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一篇,敬谢读者。
甜蜜的二胡
箫 童
小时候,头一回跟父亲进城,父亲说让我见见世面,顺便还看看他以前的一位先生。记得是一个晴朗的腊月,地上还结著冰,黎明的冷风里跟著父亲一路小跑,不觉得冷。
那时,我对离家不很远的城有说不尽的新奇,对满城的颜色,满城的声音应接不暇,走在街上,觉得这也匆匆那也匆匆。当拥挤的楼拥挤的车拥挤的人还在脑中拥挤的时候,我已跟著父亲拐进了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巷的两边立著破旧的板楼,是两层,地上是一色的青石板,光溜溜的,就像我玩得滚瓜烂熟的乡间小镇。但巷中一阵阵奇妙的声音,前所未闻。悠悠的,浑浑的,低吟又高歌,短叹又长鸣。仿佛是丝丝清风从巷底慢慢飘来,飘到跟前,化作一股狂飙从耳边呼过,冲向身后那空荡荡的巷口,又出人意料地一个回旋,搅得满巷的板楼一齐颤抖,发著无章的共鸣;更象沉夜里一道闪电,猛地令我心头一惊。后来才知道,那声音就是所谓的音乐。
父亲在前边欲步却止,他轻声地说:“先生的家到了,他正在玩他心爱的二胡。” 二胡我见过几回,但不肯信二胡有这样的好声音。果然父亲上前一敲门,板楼的共鸣便悄然而止。开门的是位老者,两手把著门沿,瘦精精的身子撑著一副惊讶的皱脸,他望著父亲,深深地哦了一声,便紧盯著我,很慈祥地让我们进门。
内屋并不大,光线却亮,两把椅子夹著一张靠墙的桌子,桌子对面的墙靠一张不高不矮的书橱,书橱的侧面横著一张老式的木床,床上斜放著一把二胡。在先生和父亲的说笑声中,我仔细盯著那把二胡,紫乌的琴杆,金黄的琴轴,六边体的琴筒,还有琴皮琴弓琴弦琴马。对了,这把二胡加上先生那双苍手,便有了刚才那美妙的音乐。我鬼使神差般扑到床前,双手摸著那把二胡,也许是激动是莽动或者是不知道轻重,我觉得只是轻轻的一触竟使二胡发出一阵鸣耳的叫响。先生开始一惊,接著快步闪到我跟前,就在我慌忙缩回双手的时侯,他拿起二胡递给我,笑著说:“欢喜就多玩会。” 我很高兴地拿起二胡,先生神秘地把著我的双手,一齐让二胡发出阵阵有节奏的柔音,我简直被那声音弄迷了。待先生松了手,我还在不停地按著他的把式,坐在床前象模象样地左右开弓。先生望著我直笑,又满脸正经地对父亲说:“想法子置把二胡,回家寻著在行的点拨点拨,紧接著练,肯定能拉出来,方便的话,也可以来我这里。” 父亲象是得了大志,满脸放光,笑得头直点。就这样,我头一回摆弄二胡,在老先生的简单调教下,初次尝到了二胡的妙处,便迷上了二胡,于是卖把二胡的想法在父亲和我的心中陡然萌发。也就在当天午后的冷风里,我跟著父亲满街转,想寻把得用的二胡。
终于在城南的一个侧弄口,我们停了下来。两扇门大小的玻璃橱窗内陈列著好几排乐器,底层的正中便是二胡,乌紫的金黄的,琴皮琴筒琴弦琴弓,是的,这正是我的二胡,隔著玻璃还觉得已在手中。我坐在大门口对著光粼粼的池塘,让矮脚鸭跟着二胡戏水;我坐在后院对著青郁郁的苗竹,让金尾雀跟着手指鸣唱。
我沉浸在快乐的幻想里,毕竟还记起了身边的父亲,他凝视著窗内,若有所思地侧过身来,“好倒是很好,只是价比我指望的要贵得多,都差不多是大半月的工资了。” 父亲的声音很轻,但在我耳边仿佛是声声炸雷,我那所有的关于二胡的声音顿然被炸雷淹没。我望著父亲的脸,他似乎比我更难过,于是我不经意地指著旁边的一把对父亲说:“就买把小的吧,等我拉熟了,长大了再说。” 父亲望著我依然是一脸的苦笑:“小的是一把上好的京胡,还要贵些。” 他接著说:“也不用再寻了,别处肯定也一样,这样吧,到家再说,记得你有位表舅爹过去在戏班里拉过胡琴,可能他有旧的,先借来用用,等拉会了,再买把新的。” 我知道父亲一大半是在哄我,也知道那半月工资的内容。它可以是我们过年的年货,也可以是我们一年的学费,它是粗布和大米,是白天的油盐,夜晚的灯火,总之,它的内容应该万分丰富,决不至于只是一把唱曲的二胡。我站在冷风里,心头还很热乎乎的。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站在弄堂的对面,双手捧著一个纸袋,正要穿过马路,朝这边走来。他来到我跟前打开纸袋,满脸高兴地说:“还是热的,趁热先尝一块,这可是有名的老字号甜脆饼。” 确实,那是我从未吃过的一种甜脆饼,肯定比一般的饼子要贵些,我嚼著,回味著,在黄昏的冷风里,跟著父亲一路小跑。
