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共爱乌托邦理论在实践中遇到了极大的挑战,究其原因完全出于人性中的嫉妒。我不同意徐说的嫉妒是病态之类的,我倒是同意普鲁斯特的说法,大意是说爱与嫉妒是不可分的(请去search以前的帖子)。

为了更好地发展共爱理念,在共爱主义实行的初级阶段,我们首先要讨论一下嫉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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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描绘了一大群嫉妒的人。电影是一种最容易描绘这种心理状态的艺术形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姿势,就可以表达出嫉妒的全部内容。

嫉妒是一种病态。嫉妒是不容表面化的,它是一种难于发觉,耻于发觉的感情。它是人性中阴暗的一面。正视嫉妒就是正视了人性本身。所以在注重塑造人物形象、挖掘人性深度的影片中,嫉妒经常登场。它一开始时象一团小小的火苗,无声无息地燃烧,然后越烧越旺变成熊熊烈焰,把世界带向毁灭。

悉德·菲尔德在他的《电影剧本写作基础》中开宗明义地写道,所有的戏剧就是冲突,没有冲突就没有人物,没有人物就没有动作,没有动作就没有故事,而没有故事就根本不会有电影。电影故事的冲突可以从人物性格的深处进行挖掘,如果你觉得你的故事中缺乏冲突,一种选择就是去求助于嫉妒吧。嫉妒既可以把冲突引向人物内心,又可以诉诸激烈的外部动作,为剧情提供强大的动力。

现代银幕上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在好坏分明、忠奸对立的普通戏剧模式的影片中(尤其是一些好莱坞电影中),那个坏人(也就是反面角色)往往就是一个嫉妒的人。他们为了某个女人、某个位置、某种欲望,妒火中烧,铤而走险,直至毁灭。编导这种把反面角色诉诸性格缺陷的设计总是能取得很好的效果,不仅为剧情提供了极大的张力,而且使一切情节的变数都能自圆其说,观众也“自愿地信以为真”。

如在影片《泰坦尼克号》中,露丝的未婚夫、钢铁大亨的儿子卡尔就是一个活在嫉妒情绪中的人,他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未婚妻和流浪画家私奔,于是一转身一甩头疯狂地拔出了手枪。对于卡尔来说,如果泰坦尼克号安全抵达纽约港的话,那么当奢华之舟光荣靠岸的时刻,就是露丝和杰克展开生活新画面的时刻。卡尔尽管多余但心存不甘,所以多灾多难的泰坦尼克号上又多了一条自私、嫉妒、卑琐的灵魂。如果不是在电影中,而是在俗世中,花花公子的姿态完全可以摆得优雅一点,大可不必撕破脸皮,但如果那样的话,卡尔的灵魂得救了,但电影和爱情就失败了。美女和流浪画家的伟大爱情会平淡无奇得像一朵田野里的小野花,或者降格为两个得了青春幼稚病的丫头小伙的小打小闹。所以从电影的角度,我们感谢卡尔,他牺牲了自己,成全了电影。我们认为没有人会在横遭夺爱的时候不感到痛苦,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面对这种痛苦,是正视的、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沉溺的、无节制的,人格的高下由此而分。强者的意义并不是所向披靡百战百胜,而是跌倒了爬起来,坚持到最后的微笑,所以嫉妒的卡尔注定是一个失败者。

影片《角斗士》中,太子康莫德斯妒忌将军麦希穆斯在罗马的位置。帝国的辉煌抑止不住一年一度的风雪的严冬,老迈的恺撒犹如一支风中的残烛,弥留前作出了他一生中最危险的决定,欲把权力传给骁勇善战的爱将麦希穆斯。他在爱将面前指明了儿子康莫德斯的性格缺陷,他说:“康莫德斯的品德有问题,这个你比谁都清楚,不能让他统治罗马,绝对不可以。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麦希穆斯听毕,用深情的眼神注视着恺撒。然而随后电影剧情发生了急转——凶狠的康莫德斯妒火中烧,他杀死了父亲,篡夺了王位。康莫德斯在弑父前有一段著名的自我表白,影片中这个段落很煽情。他是这样描述自己的:“父亲,你曾经写信给我列出了领袖应该具备的四条美德:智慧、正义、刚毅和节制。我看了以后,知道自己一条也没有具备。可是父亲,我有别的美德:野心,那也是驱使我胜过别人的美德;足智多谋;勇气——也许不是表现在沙场上,但表现勇气有许多种形式;还有对家人、对你的热爱。但我的这些美德没有一条在你的列举中。你甚至还似乎不希望有我这个儿子。”没有什么东西超过权力更能勾起男人的嫉妒了。如果你假定宫廷政治就是弱肉强食成者为王,如果你假定男人的世界就是强者的世界,那么你也许根本就不会体会到康莫德斯内心的嫉妒,那只是一种不择手段排除异己的暴力情感。但我们可以肯定嫉妒才是支撑康莫德斯所有暴力手段的真正核心,就象一粒黑色的种子,没有它就长不出憎恨和杀戮的树。康莫德斯的嫉妒是极权者的嫉妒,极权者的嫉妒是一瞬间的。

