羊无心吃草、饮水、活动、睡眠,变得消瘦、枯槁,甚至死亡。人在地球上的作为何异于螨之在羊身上,细比较,不但无异,而且过之。羊身上长了螨尚有羊倌整治,地球上生满了人,毫不餍足地对地球饮血茹毛,疯狂饕餮,谁来管?
植物不言。植物既视死如归,便雍容大度。它不屑于计较,只在冷眼观望。它也许预知了一个结局,不声张罢了,它是大愚者,是大智者。
在我的经历中,有一度蒙冤的铁窗岁月,其前其后,充分体验到人际关系的炎凉。公正地讲,当时,除了几位真朋友之外,其他许多朋友都变化了,或现形了。使我觉得,人与人的关系不如动物与人的关系。人让我感到累、沉重、难以防范、无可奈何、压抑、悲愤……动物则不然,它们或者与人为善、不必提防,或者迹象鲜明、毋需揣测。孤寂中我养过一只小刺猬,他长着一身自卫的刺,煞是威风。风吹草动,缩做刺球,凛凛然不容侵犯。但是我抓起它、捧过它的时候,他并不将刺乍起来,而渐渐将刺拢起,方便我。刺猬多么善解朋友之意啊,它的刺看上去向着四面八方,但是自卫,并非进攻,它奉行的是和平共处原则。后来我放它走的时候,我们双方都依依不舍,相互礼貌了一遍又一遍。
又较长时间以来,实在地说,动物与我的关系不如植物与我的关系。动物有脚,会到处溜,动物有大脑,带着本能的小狡猾。植物不一样,种种美质如我上面所言。高兴的是,如今,人们开始大梦有觉了,在各种媒体上、用各种表达方法,列举植物带给世界的好处,当然,以现在的认识水平,人们是不可能轻易列举得尽的,我列举出来的则更少。
有的植物不好,如罂粟,不过追究起来,罪过不在罂粟,仍然在人。
- Re: 智者无言posted on 04/06/2003
看到刺猬一节,掉眼泪。动物,是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相映衬的是人的愚和贱。
监狱一节感同身受。 - Re: 智者无言posted on 04/07/2003
人间兄,奇文呢!
说罂粟不好,我有意见。平日我最爱吃的面包面
料就是罂粟了。罂粟既名为粟,也是一种养人的
食品。只是未成熟的罂粟抽浆炼汁,就象青少年
的恶性教育,才有你所谓的不好。
罂粟英文名(POPPY),小小的米粒,装在八角
形精致的蒴果中,不仅花美,果与实俱美,尝在
口中,美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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