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一季开篇序
« Jadis, si je me souviens bien, ma vie était un festin où s'ouvraient tous les cœurs, où tous les vins coulaient.
Un soir, j'ai assis la Beauté sur mes genoux. -Et je l'ai trouvée amère. -Et je l'ai injuriée.
Je me suis armé contre la justice.
Je me suis enfui. Ô sorcières, ô misère, ô haine, c'est à vous que mon trésor a été confié !
Je parvins à faire s'évanouir dans mon esprit toute l'espérance humaine. Sur toute joie pour l'étrangler j'ai fait le bond sourd de la bête féroce.
J'ai appelé les bourreaux pour, en périssant, mordre la crosse de leurs fusils. J'ai appelé les fléaux, pour m'étouffer avec le sable, le sang. Le malheur a été mon dieu. Je me suis allongé dans la boue. Je me suis séché à l'air du crime. Et j'ai joué de bons tours à la folie.
Et le printemps m'a apporté l'affreux rire de l'idiot.
Or, tout dernièrement, m'étant trouvé sur le point de faire le dernier couac, j'ai songé à rechercher la clef du festin ancien, où je reprendrais peut-être appétit.
La charité est cette clef. - Cette inspiration prouve que j'ai rêvé !
« Tu resteras hyène, etc... », se récrie le démon qui me couronna de si aimables pavots. «Gagne la mort avec tous tes appétits, et ton égoïsme et tous les péchés capitaux. »
Ah ! j'en ai trop pris : -Mais, cher Satan, je vous en conjure, une prunelle moins irritée! et en attendant les quelques petites lâchetés en retard, vous qui aimez dans l'écrivain l'absence des facultés descriptives ou instructives, je vous détache ces quelques hideux feuillets de mon carnet de damné.
以往,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的生命曾是一场盛宴,在那里,所有的心灵全都敞开,所有的美酒纷纷溢出来。
一天夜晚,我让“美”坐在我的双膝上。——我感到她的苦涩。——我污辱了她。
我拿起武器反抗正义。
我逃离。噢,女巫,苦难,仇恨,我的珍宝托付给你们!
我终于使人类的希望在我的精神中幻灭。我像猛兽一样不声不响地在欢乐之上跳跃,为了掐住希望的咽喉。
我叫来刽子手,为了在临死前咬住他们的枪托。我叫来灾难,为了在沙土和鲜血中窒息。不幸曾是我的上帝。
我倒在淤泥里。我在罪恶的空气中把自己晾干。我疯狂地开玩笑。
春天带给我白痴的狞笑。
可是近来,当我最后一次“走调”,我梦想着追寻那古老盛宴的钥匙,在那里,我也许胃口大开。
仁慈就是这把钥匙。——这灵感证实了我的梦。
“你仍将是一个恶棍……”魔王又大声叫喊,——他给我戴上一顶如此美丽的罂粟花冠。“用你所有的胃口、你的私心和所有深重的罪孽,去赢得死亡。”
啊!我太富有了:——可是亲爱的撒旦,我请求您不要怒目而视!我知道您是不喜欢作家描写或是教训人的;在几份小小的怯懦产生之前,我这个下地狱的人从我的手记中为您撕下这可憎的几页。
王以培译本
过去,如果我记得不错,我的生活曾经是一场盛大饮宴,筵席上所有的心都自行敞开,醇酒涌流无尽。
一天夜里,我把“美”抱来坐在我的膝上。——后来我发现她苦涩惨怛。——我对她又恨恨地辱骂。
我把自己武装起来,反对正义。
我逃走了。女巫,灾难,仇恨,啊,我的珍奇财富都交托给你们!
我把人类全部希望在我思想里活活闷死。像猛兽扑食,我在狂喜中把它狠狠勒死。
我叫来刽子手,我在垂死之间,用牙咬碎他们的枪托。我召来种种灾祸,我在黄沙血水中窒息而死。灾难本来就是我的神祗。我直直躺在污秽泥水之中。在罪恶的空气下再把我吹干。我对疯狂耍出了种种花招。
可是春天却给我带来白痴的可憎的笑声。
最近我发现我几乎又要弄出最后一次走调!我只盼找回开启昔日那场盛宴的钥匙,也许在那样的筵席上,我可能找回我的食欲,我的欲望。
仁慈就是这样一把钥匙。——有这样一个灵启,表明过去我确实做过一场美梦!
“你还是做你的豺狼去,以及其他等等……”魔鬼给我戴上如此可爱的罂粟花花冠,这样喊叫。“带着你的贪欲,你的利己主义,带着你所有的大罪,去死。”
啊!我得到的是太多了:——不过,亲爱的撒旦,我请求你,不要怒目相视!稍等一下,卑怯随后就出现,你是喜欢作家缺乏描写才能或没有教育能力的,作为被打下地狱的人,这是我的手记,这几页极为可厌的纸头我撕下来送给你。
王道乾 译本
曾有一度,若我并未记错,我的生活是一场盛宴,所有的心灵开放,所有的酒浆流淌。
某夜,我安坐美于我膝上--我觉她甚苦--尔后我开口谩骂她。
我全副披挂,对抗正义。
我遁去。哦,巫婆们,哦,苦难,哦憎恨,我向诸位托付我的财宝!
