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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行者京不特
这是一个长相相当奇特的人,如果你玩过游戏魔兽争霸之冰封王座,你会感觉他长得酷似里面的灵魂行者(Spirit Walker),矮小粗壮的身材,一颗充满魔鬼智慧的光脑袋,两粒眼珠放射着人类至今还很难批量生产的智者光芒。哲学家中面目奇异者不胜枚举,叔本华是个金鱼眼,康德长了个香榧子头型、尼采活像个王企鹅,哈贝马斯划了道歪斜嘴,说来说去,咱们的京不特长相在他们里面还算可以的。
如今京不特已经是丹麦人氏,但在他的哲学译介书发布会上,他还是穿了身传统的中国对襟立领滚边黑绸棉袄,蹦上蹦下浑身使劲,不由让人想起著名的小品演员潘长江同志,下面,我们回顾一下这位仁兄过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志异故事,来稍稍走近他瑰丽变幻的精神世界。
祸与福
京不特如今丹麦语滚瓜烂熟,他认为丹麦语和上海话一样是最难听和最难发音的语言之一,无数的小舌音滚在里面,发音时活像丛林里的野兽在嚎。就拿基尔克郭尔这中文译名来说,就有克尔凯戈尔、基尔凯郭尔、基尔凯戈尔、克尔恺郭尔德、克尔凯郭尔、克尔恺郭尔、克尔凯果尔、克尔凯廓尔、基尔克加尔、基尔克果、齐克果、祈克果、奇克果、郝克果、吉开迦尔、克可盖尔这么多,您要是能马不停蹄把这一串名字全给滴溜滴溜地报一遍,得,马三立下来就是您了。但无论如何,丹麦语的语法要比德语语法简单得多,尽管如此,起初京不特还是学起来感到很吃力,班级里成绩老落后面,说要在家学,老师还不让。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一次意外车祸中,这么壮实的京不特被撞得得飞起在了丹麦质量很好的公路上方,在凌空飞起的一刻,他感觉自己这下完了,结果没完蛋,还活着,于是他趁腿断养病之际,躲家里猛啃外语,功夫不负养伤人,就这么一下子他的丹麦语水平扶摇直上。
京不特这次翻译过来的,是丹麦哲学家基尔克郭尔的作品,书名是《概念恐惧·致死的病症》,这书名就阴森森的,一看就可以想见当年基尔克郭尔夹了把阳伞、病恹恹得戴顶礼帽、一瘸一拐走在大街上的样子,但就学理本身来说,这内部的深奥却是学界人人都知道的,正如他给友人的信里提到的那样:“《概念恐惧》同时也是基尔克郭尔著作中的最浓缩、最难理解、最著名、最有影响的一部。”
这个世界,类似家基尔克郭尔这样路数的哲学家,在法德实在是可以找到一大批,从黑格尔这个晦涩无趣的开始,一路过来有名气的就有胡塞尔、海德格尔、萨特、梅洛·庞蒂、拉康等等,当然还包括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德里达,即便这一路数的哲学家各自的学理进路迥异,但喜欢把句子构造得难以翻译且难以理解,是他们共同的癖好。所以,京不特翻译基尔克郭尔遇到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一开始他也想图个快,先翻译掉一些再说,但发现这样漏洞百出后,就老老实实将这丹麦瘸子的十九卷原著全部通读了一遍,这才把住了整书的脉理。
对于今天这个时代来说,我们不禁要问:你京不特车祸之后丹麦语这么好,干嘛不去翻译轻松些的丹麦作品呢?虽说叶君健先生已经把安徒生童话给全翻译完了,但丹麦还有K·吉勒鲁普、H·彭托皮丹、J·V·延森呢,就算看不上他们,那他们12世纪还有伟大的文学家萨克索呢。在《概念恐惧》一书里,基尔克郭尔的原本思想是被介绍过来了,但是在今天分析哲学的各个专业分支:如语言学、逻辑学等等非常发达的今天,他这样的内省式的意识分析,在今天的哲学语境中又如何生存呢?而对广大并非哲学专业的读者来说,在今天再去听这种细腻深刻得近乎神经质的内心独白,又怎么可能呢?
