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三叠


1，乐府·箜篌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晚上骑鲸人赶海回来

带回来浪花

我养在水族箱里

和金鱼、水草、池塘底的卵石一起



它们每夜每夜

跳进收音机

优美的音色使苍穹倾倒

有的星星趴在玻璃上听他们唱歌

黎明还没回到天庭



我们的家堆满星星残骸

它们的光辉使海水彻夜不眠，象珍宝一样

放光

细小的足趾缠住我呼吸

直到睡着



2，乐府·霹雳引

----疾雨盈河，霹雳下臻



纵身模糊的大梦

我们发射泡沫和空隙

延伸出道路

它们互相追逐的方寸之地

纠缠在一起



一场石头掀起的风暴

阻碍了电磁信号

它们圈住梦境，继续催眠

在深陷的印象里

我们用肋骨做成梯子向上爬



开始是雨水，后来我用水银

发动天空

疼痛使世界起伏不定

羊群溢出虚空中

挥动鞭子，从我们身上抽取新的能量源



3，乐府·贞女引

----系骸骨于林兮，托神灵于女贞



照亮我们的每个梦

都在途中飞了，没有离开的

留在指关节里，盛开碗大的接骨花

它们的热量无法挥发

整个夏天都在喝我骨头里的水



一些声音在舌头上

打井。被破坏掉的味蕾

丢失方向后发白，分泌盐

和粗大的指甲盖

在井底沉浮了很久，我才重新起飞



从空中回望

追赶我的井水在花心弥漫

搜索我们内心的黑暗

直到发根。它们攀升处

河山纷纷摇落



4，乐府·列女引

----忠谏行兮正不邪



到早上我们扔掉的旧时光

在道路两旁开放

香味使许多人丧失勇气，痛哭到

不能站立



往前找不到太多通路

我们把彩色面具镶嵌在脸上，直到离开

都无法取下来

车子卡在枝桠间

跟着地平线逐渐下沉



当海水涌进来

引擎还留在我身体里，不肯熄火

它们把收集到的光

托起我

在海平面上空结成巨大的金色的茧



5，乐府·思归引

----涓涓泉水，流反于淇兮



被驱散的睡眠

在重灾区上方聚集

它们散发的波动，使河水泛滥

旋涡把我们的联络信号

吸进深渊



在河岸漫游，我用星盘和指南针

打捞起沉没的梦

把它们放进计时器继续孵化

时间拖得太长

有的结出坚硬的保护壳



我越过边界线，去采访那些不开放的内心

看到一些活下来的梦

挂在白色棉桃上

头脑套着头脑，形成一个更大的白日梦



6，乐府·越裳操

----于戏嗟嗟，非旦之力



天亮时我们修筑的堤坝

越挖越深

地底的压力使新生代的煤冲出包围

回到地壳的生活



它们中的大多数

还保留着树木时期的记忆

呼出氧气

吸入二氧化碳

只有最幼小的煤学会了

改变呼吸方式



它们爆发的短暂光亮

点燃灯心草

吸引河床里的鱼群游上岸

鱼籽在花心里

结成一株光明之树



7，乐府·履霜操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



用来照明的火把

陷入沼泽地

盐吃掉了我的手脚和起落架

下沉时搭救我的石头

已经在黑暗中逗留了好几十万年



在石头世界里

闭上眼睛能看得更清楚

也没有痛楚

那些亲密的石头，它们的心脏里

还存放着史前的鱼刺和鸟骨



穿透地壳时它们回到溶岩时代

而我们露出地表

世界降落到一朵宝石花中心

它的光芒切割我眼睛

在一阵彩色的风里

我感到如此刺痛



8，乐府·箕山操

----我乐如何，盖不盼顾



梦的碎片到处游荡

在我们的屋檐、喉咙和心脏里

吐丝

布下天罗地网



空气中的含铁量剧增

连呼吸都有困难

先是失去嗓音

后来光线也粘在一起

我们的视线还没到达对方

就掉下来



用磁场触摸不到对方心里

磁力变得反复无常

它们长出铁蒺棘，暴露在雨水中

积锈越来越深

我们只好用铁轮子代替血液，滚动身体



9，乐府·力拔山操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走出配音室

所有嗓子都哑了

