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美 游 记 选
◇ 阿姗 ◇
1996年9月10日(第十四日),秘鲁马楚皮克楚(Machu Picchu)
被帐外的人吵醒时,才不到四点,好几队人已经出发了。今早大家都要赶去太阳门观日出之时的马楚皮克楚。经过三天苦行,还要早起,若是赶不到,那可真是一生的憾事。
空气中带着晨雾的味道,清新凉爽。忽阔忽狭、时上时落的印加石阶,沿山盘跎着。葱郁的云雾森林,好象还没睡醒,静悄悄的。右面是悬崖深谷,雾轻的时候,隐约可以望见山下的一条宽宽的黄带子,那正是乌鲁班巴河。
天色愈来愈亮,后边几队竹杖芒鞋的人已轻松地越过我们,转眼消失在前边的丛林中了。背着沉重的背囊,顾不了肚饿和腿疼,我拼命向前奔去,累得几乎走不动了。忽然听到嘁嘁喳喳的人语声。晨雾微茫中,出现一座石头废墟。到了!到了!
这里就是马楚皮克楚的第一道门——太阳门。建在山口上,东西两面都是深谷,太阳门只有一座小石屋,剩下几堵墙与四周的柱子,沿山一排排建着十几极梯田。从古墙头向下望去,云雾重重,连几步以外的人都只剩个影子。东面远远的横亘着的是崇山峻岭的轮廓,静静的,淡淡的。人们面西而坐,充满期待地注视着迷茫的山谷。
浓雾随风飘来飘去,聚而复散,衣裤全被雾气染湿了。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观望着茫茫雾海,幻想着一会儿太阳出来的情景。想着想着,云雾忽然薄起来,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揭开青山的一层层面纱。渐渐地,西面山谷中,一座庞大的石头城,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好一片石墟!好一座城市!“马楚皮克楚!”我指着山下激动地惊叫。
遥遥对着,一公里外,是两座青翠碧绿的花岗岩山,竹笋般拔地而起,峻峭陡直地兀立在云中。山脚下,安静地睡在青山的摇篮里的,繁密整齐的岩石建筑,正是印加古城马楚皮克楚。这座废墟的规模比一路上见到的都要大很多。白色的石墙,鲜绿的草木,如纱的薄雾,乳白的晨光,给古城蒙上一层格外古老,静穆的气氛,似乎时光自古以来就凝聚在这里了,还要在此再滞留亿万年。
其时朝阳升起,顷刻间给古城镀上一层辉煌的金光,柔和地熔化了花岗岩的冰冷。古城象一位大帝国的国王,在晨光中苏醒过来,傲然地坐上山间的宝座,等待朝圣者的觐见,神态那么庄重,肃穆。我被眼前的壮观情景迷惑了,征服了,忘了自己也是无数虔诚的朝拜者之一。当马楚皮克楚的发现者初次见到这种情景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痴痴然地被迷惑了被征服了吧?