我设法除去心中所有人类的希望。我象头野兽,无声无息地跃起,扑向每一种快乐,把它掐死。
我唤来刽子手,为在我临死之际噬咬他们的枪托。我唤起鼠疫,以在沙与血之中窒息自己。厄运是我的神。我在泥浆中大步前进。我在罪恶的空气中晒干自己。我还对疯狂耍了几个不错的恶作剧。
春带给我以白痴不堪入耳的大笑。
然而不久,牢骚亦将发尽,我欲寻找开启昔日盛宴的钥匙,在那里我才可能重新胃口大开。
仁爱便是这钥匙--这奇想证明我一直在做梦。
“你将成饕餮无厌之徒……”以如此赏心悦目的罂粟花冠为我加冕的魔鬼愤
愤不平地嚷道,“带上你所有的嗜好、你的自私自利、你所有天杀的罪孽去死吧”。
啊!我已背负太多--但我亲爱的撒旦,我求你,请暂息怒火!正当我们等待些许姗姗来迟的坏事,你却看重那种缺乏描摹和说教天分的作家,为了你,我将这龌龊的几页从我这受诅咒之灵魂的日记中撕去。
姜白根据1962企鹅版英译本转译
- posted on 10/26/2004
灵光集(上)
何家炜 译
洪水过后(1)
洪水的幽魂刚刚消散(2),
一只野兔在驴食草和摇晃的吊钟花丛中停下,隔着蛛网向彩虹倾吐它的祷告(3)。
哦!那些宝石已经躲藏,——而花朵已经在张望(4)。
肮脏的大街上肉铺子已经摆开,人们驾一只只小舟驶向级级升高的大海,如同行在版画上(5)。
血流着,在蓝胡子家里,——在屠宰场,——在竞技场,上帝的印章照得窗子灰白。血和奶在流(6)。
河狸在筑巢(7)。咖啡杯在小酒馆里冒着热气(8)。
在装有窗玻璃的湿淋淋的大房子里,带孝的孩子们观看着这些美妙的图景。
一扇门“砰”地一声(9),还有各地的风标和钟楼上的公鸡,在响亮的雹雨中。
***夫人在阿尔卑斯山上架起了钢琴。弥撒和初领圣体在教堂的成千上万个祭台上举行。
商旅出发了。而辉煌宾馆建起在冰块的混乱和极地之夜中(10)。
此后,月亮听到豺的哀嚎穿过百里香沙漠,——而木鞋在果园里低吟着怨歌(11)。接着,在发出新芽的紫色乔木林里,欧夏丽丝对我说这就是春(12)。
翻涌吧,池塘,——水沫,滚过桥面和树林上空吧,——黑呢绒和管风琴,——闪电和雷鸣,——升高吧,滚动吧;——大水和哀伤,升高并托起洪水吧(13)。
因为自洪水消退之后,——哦,那些宝石正在藏匿,那些花儿正在开放!这可真是恼恨!而那女王,那女巫,点燃了泥坛里的火炭,她永不会向我们讲述她所知晓,而我们一无所知的事物(14)。
1 我们无从知道是兰波本人拟或编辑者费南翁(Fénéon,1861-1944)把此篇放在《灵光集》的卷首的。显然,《洪水过后》预示了《灵光集》的若干主题:花和宝石的神秘世界,讥讽的口吻,革命的暴力,……在《圣经·创始纪》里,洪水是一种彻底摧毁的力量,兰波拒绝这个充斥着商业、罪行和宗教的所谓文明世界,他试图运用诗歌的招魂术唤起一场新的洪水来清扫这大地。围绕着水这一主题,血、奶、小咖啡馆等意象层层铺开。
2 幽魂(Idée)一词有观念、思想等意思,此处当从词源学意义上解作幽魂。洪水过后,其幽魂渐渐消散,一切将重新开始:首先是自然生命,而后是人类文明。
3 雨后的蛛网沾满水滴,是诗人对乡村的记忆。彩虹一词定有所指:“我是被彩虹罚下地狱的”(《地狱一季》);在圣经里,彩虹是上帝与人类立约的标记,于是彩虹成了宗教信仰的象征。
4 “花朵张望”“宝石躲藏”,兰波的泛灵论第一次在这里显露,试比较《晨曦》一篇中的句子:宝石在张望,花朵说出它的名字。奈瓦尔在《金色诗句》中写过的:“一朵花就是大自然一粒初绽的灵魂,……纯粹的精神在石块表皮下暗自生长。”
5 兰波式的幻觉:大海级级升高,如同一块版画,而人在版画般的大海上航行。
6 注意这一小段的色彩:红、蓝、白映照。上帝的印章即太阳。血和奶带有圣经色彩。
7 兰波阅读大量游记,一定知道河狸在水边觅食,筑巢。
8 咖啡(mazagran)原是阿尔及利亚一城市名,此处是一种加水或酒的杯装咖啡。
9 孩子指的是兰波自己吗?或者他记起了每次出走时的情景?
10 此处暗示文明(艺术、宗教、商业)的入侵。辉煌宾馆原文是Splendide-Hotel
11 田园生活,牧歌情爱:“月亮听到”、“木鞋低吟”,唯一的在场者只能是“我”。
12 欧夏丽丝(Eucharis)是一位林泽仙女的名字,词源上来说有恩典之意。
13 我们在这里看到,兰波是怎样把具体和抽象,风景和象征结合起来的。
14 女巫可能来自米舍莱(Michelet),兰波曾大量阅读他的著作。米舍莱认为中世纪的女巫已经有现代普罗米修斯的雏形,女巫点燃火灾将脱离最后的赎罪。兰波也可能读过安徒生关于女巫的故事:女巫能让人重新找回幸福并挖出藏在地下的宝石,但其奥秘今天的人因失去了古老的力量而已经无从知晓。女(Reine)、 女巫(Sorcière),均为大写。
童年(1)
一
这偶像,黑眼睛黄鬃毛,没有父母也没有家园,比神话更高贵,这墨西哥人,这佛莱芒人。他的领域,傲慢的蔚蓝和苍翠,奔跑在被没有航船的波浪命名了的海滩上,那是凶残的希腊名,斯拉夫名,凯尔特名(2)。
在森林边缘——梦之花在鸣响,在爆炸,发出电光,——那橘唇的少女,双膝交叉在喷涌出小草场的明亮的暴雨中,她的裸身被彩虹、植物、大海笼上阴影,渗透,并穿上衣裙(3)。
那些在临近海水的露台上旋来转去的妇人:女童和女巨人在灰绿的泡沫中格外黝黑,如同在解冻的小花园和小树丛肥沃的泥土上直立的珍宝,——年轻的母亲和大姐们满含朝圣的目光,迈着苏丹女王或公主们的步姿,衣着有如暴君,这些小小的异乡女子,这些悄悄不幸着的人们(4)。
怎样的恼恨,“爱躯”和“甜心”的时分(5)。
二
是她,小小的女尸,在玫瑰花丛后面(6)。死去的年轻妈妈走下台阶。——堂兄的敞篷马车在沙滩上喊叫。——那个弟弟(他在印度),面对落日,站在石竹花小牧场上。——那些被直直地埋葬在桂竹香残墙里的老人(7)。
一簇簇金色的树叶围绕着将军的房屋(8)。正是中午。——我们沿红色大道走向空空的客栈。城堡待售:百叶窗已经散解。本堂神甫定是带走了小教堂的钥匙。——在公园四周,看园人的门房空无人住。栅栏是如此之高,以致只能看到簌簌作响的树梢。另外,里面什么也见不到了。
小牧场延伸到没有鸡鸣,没有铁砧的小村庄。闸门拉起。哦!骷髅地和沙漠中的磨坊,岛屿和草垛(9)!
神奇的花嗡嗡叫着。斜坡把他轻轻摇晃。美得惊人的野兽逡巡徘徊。乌云密布于海之高处,这由热泪之永恒汇聚的海(10)。
三(11)
树林里有一只鸟儿,它的歌声让你停下并把你染红。
有一口没有鸣响的钟。
有一片沼泽地里一个白色野兽做的窝。
有一座下沉的教堂和一面上升的湖(12)。
有一辆弃置在矮树林里的小车,或身披缎带正沿着小径飞奔而下。
有一队穿着戏服的矮小的喜剧演员,在穿过树林边界的路上被瞥见(13)。
最后,当你又饥又渴,有一个人在身后驱赶。
四(14)
我是圣徒,跪在露台上祈祷,——就像那些太平洋野兽吃着草直到巴勒斯坦海。
我是学究,坐在阴暗的椅子里。树枝和雨水拍打着图书馆的窗棂。
我是步行者,走在穿过矮树林的打道上:闸门的嘈杂声掩盖了我的步音。我久久看着落日浸洗于忧郁的金色中。
我也将是那个被弃在大海高处的防波堤上的孩子,那个沿着小径走去、额头触天的仆童(15)。
路途艰涩。小山冈染木覆荫。空气凝滞。鸟群和水源竟如此之远!前行,只可能是世界的尽头(16)。
五
我终于租成了这座坟墓,被石灰刷得雪白,并留有水泥浮雕的线条——离地面很远(17)。
我肘撑桌面,灯光极其明亮,照着这些我白痴般看了又看的报纸,这些毫无趣味的书。
在我这地下客厅高高之上,房屋建起,浓雾汇聚。泥浆或红或黑(18)。魔怪城市,无尽的夜!
