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辈》
雾气使路灯看起来就象黑瓷碗里的一粒蛋黄,我在那个熟悉的小城里迷了路。我在公路上一直找不到路口,只得骑着摩托车沿着路中央的黄色隔离线向前摸索,路边有一些不得不停下的出租车,尾巴闪烁着红色的光辉,一些司机打开车门,有爵士乐从车厢里传出来,他很快又换了台。
在进入城市后我依然无法判断自己的方位,雾气中融入复杂的气味,我闻到了蛋糕和焚烧塑料的味道。在白色的线杆下,立着年轻的鸳鸯,那只雄的将手伸进她的胸衣里,但是他们迅速淡化了,接下来是模糊不清的光亮,在道路两边,一些影子在缓缓移动,世界悄无声息。位于一个巨大的城市雕塑前,那是一只巨大拳头的形象,这是我最初判断出自己位置的地方,在那座雕塑的底座上,蹲着一个黑影,我经过他时,他站立起向我走来,拦在我的前面,“啊……”他说,然后栽倒地上,我打开近光灯,看到他的身后有一大片黑色,浓重的血腥味让我呕吐出来。
我忍住胃里的不适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去,把头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是谁?你看见那个人了吗?”他抬起头,却失去了转过来看我的力气。“呵呵……”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地声音。“好了。”我说,“我可以为你打电话叫辆救护车,可是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了,说出你所知道的吧……”“不,那样我会不甘心的……”他说,终于把脸扭了过来,“我不能这样就死掉吧……”他有些怀疑的看着我,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用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就象老熟人那样,我甚至感到他根本没有受伤了,也许他只是一个恶作剧的醉汉罢了,但是他突然歪倒到地上死去了。
第二天早上张雪坐在床上,醒来后的第三只香烟在她的嘴唇上方燃烧着,在此之前她是从一个噩梦里逃了出来,而梦里面的事情她基本上记不清楚了,昨天晚上她早早的上了床,象平时一样用阅读和音乐消磨时间,她倒不是在等什么人,只是一些烦心事确实使其失眠,在十点钟的时候,她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的未成年的孩子的声音说:事情已经解决了。这使她吃了一惊,因为她确认自己根本不熟悉这个声音,但是她却说:解决了就好。
她在看见我时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是吗?”她说,“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她出奇的冷静使我我吃惊。
“为什么早就知道是这样呢?”我这样问,我想既然她一点也不悲伤,我的调查可以就此开始了。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因为你在这里,我不会把自己的悲伤流露给陌生人看的。”她有些激动,“你们这些人总是喜欢打探别人的信息,连别人的心灵你们也不放过……”
我只得离开了,她的房间里有一股桔子皮的甜味儿,让人昏昏欲睡,而昨晚我一夜未眠,那个死者是土地局长,在这个城市颇有些名气,我认不出他也仅仅是因为在浓雾里,立刻有人推断出他的副手有可能是凶手,因为他们的关系很不融洽,于是我们连夜行动,把那个家伙从被子里揪了出来,而我也由于是第一个赶到的警员成为这个案件的主要调查者。
“咳咳咳,这事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用这种形式扣留我是犯法的。”他说,我立刻在他圆鼓的肚子上踹了一脚,他蹲到地上,翻起眼睛来看我,我又扑过去把他揪起来,抓住他的头发用力把按到桌子上,捏起一只茶杯用底部在他的脑袋上猛砸了几下。他立即晕了过去,我一松手他就象布袋一样瘫倒在地上,我踩着他的腰踏了过去。
“啊啊啊,我的手被你扭断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他的身体被抛到桌子的另一端,然后又被强迫地直立了起来,一只图钉被一只手按进了他的脸上。
“嗯——,你们去凤凰路找大黑吧,他可能知道,他收了我的钱……”
“多少?”
