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记

                •鲁 汉•

  在这个塞外的村落,知识青年的房子盖在村的南沿,真正是开门见山,据说山里的穆家寨便是当年穆桂英的出处。村里有个峰火台,周遭的围墙和房子仍在,让人吃惊的是,村里的人居然没有人能说得出它的来由。村子很穷,一个工只有三毛多钱,有趣的特产保括胡麻和攸麦。村里的井水苦涩异常,这是比胡麻油和攸麦糕更难适应的挑战。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农村我度过了一生中最用功也是最快活的几年。用土坯把行李箱支起来当桌子,用土坯搭起一个凳子,再置办一盏马灯,我就有了一个特色十足的书房。按照严格的学习计划,我用了两年研修微积分,物理,外语,和音乐,报持了平均每天九小时的用功时间。每日早起晚睡伏首书案之外,也利用看胡萝卜田,放牧等特种农活给自己增加读书解题的机会。记得每天掌灯之前,走出室外散步,欣赏着晚霞的艳丽,回顾当日和近期的进展,心里常常感叹生活的美好。

  一天在我苦苦地思索一道困扰了我两三个小时的难题时,开门向外凝望,视线渐渐聚在一个灰影上。定睛看去,分明是一只灰狼,正蹲在后腿上镇静地与我对视。我抓了几块从北京带来的牛肉干,向它走去。它沉着地直到我离它很近时,才掉身后退一小段,又站着与我对视。我停在原地扔出一块肉干,它躲开几步,又好奇地走回来,嗅了好久,才把肉干叼进嘴里,香香地咀嚼起来。几块牛肉干之后,它对我的警觉似乎消失了不少。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每次来拜访,我便放下功课,与它分享一点食物,一块儿在户外玩耍一回,给我那在别人眼里枯索的生活添入了新的情趣。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大灰。

  一次我去村里的农民富贵家串门,事前被警告他家有一条很凶的大狗。果然一接近院门,就听到响亮的狗吠。壮着胆走上前,意外地发现原来是大灰。一喊它的名字,大灰立即停止了吠叫,开始使劲地晃动尾巴。富贵和他老婆都对此吃惊,说他们的狗还从未与任何别人友好过,问我有什么特殊本事。我于是也按照他们的想象发挥了一下,弄得两口子惊叹不已。

  过了一阵,正在专心解题时,村里传出撕裂人心的狗的嚎叫声,持续好久之后,见一只狗浑身血迹,一瘸一拐地向村外逃去。事后知道原来是富贵把大灰吊在树上拿木棍打,原因是大灰在与富贵的独生子玩耍时,小孩跌倒在地,头上摔了一个大疱。多亏吊绳断掉,大灰才得以逃掉一命。听到这些,我心中非常难过,大灰对我的拜访也从此结束了。

  那一天已是掌灯之后,村里干部忽然来通知次日开会,推荐工农兵学员。按照自己的惯例,我立即收拾行李,准备搭火车回北京以躲开这种丑剧。别的知青对我的这种举动似乎不能理解,问我为什么那么用功学习却拒绝报名工农兵大学。我回答说不要说工农兵学员,就是请我当工农兵大学的教授我也不会去,因为那将是我一生记录中的一个污点。大家对我的回答都愕然。再追问那么我攻读为的是什么,当我回答说要到真正的大学当教授时,引起的却是轰堂大笑了。

  当我一手扶着肩上的大行李箱,一手提着琴盒踏上去县城的路程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约莫两小时之后,我走入了村间小路上最后一片土岗。这时前方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地现出几条人影,到打照面时,这几个人居然要我留下手里的东西,其中一人亮出了一把看来是货真价实的刺刀。这些人并不知道我箱子里的书对他们实际毫无价值,也不能相信我的解释。于是我们很快就亮开了架势,一来一往地比划起来,中间几次把他们个别地撂倒在地,但那把刺刀仍形成对我最大的威胁。看准时机,在那持刀人冲上来时,我抓住他的手腕,与他开始了一场近搏。其他的几个上来,开始利用这一机会攻击我。正在这危机之时,不想一个黑影扑进来,立即就听到攻击者之一的一声惨叫。随着黑影那敏捷的跳跃,又是几声惨叫之后,那些攻击者便全部消失于黑暗之中。

  不用说,我对事情的这一发展十分惊讶。当那黑影把前爪搭到我的胸前,使劲地晃动尾巴是,我才高兴地意识到这就是我那久违的好朋友大灰。

□ 读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