要回答以上诘难,就涉及到京不特自己的内在性格和其人生遭遇了。
此与彼
他大学时代是读数学的,不为什么,就为了“把最难的游戏解决掉”。毕业后他选择了诗人道路,但这样的好胜心却一直保持着,直到他在中缅泰一带,遇到了那里的苦行僧侣为止。那些僧侣一天只吃一顿饭,而且是素的,睡觉的悬空板只有八九厘米宽,走在泰国炙热的马路上永远是赤脚。
曾经在八十年代自大狂妄的他,在和僧侣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完全改变了自己,僧侣们那种爱心所体现出来的宽恕、不责求、绝对无我、微笑而不争,通过身体力行而非语言在慢慢感化着他,后来到了丹麦,京不特意识到一种真实的生活既不是极大的自我也不是无我。
每一个聪明人都会对自己独有的领悟力而有所得意,但经历了僧侣生活后的京不特,却对这样的得意有所放弃,如今,“道德”一词在他看来,已经仅仅是一个人自己的事,而不是所有人的事,这一点,最初他受的就是来自僧侣的启发。这一点,同时也是通往基尔克郭尔精神世界的必由之路。有着数学基础的他,很明白地意识到:语言学、逻辑学都是一种工具性的东西,但是人生哲学却是人生思索本身。这是两种东西。就好象用数学或者物理公式说明某物的结构,和用舌头品尝其滋味,搞的是完全是两种东西。对于他个人来说,选择钻研前者而非后者,基本就是个人心性使然,就像有些人会去做一个化学痕量分析专家,但有些人宁愿去做香水调味师一样,在这里,诗人气质将京不特引向了哲学之路。
基尔克郭尔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翻的人可真累得够呛,好在京不特还挺懂得享受生活,他烟是不抽了,但却去搞了个两个鼻烟壶,一个里面塞满丹麦产的香料,另一个塞满了来自印度的香料,然后精神不济时,他就张开乌盆大鼻孔,吸上几撮鼻烟提提神。就不知看他书的人,在看得哈欠连天时,是不是也有这份福气。
别看京不特的个人生活充满诗情烟意,其实他的爱情生活实在是惨了一地。北欧无美女,这和交大无美女一样是个真命题。即便咱京不特在中国人眼里不怎么样,但在北欧那里还是算吃香的,但北欧女人几乎个个都五大三粗,老京好不容易找到个小码尺寸的,但照片看上去还是有当年海盗的蛮气。
这位坚持“数学和逻辑是在学会了之后要仿佛忘记掉一般”的哲学家,不知在情感方面是不是也如法炮制呢,反正到现在也没见他有什么似乎要结婚的消息。当然,大哲学家大多不结婚,结婚的大多不是大哲学家,为了要成为大哲学家,京不特,你这个来自兽族的灵魂行者,在爱情上就别努力啦~~~
记得答应过要给我捎带的鼻烟壶。
计算机老挖
他们上海网虫一帮子人在网上招呼地熟了,就兴起隔三差五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理由聚在一起大嚼一顿,以示他们即使步入网络时代,仍不忘中国传统文化以食会友之本,于是在这个或那个聚餐中,我逐渐与老挖熟悉了起来。
老挖说的话总是句子不长,但每个单字几乎都在语音结尾时有个促音效果,粗听起来可以仿真电影星球大战里那只黄灿灿的叫斯里皮奥的机器人的声音,他平时饭量不大,对饭菜的要求也不高,方便面是他不拒绝的一种常用食品,即便我好多次以专家的口吻告诫他方便面里不但含有防腐剂还含有抗氧化剂等食品添加剂,可他依然照泡如旧。在我记忆里,如果没有上次在他家的一次要煮饺子的聚会,他家是没有烧菜的锅子和勺子的,虽然在厨房里他也装模作样地学别人样买了只有两圈火可以独立控制的煤气灶,还在煤气灶上方安装了一只排气风扇,但我怀疑这只排气风扇的唯一职责就是当开水烧开时它可以排点水蒸气什么的。
老挖是个矮个子,无论有没有事,外出走动时他都要背上一个和如今苦命的小学生们肩上背得差不多重的包,当然他包里放的是他的工作饭碗:一台手提电脑___他在一家什么计算机公司里工作,专门负责通讯方面的事情。我曾没怀好意地问过他这么背着电脑四处乱晃嫌不嫌累,他挺挺胸脯作自豪状答道这手提是成功男士的象征然后问我要不要自豪一把,我当时还没有过在街上背手提的经验,但为了感受一下七十年代那些时髦青年手拎一只硕大无比的四喇叭收录机在街上迈步时神气活现的虚荣心情,我不顾他这也是不怀好意的建议,把他的手提接过来往肩上背去,走了十来分钟后我终于累明白原来成功男士都是具有举重运动员潜质的。
