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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天下》(17)


运输线是不顺畅的,不顺畅是盘泥的设计,是公司的故意。自己些许周折,使对手盘金旺多次派人侦探都摸不清头脑。盘金旺摸不清头脑,只能走老路子。形势不断变化,老路子自然会走死。国家取缔小炼铁,合作伙伴偃旗息鼓,盘金旺自然得煞戏,盘古坑矿业公司自然得被盘古矿业有限公司兼并掉。

他出门时,提醒盘弓道,你可以和他们谈工钱,讨价还价,但是你和小蕾得知道你们能把那个销售系统改善到什么程度。

他到了自己所住盘古坑饭店的四楼房间,按惯例翻阅了服务员送来的各种读物,之后午睡,耐心躺了很长时间却睡不着,起来洗了一把,想,去盘石塘一趟。





从矿上的公寓到盘石塘,经过整个盘古坑村街便是北路。若盘古坑成了镇,该有牌子,水泥的,或者学城市,不锈钢的,称盘古北路,现在还没有,还不是。

路沿下面的灌木,零零落落。石榴,黄荆,高高的刺梅丛。灌木间芳草茂盛。草是自然生长的,不像城市,得栽种。大学生也给分一些任务,挖垄沟,摆草……

这些天处处都是诱惑的引子,引着他撞进记忆的网罗。扯开,扔掉了,过一会儿,发现还在网罗里。

自认还是个可以自我把握的人,朝前看的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怎么解释它。心里问,命里还没有真爱过,大学要补上这一课?

他将杏儿眼供奉在圣坛上,圣坛在最高的心室。

但无论怎么着也仅拥有了影子,真人呢?

看见了她,偶然的,奇迹般的,在行将绝望的时候。

早上有一个小时自由安排,或去教室,或去别处。他那天去了教室,和另一同学共同翻译一份英文的实验报告。没翻译完,总觉得得回宿舍取点东西。回去,取完了东西走到宿舍走廊尽头,多事地去窗前看一下景儿。

平常较难走到这个窗前,因为窗下有两个木箱子。这天居然踩了上去。外面是草地,柏树林。她就在一棵柏树前站着读早书。啊。他心跳骤然加速。她在这儿,她来了这儿。她自己来的,来到我的附近了。啊呀。天天来吗?竟不知道。

她站在早晨的阳光里。雾般的色彩笼罩着。额头上茸茸的头发,略微有点乱,给阳光染成红黄色。橙子的,橘子的,酸而甜的颜色。整个儿一首神曲,一个黄金公式。美得让窗内人尘心跃动,不能自已,险些踩翻了脚下的木箱。

走出宿舍楼,绕了好大一个圈,绕到她的一侧,远远的,不能朝前走了。不能到近前去。旁边还有别的读早书的同学,刚才只注意她了,没看见,现在眼光横扫,这儿也是,那儿也是。再说,哪个捕鸟的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担心自己的卤莽惊扰了鸟儿,飞走了鸟儿呢?

听不见也看不见她读的书,无法判断她哪个系,哪个专业。

早饭铃响了。她走了,袅袅婷婷,似轻烟柔雾,消散了。

他一脚蹬在甬道边的石凳上。咚。

希望之火毕竟又熊熊燃烧了,噼里啪啦,狼烟卷动。于是人又变成了游魂,教学区,公寓区,艺术、体育区,科研区,交叉于这些区间的三丫湖畔,湖畔的茂林幽簧之内,到处都是他的影子。跟她的差不多的长发、跟她的颜色相同或相似的衣服使他一次次上当受骗。

秋风阵阵吹来,树叶片片飘零。又看到了她。她站在三丫湖畔的小路边儿,与一男生说话。那男生近三十岁,是位大龄同学哥。好在他们是面对面。流行的判断是,面对面,一般般,肩并肩才有戏。

这样子我什么时候才有戏?他忽然间感到形势的紧迫。不行,不能总在被动,得行动,得深入……

盘石塘名义位于新村西端,实际上距离相当远。过了密集的住户区,比较清净,人少了,树多了。几棵大树,皂角。盘古坑的老爷爷栽的,至今枝叶稠密,棘锥粗壮。老干上有洞的,松鼠钻来钻去。盘泥记得小时候树好像就这样,皂角树长寿。

几棵大石榴树,满枝红花,在盘石塘的幽静中喧闹着。

盖楼的时候他专门交代别伤害到树。为保留树,不得不缩小了两个房间的面积。为避让树,楼房的前脸添了几个曲折。没承想盘石塘因此倒大添韵味。

门楼。刻写盘石塘三字的卧牛石。架在门楼和巨石上的弯曲如折扇的长棚。长棚下可以停放小汽车。绝妙的还有,长棚另有半边在家里,等于家里的车库。别致的车库掩映在树影下,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情情在门内水管下洗毛巾,没事找事的样子。着白裙子,乍看有天蓝色的花,细瞧是抽象的,不规则的块儿,淡的。头发用手帕扎着。姑娘们那样扎。但她扎了也相称,不觉得失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