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拥有世界上最长的连续海岸线,从东北的玛兰豪省直到最南端的南大河省,长达8千公里。里约的东面和南面完全为海湾所怀抱,从东面的火烈鸟海湾一直延伸至南面的巴哈海湾。卡巴卡巴纳的海如一片翡翠,逐渐转深,变成墨玉。伊帕尼玛的海似初夏的树林,深绿的波涛对着白云歌唱。巴哈深蓝的寒波溶溶千里,没入天际。勒巴隆蓝得明亮,海阔山遥,岸边山石嶙峋,长年经受着风捶浪击。

  我不算是一个爱海的人,总觉得在无法游泳或冲浪的日子里,特别是大海平息的时候,高山似乎更有味道,更富于变化。来到卡巴卡巴纳海滩时,正是这样一个无法游泳,大海又相当平静的日子,然而里约大海的色彩变幻却令人兴奋。

  穿过几株高大的椰子树,我踏上海水浸润的白沙滩,海上突然起了一阵风,白浪冲过我设定的防线,卒不及防地打湿了我半条裙子。蓝天上云彩飘荡的韵律和着瀚海里白浪闪动的节奏,共同营造出令人眩晕的氛围。定一定神,我问自己,世界还有哪个城市坐拥这样白的沙滩、奇峰高耸的海湾、望见基督山的湖泊和浓密清凉却又红花如星的森林?开普敦吗?虽然它也背山面海,可却没有这样长的海滩和奇峰,佛罗里达吗?不,它的地势过于扁平,海滩极为乏味。

  迎面而来或错肩而过的男女老少都是一身泳装,皮肤黝黑。偶然,我会碰上略加点缀的女人,隔着老远,我就看见在两块小小的色布之间,黝黑的皮肤上非常到位地闪耀着一颗银星,那是肚脐上吊着的一枚水钻。这里的女人都在最大限度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无论年龄,也无论美丑。我真佩服南美女人的勇气和自信,特别是那些已经发福的中老年妇女。尽管她们的肚腩低垂,肥臀被“T”字泳裤挤向两旁,她们仍然毫不在意,泰然自若,绝不将那些令人视觉不愉快的部位遮挡。

  女人们所穿的游泳“衣”不过是寸缕而已,其上半部为一条脖子系带的两点小花布,而下半部分是一小块三角再配上条吊带,勉强遮住后部的一条沟。到了这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比基尼”,也终于明白了何以兜售游泳衣的小贩必须将这两件套撑在一个圆框上展示,那圆框比绣花的绷子大不了多少。

  然而,你不能说巴西的女人不知含蓄之美,这海滩上另一桩引人注目的买卖就是兜售大披巾。那些披巾的色彩极为鲜艳,花色大胆抽象,有些还镶着穗儿。姑娘们将它齐胯一围,右鬓插上一朵长蕊红花,风情万种地在海风中飘着,或着将它铺在白沙上,妖艳的花布里睡着一个俏人儿。

  卡巴卡巴纳方圆大约109条街,居住着30万人口,大楼住宅之外就是海滩。这片海滩是里约市最著名、最古老也最大众化的海滩。孩子们是呆不住的,虽然水凉得还不能游泳,他们就在岸边跳浪。似乎是突然相遇的老朋友,两对老夫妻彼此拥抱,响亮地亲吻。一位老人站在海边,不断地兜起一桶海水泼在身上,口中念念有词。离海稍远的沙滩上,半大的小子们玩着沙滩排球或踢足球。此时还不到游泳的日子,也并非周末,海岸线上到处是健行的人,白沙滩上横陈着年老的和年轻的肉体,令人不禁想到,夏天该是多么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也不禁在心里叹道,唉,这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肉体。

  从卡巴卡巴纳海滩,拐过卡巴卡巴纳海角点,再穿过Arpoador海角点,就是伊帕尼玛海滩。这一带的海滩没有卡巴卡巴纳那么宽阔,如果不是卡巴卡巴纳过于拥挤不堪,人们完全忽略了这一带海滩的美丽。从1950年至今,此地人口逐渐增加。如今伊帕尼玛也是世界知名的海滩。相对于卡巴卡巴纳,这一带的海滩似乎更资产阶级化,也更年轻化。1960年代,里约的流浪艺术家和知识分子集中在伊帕尼玛的咖啡馆和酒吧里,自由性爱、嘻皮士、滚石乐、披头士和毒品纷沓而至,但是这一切不但毫不妨碍人们在咖啡和酒吧中对哲学进行严肃的争论,反倒使伊帕尼玛自由的旗帜高张,罗曼蒂克的名声大噪,其中之最当属那首题为“伊帕尼玛的女孩”的歌曲。

  一个凉爽的夜晚,我们在巴西军事工程学院的餐厅用餐。餐厅濒临红海滩,海滩小巧温馨。我们坐在室外,几株古树亭亭如盖。波光粼粼,海涛声声,雾笼面包山,朦胧澹月云来去。一名年轻的军士在弹琴助兴,吉它的清音与新鲜的潮气扑面而来。我走上前去,用刚学会的一句葡语对他说“A Garota de Ipanema”。他当即会意,弹唱起这首在巴西最为著名的歌曲,它就像中国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一样地流行。

  吉它琴弦跳出几句明亮的音节,

  “高佻、棕褐、年轻而可爱,
  一位伊帕尼玛的女孩姗姗而来。
  倩影掠过,路人惊艳地叹道
  ‘啊—————’。
  她步态轻盈,风姿绰约,
  倩影掠过,路人惊艳地叹道
  ‘呜————’。”