老挖现在仍然是青年报BBS论坛里辛言辣笔的版主,他的文章的确是短小精悍辛辣到位,看后总让人有三伏天吃火锅,热出一身大汗后还叫好的感觉,在文学写作方面,他主张简洁明了,不要曲里拐弯得让人看不懂,为此我和他有过多次争执,结果我倒是写东西渐渐平易起来,而他写的东西则走向诡异,象《锅里的爷爷》及《渡渡鸟》等短篇小说,情节离奇恐怖却又环环相扣,看后就根本没法和他平日里宽厚平和的性格联系起来。但是他的小
说总有些顾此失彼的缺点,在有些写得较长的小说里,这个缺点还非常地明显,有一次在我向他指出这点后,他隔了几个小时,忽然对着电脑屏幕与我说,他发现要把小说写长是蛮难的。
老挖藏书不多,和文学有关的比较扎人眼的只有一套《卡夫卡全集》,但有关现代科学方面的书籍他却收罗了不少,以至象罗素写的《逻辑与知识》这样的科学哲学类的书籍他也一并购入,所以,网上他写的有关对哲学宗教或社会学方面的贴子,总是思路明晰,言词简洁,充满了计算机语言的特征。
老挖在计算机方面是个天才(当然在计算机方面的天才有很多,可被我逮着的没几个),他初中开始就迷上了计算机,后来当了学校里教计算机的老师,现在就索性下海靠计算机吃饭,也靠计算机买了间大房子。他曾用Delphi编过模拟3D立体画的程序、联网五子棋及围棋程序、mIRC机器人自动回话程序等等,但最让我难以忘记的还是他自己编制的模拟混沌图形的程序:这个程序一打开,只要输入相应参数,一幅美丽的曼德波罗混沌图形就在电脑屏幕上显现出来,让我一边惊讶于老挖的编程能力,一边惊讶于数学与艺术在和谐上的共通所产生的同样壮美。
老挖对这种和谐美显然也颇有体会,因为在他家里有一台钢琴,虽然在上海买台钢琴当饭桌的人家似乎还没有,但买来当摆设充门面的还是有那么几户。不过老挖是钢琴业余七级水平,所以他家的钢琴和他背上的电脑一样,都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老挖对乐理不是很精通,因为我这个外行总喜欢问这些音乐爱好者一些诸如对位法啊琶音啊赋格啊等等的名词,一方面吓唬吓唬他们,一方面也壮壮自己的胆子。而他们由于比较懂,所以就不敢乱回答,老挖就从来没正儿八经地回答过我,他只是喜欢坐在琴凳上弹肖邦,我有时就站在钢琴侧面看他的手,他的手看来不仅能在电脑键盘上上下翻飞,在这八十八个琴键上也不含糊,而且在变化指法表现多重连音并带上模进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骨修长剔透得如同上等古玉,在敲击着似乎是用象牙和玳瑁交错排置的一条台阶。他尤其喜欢弹些即兴曲,因为弹即兴曲就不必硬记乐谱,虽然我和其他的朋友们都异口同声地自白即便他弹错谱了我们也听不出,但他在弹错的时候还是会停下来埋怨自己,有一次甚至他坐在琴凳上扭过头来对我们发狠道:妈的,弹错了。然后头又扭回去继续来一遍,可惜这一次他成功了,于是我期望中想再看一遍他扭头过来骂娘的想法便告落空。
在1999年最后的一刻,他象一个孩子一样高兴地欢呼起来,面对此景,我想我们虽然已不在一个纯真的年代,但至少还能找到一些纯真的人们。
后来,他结婚了,完蛋一半,现在有孩子了,算是全部完蛋吧。
蟋蟀哲学家芦苇
第一次跑到复旦大学研究生宿舍去找芦苇时,开门后满屋子的烟味把我差点又呛到了屋子外面。
芦苇是网站“哲学传染源”的主人,那个地方除了哲学就是哲学,而在中国由于文革的贡献深远绵长,以至至今上网的年轻人一谈到哲学就神经过敏般地想到那窄脑门瘪嘴的黑格尔,以及他那和易经结构类似的否定之否定的套话,所以在他那个BBS里,有关哲学的讨论水平仍旧处于除魅阶段,和整个网站的层次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差,而芦苇本人又并不经常在那里打扫,日积月累,那地方自是荒废下去了。