“很少很少。”他说完后无声无息地躺到了地上。
大黑在和他儿子告别后,心满意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这段时间中我们一共有三次机会,第一次是他刚刚和儿子说过再见,把两只手都举过了头顶的时候,我们可以冲过去,分别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揪住他的头发将其制服,但是由于他的儿子一直频频回头注视自己的父亲,我没有这样作。第二次机会是他蹬上自行车的那个瞬间,我们可以分别从前后包抄,使其腹背受敌,逼其就犯,但是他脸上幸福的笑容打动了我,他舒了一口气,满足地向前骑去。第三次机会并不是最佳机会,他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把前臂伏在车把上,用脚尖踮着地前后滑动,我们一起穿过人群包围了他,把他的手和自行车把铐在了一起。他拼命反抗,抬起脚踢翻了那个铐他的人,然后又撞翻了前面拦截的,他冲进了车流里,但是他运气不济,一辆拐弯的面包车在他的车尾上蹭了一下,他和自行车朝不同的方向飞去,一只手留在了自行车上。“天哪——”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说,眼泪从他的脸上滚到马路上。
“等等。”张雪从窗户上伸出脑袋,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不要再来打扰我。”她说。
我径直去了大黑的家里,门没有关,我从门缝里看到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他们家住的还是那种筒子楼,这是大黑老婆家的房子,大黑情况是:坐过三年牢,刑满释放后在一家工厂当保安,工厂倒闭后一直无业,大黑本人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不过也许今后他不会再有犯错的机会了。我不敲门就闯进他的家里,她的老婆和儿子正围在一个煤球炉烤火,他们吃惊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你找谁?”那个男孩先说话了。
“闭嘴!”我厉声说,我迅速在房间四处打量了一下,“大黑在吗?”
“他今天没有回来,我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那个女人胆怯地说。
“他去外地了,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那个孩子说。
“好的。”我朝他竖了一下拇指,“等他回来就告诉我。”
他白了我一眼,继续低下头烤火。我转身准备离开,可是那个女人叫住了我,“等一等,他是不是犯什么事情了。”
我转过身注视着他们,“没有。”我说,“我只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说完我就离开了。
大黑的儿子叫雷武,在我走后,他起身到里屋躺到床上,随手拿起一本游戏杂志来看,女人走了过来,“我要去找你爸爸。”
“去吧。”男孩头也不抬地说,“可我中午到哪里吃饭呢?”
“你随便吧,我要快点找到他,他可能有麻烦。”女人说完就出去了。雷武从床上爬起来,他敏捷地走到柜子边,从柜子的最下层掏出一把匕首别进了腰里。作完这些他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我离开大黑家后准备到医院去看一下大黑,这个家伙害苦了我的一帮兄弟,我们只得为之治疗,这会花费一笔昂贵的费用,并且如果他没有杀人,我们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在门诊楼走廊里的椅子上看见了我一个同事,她的对面是一个儿童音乐木马。她用手撑住头打瞌睡,我轻轻拍了她一下,她吓地跳了起来,看见我她微笑了一下。“我在这里没有事做,所以就瞌睡了。”她说。
“没关系,我也困的要命,走路就象腾云驾雾一样。”我说,医院的走廊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我在她身边坐下了。“他怎么样了?”
“生命危险是没有,不过他成为一个残疾人了。”她说。“今天早上的情况是意外吗?”
“的确是意外,谁也想不到他有那样大的力气。”我说。“这是个棘手的事情。”
这时一个鬼祟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在我的面前停下了,“你们是在这里等什么结果吗?”
