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第二天外出滑雪,就带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作夜间的阅读。记不得上次看到哪里,顺手一翻,就看到这段:
Only man placed values in things to preserve himself – he alone created a meaning for things, a human meaning. Therefore he calls himself “man”, which means: the esteemer.
To esteem is to create: hear this, you creators! Esteeming itself is of all esteemed things the most estimable treasure. Through esteeming alone is there value: and without esteeming, the nut of existence would be hollow. Hear this, you creators!
这段话再好不过地说明了为什么尼采值得后世的敬仰。可以说从他开始,人才真正走进了现代,不再是上帝的羊群(羊群当然是既无个性又无头脑的),而是有独立意识的个体的人。从他开始,individuality才有了清晰的内涵:摆脱群体,确立自我意识,创造自我的价值。这是尼采在“上帝死了!”之后发出的第二个撼世之声。人不再卑屈地匍匐在神前,而是站立起来,从自身中找意义。人人都是创造者,除此以外的生存没有意义。自我意识觉醒的个人通过自我表达和艺术创作来实现自己的生存价值,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尊严?现代艺术家们尊尼采为祖师不是没有原因的,尽管他们在另一方面受其影响似乎更为显著,即尼采对人性中潜藏的animal instinct的关注,他众所皆知的“酒神精神”。
玛雅说尼采的作品“亦诗亦文”是很对的,我总感觉尼采本质上更是个诗人而不是哲学家。一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既是哲理深邃的诗篇,也是诗意浓郁的哲学。如此有份量的传世之作不多,我每次读它时间长了偏头痛就会发作,不得不放下,以后再读 - 它是一瓶纯度极高的烈酒,只能以小口饮,因此也不同于尼采的其他著作。尼采被后世冠以哲学家之名大概还是因为他在人类跨时代之际提出了一个重大的哲学性问题 – 人的目的,人生存的价值是在上帝还是自身?还有,人身上的动物性原始本能有无价值?
诗人也罢,哲学家也罢,尼采对后世的影响是囊括所有人文思想领域的。他的“超人说”影响了后来的海德格尔和萨特,终于使存在主义在二十世纪中叶走向成熟,成为一种影响深远的哲学和价值观。而尼采崇尚的酒神精神无疑对弗洛伊德和荣格的精神分析及潜意识研究发生过巨大作用。存在主义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是现代西方intellectual history上的两条主线,都受尼采影响之钜,尼采对于人类心智发展的分量,不必多言。另外想说的是,存在主义和精神分析其实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都是人在认识自身的道路上作出的艰苦努力,前者呼唤人的创造,后者发掘人的本能,都执著于拓展人的意识,目标都是如何使人达到 a fully conscious being. 实际上,两者的大师也在对方的领域时有穿插,荣格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著述中就有着浓厚的存在主义的意味,而萨特也有不少存在主义精神分析的专论。
关于尼采的女人观,我个人看来是十分幼稚的。他中后期的著述中常见对女人的unnecessary bitterness. 连尼采研究专家Walter Kaufmann也认为尼采对女人的评论是second-hand and third-rate. 这当然与尼采的个人经历有关。玛雅文中提到尼采生命中的四个女人,母亲,妹妹,伯爵夫人都是平庸之辈,只有莎乐美才在心灵和智识上与尼采真正相交过,但这种交流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尼采一生都是极其孤独的,他从女人那里得到的更多的是扭曲的情欲和控制欲,而不是理解和温情。这大概是他对女人产生不信任和敌意的原因。当然还有与莎乐美的疏远对他的打击。当一个天才,遇到一个智力卓越的美丽女人,对他关心的精神事物,对他的心灵都有相当程度的理解,这种震撼是难以言说的,被拒绝的痛苦与羞辱也是巨大的。莎乐美拒绝尼采的求婚大概还不只是因为她想躲避婚姻,维持独立性,她最终还是结了婚 ,大概也是权宜之计,毕竟是生活在十九世纪的女人。认识尼采的同时,莎乐美也认识了尼采的好友Paul Ree, 她拒绝了尼采的求婚,却随后与Paul Ree有过短期的同居生活,这不由得让人猜想是什么使她拒绝了尼采却接受了Paul Ree?我曾见过那张莎乐美与尼采和Paul Ree著名的三人合影 (两个男人在前面拉着车,年轻的女人在后面举着鞭子,对着尼采,据说这个场景是后来尼采那句“去找女人?带上你的鞭子!”名言的来历),照片中Paul Ree是个性格明朗的英俊青年,尼采则像个内心阴郁的中年人,年轻的MM大概总被前者吸引吧?热爱帅哥美女的玛雅以为然否?(开个玩笑)
但真正理解尼采的人却是莎乐美。中国今天的尼采研究专家周国平曾有一篇关于莎乐美的文章,引用尼采自己的话说莎乐美与他“智性和趣味深相沟通”,又引用莎乐美在两人交往终结的多年后对尼采的评论,“他的全部经历都是一种如此深刻的内在经历”,“不再有另一个人,外在的精神作品与内在的生命图像如此完整地融为一体。”今天真正了解尼采的人不得不惊佩莎乐美对这个天才的理解之深。玛雅对莎乐美写尼采的文字不以为然,并不是她枯燥的哲学文字没有价值,恐怕还是读者自身的问题。不过这也怪不得玛雅,喜欢啃并能啃哲学牛筋的女人确实不多。
关于尼采的妹妹,怎么说呢?老鼠屎坏了一锅鲜汤?伊丽莎白自认尼采的代言人,在他死后多年(尼采卒于1990)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与纳粹政府过从甚密,允许甚至纵容纳粹对尼采断章取义,来justify当时德国狂热的民族主义和对犹太人的种族歧视。天才为蠢人篡用,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尼采预言世界将因他而起战争,哈哈,为什么蠢人总要迫不及待地去实现天才的预言?
