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2004-08-05 15:49:59

  □本报驻京记者 师欣

  曹天予,现为美国波士顿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他是周国平《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中的那个“不得不提及一个人”——曹秋池。在周国平的自传中,曹天予是以郭世英的出卖者形象出现的。

  近日,曹天予因公事来北京开会。偶然间,看见《岁月与性情》,一时情绪激动,颇为愤慨。“在重大事情上,周国平故意捏造很多事实,制造假象,用隐讳的手法把我说成卑鄙小人、告密者。完全不属实。”

  周国平的《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7月份面世以来,毁誉参半。在自传中,周国平用重要篇幅讲述了他和郭世英的交往,以及郭世英之死。周国平说:“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经历了比较重大的社会变革和思想变化,回顾时代,进行个人检讨,是有好处的。”

  记者:59岁,出自传。选择这样的年龄阶段,背景是什么?

  周国平:其实我始终有这个想法,在我一生中好几个阶段都有。比如30多岁时,就想写。重要的原因是,“文革”中,我把所有的日记都烧掉了,日后总想补写出来。这可能也是文人的毛病,如果自己生命历程没有留下文字的话,感觉那段是片空白,白过了。我那时最强烈的想法,就是把我毁掉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页恢复。

  当我在广西一个小县城———资源县时,已经开始写了一些,尤其童年和郭世英那部分。虽然写得简略,文字也比较粗糙,但是如果没有当时回忆,现在会流失得更多。我是有恐慌的,担心越往后越不容易找回来。越早写越好,因为我现在精力充沛,洞察敏锐。

  记者:写作前,以及创作过程中,你是否有尊崇的原则,如果有,是什么?

  周国平:其实就是我书的标题,想写本心灵自传。所谓心灵自传,是很普通的东西,真正能打动人的就是这类自传。既有经历,又着重灵魂。我对心灵的理解主要包含两条:知性生活和情感生活。也可以加上第三条:信仰生活。关键是我没有明确的宗教信仰,所以书中没有展现。尽管我仔细读过圣经、佛经,但都是作为哲学家去阅读。

  我对这本自传的生命力没有野心。当然对读者是有期待的,就是希望对方用什么眼光来看。我是很严肃地做这件事情。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这样写,代价太大,暴露自己太多。一开始媒体公众的反应,都是围绕私生活炒作,我很不满意。现在我们的文化氛围就是娱乐,什么都往上扯,网络上出现很多不负责任的言论。

  其实重要的不是我所写的经历,而是我对于自己经历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每个人都可以有。一是以严肃的态度看待自己所有经历,另一是跳出来,站在比较高的位置上看。写作过程中,我确实感觉到一种自我分离,好像一个哲学家在看世俗中的我,这样就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专门写郭世英的。但是出版社对其并不是很了解,他们对我的自传更有兴趣。

  记者:如果写的话,你打算怎么来写一本关于郭世英的书?

  周国平:我还没有很好地想过。在郭世英去世后,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书中也提到林铭述和我谈话,问日后能否写篇郭世英的小说。我觉得像郭世英这样的人,把他真实的东西写出来就非常感人,不一定写小说,还是纪实。我写郭世英,会特别着重两个内容。一是他在大学一年级时的思想追求,重要的不是他思考结论正确与否,而是他在思考,别人都没有思考。有人本身就没有思考欲望,再有人认为思考是没有好处的。

  另一方面就是写他“文革”时受到的迫害,这也是他为思考所付出的代价。自传中写得很简单。

  记者:在书中,以及很多场合,你多次表示郭世英是此生对你影响最大的人,这是一种怎样的影响?

  周国平:他是奠定了我一生精神方向的人。这要看我上北大之前,和认识他之后发生的变化。此前我很简单,成长于上海一个普通人家。认识他以后,我的人生方向很快发生变化,知道读书学知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精神上的追求。我在他的影响下读了很多书,开阔了视野,这是质的变化。我小时候很爱读书,但不知道该读什么,都是瞎摸索。认识他以后,就把我直接带到世界文学宝库前面。通过阅读,我树立了内在趣味的标准。跟他在一起,比哲学系全部课程给予我的影响还要大。我辨别了什么是好与坏,伟大与平庸。知道人生的意义在于内心充实,不在于求取知识。

  他对我产生影响并不是说他有明确的思想体系,重要的是个性自由,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是接受现有结论。他是那个时代特别例外的人,也是特别优秀的人。像他那样能够独立思考,对精神问题这么认真的人,中国太少了!