“不,不是。”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又把头低下了。
“呵呵……”他讪笑着走开了,随即又转了回来。“你需要这个吗?”他把一个花哨地小盒子伸到我的眼前。
“这是什么?”我抬起头疑惑地问他。
“是男用的,壮阳不伤肾。”他诡秘地朝我们笑了一下。
“不,我不要。”我厌倦地摇了摇头,他立刻把盒子放进另一只手提着的黑色垃圾袋里转身走开了。
“他想推销给你什么?”她有些迷惑地看着我。我笑了一下,走到椅子前的音乐木马边,把一枚硬币投到木马头上的投币孔里,木马头顶的灯亮了起来,尾部一个小音响发出沙哑地童声:“小刀小刀怎么说……乃夫乃夫乃夫……”她咯咯地笑起来,象一只小母鸡。“不要让它唱了,我笑的头晕,早饭我还没有吃……”
我拔掉后面的电源,歌声嘎然而止,一个卷毛头的女护士伸出脑袋。“嘿,你们闲地慌呀,别去碰它。”
“你先去吃点东西吧,让我留在这儿。”我对她说。她犹豫了一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其实不是很饿,要不你先走吧,他们肯定马上就吃完了,很快就有人来替我。”
我固执地看着她,“不,你现在就去吧,没有必要两个人都呆在这儿挨饿,走吧。”她站起来,裤子由于静电而紧束在一双长腿上,她下意识地拉了一下裤子。“好吧,我需要给你带点什么吗?”
“不用,我一点也不饿。”我朝她微笑了一下,就把头低下不准备再说话了,她离开了,我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抬起头,她的影子在那里一闪就不见了,我站了起来,扭开躺着大黑的那间病房,病房里有两张床,大黑躺在里面,他身上插了几根管子,眼睛紧闭着,脸上的擦伤没有包扎,血迹已经凝成了黑色的固体。躺在外面床上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头子,他气度不凡,头发光溜溜地梳在脑后,我从窗户地反光里看到他坐起来,拔掉手腕上的针头,穿上鞋子出去了,他关门时用力很大,把墙上的石灰都震落了,大黑的眼皮动了一下。我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我反扣上房门,走到大黑面前把他拉了起来,“睁开你的狗眼!他妈的,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我昏睡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没有人叫醒我,我在那里睡了一个午觉,熙嚷的人群和不舒服地睡姿令我噩梦连连,我感觉自己被一个人卡住了脖子,然后又被绑在一个楼的边缘,最后我猛地跳了起来,把正在我身边走过的人吓地惊叫起来。
我走出医院,在门口我看见两个站在那里抽烟的同事,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正在愉快地讨论着什么,门口的保安警觉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把头低下去摆弄手中一只系在桌子上的圆珠笔。我走出医院,坐上一辆出租车,却不知道该到哪儿去,窗户上凝聚着水珠,那个司机告诉我这是因为刚才下了一场小雨雪,车子的噪音极大,暖风不管用,我不时地把手把在嘴边呵气,在红灯前那个司机看了看我说:“如果你真不知道去哪儿,我可以给你找个寻乐子的地方……”“不必了,过来这个红灯我就下车。”我说。
我感觉似乎每个关节都长了骨刺,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站在一架立交桥下,这里我并不熟悉,我一直顺着桥走到一个停车场,那里有一群少年在玩捉人的游戏,捉人者脸上蒙了一块黑布,那是一种很专业的蒙脸布,镶着金边,我避让着那群尖叫着的孩子,最后那个蒙着脸的孩子向我摸索过来,他抓住我衣服,哈哈地笑了起来,“抓住你了……”他说完扯下脸上的黑布,这时我发现,这个男孩我是见过的,但是不知道是在哪里,也许只是在火车看到过站台上有过这样一个形象,他的脸又胖又白,象粉嫩的冬瓜。他在揪住我的衣角几秒钟后放开了,我想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却被他灵巧地躲开了,他绕着立交桥的柱子和我玩不蒙眼睛地捉人游戏,有好几次我的手都碰到了他的衣服,但是他总能化险为夷,最后我累了,坐到一个水泥墩上休息。
我的手机响了,对方是一个沙哑的女声。“我可以向你举报一条重要的线索……”
“你说吧。”我说。
“张雪是这个杀人事件的指使者,她和她的丈夫早就分居了,他的丈夫性功能障碍,你知道,女人最不能容忍这些了,所以他们经常为一些琐事争吵,不过这才是源头。张雪?那是个风骚的女人,她不甘于寂寞,她有数十个情人,不过她慎之又慎,很难抓住她的把柄,呵,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的,不过我想你最好抓住重点。”
“好吧,重点就是……”
一辆拉着警笛警车从桥上经过,那声音几乎把我的脑浆给挤出来了。“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但是电话那边已经挂掉了,再打过去时没有人接听。
