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下》(6)

renjian



盘泥跟团英是离了婚的。团英大他三岁多,做妻子之前是他的一位姨表姐。从某个方面来讲,是母亲的病引来了表姐和婚姻。他上大学时他们离的婚。离婚时他做了多种思想准备。大吵大闹咋办?不声不响死活不离咋办?哭哭啼啼可怜巴啦咋办……出乎意料的是团英确乎具有表姐风范,一点没有让他费事儿就离了。

多年后他回来开矿,越干越大了,团英也不要求复婚,别人撺掇也不。不言不论的,就这么着。

团英性格安静,这使盘泥有可能反思大学时代的简单和卤莽,在生活上设法弥补。

这些年就这样过。盘泥的身边当然不少女性,现在就有个叫丽萍的女子。但他跟团英的无婚姻状态不是因为别的女子,比如丽萍。多年来,别的女子还没有能够真正让他动心并介入他的生活的。他只是觉得,跟团英这位表亲之间有一次婚姻已经说明不懂科学了,更没必要再重复一次。纵然不是表亲关系,结过婚作过夫妻的人再来一遍婚姻再作一遍夫妻,不是对过去生活的再一次破坏,也像是吃饱了撑的。

今年春天,盘泥重整旧河山,修建盘石塘。安排团英和大儿子盘马住进了公司的一套公寓房。公寓在东北山脚,贴山根。他本人还居住在饭店楼内,走廊尽头的一个套间。他说,我住在大饭店挺好啊,天天有人换被子,吃饭也是现成的。

修座洋楼对今日的盘泥而言易如反掌。但新建的房屋、庭院全用大石块堆砌,就费了点劲。开采,运输,投入大。一般的建筑队不行,请了个仿古工程建筑公司,成本高。原生的树未受影响,还有新栽的。要做到小小的园林化,更属不易。

几个月的春风吹过,灰暗破败不见了,高低都是清爽亮丽的石头。大门口墩了块大石头,骆驼似的,门依它而立,盘石塘三个笨拙的字就锻刻在它身上。

盘石塘建好后空着,还没入住呢。叔父回来避暑,住这里,一是安闲清净,二是怀古,祖上老宅嘛。

安置叔父到盘石塘住宿后,已是深夜。本来想跟吴经理商量事情的,太晚,就回饭店睡了。谁知天气奇怪,傍晚那么好的太阳,后半夜竟然雷声翻滚,落了场豪雨。天刚刚亮,吴经理打响了电话。

说主矿南边的围墙倒了一个缺口。

围墙怎么会倒了呢?吃惊的是倒了围墙,发现围墙外面有条旧水沟被人利用了。

每有大雨,盘古坑的水很多,从各方向的山上流下来,汇聚到盘龙溪,从龙尾梢下流出去。南围墙跟盘龙溪平行,离盘龙溪还是有点距离的,位置也高。现在盘龙溪有个地方决了堤,水从老沟朝围墙流过来。盘龙溪的堤不是自决的,而是有人挖了它。盘龙溪水顶向围墙,弄倒了它。幸亏墙壁倒进水沟,凑合阻挡了水流,水向下游漫了过去,夜雨也只有个把小时就停了,否则不断的水在夜里推过来,可能掩盖矿口,倾泻进去。

盘泥站在倒塌的碎砖上,腮帮咬得一鼓一鼓。半天,冷冷地说,幼稚可笑。

闯荡了几个省之后选择了回乡开矿,他趟过了不少水洼,踩过了不少艰险,站稳了脚跟,慢慢强大起来。每一个关键点,他都会及时地调动管理层的思维,生出有力的花招,拨动企业的轴,拨动矿区的轴,使它转得更快,更遂心意。现在似乎不同了,盘古坑矿业公司的接收还没有真正完毕,刚刚开始新的运筹,阻力已经显现出来。

吴经理一大早听人报告就跑来了。他估计是有人下雨之时干的,脚印,工具痕迹,都被水冲洗得没有了。

有人主动拿来了家伙预备清理倒塌的墙砖,填水沟,有人骂,有人说得破案。

吴经理随盘泥离开嚷嚷的人群,站得远一些。

吴经理心下嘀咕不止。一直,他们看到的是微笑,盘古坑的微笑。企业连续上台阶。上第一个台阶时给盘古坑中学搞了个图书阅览室,孩子们乐,家长们赞美。后来,第二、第三个台阶上了,成立和扩建矿上的小医院,免利润医疗,对矿山员工和盘古坑人一视同仁,迫使个体诊所降低收费或者另树特色,百姓无不称好。可实际不仅仅是微笑,微笑背后有截然相反的东西。

盘泥说,不要让他们咋呼了。安排人力,把水沟填了,然后,把这边、那边、那边,包括那里,所有的围墙,都推倒,废砖清理出来,硬化盘龙溪的沿子。盘龙溪边早年的石头沿,缺的,都补起来。另外,我叔父他们的早餐、午餐安排好。雨过天晴,适宜游览,上午你或者派人带他们到北后山上去转转,可以拍些照。盘弓今天回来,我去接个站。

盘泥部署之后,离开了。他不想站在这里,使围墙倒塌的事变得更显眼。

让藏在暗处的挖沟者看看,我们不要围墙了,盘龙山就是围墙。

不可理喻,他们的脑袋瓜是怎么转的?当然不能掉以轻心。他的毛根遍布的腮帮又鼓涌起来。

盘泥两个儿子。大儿子盘马,小儿子盘弓。他很在意盘马,可能出于没有供盘马好好上学的复杂情感。

盘马在盘金旺的矿上干活,出力的。团英曾说让孩子来你的矿上吧,盘马自己则不吭声。他说,先在那儿干着吧,再说。现在盘金旺的矿兼并过来了,大部分的工人担忧能不能再上班。人人都猜想,盘马不但不会被解雇,还会升个官儿。错了,盘泥希望盘马做一个出人意表的榜样。

今天回来的是盘弓。盘弓在上大学,离暑假还有个把月呢,本不该回来,但学校把六月份定做了社会实践月,学生们就离校了,有的找地方打工,有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