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芙认为我们“每一个人内心都有一片原始森林,一片连飞鸟的足迹都是闻所未闻的雪原”。而当身体健康的时候呢,我们对此不仅不闻不理,而且还把它们当作“土著”民族加以教化,和它们“白天一起工作,夜晚一起娱乐。”而当我们生病了,“这种虚假就停止了。”我们逃离了“正直的大军”的行列,而“与河流的棍棒一起漂流,与草坪上的枯叶一起漫天飞舞。”(黄梅译)

  读七格的《苹果核里的桃先生》(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广场文库》),也要事先预备这么一份心情,承认教化别人和自我教化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权当作生病发高烧,不知怎么的就迷路了,于是来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那里的世界花花绿绿,异彩纷呈,天上人间不分,时间空间交错,人们行为古怪,功能异常,服装奇特,精神倒错。而且这些国家或地区经常处于交战状态,所使用的武器会和某种魔力有关:花剌子模国里的诗人用飞上去的诗篇把天上的蒙古军队打落下来《语法树》;南宋国靠的是一歪学者念动咒语“理一分殊”,便让金国从此不再存在《可能世界》;阿兹特克(今墨西哥)的一位叫做马克津卡的数学家(他不仅长着对眼,而且每年的对眼数目都要翻上一倍),也在水中用巫术为作战的军队助威《实无穷》。即使不是处于全面交战状态中的《形式国》和《神喻》,其中的人们也出于智力上的竞技状态,紧张忙碌得很,七手八脚,各显神通,一派热闹景象。
 
 有读者可能会对作者故弄玄虚的标题感到困惑--这五个中篇故事号称都是献给伟大的数学逻辑学家的,他们分别是蒙塔古、克里普克、康托尔、希尔伯特和图灵,在行文中,作者也假装被这些人搞得晕头转向,但其实小说本身所提供的图景要比这些唬人的名字简单得多,也比作者对于自己的估计简单得多;抑或说这些伟大人物的精神世界其实是极为简单和透明的,在这一点上,倒可以说作者能够把握他们精神世界的精髓--那是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新世界”,信不信由你。这个基本前提确立之后,就要看作者能不能把这个世界的种种美丽给我们传达出来。应该痛快地说,作者七格的语言是称职的和不锈钢的,他的句子能够在大风中站稳脚跟--在优美和讽喻之间,存在一种张力。比如形容一个叫做“线”的巨人生成这样:“那巨人说来真奇怪,它只有轮廓线,其余什么都没有,云哗哗地从他身体里穿过,他一点也不在乎,那轮廓线也是没颜色的,只是由于云流过轮廓线附近时,被分成了两股随后又合并时造成了不少小漩涡,所以昆布才能分辨出轮廓线来。”“线巨人”还有三位兄弟分别叫做“点巨人”、“面巨人”和“体巨人”。
 
 在某些方面,这位同为理科出身的作者在某些方面和王小波有相似,善于描写身怀绝技、心思奇特、科技含量很高的那种人;为狂欢效果制造残酷方面,比起王小波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毕竟时代不同了,七格比王小波花哨多了,他有着更多的异国情结和童话情结,成片的人原先是工兵、刷刷倒下去的时候就成了锡兵,他把这样一些东西都当作了玩具或道具:数学、魔力、国家、学问、长城、丛林、王宫、胭脂虫、首领、巨人、云梯、金凳子、迷宫、祭品、线,还有空心圈、螺旋管、球面、凹陷三角形等等。还是王小波的那句话说得好:有些人和童年就是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隧道。这一点要是说穿了呢,就挺没意思。


  另类阅读:《可能世界》(选自《苹果核里的桃先生》)
       《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温柔的解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