我站起来,躲到一个风小一些的柱子后面,那群游戏的孩子躲的远远的窥视着我。我掏出电话,要求我的同事查刚才那个电话号码的位置,过了很久他才回话给我,那是一部公用电话,位置是入城时的雕塑前的,那正是我昨天晚上的所在。又有一群唧唧喳喳地小女孩从立交桥下穿过,她们穿着五彩缤纷地羽绒服,声音象哨子一样尖利。
我在傍晚时分再次到达张雪住着的那所公寓,路灯已经亮了,门口尽是些带着白色单布帽的老人,我在一个老太太那里买了一包牛奶,“即开即食”,牛奶的塑胶袋上写着,我咬开那个四四方方的塑料袋的一角,冰凉的液体让我打了个寒战,我只喝了一半就觉得身上残余的体温被这该死地牛奶吸光了,就在我准备上楼的时候,我看到张雪和一个带着眼睛的年轻人从楼洞里出来了,张雪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头发披散在肩头,那个男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边,我已经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就是杨周周,每天早上他都带着学生跑五千米,从学校门口出发,沿着一条浓荫庇护的大路,跑上只有在早晨才会显得安静的快车道,这时他们似乎是在树的顶端奔跑,我经常看见他们,那时我还没有睡觉,他们吆喝的口号令我睡意皆无,同时提醒我,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不是不想打扰他们,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到底会干些什么,或者他们会去一个什么样的去处。他们没有打车,而是沿着马路走了,我跟在他们后面,用最蹩脚的跟踪手段,他们一定发现了我,却没有慢下脚步,他们没有说话,依然按照原来的那种距离。他们进入一间咖啡屋,这令我感到一阵愤怒,他们和我虽然近在咫尺,却有着天壤之别,他们是十足的、慢慢腐烂着的蛀虫,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这样的不同。他们可以待在那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就一个无关痛痒问题讨论一个夜晚,在此期间他们只喝一杯咖啡,其余时间是喝免费的纯水;同时他们鄙视着我们,故意装出一副清高地样子来,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其实他们每做一件事情都怀着目的性。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一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冲进咖啡厅里和坐在自己位置上刚把单子递给服务生的杨周周扭打起来,他两只手都被杨周周捉住了,只能用脚在空中踢腾,这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拉开房门缓缓走了进去,杨周周此时已经制服了那个孩子,把他的双臂扭到身后,用下巴迫使他低下头去。
我快步向前亮出了自己的证件,我一个一个满足地观察着他们惊谔地表情。“我要带走这个孩子。”我大声宣布,那个孩子抬起头,我认出他是雷武,这让我多少有些沮丧,我不喜欢这个孩子,而且带走他后我该如何去处置他呢。
“哦,我看还是不必了,他是我的学生,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我们自己私下解决好了。”杨周周放开了孩子,向我要求。
“嗯,可是……”我突然弯下腰从雷武上衣下面的皮带里抽出一把匕首来,我捏着它在杨周周面前晃了晃,“你觉得你还可以解决吗?”
“哦,是的,我可以。”杨周周说。
雷武突然朝我扑来,他想跳起来夺过我手中的匕首,但是我把它举地很高,于是他低下头用脑袋朝我的私处撞来。我已经作好了防备的准备,他只是撞到了我高高抬起的膝盖上,我顺势朝他肚子上踢了一脚,他离开地面摔到地上,但是他打了滚爬了起来,象一只田鼠那样钻过几张矮桌,从门口跑了出去。我被杨周周拉住了,他的力气显然看起来不是他那样的身材所能具备的,我感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在我回头时,他朝我的眉心打了一拳,然后放开了我。
我醒来时是躺在床上的,她刚好坐下,摆出一正在等我醒来的姿势,我睁开眼睛,她朝我矜持地微笑了一下。“现在是第二天了。”她说。
“谢谢你。”我说。“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是的,整个晚上我都陪着你,除了刚才我去吃早餐的那段时间。”她说。
“哦,真是辛苦你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新来的吗?昨天我就想问你了。”
“不,我十八岁就加入了,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只不过你没有注意过我,我叫赵欣。”
“这个名字很熟悉,单位的人不多,名字基本上还是知道一些的,是谁安排你来的呢?”