  记者:那么你认为郭世英在“文革”中究竟因何而死,书中交代的似乎不是很清楚。

  周国平:我想是“文革”大背景和农大小环境两方面因素起了作用。如果没有“文革”,小范围势力就不能起作用。“文革”中,他如果不是在农大那个环境,而是在农场,或者在北大,都不会这样。因为北大学生素质远比农大高。农大学生大部分来自农村,观念比较狭隘,他们特别看不惯高干子弟,我书里也写到。郭世英应该说是死于愚昧,环境的愚昧,一群低素质的人在特定的环境下干的坏事。

  像北大“六一八”事件,地点就在我住的38号楼前。我在旁边看到了,哲学系和外系一些同学把厕所里的纸篓扣在被斗者的头上,还往上倒墨水。我当时冷得发抖,绝对想象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他们很亢奋,像玩儿一样。平时根本看不出来,这种行为从何而来?这就是人性中的恶,还有投机心理,因为这样做是符合潮流的,通过这个可以提高身价。

  记者:“文革”这段经历,对你日后成长有什么影响吗?

  周国平:亲眼目睹后,我一下子对“文革”有了恐惧感,不知道还会释放出多少恶魔。

  在“文革”中我不是弄潮儿,所以那一段并不是对我产生特别大影响的日子。我在“文革”中没有经历过大的颠簸,也不是漩涡中的人。我会作为思想家去反思,而不是作为个人反思。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也不想说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记者:很想知道,书中有一小节《不得不提及一个人》,这个曹秋池是真名吗?

  周国平:是化名。就是不希望太刺激人。我写的这件事情比较负面,也不是完全有把握。用化名是留有余地的做法。只有本人知道,别人不知道就行了。

  记者:那么说曹秋池告发一事,以及述说他的“人性在非正常条件下的扭曲”,这样直言的评论,是否事先求证,或者收到有关当事人的反馈意见呢?

  周国平:有可能会收到反馈。我的态度是,既然写出来,也希望他能看到。关于他的告发行为,毕竟我不是第一知情人,向我转述的是张鹤慈,还有我们年级的陈主任。这种转述是否符合事实,我也不能判断,因为我没有针对此事进行调查。如果他看到觉得事实不符合的话,我也希望把他知道的情况说出来,我们共同弄清楚这件事情。


  我不是告密者

  □本报驻京记者 师欣

  “人格污蔑”

  周国平:有一次,我看见他(郭世英)和张鹤慈一起把曹叫出去,曹一脸晦气。我隐约感到,是曹告发了×,后来陈老师向我证实了这一点。……三十六年后,我见到张鹤慈,从他那里知道了稍微详细一些的情况。据他说,1963年三四月间,曹写信给郭沫若的秘书,可能还给公安部写了信,告发了x小团体之事。

  曹天予:周国平在书中对我人格进行污蔑,文章中充满了“听说”,“我不知道这是否事实”这样的字句,既然不清楚,怎么能在发行10万册的书上公开?还说如果我读到这本书,发现有不符合事实的地方,指正出来。先把对方人格污蔑,再说这些话,这是什么文风?

  周国平:(郭世英自杀当天),肖肖(郭世英的女友)好像知道更多内情,但她闷闷地不说话。我走时,她跟了出来,把我叫住。在幽暗的廊檐下,她问我是否知道曹秋池的地址,使我感到曹与发生的事有某种关系。

  据曹天予解释,郭世英之所以1968年4月19日被抓,因其当时正和肖肖在农大教室里看曹写给郭的信,“当时我们通信很多。”农大造反派发现后就把郭世英关起来,郭借机逃回家。他把以往和曹的通信都藏在父亲的保险箱里,为安全起见,全部拿出来,往肖肖家转移,结果在肖肖家门口再次被逮住。

  郭世英死后,家里混乱一团。红卫兵到家里闹,说是包庇反革命,家里知道事情因信而发,郭沫若想知道信的内容如何。就让肖肖到上海找我。而周国平在上海的家和我家很近,就几分钟距离。我们还是同一个小学,只是我比他大4岁。周国平完全知道怎么回事,书里却隐隐约约地把事情说成我告密造成的,这是故意设计。

