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过我的老师

□王 莉




  以前,我爱过我的老师……
  我在描述他的形象时,稍稍思索了一下,说他英俊,好像他不是英挺,俊逸能表达的,气宇轩昂,又觉得这词太空洞,缺乏人性化。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那就是很MAN。他有着80年代的剑眉星目,一脸络腮胡须,每天勤耕勤收,留下耕种后青色的茬口。他不笑的时候,不怒而威,记忆中他对我时常是笑的,眼睛总是亮亮的,好像收不住翅膀的鸽子,扑楞楞地……
  谢老师,那时刚从中学调过来,我上5年级时,谢老师教我们数学。同学们集体爱戴他,连淘气捣蛋的男生们都光荣自觉地臣服在他的恩威并施之下。
  我是他最心爱的学生。
  那时我孱弱瘦小,梳着两根麻花辫,坐在第一排,每天在他的注视下,像一株充沛阳光下的向阳花。我每天抱作业本,帮老师拿教具,在上课铃响后,跑前跑后,虽然,我不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当年那是一种无尚的光荣啊!当然,别的任课老师,也习惯使唤我。
  谢老师在教课之余,喜欢来咨询我的意见,譬如有些题的难易,教程的快慢什么的。为了多多得到他的表扬,我总是力争在他讲完课,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作业,让他当堂批改。为了抢时间,我从不抄题,虽然那时老师都要求抄题目,因为只抢速度,我经常算错,虽然解答方法对了。他也曾经提醒我,让我慢点做,我在他的有些娇纵宠爱的笑容里,不以为意。终于有一天,他笑着叹口气,说,“下回会让你哭的!”
  紧接着的一次测验,我终于马失前蹄,谢老师悄悄将我叫到办公室,看到考卷上一排排红叉叉,我哇地一声黄河崩堤式的哭了!不是为了成绩,觉得实在对不起他对我的好。想起一次上课,在他眼皮底下,我将厚厚的《格林童话》放在桌子上明目张胆地看,一目十行地看两页,讨好地看看他,他压着眼神定定地看我一眼,我笑笑,再看两页,他看了我几次,总是不忍心制止我,直到下课,才轻声说,下次别这样了!我越想越痛,越哭越响,谢老师也不怎么劝我,去拧了一个毛巾,等我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久,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了,记住了!我应声而止。
  还有一次,课堂上他提问,我站起来,不知错动了哪根神经,一语未了,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他又叫了我后面的一位同学。我依然笑得刹不住车,那同学还认真得顿了顿,刚开口,不由得被我的笑声拉走,好像开了鼓风机,咧着嘴跟我傻乐一气。他又叫了后面的另一位同学,没承想那位也没定住神,上来加入了笑声合唱。谢老师有点愠怒,压了压眉毛,好像风雨欲来,只有我还忍俊不住地前仰后合地哼哼着,教室里静静地,好像崩紧的钢丝绳,等待爆断的瞬间,突然,他牵了牵嘴角,朗声笑起来,同学们顿时哗然一片,哄堂大笑,足足有5分钟,才收了场。以至下课后,别班的同学还打听,谢老师是不是讲了好听的笑话。
  我是个天蝎座的孩子,在上学的第一天,不知怎的得罪了做班长的小朋友,结果她们结伙不理我,经常是班上男生为我平反,找老师投诉。虽然我是个漂亮乖巧的女孩,在学校里闻名。但只有在谢老师教我时,同学们没有同我绝交,并且很为我的得宠艳羡。那时,对谢老师的爱戴,成为我们集体的心愿。有时,我与交好的同学,特意放学走晚点,就为了像个蹦蹦跳跳的兔子,跟在他旁边。听他对自己讲玩笑话,好像行走在幸福的金色童年里。
  不幸的是我下半学期,为了上市里的重点中学,我转校了!想到离开老师,伤心了很久,想着他为什么不等我长大就结了婚?!
  中学的忙碌,使我渐渐淡忘了自己的心事。那时,他已经成为学校的教导主任,他的魅力使学生与家长空前一致,希望做他班上的学生。邻居的小孩很光荣地成为其中之一,每天回来,讲他的故事。
  谢老师同教音乐的李老师闹离婚,铁路大院的老太太们,叔叔阿姨们在好长时间里,都在感慨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据说最后,谢家以要儿媳不要儿子的诤言告终,丁老师回南方去了。听到心爱的老师,与那个既丑又恶的李老师在一起,心里很是郁闷了一阵,怏怏地,很无奈地折腾自个的青春期去了。
  没觉得老师离婚有什么不好,只是那个李老师,实在不好看,只是有些时髦,有着当年最卷的波浪发和最高的高跟鞋,同学们都不喜欢他。当年我们上小学时,她新婚燕尔,很凶地对他丈夫——一个白脸好脾气的男人,绿豆似的小猪眼睛,闪着凶光,寻衅的声音,深深地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后来,再没有喜欢过老师,虽然也有对我宠信有加的,只是再没有觉得有谢老师那么好,那么完美,在一个孩子心里。
  前年回故乡,很意外地在车站站台上看到他。那天,我恰巧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斜襟碎花点缀的中式套衫,拿着一个浅绿色的手袋,恰巧很好看地迎接着人群中目光的检阅。
  我远远地看见他,心里不由地一阵颤栗,他认出了我,远远地向我微笑着……
  他穿着一身廉价的白色的休闲装,古铜色的面容上已有颓然的疲态,想起那时他蚂蚁拄着拐杖也爬不上去的黑皮鞋,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人字呢大衣的矫健风采,就连冬天,他大声吐痰的声震屋瓦,都让人觉得痛快慷慨,而没有丝毫秽意。我想都是那个糟糕的女人——李老师,她没有照顾好他,给他穿那么难看的衣服,并且将他摧残到一身老态……
  我很心痛。
  但他现在认出了我,他还记得我!我一步步,一步步,走向久远地记忆,心里好像揣着一只刚捕获的兔子,袅袅婷婷——袅袅婷婷地走向他……
  “谢——谢老师!”我有点打结……
  “你——你是——张可可——李亚亚——还是吴欣欣——”他怔怔地。
  我——我——我……
  (王莉,毕业于郑州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