电影《红磨坊》展现了另一种经典式的嫉妒,它源自人性疯狂的占有欲。影片中的公爵简直就是嫉妒的形象的代名词,他表面上非常儒雅、绅士风范,实际上是一个心理阴暗、冷酷自私、卑鄙无耻、还有点愚蠢的家伙。公爵妒火中烧是因为他想疯狂地占有歌女莎汀,他一刻也不能忍受莎汀和诗人之间的眉目传情,颇有一番俺得不到别人也甭想得到、宁可瓦碎不要玉全的架势。最后,公爵向红磨坊的老板士拿摊牌,他承诺可以投资把红磨坊改建成大剧院,但条件是签一份合约,规定将莎婷归他一人独享,并要红磨坊的屋契做抵押。他的动作和表情夸张得令人发指,他喘息着,虐待狂般的死命的揉着他的礼帽,朝士拿歇斯底里的叫着:“我要莎汀跟我,我不是小气,只是不想别人碰我的东西!”此外,公爵不光光要独占莎汀,而且还要按照他的立场改造戏剧,这说明他还妒忌平民的娱乐原则和娱乐方式。他费解 “戏中戏”中名妓怎么可能不选择印度王公而选择身无一文的西塔琴手?所以他命令戏剧的结局要重写。莎汀反问道,如果爱情以高价者获胜,那么戏剧将如何结束?这实际上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俗世中爱情也许可以被贫富和权力征服,但戏剧中这决不允许。影片用阿根廷人的探戈对嫉妒展开了铺张的直感的赤裸裸的描绘,这是一个长达七分钟的表现主义的段落,琴声铿锵,舞步张扬,舞者心灵的明暗和舞台的光影一起流动,忽明忽显。

影片《毁灭之路》中科纳的妒忌源于迈克代替了自己在父亲身边的位置。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城市芝加哥。黑社会老大老约翰·鲁尼(保罗·纽曼饰)的养子迈克·所罗门(汤姆·汉克斯饰)办事果断,沉稳干练,受到老鲁尼的器重,但招来了老鲁尼的亲子科纳·鲁尼的嫉妒。迈克的大儿子米高一次从仓库的墙缝中窥见了社团的秘密。科纳趁机铤而走险杀人灭口,但只杀死了迈克的妻子和小儿子。老鲁尼在爱恨交加的矛盾心情中原谅了儿子科纳犯下的罪行,并默许了社团追杀迈克父子的密令,于是迈克父子踏上了漫漫的逃亡之路……和影片《角斗士》相似,父亲青睐养子,亲子的心中父爱稀薄得只剩下了一点敬畏,这怎么能不产生嫉妒?影片中有一个场景很形象地表现了亲子和养子在父亲心目中的颠倒了的位置感。在一次社团聚会上,老鲁尼和迈克合奏一首情深意切的钢琴曲,他们肩并肩地亲密地坐在钢琴旁,手指协调地敲打着琴键,儿子科纳则远远地站在听众之中。琴声琮琮,深沉典雅,感人肺腑,曲毕人群掌声雷动,科纳则报以一丝冷笑。此时此刻的科纳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化嫉妒为动力,用实力和行动来赢回父亲的器重,这条路通向光明;一是把嫉妒郁积成憎恨,置对手于死地而后快,这就是毁灭之路……

俗话说“女人,嫉妒是你的名字”,似乎嫉妒是一种女性化的情感,就连“嫉妒”两个字都是“女”字旁的,可是上文提及的卡尔、康莫德斯、公爵、科纳·鲁尼皆须眉,可见,现代银幕上嫉妒并非女人独享。这个问题不值得惊讶,令人惊讶的是,编导这种把叙事诉诸人物性格缺陷的设计居然取得如此自然和令人信服的效果,并且屡试不爽。是编导的技巧太高明了?是类型电影的催眠力量?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银幕是心灵的镜子。我们生活在一个处处充满竞争的时代里。现代社会的人人平等的意识为每个人的自我发展提供了动力,但也提供了嫉妒滋生的温床。我为什么不如他(她)?他(她)能得到的我为什么不能得到?这些尖锐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问题代表着进步,但也会孕育着罪恶和危机。我们认为,观者对银幕上嫉妒形象的不知不觉和自我认同有一点可以说明,即观者在不同程度上也是一群嫉妒的人,或者说是一群时不时地生活在嫉妒情绪中的人。因为我们眼前的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诱惑,有太多的“不公平”,我们内心也有太多的欲望。于是智人选择了豁达,小人选择了嫉妒。

(徐红 电影评论家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