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Samourai》,1967,导演:Jean-Pierre Melv ille。

  1967年,法国导演Jean-Pierre Melville 拍了一部电影,就叫《La Samourai》,samurai这词儿,已进入英/法语汇,就好象中国人说“罗曼司”之类,音译的外来语。

  影片开头场景:与世隔绝的一个荒凉室内,看得见的只一张床,一缕冉冉的烟。因为那支烟,我们注意到床上有一个人,一个死一样的寂静中在床上吸烟的人。-可能该用古龙式文字形容。总而言之,在这个长长的,凝固的,幽暗的镜头中,那人吸了不知几世几劫的烟,字幕出现:没有什么比samurai更孤独,或许除了森林中的一只老虎,引自一日本古书“The Book of Bushido“云云。实际上,那引语是制作者的杜撰。然而它又让我想起博尔赫斯,他也写丛林中的老虎,和迷宫中的心智。

  整个电影接下去通篇就是讲那一句话。它的一切风格-表演,场景,灯光,对话,镜头,都为了那一句话。一只孤独的老虎,现在是年轻的阿兰。德龙,samurai手中的剑,现在是杀手的枪,危机四伏的丛林,现在是城市的街道,地铁,车辆。Film Noir,“黑色电影”,到底算一种类型(genre),还是一种流派,还是一种风格,众说纷纭。这是美国40年代出现的一批影片,由法国影评家们命名,名字再流传回美国,却不再译成英语,又成了英语影迷口中的外来词儿。50年代之后,又有新Film Noir之说,如罗曼·波兰斯基的《Chinatown》。经典的noir电影中国人比较熟悉的应该是那部格林编剧,奥森·威尔斯和考尔曼主演的《第三个人》(《The Third Man》),里面的noir元素就挺齐全,有夜色笼罩,疑雾重重,有侦探,有死者,有陌生游离之感,有孤寂难解之思。又为中国读者熟悉的雷蒙德。钱德勒的小说,侦探马洛的故事拍成了好几部noir电影。有些钱德勒风的是一个王朔,让我想起《长眠不醒》。王朔是城市青年,钱德勒的小说,noir电影,都是城市生活的一种想象,确切说,是城市边缘生活的一种想象,城市幽暗角落的想象,跟工业化社会的人性心理,跟二战后的心灵幻灭感都有关。王朔也是经历动乱的一代青年,都是在这样的时刻,一种颠覆主流,特意玩世的作品诞生,并受青年的欢迎。我看到王朔的《橡皮人》,《玩的就是心跳》,就想他一定读过钱德勒,却没多少人注意王朔的黑色体验和想象,他很快失去了发动力,在《千万别把我当人》中体现的另一路数-荒诞能力也没赶上时候,很快,王朔就转向他初期作品显露的另一倾向—言情加贫嘴,并且停止了对潜力的发掘。

  《Le Samourai》这些套路样样皆备,且极端风格化—极简主义。整个影片的色彩都是一种蓝灰,就好象部黑白片加了微妙丰富的蓝灰调,白天是阴云的灰,夜晚是细雨的蓝。颜色极简若此,对也少而又少,表演更不动声色。

  一系列的陷阱,一系列的双重追杀,一系列的天罗地网,渐渐逼近,渐渐逼近,箭在弦上,弹在膛中,然后是电光石火的截然中止。孤独的老虎,坦然接受它的命运。

  一方面是纯粹的想象,一方面是精心经营的现实气氛,一方面是高度风格化,一方面是自然音效和旁观感觉。

  导演专门等阿兰·德龙来演这部电影,他靠此片奠定了他的现代杀手形象。风衣,呢帽。他有一张适于制造神话的面孔,不管他真的是谁,在银幕上他是迷样的存在,当摄影机对住他,摄影机迷恋这张面孔。他的静与酷,在追逐中一直不变,渐渐化为宁静的绝决。然而他唤起观众的不是恨,而是爱,就象我们爱一只孤独的老虎。

  现代杀手电影,是跨文化想象的范例。Melville作为法国导演,他的这部电影具有noir电影的种种典型元素和特征,但又以片名指涉日本武士电影,其风格节奏一望而知仍是极为法国化的。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固然受其影响,却是不折不扣的“香港制造”。Melville的纯粹,宁静,写暴力却少见暴力镜头,在吴宇森则成了喧哗,张致,暴力大书特书并且浪漫化。Melville镜头下冷漠疏离的现代巴黎,变作吴宇森电影鲜俗拥挤的殖民地香港。同样的体裁,同样的理念,风格却不相同。

  Noir电影是现代文化的产物之一,《Le Samourai》的孤寂清绝,有着许多法国存在主义的味道。到了《Pulp Fiction》,就已是一派后现代的玩闹解构了。

  看《Pulp Fiction》 象喝怪味可乐,《英雄本色》是麻辣烫,而《Le Samourai》当然是法国干白—面世30年之后,在纽约的艺术影院重新发行,偶然一得的凛冽淡雅让品者眼神交错,缀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