以为朝雾会就此散去,谁料它又悄然拢来,而且越来越浓。过了一阵,就又什么也看不清了,好象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太阳门,踏着湿漉漉的石阶,向山下的马楚皮克楚进发。太阳高高挂起,照得人暖洋洋的。一路上大雾迷漫,马楚皮克楚在蒙蒙烟霭中时隐时现,引人遐思。八点二十分,走到了四日旅程的终点。
马楚皮克楚是五百年前印加人建造的城市,早已无人居住了,几百年来一直隐没在青山绿野的屏障后,直到一九一一年才被美国哈佛大学的布凌汉(Bringham)教授发现。时年二十五岁的布凌汉来到秘鲁,寻找传说中印加贵族在西班牙占领后逃遁时所建的城市维卡班巴。踏遍青山,尽索不遇。一日,偶然听说在乌鲁班巴河附近,有一处隐藏着的废墟,便央求一个土著带他去。那土著开始很不情愿,嫌道路艰难,但听说布凌汉要付他一索币(合美元五毛钱),就高兴地答应了。布凌汉本以为这又是几座小石屋或几层梯田,却万万想不到是这样一大片城垣。马楚皮克楚并不是布凌汉要寻找的城市,也没有传说中的满地金子,但精美的石刻和一连串未解的迷团带给人们无穷的向往。直到现在考古学家仍不能确定这座城究竟是何时,何人,为何建造的,后来又为什么被遗弃了。这些谜给马楚皮克楚增添了几重神秘感。
从结构上看,马楚皮克楚分成两个部分,以梯田为主的农业区,及以房舍为主的居民区,重要的宗教场所都在居民区。走近马楚皮克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十级梯田,又宽又长,由上至下整齐地排列着,气势极为壮观。梯田旁边有几座小屋,大概是看守人住的。后人想象旧时的情景,在石墙上搭了茅草顶。这时正下着绵绵细雨,我们躲进最高一层的小屋里避雨,俯瞰全城。马楚皮克楚占地十三平方公里,有上百个房间,几千级石阶,中间是一个宽阔平坦的大广场。游客不少,但管理很好,整座废墟还留有一种寂静苍凉之感。从小屋的梯形窗口望出,看到浮云迷雾的聚散匆匆,青崖河谷之恒久不变,想到数百年前这里曾是个安居乐业的热闹场所,而转眼已成往事云烟,不禁感叹白云苍狗,人事聚散无期。
我们在雨中信步,在偌大的废墟中漫游,走过了一个个令人惊叹的古石遗迹。世界上没有任何文明可以这样完美地雕刻出如此众多如此巨大的石块。走过那十六间大小一致的典礼用浴室,四通八达、通接全城的输水石道,象拼图游戏般吻合得精密的石墙——精密得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整齐而雅致的梯形窗口,冷清清的笔直窄小的胡同,沉静的街道广场与石阶石碑,刻工神妙的圆形太阳圣殿,刻工原始的祭祀石和石上精雕的神秘小环,预测时至的石晷,形似西山的巍峨的圣石……每一块石头,都在悄默地讲述一段古老的故事。抚摸着墙上的石纹,粗粗、凉凉、实实的,我可以想见当年人们是怎样尽心尽力切磨大石去建造城市,怎样安静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又是怎样怀着热情去朝拜神圣的太阳父亲,祭拜丰产的大地母亲的。
在一个被称为“鹰之殿”的房间徘徊良久。房间的地上有一块磨得很平坦的三角形大石,两米见方,外形雕刻成苍鹰的样子,头上还戴着圆环,大概是祭祀的场所。大石背后的墙壁是三块自然搭成的巨石,中间的一块被悬空夹住,情势看起来很危险。仔细一看,发觉这三块巨石好象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两边的石头是翅膀,中间的是鸟身,逼真极了。真不知古印加人是怎样发现并利用这组石头的。他们杀死放在石台上的祭祀的动物,让鲜血顺着鹰嘴前的小孔流入地下,祭奉给大地。从此大地之神给他们以照顾,让五谷丰收,让国泰民安,连卧在地上的苍鹰,也舒展双翅,跃跃欲翔。
从飞鹰的翅膀下俯身钻过去,走进一个迷宫。狭窄而曲折的石径,左弯右转,忽然把我们带到了第二层楼,鹰翅膀上。在这里可以望见其它几个房间,面积狭小,高墙无窗。有人怀疑这是以前的监狱,墙角石砖上的小圆环也许就是用来绑囚犯的。我却将信将疑。这么好玩的一处所在,实在不应和囚徒联系在一起。墙外一支粉红色的小花,迎风挺立,在绿色与白色的背景下,格外可爱。我不觉被感动了。
离开马楚皮克楚时,雨还间歇地下个不停。坐在回库斯科的火车上,心情不能平静,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想到这一路的艰辛,四日三夜的苦旅,我不禁暗暗佩服自己。火车沿着欢快奔腾的乌鲁班巴河的河谷吭吭哧哧地走着,两面青峰高耸。山明水秀,令人心旷神怡,可是我的心神还留在山间的遗迹中。
(选自《南美游记》)
- 阿珊已经过了文字关posted on 01/16/2004
曼妹与阿珊都是勤奋的,我自愧不如。 - Re: 阿珊已经过了文字关posted on 01/17/2004
谢谢玛雅的评语。那时候还是比较年轻,想法太杂,只想把看到的好玩的东西跟家人朋友分享。现在读起真觉得只是“旅游指南”。玛雅一看就看出来了。
也许现在沉着些,写起来会有些不同。只是觉得每一件小事就令我有太多感受,一下笔就不知到要写多长才可以写完,怕了,懒得写。:(
所以开始改钻研摄影。有时想现在大家都没时间,拍的照片可能还会翻看,写的东西(尤其是英文)就很少有人会看。我自己也不喜欢读英文,除非是买的书。
让我再写篇来,看看有没有进步。
谢谢。 - Re: 阿珊已经过了文字关posted on 06/23/2010
This is an excellent article, I planed my trip to Peru in 1999 base on the info.