玛雅的这篇读书笔记写得不错,感觉文字比以前成熟。只是觉得在叙述介绍之外可以更多地注入作者自己的思想。结尾处感叹精英文化被平庸的商业文化取代,我固然同意,但也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民主的实质是资源更公平地被大众使用,包括精神资源,今天的社会正是两百多年前启蒙运动的精英们所孜孜以求的。尼采身处的那个贵族时代过去了,哲学家升入了天空,成为指引今天人类心灵的星斗。人类的精神文明在过去一百年间没有倒退,只是因为泽被了更广泛的人群,变得稀释了。另外,我认为,今天的intellectual excitement更多地表现在科学的新发现和技术创新,艺术家们在这个精神虚无的时代的挣扎和努力反而显得苍白了。
- posted on 12/29/2003
欢迎Adagio再次光临,写得真好。看来,读读“如是说”,文
字间都能闪出光辉,但“如是说”非有音之内涵者不能读也。
"为什么蠢人总要迫不及待地去实现天才的预言?"
有先知先觉者,有后知后觉者,有无知无觉者,斯而已。
未尾一段见解新奇。只是尼采也曾言盲人对光明的追求,追求
本身即是一种光辉,这不也是精神吗?楞严经中佛陀有弟子勇
猛精进苦读失明,因佛而开另一种视界-天眼,这不是一种精
神吗?神曲里有一位罗马的女殉道士-琉喜霞,在宗教迫害时
弄瞎自己的眼睛,好不让自己的美色引起男子的欲望。她成为
但丁茫茫流放中的另一盏明灯,这不是一种精神吗?
圣*芳济科最先苦行救贫的举止为人不齿……然而今天满世界
满街满巷都有圣*芳济科之名。每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的精神
,既使最先显得苍白,但远强于死寂一片,也强于一般的无聊
聚闹。我在某些远方的生存中能见到些精神的光辉,比如非洲
,就充满了精神,故而能一次次走出新的人类,拯救一次次频
临灭绝的人。
这里有一首非洲旧作奉上:
=====
古燧石,一段悠梦或
记忆
气候巨变
林木疏稀
东非大裂谷
森林古猿遗弃他们祖居的伊甸园
树巢
纷纷落地
四野是猛兽狰狞的眼睛
仿佛置身地狱
为求生存
抬起头 放远目
举前臂
焦干的秋野上
菜蔬采食尽
草木枯萎
枝秃上还挂着几颗干扁的浆果
挖空地下根茎
饥肠辘辘的腊玛猿
只好
变换口味
树干中的卵和蛹
蜘蛛、甲虫和白蚁
青蛙和蜥蜴
螺和蚯蚓
直立南猿
露西
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操石子
敲食乾果核
并跟踪狮豹的足迹
寻找残腐尸体
掷石驱散了成群的犬和鹰
收聚骨骼
敲食骨中的肉髓
鲜美
如树梢采集的蜜
石子卵裂开
一块锋利的石削器
能人 手握石斧
分割肉块
茹毛饮血
不再食往日的草和木叶
学习蜜蜂和狼犬
分工 围猎
配合默契
手脚越来越敏捷
耳目越加聪明
大脑智慧
炎日 雷电
野火自天而下
辟叭声中 群兽惊慌逃散
冷眼的智人
守着洞口
静听雨 观火
惊恐之际
栗子在火中炸响
诱人的饥肠
浓烟中夹着兽肉的炙香
寒馁中
孩子在哭啼
连夜雨
野火停止了蔓延
火势渐息
“他”采来香熟的栗子
炙肉
和残枝上的一徽火种
岩洞不再阴寒
夜不再漆黑
猛兽不再令人畏惧
安居的初民
着磨出一千种生活的技艺
携火种
奔赴世界各地
2002/06/26 - Re: 又是首非洲的诗,带我们进那古远辽阔的世界posted on 12/29/2003
曼陀罗怎不来说说?喜欢这一段:
炎日 雷电
野火自天而下
辟叭声中 群兽惊慌逃散
冷眼的智人
守着洞口
静听雨 观火
惊恐之际
栗子在火中炸响
诱人的饥肠
浓烟中夹着兽肉的炙香
寒馁中
孩子在哭啼
不知怎么,“寒馁中/孩子在哭啼”这句特别让我心动。没做父母的人大概是体会不出的。:) - adagio总结憋?×钩个"伪学?"posted on 12/30/2003
﹚ぃぶイ摇A痷ㄘ狝︵﹋﹋弘↘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