在其之下,是阴沟。四下里只有地球的厚壁。也许是苍天的深渊,火之深井。也许在这一平面,月亮和彗星相遇,沼泽和神话相亲。
苦楚之时我想象自己是蓝宝石球,是金属球。我是寂静之主。为什么气窗的表面使拱顶的一角微微发白(19)?
1. 这里五篇是否真的构成一组颇有疑问。第一篇可能是在“通灵”时期写的,而第二篇,据其好友德拉埃伊(Delahaye)说,是对故乡夏尔维尔(Charleville)周围环境的回忆。第三、第四篇也可能是经兰波的想象之后风景的印象,是诗歌移形换位(transposition poétique)之后的产物。
2. 注意地理名称唤起的暗示,色彩的暗示,以及原文中的声音的谐振。此段据称已宣告了后期印象派大师高更绘画的诞生。
3. 此段如同上段,以并列的短语结尾,节奏简洁明快,非在原文中不能感受。
4. 这幅富有异国情调的群女图在“灵光集”中只此一处。注意此段最后一句,我们在这里似乎又看到了高更关于塔西提女人的作品。“满含朝圣的目光”为后来的象征派诗人所推崇。
5. 作者一下从幻觉(hallucination)回到现实中。“恼恨”的主题经常出现在兰波的诗歌和书信中。我们在《洪水之后》的结尾中已经读到。此句只可能是影射和魏尔伦的共同生活。
6. 《童年》写于1874年,而兰波的一个妹妹维塔丽死于1875年12月,此处可能指另一个死于哺乳期的妹妹(生于1857年6月)。下文的“弟弟”更为出奇,兰波要到1876年才在爪哇岛的巴达维亚(今雅加达)。此处只可能是兰波在1874年想着要离开欧洲,梦想着去印度。不管怎样,兰波让我们看到一些既在场又缺失,既远离又在场的人。
7. 据Delahaye说,这种花长在一垛老墙上,兰波曾经常和他来这一带摘花玩。
8. 弗兰德公路上一座别墅,据说是Noiset将军的,就在夏尔维尔附近。然而这无关紧要。如果说前面的段落展示了不在场者的在场(la présence desabsents),那么下面的段落为我们展示不在场(l'absence)和孤寂( lasolitude)。兰波显然对缺失和遗弃的感觉印象极深。
9. 磨坊的风叶在视觉上可以唤起骷髅地的十字架之联想,草垛唤起岛屿。这暗示着寂静,沉重而空洞的寂静。
10.兰波在《永恒》中写过“这就是大海/与太阳同行”。这里出现的却是“乌云,热泪”,“这由热泪之永恒汇聚的海”。
11. 这一篇的各段之间可能并无联系但其句式“有……”(il y a...)被后来的诗人所运用:Paul Claudel, FrancisJammes, Appolinaire, Breton......最后一句令人想起兰波乞丐般的童年流浪生活。试对照《地狱一季--不可能》中的“啊!我的童年生活,任何时候都是大道一条,超自然的质朴,比最好的乞丐还要无私。”
12. 上升的湖指星空。戏剧化(la théatralisation)在“灵光集”中占非常重要的位置。剧景、神话、传说、歌剧,层出不穷,风景本身也被作为布景。兰波在诗歌中把世界看成一出正在上演的戏。戏剧化对现代派诗歌影响极大。
13. “披缎带的小车”,“喜剧演员”,在兰波这里创造了一个断层,与现实拉开了距离,成为第二真实。
14. 这一篇让人想到《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里的话“每个人,在我看来都象牵连着别的生命”。兰波寻找着生命存在的所有可能性。
15. “额头触天的仆童”,有如摄影中的仰摄,也不排除具有某种暗示,极言地面之远。
16. 此乃人神交界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世界之尽头即另一个世界(不可知世界)的开头。
17. 兰波曾表示要进夏尔维尔附近的一个山洞隐修。
18. 试比较《地狱一季·坏血统》“在城里,我突然看到污泥都呈红黑色”。“魔怪城市”可能是指多雾的伦敦。
19. 这段最后一问句流露出如此渴望离群索居的寂静之主的我面临着一种不安,一种自我毁灭的可能性。
寓言(1)
一位王子为从未致力于追求俗世恩惠之完美而气恼。他预见到惊人的爱情革命(2),并怀疑他的妻妾能否比天花乱坠的肆意讨好做得更好。他想看看实情,基本欲求和满足的时刻。不管这是不是一个虔诚的谬误,他只想看看。他至少拥有相当大的世俗权力。
所有认识他的女人被统统谋杀。美人之花园,怎样一场洗劫!在马刀下,她们称颂他。他不再要新的。(3)——女人又出现了。
他杀死了所有尾随他狩猎和祭酒的人。——所有尾随他的人。
他割喉宰杀华美之兽,以此取乐。他命人烧了王宫。他冲向人群,把他们砍成碎片。——人群,金屋顶,美兽依然存在(4)。
在摧毁中可以心醉神迷,残酷使人年轻!人民一声不吭。所有人支持他的观点。
一晚他傲慢地骑马奔驰。天神出现了(5),美得不可言说,甚至不可示人。他的表情和举止流露出万千种复杂的情爱!不可言表,甚至不可忍受的幸福!王子和天神可能是在必要的健康中互相销毁。他们怎么不会死去呢?于是他们一起死了。
这王子辞世了,在他的宫中,平常年纪。王子就是天神。天神就是王子。
我们的欲望中缺少精深的乐章(6)。
1.这是《灵光集》中唯一一篇寓言式的作品。有人认为这里的王子暗指魏尔伦,天神指兰波。另一种说法认为王子指兰波自己,而天神指兰波身上神性的一面。
2.参看《地狱一季·地狱丈夫》:“爱还有待于重新发明。”兰波这种改造爱情的渴望可能受到米舍莱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可能来自巴黎公社成员:妇女解放,摒除奢华,自由恋爱。
3.参看《地狱一季·序》:“一晚,我让“美”坐在我膝上。——而我对她狠狠地辱骂”。兰波式的暴力,反对女性和某种类型的美。
4.兰波企图摧毁一切,“改变生活”,但对自由和绝对的求索却遭到挫败。
5.这天神是兰波神性的一面。正因为其美得甚至不可示人幸福得“甚至不可忍受”,无法存在于这人间,所以本身即埋藏着死亡的种子。作为人的兰波/王子,无法跟从作为神的兰波/天神,只能“于平常年纪死于宫中”。
6.我们在《生命》中将看到这样的句子:“我甚至是一位音乐家,找到了某种东西,如同爱的琴键”。
滑稽表演(1)
特别强壮的几个怪家伙。好些人已经开发了你们的世界(2)。不紧不慢地他们利用着你们的意识作为他们的光辉才能和经验,却并无此需。多么成熟的人哪!夏夜般迟钝的眼睛,红色与黑色,三色(3),金色的星辰上变质的钢所铸就;面容变形,包铅,发灰,被烧过;发笑的沙哑声,铜箔般残酷的步容!——有几个年轻人,——他们怎么看着谢鲁班?——伴以惊恐的喊声和危险的手势。他们被派去城里背东西,穿戴奢华,恶心而可笑(4)。