  事后肖肖分别来上海找过我两次,把所有事情经过都告诉我,包括周国平肯定是知道事情真相的,肖肖现在人还在北京。

  与郭沫若通信

  周国平:在第一学期末,因为一件事,他们(曹天予和郭世英)的交往达于顶峰。曹让郭借来郭沫若的七种史论,据说几天就读完了,并写了一封数万言长信与郭沫若商榷。那是一个星期天,世英例外地不回家,我看见他伏在桌边不停地抄写,有时去找曹争辩几句,熄灯后又在走廊的灯下继续工作。之所以要誊抄一遍,是因为曹的字迹十分潦草,怕郭老不能辨认。下周一,郭回到学校,我发现他情绪激动,面容痛苦。在寝室放下书包,他立即去找曹。后来听说,郭老看了长信很生气,不准世英再与曹来往。

  曹天予:他书中提到我给郭沫若写信。但没有讲前因,也没有说后果。
  1962年10月下旬,于立群(郭沫若的夫人,郭世英的母亲)叫郭世英回家,因为北大党委向她反映,郭和反革命分子曹来往太密切,就不许我们来往。郭世英特别生气。后来他出主意,让我给郭沫若写封有分量的信,如果郭老欣赏我的才能,就没有问题。因郭沫若最注重史学研究成果,我研读了他的史学著作,找漏洞。一个星期后,我写了封长信,一边写,郭世英一边抄。书中说郭老很生气,简直胡说。

  曹天予的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据他说,父亲只是上海一家中药铺抓药的伙计。因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统治下的工会,1953年被管制一年,他不服,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干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他给宋庆龄写了一封信。小时候他曾经听说过人权保障同盟,他在信中说,要保障他的人权,自己被说成反革命,就无法参加选举,马上就要大选,意味着没有选举权了。这封信最终宋庆龄看到与否不得而知,但是父亲很快被抓走了,后来死在监狱里。从此,曹天予就一直戴着反革命子弟的帽子。

  转天郭沫若派秘书写回信并送到北大,告诉郭世英,你那个同学尽管出身不好,但是党的政策还是一视同仁。那以后我们继续来往,还去他家里玩过几次。

  这算出卖吗?

  周国平:1963年5月上旬,郭刚出事,有一天,我与曹在校门外散步,他突然决定立即去郭家一趟。回来后,他向我叙述经过。据他说,他见到于立群,开口尊夫人,闭口贵公子,使于大为气恼。他还把郭沫若又娶新妇并遭到周总理责备的谣传告诉了郭本人,并指出人们一致认为他现在写的诗根本不像诗。几天后,我从陈老师那里知道,事实是他吃了闭门羹,郭沫若和于立群拒绝见他。

  曹天予:郭世英他们要逃跑出国的事情我并不知道,还是周国平告诉我的。

  1963年5月5日,郭家电话打到学校找郭世英,楼道里公用电话是我接的。转天一早,金捷(也是×小组的)来找我,问我见到郭没有,我也不知道。5月7日,我碰到周国平,他告诉我,×小组可能要往国外跑,他特别着急,怕郭世英出事,我也担心,还跟他说,如果出事,我们都要跟着倒霉。当时要是偷越国境被抓住可是不得了。最终我俩商议,去找于立群,让她把世英带离北京一段时间。因为我们分析主要是张和孙想跑,他们都有海外关系。

  因我家境穷,还是周拿出1块钱,让我去郭家。那天下午我和于立群聊了两个小时,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以及郭世英思想情况都汇报了。但是在书中,周国平又撒谎了,说我吃了闭门羹。最后于立群明确表示,郭世英是我儿子,你的好朋友,我们都为他好,我要大义灭亲,报告政府,报告组织,你也不要顾及朋友情谊,向北大党委详细说明情况。

  曹天予认为,在此事上,不存在告密一说:“他们要出国外逃这件事情,周国平是第一个告诉我的,出于对朋友关心,我不认为是告密。我到于立群那里算告密吗?我认为不是,如果是,周国平和我是同犯,而且给了我1元钱财政资助。他把这件事情掩盖,前因后果拆开,放在不同章节里面,好多段落写得吞吞吐吐,目的就是要把我放在告密者的位置。”