但芦苇的学力却并没有随着也荒废下去,相反,他正在刻苦撰写着他的博士论文,而也是在上个星期,他就远赴加拿大去进修了。
那天我终于适应了这满屋的烟味后,就立即被他家大量的藏书所吸引。复旦青年教工宿舍楼里的房间并不大,他那间房虽然就他和他妻子两人住,但放了一张老虎凳般的铁床和一只陷井般的沙发及一套地沟般的电脑桌后,房间就不大了。
然而在这不大的房间里,他硬是叠床架屋般地堆满了书,而且几乎全是学术类专著,从陈旧的文革史料到最新版的中文圣经应有尽有,我粗粗估计了一下,在这间不足十二三平米的房间里,他至少放了有一千五六百本的书。总之这么说吧:他家的冰箱里永远是空的,他家的书柜上永远是满的,并且如果有一天他家冰箱里也搁满了书那也是不奇怪的。我不止一次不是完全开玩笑得问他什么时候会遇上暴病或车祸之类的事情,因为我想既然我是他的好友又是对书也如此爱护,想必他将生前的这些藏书遗赠与我并非是不可能。可他坚信自己命硬得很,我也没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学业有成,家徒四壁之书。
芦苇的烟瘾极大,香烟不仅把他的牙齿熏成了象老蟋蟀才有的那种黄,也把他家墙上前年刚挂上的一副对联熏得象是成年古董一般。那次我和他聊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后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风衣脱下搁外面的阳台上吹了一晚上,但第二天我凑上去闻闻,还是一股子烟味。他妻子也埋怨他抽烟太凶,但她的埋怨细声细气的,在颇有些大男子主义气概的芦苇面前,这种埋怨纯是蚊帐外的蚊子:再怎么嗡嗡也没用。
但她妻子真的很好,芦苇写博士论文时所需引用的大量原文,就是她一个又一个字帮着给输入到电脑里去的,我在旁看不惯,问她难道是脑力奴隶么她说就是呀太不象话了,不过我听这语气就知道她是不会不干的。他们两人这样的生活倒让我想起当年哲学家夫妇雅斯贝尔斯来,据说雅斯贝尔斯好多学术文章都是夫妻两人合作写出的,这么想想,我倒是反而品出些芦苇夫妻之间的一些默契来。另外,芦苇也不是如我所描绘得那般干巴,事实上他还是很照顾夫妻情意的,他在他的哲学传染源网站上的显要位置链接着她妻子的网站死亡诗社,似乎在暗示着在生活中他也是这般链接着的,只是我乃一介粗人,不识其中风情罢了。
芦苇是复旦的一名老师,教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我从不把马克思那一套当作哲学,但在中国只要写得和人生和现世有关而且写得如便秘般的枯燥,就能叫做哲学,所以这里面的名实关系也就只好不了了之。芦苇虽然教的是马克思主义,硕士论文却是关于哈贝马斯的,不过由于哈贝马斯属于马克思流派,所以研究它也算是顺理成章。但显然芦苇的兴趣并非囿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虽然法兰克福学派要比那些土渣研究要有趣得多。事实上芦苇把目光投向了基督教本身,这在逻辑上显然是有理的:马克思把天堂投向人间的时候,人类当年的罪恶并没有被清算,即便加缪或萨特自此走得更远,但积欠的旧帐终要归还。我问芦苇他在基督教里的研究方向是谁,他拿出厚如板砖的一本英文版译本,我一看,是罗马书注释书,卡尔~巴特的成名之作。这个研究方向让我很是惊讶,因为巴特老头当年的激进言论对中国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他那时认为人永远也甭想接近神。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同样身为著名神学家却温和许多的蒂里希能率先在中国出版其译文文集的原因。不过芦苇在他去加拿大前的临别宴席上说的那句话可能可以部分解释他之所以如此选择的原因:天主教坚持用拉丁文传教,就是为了和众人保持距离,因为,神是不可接近的。