哦,发疯似的鬼脸,最粗野的乐园!可不要同你们的苦行僧和其它的舞台滑稽戏作比较。穿着即兴制作的戏服,带有恶梦的口味,他们唱着悲歌,演着匪兵和神的悲剧,就像历史或宗教从未有过似的(5)。中国人,霍屯督人,波希米亚人,矮人,鬣狗,刺蜥,老癫狂,恶魔,他们混淆了大众的、母性的表达方式与兽性的姿态和柔情(6)。他们将演绎新的段子和“好姑娘”等歌曲。杂技团领队们,他们变换了场地和人物,并排演引人入胜的喜剧。眼睛在燃烧,血在歌唱,骨骼在膨张,泪水和红色的细流涓涓流淌。他们的嘲笑或恐惧只持续了一分钟,或整整几个月。
打开这野蛮的滑稽戏的钥匙,只有我一人拥有(7)。
1.又是一篇谜一般的作品,表现兰波对西方文明(宗教和帝国主义)的痛恨。
2.“好些人”可能指神父,或殖民者。参看《民主》:“服务于最庞大的工业和军事开发”。
3.三色(tricolores)即蓝白红三色旗。
4.谢鲁班(Cherubin) 是《费加罗婚礼》中的人物,初尝爱情的少年典型,最后出场时穿着军官制服。这里的“残酷的步容”和“穿戴奢华”影射军装。
5.匪兵、殖民者演出过历史,半神和十字架演出过宗教。
6.此句混合了种族、兽类,还有抽象的短语,是本篇中最奇特而又难解的。兰波好像要把野蛮的、迷信的、痴狂的观念联成一体。霍屯督人是西南非的土著居民,又译作火吐图人。刺蜥生长在澳大利亚,从前当地人以人牲为供品祭刺蜥。联系下面几句,我们知道这是一个集市的露天舞台。兰波是否想表现两种相悖的人类现象和情感:关于神的悲剧(恐惧),持续几个月;关于人的喜剧(嘲笑),持续一分钟。
7.兰波已经告诉我们唯有他才能破译这出“野蛮的滑稽戏”,或者说,除他之外无人能真正理解这篇作品。
古代(1)
潘可亲的儿子!你额头四周冠以小花,眼眶缀有浆果和宝珠,且摇摆不定。你的面颊凹陷,染有棕色的污渍(2)。你的獠牙闪亮。你的胸像把齐特拉琴,钟铃声在你浅栗色的肩膀间萦绕。你的心脏在睡着双性的肚子里跳动。散散步吧,夜啊,轻轻带动这条大腿,这第二条大腿还有这左小腿(3)。
1.此篇可能是受一些雕塑或文学作品的启发,潘(Pan)是希腊神中的畜牧神,因此兰波可能是写牧神(Faune),也有人认为是写半人马(Centaure)。
2.棕色污渍指酒渍,这是典型的牧神面貌,参看《牧神的头》里:棕红的嘴唇犹如陈酒。
3.这最后一句显得奇特。跟帕尔纳斯派不同,兰波要赋以这座古代雕塑以动作和生命。兰波的观察点首先在右大腿,然后在左大腿和左小腿。
BEING BEAUTEOUS(1)
雪色前一个身材高挑的美的造物。死亡的呼哨,低沉的音乐涟漪,使这具可人的身躯鬼魂般升起,扩展,颤动。鲜丽的肌肤里爆裂出猩红发黑的伤口(2)。生命的原色在加深,起舞,并在台上围绕着幻像渐渐消散。而震颤加升,并低低嗥叫,带来狂怒的滋味,承受着死亡的呼哨和嘶哑的乐音,被我们身后远远的尘世抛在我们的美之母身上,——她在后退,她站起来了。哦!我们的骨头又批上了一个新的情爱的肉身(3)。
* * *
哦!面如灰烬,肩披鬃毛,水晶的胳膊!我必须穿过轻灵空气和树林的交混,猛扑这座大炮(4)!
1.又是一篇颇费解的诗。题为英语,即“美之存在”之意。魏尔伦也有一些诗是以英文作题。这首诗,研究者认为其灵感来自一位亚洲美女唤起。这“美之存在”是通灵诗人在远离喧嚣时看到的一个幻像,一种不可知的美。通过诗人的笔,这个美的幻像渐渐清晰,最终成为一个活物。
2.有一种猜测认为“猩红”指嘴,“黑”指眼睛。红与黑这两种颜色经常同时出现在兰波的诗歌中。“红”是血的颜色,血一干即成紫黑色的。
3.兰波好似记起了《以西结书》三十七章里的句子:“骨与骨互相联络。我观看,见骸骨上有筋,也长了肉,又有皮遮蔽其上”。
4.这一小段颇晦涩。第一句好似写一舞女;但第二句中“大炮”、“猛扑”又明明写战斗和死亡,树木、天空在倒下的人眼中摇晃并交混在一起。
生命(1)
一
哦!圣国的大道,神庙的地坛,那位向我阐释过《箴言录》的婆罗门,人们对他做过什么(2)?然而,在那边我甚至依然看见那些老妇!我想起阳光下银色的时日,迈向河流,一只乡村的手搭在我肩上,我们站在撒满胡椒的平原上轻轻爱抚。——一只猩红的鸽子飞起,雷鸣般响彻我的思绪。——流放在此,我于是有了一个舞台,演出所有文学中的杰出剧作。我将展示你们闻所未闻的财宝。我查究你们发现宝藏的历史(3)。我看到了续文!我的智慧与混沌一样受到轻视。我的虚无是什么,在你们将要到来的惊愕近旁?
二
我是一位发明家,与我之前的所有人有明显不同的功劳;我是一位音乐家,找到了某种东西如同爱的琴键(4)。而今,朴实无华的天空下,寒冷刺骨的乡间,一位绅士,我,让自己沉浸于回忆,试图让自己激动起来:行乞的童年,最初的学艺,或穿着木鞋而来,一场场论战,五六次寡居,还有几次婚礼,在那儿我强健的头颅阻挠我与同伴们合拍(5)。我分享过神奇的快乐,我不后悔:这寒冷乡间朴实的天空深深滋养着我残暴的怀疑主义。但是因为这怀疑主义从今以后不会被付诸行动,另外我已献身于一种新的纷乱,——我等着变成一个凶恶的疯子。
三
在一间阁楼里被关到十二岁,我认识了世界,我为人间喜剧加上插图(6)。在一个地窖里我学了历史。在一座北方都市的某个欢庆之夜,我遇见了从前画家所有的女人(7)。在巴黎的一条老弄堂里,人们教给我古典科学(8)。在一座为整个东方所包围的华美住宅里,我完成了我的巨作而后功成隐退。我搅动我的血液。我的义务已经卸除。这事想都无需再想。我确实是在九泉之下,不用祭物。
1.生命(Vies)一词用的是复数,兰波在这里讲述他想象或记忆中的几个生命场景。兰波在《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中曾说过:“每个人,在我看来,都像牵连着别的生命。”
2.《箴言录》此处显然不是指旧约里的箴言而是指印度的吠陀经。兰波用想像来实现他对东方的向往。
3.对帕尔纳斯派及其他一些作家发现的所谓宝藏,兰波颇为不屑。
4.Clef既有钥匙,又有琴键之意,此处是双关语。
5.这里兰波为我们讲述了他的生活经历:童年的奔逃和流浪,初到巴黎时的笨拙拘束,以及和魏尔伦及其朋友在巴黎的生活。兰波在巴黎经常与“同伴们”因观点不同而发生争执。
6.兰波在家乡可能读过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
7.兰波可能在安特卫普看过鲁本斯的画。
8.兰波在这里真正埋葬了他过去的生活,这也是《地狱一季》的一个重要主题。
出发(1)
看够了。视野已遍及所有天空。
受够了。城市的喧闹,夜晚,以及阳光下,总是这样。
经历够了。生命几度停滞。——哦,嘈杂与幻象!