Cheers
Dave - Re: 南美游记选(第十四日)posted on 06/23/2010
如果去游了一趟莫斯科,回来写了一篇“马斯克伐游记”,读的人即使知道你去的是莫斯科,读来感觉还是不对头。
同样的道理,马丘比丘是那样地出名,你却定要翻成马楚皮克楚。
徐志摩把佛罗伦萨翻成翡冷翠,自有他这个才子的资格在,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个时代中国人出国的实在是少,到过佛罗伦萨的更是少之又少,读徐志摩的人其实不在乎那是个什么地方。现在试试看,这样的地名是不好随便翻的。 - posted on 06/23/2010
老丁 wrote:
如果去游了一趟莫斯科,回来写了一篇“马斯克伐游记”,读的人即使知道你去的是莫斯科,读来感觉还是不对头。
同样的道理,马丘比丘是那样地出名,你却定要翻成马楚皮克楚。
那是因为14年前我写的时候,马丘比丘在华人圈里尚未出名,我网上网下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这个名字的标准中文译名,只好自己译了一个。
徐志摩把佛罗伦萨翻成翡冷翠,自有他这个才子的资格在,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个时代中国人出国的实在是少,到过佛罗伦萨的更是少之又少,读徐志摩的人其实不在乎那是个什么地方。现在试试看,这样的地名是不好随便翻的。 - Re: 南美游记选(第十四日)posted on 06/23/2010
老丁 wrote:
如果去游了一趟莫斯科,回来写了一篇“马斯克伐游记”,读的人即使知道你去的是莫斯科,读来感觉还是不对头。
马斯克伐街景:
- Re: 南美游记选(第十四日)posted on 06/23/2010
阿姗 wrote:
想到这一路的艰辛,四日三夜的苦旅,我不禁暗暗佩服自己。
笑死。这才是中心思想,才是最大的收获是不是阿姗?纵然孩子气十足,到底能够自给自足,不仰赖他人而供给自己赞美和糖果----我实在做不到只是暗暗笑一场呢。
- Re: 南美游记选(第十四日)posted on 06/24/2010
怎么把我在革命时代的学生作品翻出来看,还分析了中心思想?别笑了。脸红啊~~~
小麦 wrote:
阿姗 wrote:笑死。这才是中心思想,才是最大的收获是不是阿姗?纵然孩子气十足,到底能够自给自足,不仰赖他人而供给自己赞美和糖果----我实在做不到只是暗暗笑一场呢。
想到这一路的艰辛,四日三夜的苦旅,我不禁暗暗佩服自己。
一直在琢磨我欠你的游记,只是想不出中心思想,没法下笔。 - Re: 南美游记选(第十四日)posted on 07/14/2010
十四年前是1996。而马丘比丘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因三毛的一本《万水千山走遍》为华人圈所知,为文学少年所熟。
阿珊把Picchu中的克字翻译出来,真是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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