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我想做一条好狗


  “音乐、声音、歌唱是比语言发明得更早的交流工具,我们的地图,我们的路都是靠这些产生的。讲起路来,我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好狗不走回头路,我想做一条好狗,和大家多向前面看看未来。”
  8月29日晚,上海博物馆学术报告厅,谭盾在《与谭盾面对面:听音寻路》的活动中说了上述这段话。
  谭盾和大家一起看未来的作品,是应波士顿交响乐团委约创作的大提琴协奏曲《地图———寻回消失中的根籁》。谭盾说:“我上周在澳洲和一个土著音乐家谈话,他跟我讲,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地图,我们是留下买路歌,一步一步走,才能找到我们的方位。听音寻路,听到不同的音调,不同的旋律、方言,来确定到了哪里,去哪里。自古以来,无论是澳洲的土著,还是印第安人,还是在我们中国的苗族文化中间都有。”
  今年3月10日,《地图》在卡内基音乐厅首演结束后还不到20分钟,回到休息室的谭盾正准备庆祝演出成功,卡内基音乐厅的有关人士就找上门来,提出收藏《地图》手稿的要求。音乐厅将把谭盾挑选的《地图》乐谱的首页悬挂在音乐厅大堂作永久展示,位置在柴可夫斯基和斯特拉文斯基收藏作品的中间。就某种意义而言,46岁的谭盾已经迈入了经典作曲家的行列。
  8月30日晚,谭盾在上海大剧院指挥演出了这部作品。值得一提的是,音乐会的前半部分,谭盾选择的是肖斯塔科维奇的《俄罗斯民歌主题交响序曲》和巴托克的《罗马尼亚民间舞曲》,旨在以此向大师致敬,并且显示出他本人和这两位作曲家在精神上的联系。
  《地图》被谭盾定位为多媒体交响音乐会。与2000年演出于上海大剧院的《门》在大屏幕上同步呈现出舞台即时演出画面不同的是,谭盾从他在湘西采风时拍摄的20个小时的采风素材选出50分钟的影像,作为音乐会的一个组成部分,投放在大屏幕上。民间艺人在屏幕上演唱、吹奏、舞蹈,乐队则在舞台上应对,屏幕上的音乐和舞台上的音乐交织、混合、呼应。两台电视机相叠放在舞台右侧的台口,另有一台电视机放在乐手们中间,在大屏幕放映采风影像的时候,3台电视机也在同时错落地放映着相关的画面。
  1981年,还在中央音乐学院读书的谭盾回湖南探亲,在湘西遇到一个老人,老人用石头奏乐,一块普通的石头可以打出很多音调和旋律。每次打完之后,老人把石头撒落在地上,总能排列出《易经》中的某种卦相。谭盾觉得很神奇,想拜师学艺,老人也答应了。多年以后,谭盾要写《地图》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年的往事,回到湖南再要去找老人,老人已经过世了,也没有人知道石头音乐是怎么做的。
  这件事情对谭盾震动很大:我们现存的传统就是这样一个现实,一代人过去,一切就都随风而逝。他希望找到一个媒体,找到一种方法,找到一种精神,把消失的东西再找回来,或者让这些东西永不消失。
  《地图》是为大提琴写的协奏曲,这次在上海大剧院的演出,坐在谭盾左侧捧着大提琴的并不是在纽约首演时的马友友,而是有着一头金发的法国人安希·卡通纳。大提琴不规则的运弓时而发出裂帛般震颤的琴声,时而惟妙惟肖地模拟吹树叶的声音和鸟鸣,时而哀婉动人如泣如诉。
  但是,在舞台上,大提琴是配角,是一个应答者的角色,真正的主角是出现在影像中的湘西农民。“傩戏与哭唱”、“吹树叶”“打溜子”、“飞歌”、“石鼓”、“苗族唢呐”、“芦笙”展现的都是民间音乐的原始形态,表演者以独唱和独奏者的身份出现在演出之中。
  谭盾在湘西采风的时候,在一个寨子里遇到一个唱飞歌很有名的苗族民歌手。谭盾问道:飞歌都是唱给听不见的情人听的,你就经常把歌唱给山那边的人听,那么,你能不能唱给地球那边的人听呢?这一定很有意思。
  这一设想激发了谭盾写出苗家女歌手与大提琴的“飞歌对话”。在音乐会上,屏幕上的苗族女歌手引吭高歌,唱完一段之后,大提琴舒缓地演绎刚才民歌手演唱的旋律,苗族女歌手面带微笑,伫立原地,仿佛听到了大提琴的呼应,如此往复,两个在不同时空的表演者既互为倾听,又彼此应答。
  在《地图》的10段音乐中,绝大多数都是谭盾采风时拍摄的画面,惟有“石鼓”是非常特别的一段,因为在影像中出现的表演者正是谭盾本人。谭盾有一个不变的癖好:喜欢收集石头。他在世界各地旅行时,收集了各种各样形状各异的石头,这些石头在《地图》中派上了用场。谭盾双手轮流握着不同的石头,敲、击、打、拍、磨,使得石头发出奇异的声响,在一个特写镜头中,谭盾用一块石头渐次急速地敲击另一块石头,他张开的嘴巴贴在被敲打的石头上。屏幕上石头的敲打撞击,和舞台上打击乐手手中石头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激越、昂扬,与此同时,屏幕上用快放的镜头不断地出现石头撒落在地上的各种图案,谭盾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完成对石头老人的追忆和纪念。
  8月30日,上海大剧院的演出结束之后,谭盾就迫不及待地拍定了《地图》去湘西的演出时间。今年11月18、19日,谭盾将带着《地图》,带着他对土地的感恩回到他开始绘制地图的地方。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