出发,在崭新的情爱和喧哗中(2)!
1.此篇如同上篇,是献给过往的祭词。最后一句又是向新生活的致礼,可能是指与热尔曼·努福(Germain Nouveau)共赴伦敦(1974年)。
2.“看够了,受够了,经历够了”(assez vu,assez eu,assez connu)结尾都是元音u。这篇短诗中词的反复,以及多处名词短语的运用所形成的节奏感向来为人称道。
王权(1)
一个美丽的清晨,极其温存的人群中,一对奇美的男女在广场上喊道:“朋友们,我要她成为女王!”“我要做女王!”她笑着,颤动着。他告诉朋友们一些隐秘,以及最终的考验(2)。他和她痴狂不已。
事实上,整个早上他们就是国王和王后,他们在屋子上竖起胭红的挂毯,整整一个下午,他们从棕榈叶披盖的花园一角向前走去(3)。
1.关于此篇的象征意义有多种猜测。有人认为这是描述兰波的精神王国,有人认为指兰波和魏尔伦的同居生活。真实与梦幻经过诗人的移形换位,要细究其细节已极为困难。
2.“隐秘和最终的考验”令人想到通灵诗人在向不可知探索挺进。
3.“胭红的挂毯”和“棕榈叶”暗示着光荣和凯旋。兰波可能想到了耶稣进耶路撒冷的情景。
致一理式(1)
你的手指一击,鼓就发射出所有的音,于是开始了新的和谐。
你的脚步一开,即是人类的揭起和他们前进的步音。
你的头颅转动:新的爱!你的头颅回转:——新的爱!(2)
“改变我们的份,祛除灾祸,今天就开始,”孩子们向你唱到:“无论身处何地,机运和祈愿,培育其实质。”人们向你如此要求。
已永远地到来,它将带你无所不往。
1.兰波读过傅立叶、米舍莱、路易·布朗等关于建立社会新秩序的书。此篇当与《神灵》写于同一时期,兰波此时仍相信通灵论,社会改造和移风易俗,仍相信存在“改变生活”的秘密途径。兰波在此篇中歌颂新的爱,新的和谐,这就是诗人在《神灵》中所说的“重新发明的完美尺度,出乎意料的奇妙的理”。
2.艾吕雅的诗歌一定因此句受益不浅。
醉之晨(1)
哦,我的善!哦,我的美(2)!残暴的号角吹响,我可不会踉踉跄跄!美妙的拷刑架(3)!为闻所未闻的作品欢呼,为美妙绝伦的肉身欢呼,为这第一次欢呼!它始于孩童的笑声,并以此终。这毒药将留在我们全身的血脉里,尽管号角转向,我们重返原先的不谐(4)。哦,眼下,这可真是我们应得的苦刑!我们虔诚地汇集起它向我们的灵与肉所作的超凡的承诺:这承诺,这痴狂!俊俏,科学,残暴(5)。我们得允诺要把善恶树埋葬在阴影里,放逐暴虐的诚实,以便让我们获得纯粹的爱(6)。这由几阵恶心开始,随即结束,——因它未能用这种永恒把我们就地擒获,----香销之时,它亦结束(7)。
孩童之笑声,奴隶之谨慎,贞女之严厉,神色之恐惧,还有此间种种,今宵的回忆好为你们祝圣。这始于粗野不堪,而今终以冰与火的天使。
神圣的迷醉,短短一宵!而这只是为了你赐予我们的那块面具。我们肯定这种方式!我们没有忘记你昨天曾赐予我们每人以年岁。我们信仰毒药。我们知道每天都给我们整整一生送上毒药。
这就是杀手的时辰(8)。
1. 此篇极有可能写于第一次吸哈吸石之后,兰波在《通灵人书信》中写过“他探索自己,用尽自身一切毒药以保留精髓”。
2. 诗人找到了他自己的道德和美学,它超乎一切规则之上。
3. 诗人通过这拷刑架,通过“不可言喻的痛苦折磨”(《通灵人书信》)走向不可知。
4. 波德莱尔在《人工天堂·诗歌》中写过“第一阶段是天真的快乐”。“原先的不谐”指日常世界,兰波梦想着一个“和谐与美”的世界。波德莱尔在《哈吸石诗歌》中曾提到吸哈吸石者这种“和谐与美的世界”的幻觉。
5. 此处无法同时译出这五个词的音和义(cette promesse, cette démence,l'élégance, la science, la violence)。
6. 这纯粹的爱是脱离了西方文明统治的新爱,其基石和关注是灵魂和肉体。
7. 此句颇似暗示吸哈吸石者最初感到的恶心;至于“这种永恒”,波德莱尔在《哈吸石诗歌》中曾描述过吸哈吸石者膨胀了的时间概念:同一空间里领受着几次生命,每分钟都是一次永恒。
8. “杀手”一词复数大写(Assassins)从词源学上来说,其意来自Haschischins或更早的阿拉伯语Hashishin。米舍莱在《法兰西历史》第二卷中曾提到建立于古代波斯十一世纪的这一宗派,其成员必须执行暗杀任务:“有一点可以肯定,为了赋予其成员以疯狂的勇气,首领让他们喝某些迷幻药汤,把他们带到快乐的境地,然后说服他们已经品尝到忠诚者的天堂之乐。”这些杀手显然是完全蔑视死亡的,由此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上一段。
断句(1)
当世界被缩小到只有一片黑树林,只留下我们惊呆的两双眼睛,——缩小到一片沙滩,和沙滩上两个忠诚的孩子,——缩小到一间有音乐的屋子,承载我们明晰的同感,——我就会找到你了。
愿这儿只有一位孤单单的老人,平静,硕美,为“出奇的奢华”所包围,——而我跪在您膝下。
愿我恢复您所有的记忆,愿我是一个知道怎么捆绑您的女人,——我来把您闷死。
当我们年富力强时,——谁退却?快乐无比时,——谁因讥笑跌倒?当我们凶神恶煞时,——人们对我们又能奈何?
穿戴好吧,起舞,欢笑。我永远不能把爱抛出窗外。
~~~~~~~~~~~
——我的女伴,女乞丐,妖怪孩童!因为这些于你都一样,不幸,阴谋,还有我的窘困。用你怪诞的呼叫(2)来依恋我们吧,你的呼叫!这廉价的绝望中唯一的谄媚者。
* * *
一个乌云密布的早晨,七月。空气中飞腾着一股灰烬的味道;——一阵木头的气味渗入炉膛,——浸渍过的花,——劫掠在闲逛,——运河给田野带来蒙蒙细雨——为什么已经没有了玩具和焚香(3)。
* * *
我拉紧一座又一座钟楼的绳子;一扇又一扇窗子的花饰;一颗又一颗星星的金链,我跳起了舞(4)。
* * *<
高处水塘烟雾不绝。哪一位巫女将站起在苍白的落日之上?哪簇紫色的树叶将要坠落?
