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联吐鲁番
鲁汉
我们一行三人从北京出发,先到广州,又在经西南数省之后到达宝鸡,从那里搭上了开往新疆乌鲁木齐的火车。一个多月之中,虽然已经习惯了拥挤的列车,但这一装满了学生的列车还是扩大了我的眼界。我自己在上车之后,只弄到一腿的落脚之地,在旅途中的前若干小时里,一直在被迫练习着金鸡独立之功,好在被夹在塞得结结实实的人丛之中,自己并不需努力维持平衡,反倒可以站立在人群之中放心入睡,几无倒下之虞。上厕所是列车上最大的问题,人们只能靠抓着行李架,脚踏着座椅的椅背才能从空中穿行,没有点功夫就练不上来。另外厕所里也是挤满了人,勉强钻入,也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勉为其难。
列车将进入新疆时,车厢里一下子宽松了不少,能有地方让我在过道上蜷着腿睡觉。不想一眠醒来,和我贴着脸睡着的是几个男男女女的学生,身上也到处摆放着别的学生搭在我身上的手脚,令人哭笑不得。
在哈密短留之后,游过乌鲁木齐和石河子后,就搭上返程东去的列车。上车后就撺撮二位同行在我向往多年的吐鲁番下车一游。火车靠停在吐鲁番车站时,便从车窗跳下,四处张望,一片戈壁荒滩,不见土鲁番镇的影子。打听一番,才得知城镇位于几十里之遥。一听说仅有的长途汽车对红卫兵不予免费搭乘,两位同行便打下了退堂鼓。我一人自费买了车票,与他们告别之后,在戈壁滩上颠簸了几个小时后,景色陡然一变,汽车才驶入了颇有异国风情的吐鲁番古城。
心里不知当天在何处过夜,在街上逛荡时,见到县委的挂牌,就闯了进去。里面的侯书记是汉人,身材高大,谈吐豪爽,不但为我在招待所安排了住处,又令我喜出望外地打电话到吐鲁番车站,为我的二个同行作好与我来城里与我会合的安排。更重要的是,对我要找一个维吾尔族的村庄参加劳动的要求满面笑容地一口应承。
这样一来,心里在从县委踏步出来时就比闯入时踏实了许多。打听着,找到了我早所有知的唐代遗迹苏公塔,只身一人上到塔顶,从小窗孔中把这低于海平线的吐鲁番盆地远眺一番。回到招待所时,被一片悠扬的歌声引到一个房间,是几个比我年长的年轻男女在拨琴歌唱,其风格与在北京听到的汉人创作的新疆歌曲几无共通之处,格外动听。
第二天,派人把我们送到村落之前,候书记请我们在他家吃饭,主食是维族叫做“囊” 的一种烤制的面饼。有趣的是,我把这面饼放在嘴里,转着圈咬了一遍,面饼硬到连个牙印也没有留下。打量一下旁人,都是挥斧先把面饼砍上一个缺口,然后再用牙齿扩大战迹,我于是便如法效尤。这顿饭无菜可吃,只是另有一碗粗茶。不过饭后的本地西瓜,绿皮红瓤,沙甜可口,是记忆中一生里吃过的最好的西瓜。
从县城步行一两个小时,我们到了红星公社的一个维族人的村落。我被安排寄宿在塞提老汉家,彼此之间言语一字不通,只靠手势在必要时交谈,用手势的表达力在那时有了不少的提高。第二天下地,干的农活是收割当地特产白高粱。队长利普兹个头不高,但身体健硕,天性愉快,干活时嘴边歌声不断。与我们同一伙的还有一帮孩子,大一些的与我们年龄相仿,干活时也常常把歌声挂在嘴上,其中一个留着一头小辫子的姑娘的歌喉最引人注意,她的名字就叫玛尔江。每夜当幕一落,村庄便被笼罩在一片片的歌声之中,让我大有偶入仙境之感。
一天,队长李普兹好意请我到他家吃饭,在炕上盘腿而坐,当香喷喷的羊肉饺子裹在一团热气里给端到桌上时,我出于礼貌等主妇上来同享,利普兹在我一番手势之后,明白了我的想法,就用手势告诉我女人是不可以于客人同席,给我的感觉更多地是出于对女人的蔑视而不是尊重,心里不由地为此而生不平之感。那一顿的饺子吃起来很香,也惊讶维族人能对这汉传的食品也能有如此不凡的手艺。饭后,他建议我们分别唱歌。我真喜欢他的那些歌儿,问起那些我听不懂的歌词时,他却摆摆手用拙劣的汉语说,“男的,女的,不好。” 我不信他的话,心里想你若果真觉得不好,为什么还会自己唱个不停呢。
在十天里,自己也跟那些一同干活的孩子们学了一点维语,开始能讲上一点。每天早上,人人以“亚格西” 彼此问候,模仿起来更是不在话下。对村里的风情在不觉之中就生出十分的眷恋之情。二位同学从村里撤回到县里,我还是独自留下来又坚持了几天。临行的那一天,没有下地,独自在塞提老汉家整装欲行时,心里充满着依依之情。
正是独自伤感之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好奇地开门望去,意外地看到玛尔江满面泪水地站在院中。见我出来,便神情庄重地给我递上一本维文的小书,里面还有一个有地址的便条。看着我的眼睛,她向我道出一串我一句也听不懂的的维语。我事先对此毫无准备,便示意让她等着,冲到屋里,解开自己刚刚打好的背包,从中找到一本汉语书,然后走出来把它递给了玛尔江。
走在回吐鲁番县城的路上,我心里怀念着这些日子的经历和村里纯朴的人们,眼泪也不知涌上来多少次。县城已经在望时,我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再看一眼这些日子里朝夕相处的人们,便又调头向村里走去。在田里找到利普兹和那些与我一同干活儿的孩子们时,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我和玛尔江都保持着通信。不论她来信还是我回信,我都要到音乐学院或民族学院找人翻译。她曾寄来过一张二村的照片,上面的她还是梳着许多的小辫子,每次我一看到,脑子里就不由回响起她那在吐鲁番的白高粱地里飘扬过的动听的歌声。
多年后,我在上海动物院偶然碰到几个衣着讲究,汉语和人都很漂亮的维族学生,随便讲起我在吐鲁番的往事,其中一位姑娘听后居然一口咬定地告诉我她认识玛尔江。据她说玛尔江那时已住到乌鲁木齐,是一个许多人都知道的有一副好的歌喉,人又漂亮的好姑娘。“给她写封信吧,她还是一个单身姑娘。” 那个维族女学生胡乱地猜测着我和玛尔江的关系,那么说着,她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 Re: 串联吐鲁番posted on 01/19/2004
不寻常的经历,难得。 - Re: 串联吐鲁番posted on 01/19/2004
it's a good article. the story is really remarkable and the structure is well organized. please write more these kind of stories, not only for youself but for the history we all went thr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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