  回来我把事情经过都告诉周国平,他怎么可能忘记?第二天于立群到了北大,说了X小组的事情。直接把事情捅到公安部门的,是于立群。5月8日北大党委找我核对事实。书中说,我写信给郭沫若秘书,告发×小团体,子虚乌有。我根本没有见过他们家任何秘书,就见过一个于秘书,就是于立群,他们家里儿女也都叫于秘书。

  据曹天予说,周和方都认为他是X小组灵魂,却没有进公安局,方小早当即就表示过怀疑。从此他们关系疏远。

  是他出卖我

  周国平:在批判会(1964年)上,我和小早作为受害者发了言。小早发言时有点儿慌乱,我忘记他说的内容了,只记得他宣读了曹不久前写给他的一封威胁信,开头两句是:“希望是妓女,舆论是娼妇。”我和曹接触不多,其实算不上受害者,但我心中想着郭世英,相信郭是最大的受害者,站在这个立场上声讨了一番。人们事后评论说,我的发言有力量,但暴露了对郭仍有温情。我的确爱憎分明,对郭有多爱,对曹就有多恨。我恨的是,对于郭世英这样一个纯粹的人,曹与他来往时仍怀着强烈的功利心,开始时利用他,最后出卖他。不过,尽管如此,我现在感到遗憾的是,众口一辞声讨一个人而同时剥夺他的申辩权,这种方式根本就是丑恶的、非正义的,批判“反动学生”的斗争本身就是强化思想文化专制的一个步骤,可是,由于偏激和无知,我在客观上充当了这场斗争中的一个工具。

  曹天予:周国平书中写“对郭的爱有多深,对曹的恨就有多深”,这完全掩盖他当年落井下石的做法。1964年,学校有反修正主义任务,批判我,周国平和方小早是主要提供炮弹的人。我的罪行是人道主义,人性论。因我孤傲,加反革命子弟出身,除了他们,当时在学校没有跟任何人来往。他们所说的,都是我们私下谈话。
  最后我被定案成反革命小集团X小组幕后黑手。1965年1月送到昌平南口劳教,我不服,要翻案,中间我给周扬写信,罪行升级。1966年5月,我被正式抓到东北劳改队。我还是不服,就绝食,不停写申诉材料,后来以保外就医名义,在家管制。

  周国平:在这段时间里(1967年),还有一件事加重了历史投在他身上的阴影,就是曹秋池的出现。当时曹利用保外就医的机会活动平反,要求郭世英协助。他来找郭时,我刚巧也在农大,看见郭的表情冷淡。但是,他仍同意陪曹去公安部,后来也确实去了。他对我说,把曹算做X的主要成员,这不符合事实,既然找到他,他就要帮助澄清。我问起他们去公安部活动的详情,他沉默良久,脸色很不好,最后只是说:“现在不想谈。这次我又上当了,但也有所戒备。”不管具体经过怎样,这件事显然使他不快,不但把他拉回到了过去,而他正在为这个过去挨整,而且,如果整他的人发现他与曹的来往,就是现行罪行,更加罪不可赦了。

  曹天予:1967年8月14日我偷偷到北京,当天郭世英来看我。我告诉他要到北大找聂元梓平反,他建议我要找国家机关,并主动陪同我到公安部,找当时处理这件事情的局长,那天是8月15日。

  周国平完全知道我们来往。但是他的写法完全是撒谎。

  1967年8月-11月,曹天予在北京,和郭世英来往密切。“至于说郭世英不愿理会我,那是周国平的谎话。”其间,曹和周在农大见过面。11月,上海劳改局把曹带回上海,曹和郭保持通信往来。

  曹天予直到1987年才平反。其间,1983年他离开北京,前往英国留学。他认为郭世英死于自杀,而且是“冷死”———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死亡。“因为从我们通信中可以看出,那时候他很悲观。”曹表示,时机成熟,他要写一本关于郭世英的书,记录那个时期他们的思想轨迹。曹强调:“这是我多年来,首次,也是惟一一次就X小组公开发表意见。”


  我和郭世英

  □曹天予 口述 师欣 整理

  郭世英曾经带我去王府井内部书店,凭他父亲的一张卡就可以随便拿书,不要钱,只要你喜欢。郭世英人非常好,有人格魅力,对人特别真诚,说话有趣味,对朋友照顾体贴入微。既是大男子汉,又有温情脉脉的东西在其中。