* * *
当公共基金在博爱的庆典上流失期间,云中响起了玫瑰色火焰的钟声。
* * *
墨汁迷人的味道在加剧,黑色的粉末轻轻落在我的夜晚(5)。我调弱吊灯的火光,跳到床上,而后我从阴
影的一角转过身来,我看见了你们,我的姑娘!我的女王!
* * *
1.此篇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为三段,带有强烈的抒情意味;第二部分从“一个乌云密布的早晨”开始,分为五段,更具描写性。从“当公共基金……”一段看,可能写于庆祝法国大革命纪念日即七月十四日。至于年份,可能写于1875年,因为1873年七月十日发生了布鲁塞尔悲剧(魏尔伦枪伤兰波),而1874年七月兰波在伦敦。
2.这一段中的“女伴”,有人认为指魏尔伦,有研究者认为指兰波乞丐般的童年,另有人认为指伦敦街头的一个女乞丐,还有的认为是影射魏尔伦的妻子玛蒂尔德。
3.“玩具和焚香”使人想到圣诞节。兰波可能是想说天空阴沉,寒冷多雾,以致于像在冬天一样。
4.此段给人极强的空间感。我们如同看到兰波逃脱了沉闷的现实,在诗的天空中跳舞。最后一句让人想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句子:“尚需体内一团混沌,孕育一颗飞舞的星”。
5.此句打通了味觉(墨汁的味道)与视觉(黑色的粉末),更有一“落”字,夜晚变成可感之物。
工人们(1)
哦,这二月热烘烘的早晨。不合时宜的南方来撩起我们无故贫穷的记忆,我们年纪轻轻就遭受的不幸。
昂丽卡有一件棕白方格的棉布短裙,可能是上个世纪穿的,还有一顶有饰带的便帽,和一条丝巾。这真是比服丧还要哀伤。我们在郊区转了一圈。天空云层密布,南风激起了毁坏的花园和枯干的小牧场各种难闻的气味。
这不会使我的女人疲惫,我也不会。在相当高处的一条小路上,她让我留意有些小小的鱼儿,在上个月的洪水留下的水坑里。
城市,带着烟尘和职业的噪音(2),很远还在路上跟着我们。哦,另一个世界,住所受到天空和树荫的祝福!南方让我想起童年那些悲惨往事,我夏天的绝望,满身力量和学识,可出路总离我那么远。不!我们不在这个吝啬的国家过夏天,在这里我们永远只能是订了婚的孤儿。我要这变硬的胳膊不再拉出一个宝贝形像。
1 此篇中的女人,有人认为指魏尔伦,也有人认为是兰波在北欧认识的一个女子,因为昂丽卡(Henrika)这名字是斯堪的纳维亚名。
2 “职业的噪音”应是纺织机声,可能在法国北方或纺织业兴盛的英国。兰波梦想着另一个世界,远离工业,有纯净的天空,城市不会紧随郊区的漫步者。
桥(1)
水晶般灰色的天空。桥的图形奇特,这座平直,那座拱起,另一些直落或斜跨于起先那些桥头之上。在被运河照亮的另一个圈中,这些形状在变幻更新,但都跟背负穹顶的河岸一样长而轻盈,并在降低,在缩小。这里有些桥还背负着破屋子(2)。另一些支撑着旗杆,标杆,易碎的栏杆。一些细小的弦相互交叉,衔接,一些弦线升起在陡岸。可以认出一件红上衣,许是出自别的戏服和乐器。这是民间小调,是领主音乐会的尾声,拟或是公众赞美歌的余音?河水灰蓝,宽阔如海的臂弯。——一道白光,自高空落下,消散了这幕喜剧(3)。
1 这篇《桥》有如印象派的画,是雾中伦敦的幻像。
2 最后一批建造在伦敦桥上的房屋已在十八世纪拆除,但在一些古雕板的版画上还可以看到,并有圣保罗教堂的拱顶。
3 幻像总是转瞬即逝,是“激烈而疾速的梦境”(见《长夜》)。此句与《童年》的最后一句“为什么气窗的表面使拱顶的一角微微发白”属同一主题:毁却,空无,孤寂。
城市(1)
在现代粗俗的大都市里我是一个蜉蝣,一个极端不满的市民,因为无论室内陈设,房屋外部,还是城市规划,所有有名的爱好都已被规避。您在这里找不到一座迷信建筑的痕迹。伦理和语言减缩到最简单的表达,终于!这几百万无需相互认识的人如此相似地领受着教育、职业和衰老,以致于生命的流程肯定要比太多统计所显示的大陆人寿命短好多倍。还有,当站在窗前,我看见新的幽灵滚动着穿过厚重而永在的煤烟,——林木的阴影,我们的夏夜!——新的复仇女神们站在我的村舍前,它是我的祖国和心脏,因为这里所有的村舍都像它,——无泪的死神,我们勤劳的女儿和女仆,一场绝望的爱情,还有一桩漂亮的罪行,在街道的泥沼里啼哭。
1《灵光集》中题为“城市”的诗共三篇(Ville,Villes,Villes),还有一篇《大都市》(Métropolitain)。这些城市一方面是兰波对真实城市的回忆,像这篇中的伦敦,另一方面又加进了诗人的玄想和幻觉。兰波常常任自己的喜好,用诗的语言来构建幻想中的城市。这一根源可能来自哈吸石,波德莱尔在《食鸦片者》中曾提到“惊人而庞大的建筑物在他的脑中耸立起来……梦中的露台、塔楼、城墙升向不可知的高度,并深深陷入地下。”
车辙(1)
右首,夏日黎明唤醒了树叶、水汽和公园一角的喧闹,而左边的斜坡保留了千百道飞快的车辙,紫色阴影笼罩潮湿的路面(2)。仙境中的峡道。其实:是载有镀金木兽、旗杆和杂色布景的彩车,由二十花斑杂技马飞奔引领,还有骑着异兽的男人和孩子;——二十辆车,负重,披彩,缀花,如同古老传说中华丽的四轮马车,载满乔扮成郊区牧人的孩童。——甚至有几口棺材,在夜之华盖下披着乌木羽饰,紧随在蓝黑大母马的快步后面。
1 是杂志表演,是梦幻般的车马队伍,还是送葬队列,留下了这千百道飞快的车辙?描写介乎真实与非真实之间的幻像,是《灵光集》显著的特点。
2 “阴影”不是黑色的,而是紫色的,是印象派画风。“紫色”曾见于《洪水过后》中“紫色乔木林”和《断句》中“紫色的叶簇”。
城市(1)
这就是城市,就是这人民登上了阿尔加尼山脉和幻梦般的黎巴嫩山脉。几间水晶木屋移动在隐形的铁轨和滑轮上。古老的火山口围绕着巨型雕像和铜棕榈,在火中带者旋律咆哮着(2)。运河悬挂在木屋后,河面上空鸣响着情爱的节日。钟声阵阵喧叫在峡谷。巨人合唱团也赶来了,身披闪亮的衣裳和焰形旗,有如峰顶的光。平地上,深壑中央,罗兰们唱颂着他们的英勇(3)。太阳的炽热给深谷的索道和客栈的屋顶饰以彩旗。神像倒塌,归于高处的田野,高洁的半人马女神在泥石流中翻滚。最高的浪峰之上,大海因维纳斯永远的诞生而浑浊,载负着合唱的浮标,珍珠的喧闹和珍奇的贝壳,——时而闪过致命的光芒,大海变得阴暗。在丰收的山坡上硕大的花朵在呼啸,如同我们的兵器和撕杀。马布们的队列穿着橙红、乳白的裙袍攀上激流(4)。高处,群鹿脚踩瀑布和荆棘,吮着狄安娜的奶(5)。郊外,酒神巴克库斯的女祭司在呜咽而月亮在燃烧,嗥叫。维纳斯走进铁匠和隐士的岩穴。一幢幢钟楼歌唱着民众的思想。兽骨筑就的城堡里飘出闻所未闻的音乐。所有传说都在演化而激情在市镇上涌动。暴风雨的天堂坍塌。夜之庆典,野人狂舞不休。一点钟我走进巴格达大街蠕动的人群,有乐团歌唱着新劳动的欢乐。微风阵阵,因无力回避山峰庞大的幽灵而回旋不止,可能在山巅上人们已重新找回自身。
是哪一双友善的手臂,是哪一个美妙时辰将我归于这个地区,我的睡意和最细微的动作全都来自那里(6)?