现在芦苇远赴他国走了,我在这里写介绍他的文字,想起他说的这句话,似乎逐渐体味到了他想承载的重量。他体型弱小,戴着副深度眼镜,虽然我知道思想的重荷不是由肉体的健壮所可胜任的,但这之间的强弱对比的戏剧性场面,还是在我眼前形象地凸现了出来。
芦苇经常去的地方是新观察,那里青年才俊汇聚一堂,而且不少是和芦苇的层次相当的,只是那里的讨论与政治及时事较为靠近,所以不是很配芦大学问(他在那里别的网友给他的称呼)的胃口。
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也划出一部分时间,匆匆地在网上打着商业网站的主意,看着他踌躇满志的下海姿态,再想想以前我读夜校时那些公司老板上岸进修的熊样,觉得角色间的交叉换位,的确构成了现代版的人间喜剧。据宁财神说他在天津遇到了这个想搞商业网站的芦苇,于是两人在泡澡堂子的时候聊起了天,财神说芦苇在那里尽吹他的罗马法,我当时听财神说到这里差点没把饭给喷出来,想来文人脱光衣服下海洗澡后照样是品性不改,以前我就看到过芦苇吹罗马法的样子:斜傲着头,眼镜睨向一侧,香烟吊在手上,手伸出吊在空气里作烟架状,脸色精神焕发,运口气后憋上半秒然后喊上一声:“说起那个罗马法啊……”。
后来,他们夫妻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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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量子安替
那是去年的一个日子里,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到吵吵闹闹的新观察。说实话由于那段日子里有些人不时往论坛上转贴大量虽然有意思但没什么讨论价值的文章,所以我也就不再每篇文章必读,而是专挑署名为hpp或敬亭或皇甫茹或芦苇或猪悟能等等的贴子,但那天有篇文章的题目是关于金陵神学院内部风波的,这个内容让我有了一定的兴趣,于是我点击进去,然后我知道在基督徒里,也有些人是有能力在网络上发表基于理性基础的优秀文章的,这个人的网名叫安替。
然后我和他在网上开始了历经两个月的五轮辩论,辩论的核心是基督教的内在信仰集合里是否存在可语言化的子集,辩论的结果是让我更加坚定了今年开始研究现代心理学的决心,而让他更加坚定了对基督教的不诉诸理性的信仰,辩论的续章则是在病孩子网络群体的联系下,我和他在南京见了面。
在他惊奇于我出奇瘦窄的一刻,我也惊奇于他的年龄——本来根据他写的文章所体现出来的智力水平及知识储备,我以为他至少是应该和我同年的,孰料他比我还小四岁。
在一家新疆人开的小饭店里,我一边和病孩子他们(小贱、童纬亮等等)傻笑胡聊,一边就开始观察起这个网名叫安替的年轻人来,他的头型是方型的,额头宽阔,眉骨发达,眼睛平整,颧骨外张,鼻梁正挺,下巴坚实,从总体上来说,他的相貌还算好看,但我并没有从他的脸相上看出任何我平时从各种媒体上获得的基督徒的普遍形象:内敛的嘴型+灼热的眼神+黑色的穿着+温暖的笑容,所以有好几次,我总是怀疑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基督徒,而是一个和我们这些正在大块吃鸡的酒肉网友一样的性情中人。
托他的福(当然他肯定认为这是托主的福),第二天晚上我能和他一起到金陵神学院的灵修室里参加聚会活动,在听完一个神学院的学生虔敬而缺乏思辩深度的一番独白后,灵修室里的所有人就三五成群的围出一个个讨论组,开始了自由谈话,我和他及他的女友及另外一些朋友组成了其中的一组。