在作废的几十筒黑胶片里

背景搬动我们

每个人分裂成好几瓣影子，互相撕扯



有的阴影裂变出深渊

吞吃光线

我们藏身肥皂泡，向上逃逸

电影继续

从肥皂里取出剧情的起伏，制造海浪



冲出来的相片泄露

人物身体的光

和光圈里誊养的动物。狮群高速腾越

把堤岸、楼房和学校沦为废墟

从洞开的海港领空

袒露一颗金色的狮子之心



10，乐府·雉朝飞操

----雌雄群游于山阿。我独何命兮未有家



忘记台词

使我们面目模糊

舞台灯光变得黯淡

有些情节来不及出场，蹲在角落里

寻找和你的对白



我的戏服长出绿斑

记忆在这个微小森林里迷了路

各种细节冻成一团

直到演出结束都无法剥离



在它们的骨骼里

还能看到，我们谈话的空隙

喷射大量泡沫

为这出皮影戏配制旁白



11，乐府·残形操

----有兽维狸兮我梦得之，其身孔明兮而头不知



和你厮守在洞穴里

日子相当乏味

我们在心脏开设赌局

操纵体温



光和水流不断分裂，反弹，再分裂

缺口越来越大

血液中的铁

抱着我们往下沉



路过那些破损的心瓣膜

它们开放的绣球花

吐露黑色芬芳

伸出脚手架

转动我们，沦为游戏中心的骰子



12，乐府·别鹤操

----痛恩爱之永离，叹别鹤以抒情



再后来我们参加了水果糖派对

剥掉糖衣

人们爬上甜味的天空

从月亮边缘开始

逃不掉的蜜蜂也被糖吃掉了



我躲到铅笔盒

而你分泌出弹性很强的糖胶

空气颠颇着

好看的香味橡皮吃光后

你又吃冰棒芯子

被糖份腐蚀掉的空气不够用

就吃自己的手指头



我包在厚厚的铅里

回头看到，我们的过去就象一颗闪光的棉花糖

缓慢消失



13，乐府·猗兰操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退入香口胶内

驻扎营地

这里的空气粘在一起

水分子

把我们的手脚绕成线球



火柴也被捆住了

火焰们抱紧剩下的温度

凝固成红宝石

我们发出的求救信号，从空中

降下白色结晶



它们露出冰头冰脑

撑破帐篷

环顾我们四周，是一个僵死的世界

呼吸碰撞着

将我们置身两难之间



14，乐府·将归操

----翱翔于卫，复我旧居



没有熄灭的激情

冻结在冰块里，它们的数量和分布

改变了冰结构

那种生动的气味

把我们团结在一起



每颗心脏都点燃最大的火把

把我们链接成

头尾相连的两极世界

与阳光接轨



它们派出的小银匠

大力锤击

光线中，每块冰都恢复了感动的力量

被囚禁的火吐出冰舌

刺入冰冷的海洋



15，乐府·湘灵操

----生同宫，死同穴



交换过戒指

我们结合成更粗的锁链

扭转进化方向

生铁的腥味召来闪电

它们互相辐射，加速新陈代谢



你膨胀得很快

我来不及给所有熟悉的事物帖上标签

你已经突破大气层

结出黑色蘑菇云，燃烧鳞甲

用龙珠夺取天空的光



时间完全变坏了

卡在表壳里。我们无法解开啮合的身体

在巨大的涡轮中你拖动我

我们摩擦发出的电光

推动星宿运行



16，乐府·淮南操

----煌煌上天，照下土兮



开败的酒精

在我们的领地结满盐花

我把肩膊伸展为枝丫

吸收雨露。那些因爱情而发生的果子

按逆时针方向旋转季节



它们编织身体的囊袋

血越冷越香

推动心脏，吐出更多的丝

在向上的力中间

我们分解成巨大的星云



重新编排星座和火山

喷发的熔浆

使地面的事物挥发

升腾为各种形状的云朵

漂浮中，我的臂力不断上扬



17，乐府·伤殷操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



按下云头打坐

许多往事前来拜访

它们聚集在我的屋梁上方

久久不散

结成一大朵莲蓬



剜开莲心

苦涩的味道使水流剧烈震荡

我们当初分歧的道路

通往同一枚莲子

在这些迷宫世界里，现在和过去

很不分明



它们抛出的丝线

不停绊倒我

后来念珠们手拉手，扎成莲座

向上托起我

接受光的洗礼



18，乐府·水仙操