1 是巴黎之梦(如波德莱尔),是未来的城市构图,还是对阿拉伯沙漠和索马里海岸的憧憬?兰波在此篇中汇聚了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神话传说和记忆、幻想,使之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发生。
2 酷似亚丁,兰波在1883年的家信里写道:“亚丁是一个火山底座,寸草不生。”
3 罗兰即中世纪的英雄史诗《罗兰之歌》的主人公。
4 马布(Mab)来自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5 狄安娜(Diane),罗马猎神。
6 “这个地区”是指新劳动预示的未来吗?还是指前面描述的人间仙境?或者是指疾速而辉煌的梦之王国?
浪子(1)
可怜可悲的兄弟!曾是多么残酷的夜晚,多亏有他!“我并没有热衷于此事(2)。我嘲弄他的软弱。都是我的错,我们又沦落到流浪的境地,奴隶的生涯。”他猜想我命途古怪,晦气又无辜,他还加上一番令人不安的理由。
我以冷笑来回答这位撒旦巫师,而后径自走到窗前。就在那边,我幻化出一片田野,乐队吹奏着奇罕的音乐穿行其间,还有未来夜之华彩中的鬼魂。
这一番极有益于健康的消遣之后,我在草垫上舒展开四肢。然而,几乎每个夜里,刚刚入睡不久,这可怜的兄弟就要起来,嘴巴糜烂,眼珠挂落,——这就是他梦见自己的模样!——并把我拉到客厅里,一边嗥叫着告诉我他那愚蠢而痛楚的梦。
事实上,我满怀精神的赤诚,力图将他带回到太阳之子的原始状态(3),——于是我们四处漂泊,渴了就喝岩洞里的酒,饿了就吃路上带的干饼,而我正急于找到那应去之地和那必在的理式。
1 我们可以从此篇看出这对流浪儿之间的关系,一个性格软弱,另一个缺乏耐心,互不相容。只不过而今事过境迁,诗人的心头掠过一丝感激。
2 “此事”极可能指兰波的通灵实践。因兰波很快发现此事是徒劳,故魏尔伦在争吵时多次嘲笑过他的狂热。
3 “太阳之子”的原始状态,人兼具神性和兽性,回到原始灵魂状态。“太阳之子”一语可能来自关于墨西哥的游记,印加人的君王称“太阳之子”。
城市(1)
官方的神殿夸大了最庞大的现代野蛮观念。无法表现这永是灰色的天空制造出的暗淡的日光,砖石房屋上帝国的光芒,以及地面永远的积雪。带着巨大无比的喜好和口味,人们复制了所有精彩的古典建筑(2)。在一些比汉普顿宫大二十倍的地方(3),我出席了一些绘画展览。一位挪威的尼布甲尼撒(4)派人建造了内阁的楼梯,我能看到的下属人员比印度僧侣更骄傲,一见到高大的守卫和建筑官员我就发抖。人们清除掉广场建筑群,以及封闭的宫廷和露台上的刻痕。所有公园呈现出用高超艺术造就的原始性。高区有些部分无法解释:海的臂弯,没有船,在一个个高竖着的大灯柱的码头间翻卷着它那蓝雪子的台布。一座短桥在圣夏佩莱教堂的拱穹下直接跨向一座暗门。这拱顶由直径约为一万五千尺的艺术钢架构成。
根据铜铸的小桥,平台,以及环绕市场和石柱的楼梯等处,我想能够判断这城市的深度了!这是我不能设想的奇迹:在神殿之上或以下的域区究竟有多高,有多深?对于我们时代的一个外乡人来说,要认识这些是不可能的。商业区是统一的色卡斯风格,有阿卡德式长廊(5)。看不到商铺,但马路上的积雪被碾压过。和伦敦星期天早晨的漫步者一样稀少的富豪们走向一辆钻石做的驿车。几张红色天鹅绒沙发床:这里供应极地的酒水,价格从八百到八千卢比不等(6)。出于在这条要道上寻找剧院的念头,我自忖商铺应该包括比较感伤的戏剧。我想可能有一个警察局。但法律该是如此奇怪,以致于在这里我放弃了冒险的念头。
市郊,和巴黎的美丽街道一样漂亮,被赋于一个带光的天空。民主因素拥有几百个灵魂人物。那儿,房屋也不一间间相连;市郊奇怪地消失在田野中,那是伯爵领地,栽满永恒西方奇妙的丛林和庄稼,野蛮的绅士们在那儿追逐着他们的编年史,身披某人幻化出的光芒。
1.此篇《城市》显得有记忆中伦敦的痕迹,甚至细节,但更多的是庞大得像迷宫般的未来之城,并带有巴比伦建筑风格。兰波可能看过一些有关巴比伦或尼尼微的版画。
2.兰波可能想起了伦敦的水晶广场,其拱顶由钢框架的玻璃构成;广场的走廊镶嵌绘画和建筑杰作的复制品。
3.汉普顿宫(Hampton-Court)是十六世纪建于伦敦郊外的一处行宫。
4.尼布甲尼撒(Nabuchodonosor)是公元前六世纪的一位巴比伦王,是他下令建造了巴比伦城。
5.色卡斯即Piccadilly Circus,是位于海德公园和摄政街之间的一条交通要道,其长廊名叫Burlington Arcade。
6.卢比(roupie)印度、巴基斯坦等国的货币单位。
- posted on 10/26/2004
灵光集(下)
何家炜 译
灵光集(下)
长夜(1)
一
这就是明亮的休憩,既没有狂热,也没有感伤,躺在床上或草地上。
这就是朋友,既不热情,也不软弱。朋友。
这就是被爱的女人,既不折磨人,也不受折磨。被爱的女人。
从未被探寻过的天空和人世。生命。
——那么是这个吗?