“是上级,我今天的任务是负责你的安危。”
“上级?我的安危?”我嘲讽地微笑了一下。“这很重要吗,打我的人现在在哪儿?”
“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我们发现你时你躺在一家咖啡厅门口,浑身都是酒气,如果不是及时送到这里,你已经冻僵了。”
“我正是那条该冻僵的蛇。”我说,起身穿上鞋子站了起来,我觉得鞋子好象大了一号,走起路就象在晃悠的轮船上。
“你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我没有权利阻止你,所以你走吧。”她让开身子说。
我抓住她的肩膀仔细端详她的脸,她曾经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但现在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我这时才注意到她一定不是个姑娘了,她的脖子上有几片褐色的妊娠斑,那里有绒毛般的碎发,一阵清淡的香味钻进我的鼻腔里。
“我走了。”我说。
“好的。”她说。
张雪和杨周周一起失踪了,他们没有到学校去,也没有在各自的住处,张雪的房间里乱的象搬家,所以我想:他们已经离开这个城市或者死掉了。我从雷武手里抢来的刀子经过鉴定恰好与死者身上的刀口吻合,这虽然不能完全证明就是他的父亲大黑杀了人,但起码他成为了第一嫌疑人。我没有再去找雷武,那个孩子实在让人讨厌,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邪恶的怨恨,但是我只能在他成人时才能找一个理由拘捕他,或者干掉他。他自己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着,他和马灰走到了一起,马灰是个凶狠的角色,他外型英俊,就象一个罪恶天使,很多姑娘甘愿为之奉献贞操,可是他本人是个喜欢张扬的家伙,他常常在酒摊上大放厥词,“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们还没有破壳呢?”没有人会怀疑马灰,起码那些和他睡过觉的女人不会怀疑,但是她们同时认为,即使马灰杀人如麻,他也是有他的理由的,那些人非杀不可。
我不这样认为,当我们在街上相遇时,我只要随便叫一声:“马灰!”他就会象条狗一样跑过来,然后我说:“滚开!”他就会象一溜烟似得消失。我对马灰并无恶感,一直觉得他是个喜欢吹牛的年轻人,他具备许多常人不具备的闪光之处,他对音乐有着惊人的天赋,他常常在开阔地草坪上弹着民谣吉他,唱带着东欧节奏民谣,那些还未发育的少女也围在他的周围,但是没有发生任何一起有关他猥亵未成年少女的记录。他用他深沉的男低音在黑夜的马路上歌唱,就象黑暗之神低语,不过普通人千万不要去冒犯他,因为他随时可能亮出刀子来,如果他不喜欢你,他也会用孔武有力的双臂把你扔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马灰卷入这场事件纯属偶然,事情发生的第二个晚上,马灰遇到了雷武,他从一家咖啡屋里冲出来,满脸是血,低着头向前奔跑,他当胸撞到马灰身上,把马灰也撞了趔趄,他吃惊地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他穿着黑色的长棉衣,头上带着一顶自制的绒帽子,脖子上系着灰色的长围巾,长长的头发垂在肩上。马灰被这个吃惊的少年的窘态逗的微笑起来,雷武绕过他继续向前跑去,他一边跑一边说:“拦住追我的人,我会去找你的。”
杨周周和张雪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天上飘起了雪花,一群夜行的士兵正在跑过,他们穿着湿漉漉的军装,把路灯在地面上的反光踏成碎片,之后,嘹亮混乱的军歌响起了,他们呼出的热气象火焰一样向夜空飞去,凝成水粒漂浮在空气里。在路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他微笑着看他们,“你们是在找一个小男孩吗?”他说。
马灰不承认杨周周和张雪的失踪和自己有关系。“他们只是告诉我,他们刚好是要回家。”马灰说。“我的兄弟里是有一个叫雷武的,他是新来的,难道他也有冒犯您的地方吗?”
