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的遭遇

鲁汉

未见过面的爷爷在三十年代是北方一个港城的首富之一。在几个省市和国外都有产
业，家里也有洋房，汽车，电话。但据说在遭到为日本人服务的市长陷害之后不久
就突然过世了。奶奶出身贫苦，不识字，爸爸当时还只是一个读商专的学生，不满
二十，爷爷的财产就这样落到了二爷手中，花天酒地之外，还娶了小老婆，到解放
时已把大部财富败光，剩下不多的产业，其中在北京有我见过的设于护国寺附近的
天泰粮店。

我第一次见到二爷是全家从港城搬到北京之后，二爷那时作为一个前资本家在郊区
一个鸭场工作。那天来访时已是晚饭之后，打扮得象一个叫化子，一身棉衣在多处
由於油渍而发亮。奶奶为他单做了一碗面条，他吃得鼻涕眼泪都流下来了，连说好
吃。奶奶在他走后说，想起他当年作的事令人厌恶，但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是让人可
怜。我当时年幼，并不知他作过什么事情。

后来渐渐地从别的亲戚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原来二爷不仅侵吞了本属于奶奶和爸
爸几个兄弟的大部财产，而且为富不仁，使作为孤儿寡母的奶奶和我的父辈在几年
里就沦落到赤贫的境地。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当他带爸爸几个兄弟及自己的独子上
街时，碰到很便宜的小吃，能作到只为自己的儿子买来解馋，而让侄子们旁观的地
步。

二爷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叔，在解放前后参加了共产党。我搬到北京后，也曾分
别摆访过我的二婆，和已与二爷离婚的小老婆。二婆当时盘腿坐在床上，说话柔声
细气，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我见过面不久，就听到她悬梁的消息，据说原
因是堂叔要与影响他的政治地位的二爷正式断绝父子关系，让二婆夹在夫儿之间无
所适从，一走了事。爸爸和几个叔叔讲起这事，都对堂叔此举深深地不以为然。

二爷庶出有二子。老大从相貌到品行都是一个忠厚人，不象二爷的后裔，长我几岁，
相识时正在读中专。老二比我还年幼不少，曾有几个月不知为什么寄养在我家。让
我感到尴尬的是我要对这个小孩以叔相称。

到了文化革命红八月时，堂叔居然忍心亲手把自己的生父交到红卫兵手中，请求他
们帮助把二爷押解回乡。不久就听到二爷过世的消息。奶奶和爸爸都不免叹息了一
番。

多年后，我回原籍拜访姑婆，也就是爷爷的妹妹时，听到了很多家史，也了解到二
爷回乡后的遭遇。原来二爷从来不会作饭，在北京被儿子赶出家门后仍可在街上买
烧饼糊口。回到到了老家乡下之后，靠别人帮忙，偶然能买上一个大锅饼支撑上十
天半月，其他时候就会饿得半死，在加上是一个人人躲之不及的落难人，最后还是
在分给他的小房里悬梁自尽了。姑婆讲完这段内情，我由于震惊沉默良久。

说来难以相信，文化革命之后，堂叔从不低的官职退休，本可颐养天年，偏偏自己
的儿子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使他郁郁不乐。之后虽然儿女不少，却独居一所，加上
身体不好，在无人知情之时独自往生，被发现时已是多日之后。

二爷侵吞财产之举，虽可谓不义，但实际帮了我父亲几个兄弟的忙。共产党来时，
父亲的几个兄弟都一贫如洗，为以后政治上的待遇打下良机。我们一家惟应感谢才
是。

二爷一家数人不幸多蒙灾障，但愿他们至此业绩已除，在西方极乐世界重享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