  歌手流畅而节奏强烈地描绘着一幅美丽女孩如清风般飘过街头,引起阵阵躁动的图画。旋律似踏着海浪而来,又如海风鼓动而去。在诗意的韵律中,在座的人们都情不自禁地摆动摇晃。世界如此奇妙,动物界多是雄性动物美过雌性,但人类却除外,我们都有当美女擦身而过忍不住回头的经历。对美女的欣赏不限于性别也无关肉欲,不过中国人较为含蓄,大约不会在美女身后发出“呜———,啊———”的赞叹。

  拉丁风情的热烈突然转成悠长的叹息,像巴西的咖啡散发着浓香却微苦的气味,音乐忧郁地道出单相思的痛苦:

  “但是,我却如此悲伤地望着她,
  我怎能告诉她我爱她,
  是的,我将快乐地献出我的心。
  每天她走向大海,可惜她只直视着前方,却并不望我。”

  在那遥远的东方,不也有位好姑娘,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如同明媚的月光,不是也有人为她黯然神伤,诱惑人的美丽往往带给人失意。

  最后,乐曲又回归为顽皮的调侃,那男孩两手一摊,耸耸肩膀无奈地唱道:

  “高佻、棕褐、年轻而可爱,
  一位伊帕尼玛的女孩姗姗而来。
  我向她微笑,但是她却没看见。
  她只是没有看见,她从来没有望过我一眼。”

  一首短小的歌曲道出了美的华彩、心灵的悸动、人生的无奈和失意的自嘲。

  这首歌的曲作者为安东尼约宾,词作者为诗人维尼修斯莫拉伊斯。据说1962年冬,他们为构思一出音乐喜剧,经常流连于伊帕尼玛的维劳索酒吧。每天下午,他们都看见一个美少女潇洒而过,女孩儿激发起他们的创作灵感。

  这个伊帕尼玛的女孩名叫哀洛绮莎,当年不过18岁,碧眼黑发,身材高佻(大约5英尺8英寸),面容娇好而富有灵性。现在街道已改名为成维尼修斯莫拉伊斯街,位于街角的维劳索酒吧改成“A Garota de Ipanema”,距离海滨只有一个街口。我们曾到访这间酒吧。那里面贴着歌曲作者和伊帕尼玛的女孩的合影,以及作曲家的手稿。在他们创作这首歌曲之前,哀洛绮莎就已经引起许多酒吧顾客的注目,不过只有歌曲才能够将她的美丽和这美带给心灵的感受永远留住。如今歌曲的作者均不在人世,哀洛绮莎也已年近花甲。

  我们去科科瓦多山时,导游也曾因众人之邀,高歌此曲,并说伊帕尼玛的女孩依然美丽,从酒吧墙壁上贴着的哀洛绮莎的近照看来,此言不虚。酒吧的侍者向我们赠送杂志一本,那是2003年4月“花花公子”。哀洛绮莎已有女初长成,如其母一样娇艳。伊帕尼玛的女孩成为这期巴西版的“花花公子”的主题人物。

  伊帕尼玛夹在大湖和海滩之间,街区相当优雅。窄街碎石铺就,空阶落叶不及扫,红花慵懒依墙,令人不知冬春。精美的橱窗里栖息着许多宝石雕成的鸟儿,站立在紫水晶上的黑身黄嘴大犀鸟最引人注目。玛瑙制成的茶杯垫色彩斑斓,深绿的如卡巴卡巴纳的海水,紫红的似科科瓦多山上的云霞。当然少不了饭馆和面包店,但那些小咖啡店和酒吧最为温馨。行人走乏了,随时都能迈入一间咖啡店,叫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再配一块热带水果蛋糕。虽说这里是高尚社区,仍然设有定期的农民市场。热带水果和花卉将小小的市场装扮得十分艳丽,一束鹤望兰才一个美元。西番莲、番石榴、木瓜、芒果和菠萝最为普通,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热带水果。绿色的佛头果非常香甜,紫色的似爱神木果状如葡萄,肉似龙眼。红黄色的腰果最为奇特,它的果核长在果子的外面。我永远不会忘记腰果,因为它曾狠狠地惩罚了我的好奇心。那是几天之后,我吃完腰果肉,想看看腰果核里是什么,于是用嘴去咬,顿感口腔麻木。虽然我立即冲洗,可是残留在嘴角的腰果核液体仍将皮肤烧烂,于是我只好带着烂嘴角去阿根廷。

  从“伊帕尼玛的女孩”酒吧往北走,行过数个街口就来到湖边。这片全名为“Lagoa Rodrigo de Feeitas”的湖是里约唯一的大湖,人们就简称其为Lagoa。大湖的北面为基督山,抬头就能望见基督救世主雕像的侧影。西北面为植物园,一直连到契朱卡森林。东面几匹山隔开了大湖和卡巴卡巴那海湾以及老城区。我们花了1个小时绕湖一周,总长度为7400米。

  绕湖的那天正是里约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风狂雨猛,白浪滔天,曾经人满为患的海滩也空无一人。对于里约人来说,海滩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伴随着他们从摇篮到坟墓,不能去海滩的日子,简直形同坐监。英文单词“卡里奥卡”既有里约人的意思,又指一种类似森巴的舞蹈。那些和舞蹈同名的人们是会享受生活的,而一个会享受生活的民族,通常也比较会妥协,正如意大利人。在卡里奥卡人的心目中,凡事都大可不必那么认真,因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相对的,而唯一绝对的是里约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