“没有,我只是提醒一下你,他非同寻常。”我说。
“谢谢,我会注意的。”马灰想拍拍我的肩膀,但是又被我的目光逼迫着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摊开手,作出一个无奈的手势,“你想我把一个小孩怎么样呢?”
“干掉他……他终究难免早死!”我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后离开了。
拘捕马灰对我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甚至不用申请就可以把他请过来,他这样人往往不被法律所重视,法律可以忽略他,也可以随时致之死地。现在我勒令马灰找到张雪和杨周周,他是最后一个看到他们的人。马灰惊慌失措,他派出所有追随他的童党去寻找,但是一无所获。雷武彻底从学校离开了,他整天到马灰的住所报到,对那些胆战心惊的孩子们颐指气使。这对那些孩子来说简直是场灾难,他们不能回到学校去,因为每个去上学的少年都会遭到雷武的毒打和凌辱,教师对雷武这样的少年也避而远之,生怕惹了他给自己留下麻烦。最终那一对并不相爱的亡命鸳鸯是一个患小儿麻痹的瘸腿少年找到的,他根本没有上学,靠拣垃圾为生,同时他是一个鸡奸惯犯,在雷武到来以前他傲气十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是见到雷武后他们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敌。那个寒冷的下午,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他吃力地爬上了城市雕塑,那个巨大的拳头,站在那只手的背面让凛冽的寒风割开自己的胸膛,“我是城市之鼠!”他喊到,但是他又由于内心的惧高症而颤抖起来,为了和恐惧对抗,他弯下腰,用手抓住粗糙的石膏体,继续向上爬。在最高的地方,他看到一个洞口,和竖在里面的两具尸体,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就象梦中失足那样从拳头的顶端摔了下来,成为一个植物人。雷武在他之后爬了上去,他从那个洞把上身伸下去,扯出一个黑色的乳罩来,象一个面具那样带在脸上,然后在拳头的每个手指上跳舞,他听到了从他的脚下传来的狂野地欢呼声。
当马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丝毫没有再为他留面子,我在他漂亮的面孔上留下了武装带的抽痕,然后把他铐在铁桌子的腿上,用坚硬的皮鞋头踢的他吐出一颗牙齿。
“你作的不错。”赵欣用赞许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上级对你很满意。”她说完后靠在我的身上温存了一下,用她饱满的乳房贴住我的前胸,使我透不过气来。
马灰悄悄地抬起头,有些绝望地看着我们,他的嘴巴里不时地吐出血沫来,我依然无动于衷,一个同事把一根点着的香烟塞进那个肿的撅起来的嘴巴里,他立刻低下头拼命地抽了起来。“可是这还远远不够。”赵欣突然推开了我。“上级并不认为你作的尽善尽美,他还有很多希望知道的情况你并没有搞清楚,大黑已经得破伤风死掉了,当天有人揭开他的纱布,把污物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后来的伤口感染了,他高烧不止,我想这不仅仅是医疗事故那么简单。”
“知道了,”我说。我带上手套,把马灰从地上拉起来,把那半截没有熄灭的烟头强迫他含进嘴巴里。“我说了要你看好你的人。”我说。
我在广场上再次碰到那群作蒙眼睛抓人游戏的少年,他们玩的很开心,我坐到外面的栏杆上,看着他们游戏,那几个逃跑的少年一直在捉弄那个蒙住眼睛的孩子,他们时不时伸出腿来绊他一下,让他缓缓地摔倒在草地上,发出快乐的尖叫。他很快又爬起来,自己重新把即将脱落的黑布蒙好,继续捕捉那群灵活的伙伴。在最后一次,一个少年悄悄走到他的身后,难以察觉地蹲下,用力伸出手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向回扑,却被一条腿结结实实地绊倒了,这次他没有迅速起来,而是长久地伏在地上,那群孩子围在一旁观看,他们发现问题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就一轰而散地跑开了。
我走上前,那个孩子还爬在地上,我注视了他一会,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我弯下腰把他拉了起来,但是他立刻又象一团柔软的东西那样摔到地上。我把他翻过来,扯掉他脸上的黑色蒙布,他张着嘴巴,用手指揪起一根枯草。
“你怎么了?”我说。“没有事情吧?”
