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一位老母亲的忧伤》:上帝给一位孓然一身而怨气冲天的老妇人制造一个幻象,让她看见所有死去的亲友,她来到教堂的祭坛,两个青年人正在被执行死刑。上帝的说客--老妇死去多年的姨母说:“如果不是好心的上帝将你的儿子在他们尚未犯罪时带到天国去,他们就将会成为这两个罪犯和强盗。”老妇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痛苦而感恩,三天之后她平静地去了天国。
摘引这个故事,是因为我想到了中国的一首古诗--我始终背不出它,而要依赖Google--白居易的作品,因为《警世通言》的转载而深入人心: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假若当时身死去,贤愚千古有谁知?一般人的解读方式云“日久见人心”种种,而我有奇异的感觉:白居易暗地里是在文本中安排历史人物的新命运。
根据白居易或者我的幻象,命定的忠臣贼子在人生中途死去,历史现出一番奇异(迥异于现有)的面貌。这种干预之举原来也是摹仿上帝所为啊,呵呵。格林的故事更为吊诡的是:儿子的犯罪不是由上帝所定的么?上帝干涉了日常人的生活也干涉了他自己的安排。这是更浓重的一种宿命论:“宿主”--主有权伶悯而改变个体原有的命,却使他陷身于更深一层的宿命之中。我看到,上帝之手的这种结构--上帝的手势--也被白居易或者我所模仿:历史的面貌本由读者的视力所定,幻象意图改变周公与王莽的命运,幻象却依然是读者的视力。上帝通过说客向老妇人点出的是宿命而不是上帝之恩,白居易向我展现的是同样如此,而不是客体人物的客观性格。
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个老妇人与王莽:中国传统使用“命运”一个词揉合价值判断的人物经历概念和预测体系。对这个词汇作历史分析,我导师说可以析出“命”和“运”两个不同的经历单位。命是指终生的走势图,线性的轨迹,其定在天,而人力不可撼--从经验主义的方式来看,它是后定与经验的,却被假定为预设与超验;运(势)则是一时微观的生命运行状况,服从于偶然而非必然,与命或可小歧。趋吉避凶指的是即运之可变,它耦合于“测不准”原理,并在人生观上提供一种可为与积极的资源。根据格林故事和白居易诗,按照我的理解,运势之灵与死神有染,迎合死神是他唯一可以逃脱命运女神淫威的机会。换言之,白居易是在感慨周公运气好而王莽运道臭,而上帝也向德国老妇人炫耀对她儿子的神恩浩荡--给了她们母子好运气。两次叙述都把死亡作为道具。呵呵,这种解释避免了像上一段那样揣测上帝原意的不恭,也意在逃脱宿命论的魔爪。宿命论是一种强大的意识形态,晓渔曾经被宿命论的逻辑所发挥而把“一语中谶”这种伪宿命论也纳入正宗宿命论的领地,我一时为他精密的思辨和巧妙的申说咋舌不已。
但民俗证明,是有概念来节制这无边的宿命论的:在爷爷逝于一颗青团的时候,我知道了“寿数”一词,而且知道,死神可以在人未满寿数之前召唤他新鲜的灵魂。“寿数”这个解释学概念可以作为析言命运的一个例证。还有一个例证,是权力分立的古代理想:北斗注死,南斗注生--我又一次使用了Google,来查明“注”与”主”,哪一个才是正字。
本文算昨天的,今天今天下午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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