在言辞激烈而态度谦和的争论中,安替他作为一个文化基督徒特有的理性思辩倾向明显得流露出来,他的陈述条理清晰,论证严密,语义确切,所以虽说他是个基督徒,可在整个争辩中,他的思维方法竟然和我的是最接近的,于是不知不觉中,争辩的双方渐渐演变成我和他联手,与其他一些基要派倾向的基督徒们争论起来,要不是组里一位态度温和学识丰富的神学院研究生好几次及时降火并最后建议今晚到此为止,我们大概能把滚烫的争论一直煮到第二天的早上。
在回去的路上,我得知他本是南京人,后到无锡去打了四年工,现在刚刚重新回到南京,在一个朋友那里做网络技术方面的活,他所有的神学知识及其他的人文知识基本都是自学而得,他告诉我他曾在无锡的一家宾馆里做了一年的总台先生,每天上夜班的时候,就是他独自一人默默读书与思考的时候。这是一个个多么神奇的夜晚啊,肉体拘束在富丽堂皇的物质世界里,灵魂却放飞在冷寂高远的精神世界里。这样的工作结合上这样的人,并且这个结合持续了一年,我想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里,是不是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呢?即使不如他这么典型,却也能让你回味再三?
他说他是因为感受到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八九之后就信了基督教,我说意志坚强的人就是因为感受到这重的不可承受,才自觉担负起所有来自命运的压力。如果你担负不了了呢他问道,可我没法相信神就有这能力我答道,他笑了笑,说是啊,我和你的分歧,或者说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之间的分歧,还是在信与不信这个老问题上。
他曾梦想着去德国自费留学攻读神学,这样至少在诸如图宾根之类的大学的系统神学专业班里,他能遇到更多的和他思想质量相近的年轻人,也能遇到能给他有力帮助的导师,而在中国,刘小枫或卓新平这样等级的学者群体,实在密度稀薄得如同氦氖氩氪一般。
他不怎么写小说,唯一让我读到的一篇还是他企图以连载的方式在创作的,读完这篇小说的之一之二之三之四,我直言告诉他这篇小说虽然语词新鲜,所用意象充满张力,但结构支离破碎,缺乏主向心力,即使是以施坦因或罗兰巴特他们一时兴起而写的实验小说角度来看待也不行,因为这部小说的写作意图明显不是实验性的。他说他这是首次尝试写小说,而且被网上朋友催得急,于是就写多少登多少了。我想如果他真的想写小说的话,凭他对语言天生的把握力,只要肯沉下心来,慢慢从小小说或散文开始写起,以后一定会写出语句如同海边吹来的风般新鲜的小说的,而不是现在书店里那些语言陈旧得象隔年泡菜般的中国当代小说。
但我很清楚最近这段日子里他是不会为小说的杰出而消耗时间的,他相当辛苦,生活的压力转换成工作的压力,使他繁忙地和一只工蜂之间的区别几乎仅在于他的寿命是工蜂的十几倍:贫穷是催人奋起的酵素,但得到它的代价是让艺术流产,斯特里克兰德并不是随处都有,所以我只能看着他消失在每天清晨匆匆来去的上班一族中,并祈祷上帝让普鲁斯特过着的日子在我们经过三代的奋斗后真的能够贵族般地降临到我们的身边,虽然我对上帝的力量永远保持怀疑。
现在,他是纽约时报的记者,但他女朋友是哪个,我已经不知道了。
- posted on 08/31/2004
七格写人不错,传神。尤其是京不特同志。下面这段也超越了调侃,相当有分量。
灵魂行者京不特
每一个聪明人都会对自己独有的领悟力而有所得意,但经历了僧侣生活后的京不特,却对这样的得意有所放弃,如今,“道德”一词在他看来,已经仅仅是一个人自己的事,而不是所有人的事,这一点,最初他受的就是来自僧侣的启发。这一点,同时也是通往基尔克郭尔精神世界的必由之路。有着数学基础的他,很明白地意识到:语言学、逻辑学都是一种工具性的东西,但是人生哲学却是人生思索本身。这是两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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