----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



从鸡蛋花里醒来

三月的雨水越来越深

我们加入马戏团

跟随象群行进



每个人都把尾巴进化成

螺旋浆，或橡皮鳍

水流相互挤压，河床到处是扔掉的电池

里面潮湿的灵魂支撑了很多年



醒来后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它们用尽力气

在水中开放，伸展黄色花瓣

道路上布满旋涡

水点燃的腥味把我们推得远远的



19，乐府·离拘操

----假余翼，鸿鹤高飞翔



护送祭祖的牛羊

在路上，等待祭司和他的行刑队

我们怀抱的自由散发出

成熟的果酸

引来成群的天堂鸟



它们飞行的光

落到镜子里，压力使玻璃破碎

从祭祀金杯里

被解救的牛羊跟在后面

离开血，缓慢地朝云层飞去



为了怀念，我吞下动物的心脏

它膨胀成教堂

当我从云端探头

它们化身的细雨鸣唱着，较弱的一支光线

进入我窗口



20，乐府·采芝操

----皓天嗟嗟，深谷逶迤。树木莫莫，高山崔嵬



翻越沙漠的途中

你和马匹都病得很重

我守护着金子。为了躲避炎热

它们爬到空气中结茧

等侯黑暗降临



呼吸着它们吐出的金粉

你皮肤长满了锈

我只好，用刀子从你心跳中剔出时针

换上塑料外壳

用齿轮拖动血液



重启时，你一下子跳得很高

跳到月亮上面

我跟着你的心电图

爬上去。看到桂树下面

一个兔子那么大的金属心脏

滚来滚去



21，乐府·歧山操

----狄戎侵兮土地移。迁邦邑兮适于岐



探访道路的尽头

我们搭乘的飞艇堕入草丛中，在它们

生活的微小宇宙

光源和水分都很充足



每颗灰尘上栖息的星球

开遍量子花朵

它们收集晨露和鸟鸣喂养世界

用蜂蜜喂养我的伤口

重新长出花蕾



我修理着两肋的飞行器

拆开画面，取出人物中心的

螺钉，当我的螺丝刀

触到那些熟悉的面孔，闪光的灰尘

蒸腾而去



22，乐府·思亲操

----有鸟翔兮高飞，瞻彼鸠兮徘徊



一路跟在我们身后的暮色

慢慢变成绝望

你还留着惟一的恨，埋在地里

它们努力从泥巴世界抬起身

往颈后吹着凉气



我安慰你，用口琴锯开你内心

被蛀空的木结构

飞扬着木屑和虫粉

它们吃掉花园，又开始

吃你脸上的油漆



空虚弥漫着

通过药片传给我身体

在这个微型的制冰厂里，我不断发酵

琴声带动雪球

把时间变得白茫茫



23，乐府·龟山操

----手无斧柯，奈龟山何



回到家乡天黑透了

上山的人裹着厚厚的蜡

一层层劈开烛火

被砍伤的红罂粟溅出浓烈的汁



空气变得滚烫

我们戴着呼吸器爬到山顶

落下黄金雨

来不及迁徒的人

套在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中，从外面

浇水才能活下去



山脚下，红尘结了一大朵花

每分钟都在分裂为秒

光线失去控制

到处杀伤

天空就象一个金装海洋



24，乐府·盘操

----覆巢毁卵，凤不翔留



在大海里流放

日子过得十分寂聊

我们潜入海底

在沉没的甲板上观看棋局。一群萤火虫



指挥棋子，搬动自己的岛屿

许多珊瑚树

还醒着，就在水中枯萎了

我们在珊瑚虫骨骼上

搭建新的戏台



有时升上海面搜集浮游的光

用闪亮的钓竿

捕捉迷途的日月星辰

它们消失的早上

海水奔腾着，无比黯淡



25，乐府·偕隐歌

----天下有道，我跋子佩。天下无道，我负子戴



抱着软木塞往上游

光的浮力比水大

它带动水流

我们的毛发奔驰着，在轮盘中

跟随潮汐涨落



气息搅动微生物圈

在海藻森林里刮起旋风

吹得城市和管道东歪西倒

它们发展出吸盘和软足

粘附我们，把我们变成海葵



海里的光线游得慢

有时我们趴在礁石上晒太阳

共用一个听力

在低洼处，许多无声世界闪闪发光



26，乐府·乌鹊歌

----乌自高飞，罗当奈何



围困在图书馆里

找不到出路

我们只能用铅字照明

空气污染得很厉害，许多人

在睡梦中窒息