  所谓的X小组,也就是郭他们在一起写些短篇,小说散文类,感慨杂文也很多,大多是发感慨和牢骚。没有成熟的批判纲领。主要是内部聊天,互相传看自己写的东西。在当时高压政治下,一些年轻人寻找各种思想资源,企图理解,或者适应,批判当时社会。

  当时像X小组这种情况的很多,一群大学生聚在一起,想理解“三面红旗”到底怎么回事,其实很普遍。这就是为什么X小组事件之后,全国抓了很多反动的学生。X小组现象确实有很大代表性。但是这个小组最大的特点是有很多思想资源,很多材料,这是一般大学生得不到的。所以谈论问题激烈或者深刻程度要厉害得多。

  X小组以后,有一段时间(1963年5月郭世英被捕后到1967年我们重新见面前),郭世英痛改前非,这是他弟弟郭民英告诉我的。我在他还关着的时候,去音乐学院找郭民英,捎带一封信,抄了一首李商隐的诗,秋池的名字也来源于此,表达思念之情。

  这段时间,我估计他对我有看法。具体什么看法,他没有详细对我说过,但他挖自己堕落的思想根源,必然(认为)有我的影响。在他接触的人中,我是惟一的反革命子女,惟一的实实在在的阶级敌人。

  但是郭的悔过很快又被自我否定了。“文革”开始,他既拥护又怀疑。这也是我们1967年8月重新在一起的基础。

  1967-1968年,我受他不少影响。因为我刚从劳改队出来,对“文化革命”并不了解。他给我分析运动初期,他说“文化革命”是不同寻常、伟大的革命。他反对特权阶级,反对官僚体制,“文革”中群众可以造反,行动不受控制,原来所有活动都要逐层控制,哪里还能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政治发展。

  当时“文革”掀起一股新的光辉灿烂的运动气氛,激动人心。别说他,我看到各处大字报都很激动。我们打算写好几本有关“文革”的书。我们到处看大字报,搜集材料。我们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新阶段,对其潜在的可能性非常看重。至于混乱,我们想,是打碎过去机器的必然。因为觉得可以提供新的马克思主义道路,所以热情洋溢。这个新,就是让一般老百姓参与政治,这是以前没有的。

  他给我分析介绍当时的许多风云人物。与此同时,他也非常苦闷寂寞。除了“文革”,当时谈论最多的就是他的弟弟和爸爸。我们在一起谈郭民英自杀很多,分析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最后觉得主要是他感到幻灭。

  郭世英条件比较特殊,他家原则上是“文化革命”重点打击对象。照理他应该有保守思潮,或者干脆当保皇派。当时他对文革没有幻灭,如果再活几年,也可能幻灭。

  备忘录
  ●1962年9月,郭世英、周国平、曹天予进入北大哲学系就读,相继成为朋友。
  ●1962年10月下旬,于立群接到北大党委反映,说郭世英和反革命分子曹天予来往密切,限制其交往。曹天予在郭世英要求下,给郭沫若写了一封长信,商榷史学问题。郭沫若回信。
  ●1963年2月,郭世英和张鹤慈、孙经武等人结成X小组,周国平、曹天予没有参加。曹天予出席了×的成立会议,提出不成立有形组织、不出版有形刊物、不制定成文纲领、订立保密规则等建议,均被采纳。
  ●1963年5月上旬,X小组事发,5月7日,曹天予去了郭沫若家,5月8日接受北大党委调查。
  ●1963年6月,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此事,周国平接受海淀区公安局调查,如实交代了他所知道的x的情况。最后的判决是,张鹤慈、孙经武各劳动教养二年,郭世英受到宽大,按照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以自愿的名义到河南一家农场劳动一年。期满后,在他自己要求下,又延长了一年。
  ●1964年,北大批判“反动学生”曹天予,周国平在大会上发言。曹天予被定性为X小组幕后黑手,离开学校被劳教。
  ●1965年,郭世英两年劳动期满归来,自愿将学籍从北大转到农大。
  ●1967年8月,劳动教养中的曹天予保外就医。因不服判决,偷偷来到北京,与郭世英来往密切,郭世英曾陪同他到公安部要求平反。
  ●1968年4月,郭世英被农大造反派扣押,几天后从作为牢房的学生宿舍四楼房间的窗口坠落,落地时双臂仍被反捆,自杀或他杀至今成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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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不喜欢这一类的“争斗”,但闻周国平,郭世英名字有些熟而已。

转过来慢慢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