回到镇上,父亲真的亲自去了趟乡间找那位表舅爹打听二胡的事。“但是也不巧,” 父亲回来说:“你表舅爹确实还有把旧二胡,只是去年从一位卖货郎手里换盐吃了,照看的话,现在学二胡用场也不大,等以后再说吧!” 父亲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从那以后,买二胡的事就再也没提过。
田野的风光总能让人忘乎所以,许多年我居然在音乐般的田野里没有想过二胡。有一年冬天,我想起过二胡,那是父亲从城里归来,带回了老先生的死讯。据说先生的二胡在死前便不见了,或许先生就是在思念二胡的孤独中离开人世的。还有一次是元旦晚会,在大学的礼堂里,观赏一位低年级的小同学演奏二胡,心里著实还难过一阵。
如今都许多年过去了,我的确没摸过二胡,只有二胡的音乐还时时想听。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听一回二胡的乐曲,是悠柔是激越,是欣喜是悲凉,我都会情不由己地想起那松厚的甜脆饼。它毕竟不同于看不见摸不著的音乐,它厚的实在,甜得分明,它曾伴著我在二胡的幻影里走过一段黄昏。后来我来到城里工作,多次到过那家甜饼店,对面的乐器店也还在,玻璃窗内挤著更多的二胡。二胡我已买得起了,然而我早已失去了儿时的冲动,没有那如饥似渴的少年狂妄了。
只要吃甜饼听二胡,眼前就浮现那难忘的情景,透亮的玻璃橱窗内立著一把二胡,一把京胡;窗外的冷风里,夕阳的淡光映著一对单薄的身影,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我。
寄自英国
- posted on 04/11/2003
说起二胡,怎不让人想起<江河水>,怎不让人想起<赛马>,
怎不让人想起黄海怀呢?
箫童先生没说老人拉的曲子,家父拉的多是<孟姜女>和
<十二月小调>之类。平时多听到刘天华、阿炳的名字,这
里我谈谈黄海怀,谈谈他的<赛马>。
黄海怀的谱子里有一段内蒙民歌<红旗>,听说是被江青改
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因为这是一支外蒙的名歌,而外蒙已
跟苏联变了修。听过海怀的女弟子拉的赛马,用的是旧旋
律,而现在满街和录音都是文革易版的了。
附:
旧曲:4/4:3 33 6 6 | 56 35 6 - | 2 23 56 7 | 65 35 3 - | 6 6. 12
3 | 21 6.1 2 5 | 3 6. 12 3 | 21 6.1 6.- |
新曲:4/4:3 61' 5 53 | 56 1' 6 - | 3 61' 5 53 | 23 65 3 - | 5 61'
1 6. | 23 65 3 (32) | 16.12 3235 656' 5653 | 2321 216.1 6. - | - Re: 甜蜜的二胡posted on 04/12/2003
我兄弟总在不经意中给我一个Surprise. 天下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怎么把这旧谱都记得了? - Re: 甜蜜的二胡posted on 04/14/2003
Actually the melody is much easier to memorize than
the words. Typically a melody only has 7 notes, this Mongorial song only use 6 notes.
That's why people say 'Memory of old things is like a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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