你和我分享着同一片纸纤维

有时阅读太深

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你坐上含铅的云朵飘走

而我越过边界线

降落到煤层中



黑色小矮人生起窑火

感谢我搬开它们身上的大石

沿着瓷器的微光

我爬出地底。从洞口

不断飞出白色蝴蝶和萤火虫，护送我

并照亮我的纸张



27，乐府·狄水歌

----狄水衍兮风扬沙，船楫颠倒更相加



情况最糟糕的时侯

霉菌挤在一起

取暖。它们呼出的白雾

沿着井壁蔓延出生化实验室

挪空我们内部



它们约好集体开放

从我们肺部释放庞大阴影

后来是眼睛

和瘟疫组成一个轮子

共同滚动太阳



逃离家园的途中

许多人把救生圈叠在颈中

得了大脖子病

苦苦支撑着。每块石头都贡献最大的光

举起天空



28，乐府·渡易水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接近枯水期

地心吸力变大了

我们把脚缩进肚子里

翻滚前进。一些瘦弱的葡萄

卡在葡萄藤中间



动弹不得。寒冷使我们滞留在

葡萄的水晶宫殿

学习用体内的液汁酿酒

制造酒精

乘着酒气冲出去



在微茫的雾气里

眺望消逝中的葡萄园

湖水鼓动着

我们心脏的重力使湖面

持续下沉



29，乐府·接舆歌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



放出的短消息

互相鼓励，驮着我们飞

旅途太疲惫

穿过云层时飞行口诀溶化了

有的人跌落大海



青色梦站在白色泡沫上

劈开云层

打开通途。新降生的光

清凉而湿润

它们的气息从天空传到海洋医院



每个病人都扑到窗口

伸出五指

气流中窒息的石头也醒过来

天长接着地久

继续照耀我们



30，乐府·帝载歌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分配的火炭不够用

我们燃烧花瓣。在桃花源

按颜色吸收热能

有的色块调子低沉，它们抱成团

从身体中降下来



极度混沌中

我们争夺的时空，移来移去

它们搅动调色盘

用蓝色划分新世界

轻的上升为天空，重的是土地



那些不能割舍的

把我们的过去变成水墨画

在色彩海洋中游逛

寻找出路。当我们突破框架

新航线崭露头角



31，乐府·仪凤歌

----凤皇翔兮于紫庭，余何德兮以感灵



经过群岛时代

我们返回了大陆架

各种分贝在空气里自由流通

用露珠采集光亮



失去电磁信号

头脑就空了。天气好的时侯

我们居住的蚝

伏在树干上，收听风中

每一丝湿润的消息



在幽暗的光明里

洞穴人围着一根花芯，喝水

跟着他们的谈话

爬出贝壳。在我们的家消失的地方

一根白线分开天空和海洋

通向新世界的光源



32，乐府·芑梁妻歌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为我们带路的树木

它们挨个捐出嗓音，然后老去

大量的道具留在身体里

细节暴露在外面

来不及撤离，就象一座活动舞台



没有死去的根聚集在森林上空

用打铁的火焰取暖

高温使一切变形

一些声音爬出金属网罩

长出青草。他们把眼睛顶在头上

吸收远方的味道



电流转动天气

被你头脑吹拂的山地、平原

城池汹涌

铁的幽光，使他们接连上浮



33，乐府·卿云歌

----卿云烂兮，纠漫漫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戏法还没有结束我们已经

坐在果实里

花朵打开的门关上了

老日子沉默而亲密，语言的浮力

使我们成为彼此的钥匙



在食物中间劳动

挥发记忆力

它们伸出透明的翅膀和蜜练

分享同一朵花



这一天多么美好

蚂蚁扛着号子

我看见，座钟里的男子

恍惚的美

阳光一寸寸交叠我们

成为黄金，从地平线再度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