“没有,我突然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就想干脆爬在那里不必起来了。”他说,他正是那天我在停车场那个男孩,现在看起来他虚弱了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吧。”我低声说,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已经有几个好事的成年人正在围上来。
“不必了,谢谢你,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我自己可以回家,我家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伸出手胡乱指了一下,似乎又担心我不相信他,又把手指指向一个确定的方向。“我的家就在那边。”
他坐了起来,把小脑袋来回晃了一下,好象是为了更加清醒一样,在我的帮助下他站了起来,然后甩开我的手,朝广场的出口走去,他把那块黑布塞进裤袋里,留出黑色的一角在后面象一只粗大的尾巴。我追了上去,他想逃掉,但只能象一只受伤的麻雀那样在草地上一跳一跳的前进,我很快就追上了他,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他被我拉的撞进我的怀中,我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使他透不过气来。
“放开我!”他哭叫着。“你想干什么?”
这时已经有一群人围了上来,我感到有些窘迫,只得放开他,然后戏噱地问:“你妈妈最近好吗?”
“不是很好,她整天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却总是睡不着。”他说完后慢慢地走开了。
“那你就给她吃点安眠药吧。”
在后来我遇到少年们玩蒙眼睛游戏再看不到这个孱弱的家伙,总是雷武在那群孩子当中充当捉人的角色,他用那个黑色的乳罩套在脸上,不时的耍赖,一边偷偷地从缝隙里向外观察,一边露出阴险的笑容,如果哪个倒霉蛋被他抓住,就会挨到一顿毒打,但是没有人敢于拒绝加入这个游戏。
马灰快跑,这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际里时,我看见马灰正从一座高墙上象一只蝙蝠一样飘下来,他落在地上时顺势蹲在地上,然后漫无目的沿着马路奔跑起来,他的头发飘散在后面,象一匹黑色的骏马。在他的后面跟出我的一群同事,赵欣也在里面,她看见我尴尬地说:“这个该死的撬开了手铐……”,我们一起坐上了紧跟其后的汽车。马灰就象一个不懂得减速的短跑运动员,拼命的向前奔跑,并及时的做出各种漂亮的急转弯,想借此甩掉我们。路边的人吃惊地看着我们,有很多女孩大声喊着:“马灰,加油!!!加油!!!”马灰对待城市就想幽灵对地狱一样熟悉,他轻松一跃就跳过了隔离栏,而我们只能绕一个大圈子才能调过头来,他最后选择了市中心公园的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就跳过路边的绿化带朝那边跑去,车子不得不在绿化带前听下了,我们下了车,马灰眼看就要消失了,赵欣从我的一个同事手中接过一只长枪,我听到一声脆响,枪口冒出一股青烟,马灰倒下了,他栽进只剩一步之遥的树林旁。“他如果不跑,就一点事也没有。”赵欣说。“这不是我的本意。”当我们到达后停下车时,马灰的尸体上的头颅不见了。“这么快!我刚才只是看见一个矮小的黑影闪了一下。”那个开车的警察胆怯地说。“就象是鬼魂。”
一种发笑的声音来自一个路过的老头,他衣冠楚楚,头发也梳地一丝不苟,他就象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一样漫步在林荫小路上。我举起赵欣的步枪,对准他的身后。赵欣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不关他的事情,他并不是事情的根源,不要作蠢事……”。“你知道什么!”我反驳道。我扣响扳机,震起一群栖息在树林的麻雀,子弹呼啸着打飞了他的礼帽,那顶帽子滑稽地在公路上滚动着,沿着下坡的路面一直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