——而梦在变凉(2)。
二
光亮又回到这屋之树上(3)。大厅两头,随便的装饰,与和谐的升腾连接一起。醒着的人对面的墙,是檐壁剖面,大气带,以及地质断层的心理延续。——激烈而疾速的梦境,各种表像中情感的组群,各种特征的生命(4)。
三
长夜的灯火和地毯发出波涛的喧闹,夜,沿着船身,围绕统舱四周(5)。
长夜之海,如同阿梅丽的胸。
挂毯,直到半高处齿状矮树林,绿宝石颜色,夜之斑鸠扑向那里(6)。
黑壁炉里的木板,真正的沙滩太阳:啊!魔法之井;此次唯一的晨曦之光(7)。
1 这里《长夜》第三篇比前两篇更具迷幻色彩,可能写于不同时期。手稿中前两篇在一张纸上,第三篇写在另一张纸上,而且原来另有题目长夜,“III”是涂在“长夜”上的。第一篇应与《海滨》写于同一时期,兰波试图找到韵体诗和散文的中间形式。
2 从梦的恢宏回到现实的失意,屡见于《灵光集》中许多诗篇的最后一句。
3“屋之树”可能指桅杆。
4 这“激烈而疾速的梦境”可用来形容整部《灵光集》:如雾如电,如梦如幻。诗人蓬勃的生命力在唤起“一切表像”、“一切特征”的存在之物,以及各种“情感组群”来获得诗性存在。
5 是渡海的夜舱吗,或是凝视着屋里的“灯火和地毯”出现的幻觉?
6 是挂毯直到墙的半高处,还是大海悬挂到夜空的半高处?“齿状矮树林”是挂毯的绒毛,还是大海的波浪?一样的绿宝石般的颜色。而夜之斑鸠究竟要飞向哪里?
7 诗人凝视着壁炉里的火焰,产生了以上的幻觉,所以称燃烧的木板为“真正的沙滩太阳”。
神秘(1)
火焰般的草地窜动着直到山丘顶。左边,山脊的沃土被所有的凶犯和历次战役所践踏,而所有悲惨的声响纺织着它们的曲线(2)。右边山脊的背后,是东方的线条,进步的线条(3)。
而当海螺壳和尘世之夜萦绕、窜动的喧闹构成画面高处一带,
星辰,天空及其余一切,花开般的甜蜜降落到斜坡对面,像一个花篮,——迎着我们的脸,在下面做成一个开花的蓝色深渊(4)。
1 一幅神秘的画,中央是天使起舞的草坡,左边是人类的残杀,右边是东方进步的线条,高处是大海和夜的声响,最后是星空降落的蓝色深渊。有研究者认为高更的《听道后的幻觉》(1889年)受这篇诗启发而作。
2 给声音以视觉是兰波诗歌艺术的一大特点,如《BEING BEAUTEOUS》中“低沉的音乐涟漪”。
3 “东方”有象征意义,即太阳从东方升起;而进步将取代摧毁性的残杀。
4 “花开般的”、“开花的”暗示着一种嗅觉。
晨曦(1)
我拥抱夏之晨曦。
宫殿前一切尚无动静。池水死寂。阴影的营地没有离开林间的大道。我走着,惊醒了温热的浓烈气息,而石块在张望,翅膀摇升,悄无声响。
第一件奇事:在已经充满了清晰的灰暗亮光的小径上,一朵花向我道出它的名字。
我向着金色的瀑布欢笑,它披散着头发穿过丛林:在银光闪闪的顶上我认出了女神(2)。
于是我撩起一层又一层面纱。在林间道上,挥动着胳膊。我穿过原野,向公鸡宣告她的到临。在大城市里,她逃逸于钟楼和拱顶之间,而我像一个乞丐,奔走在大理石码头上,紧追不舍。
大道高处,月桂林旁,我用拢集的面纱将她围困,我稍稍感觉到她那巨大无垠的身躯。晨曦和孩子跌倒在树林深处(3)。
醒来时已是正午。
1 此篇被认为是《灵光集》中最美又最易理解的诗篇之一。诗人对大自然的爱带有探究的欲望和深深的质疑,他只能“稍稍感觉到她巨大无垠的身躯”。对不可知的探寻,其结果依然令人失望。
2 瀑布(wasserfall)一词是德语。此诗应该写于德国,因为兰波在此之前连一个德语词都不知道。女神即晨曦,她最先照亮了瀑布的顶,而后照亮了高的建筑:钟楼,拱顶……
3 兰波用“孩子”这第三人称替代了“我”,具有某种暗示,因为最后一句说他“醒来”了,即已是成人了,而童年那种想要“撩起大自然的面纱”的愿望已经离他远去。
群芳(1)
从金的阶台,——在绸带,灰纱,绿绒,以及像阳光下的铜一样渐渐变黑的水晶圆盘之间,——我看到毛地黄在银丝、眼睛和头发织就的地毯上开放。
撒满黄金碎片的玛瑙,支撑着绿宝石拱顶的桃花芯木柱,束束白缎和细细的红宝石竿,围绕着这朵水之玫瑰。
如同一位蓝色大眼、雪般形体的神灵,大海和天空把一群群稚嫩茁壮的玫瑰吸引到大理石露台上(2)。
1 题目是“花”的复数,故译成群芳。这篇诗非常有名,评论者阐释甚多。有研究者认为应从炼金术的角度来理解,因为“花”在炼金术中指金属纯粹的本质,是物质中的精神。有人认为兰波仅仅是写“花”而已,但是富有诗意:兰波式的转换手法,带来一个鲜丽多姿的童话世界。有人从这篇诗中看出一曲各种色彩闪烁的交响乐:幻像首先从水平面建起,然后转入垂直面,最后扩展到“大海和天空”。还有研究者从中看出一场芭蕾舞剧,戏剧化是兰波诗歌经常运用的手法。
2 “蓝色大眼”应是指“大海和天空”,而“雪般形体”像是指“大理石露台”。
通俗小夜曲(1)
一阵风吹开隔墙上歌剧般的裂缝,——扰乱了蛀蚀过的屋顶的支轴,——消散了壁炉的边线,——遮住了窗棂(2)。
沿着葡萄园,我脚撑一根排水管,——下了这辆华丽马车,凸状玻璃、护板和镶边沙发标明马车的年代。睡意的柩车,孤寂,愚蠢充斥的牧羊人小屋(3),车辆在一条模糊的大道的草坪上转弯:在一个死人眼里,右边玻璃上部旋转着月亮灰白的脸,树叶,乳房;——深绿色和深蓝色侵入图像。一块砂砾斑点的周围在卸牲口(4)。
——这里我们来为暴风雨,索多姆,——索里姆(5),还有猛兽和军队吹起口哨。
——(为了将我在绸般泉水中溺得更深,直到眼睛,马车夫和梦之兽在最令人窒息的乔木林里又启动了)
——而我们,被鞭打着穿过潺潺水流和溢出的酒,去滚动车轮,在一片犬吠声中……
——一阵风消散了壁炉的边线。
1 这是一个不稳定的、游移的、逐渐消失的世界,一个哈吸石的世界,一个魔幻术的世界,来自对炉火的凝视。参看《长夜》第三节。
2 一个随时变换布景的舞台:隔墙,屋顶,窗棂,这些生活中稳定而平常的房屋结构被诗人的晕眩牢牢攫住,渐渐变形,模糊。
3“牧羊人小屋”隐射维尼的《牧羊人之屋》,这种小棚屋底座装有轮子,便以迁移。
4 由于玻璃是凸状的,车外的物体都变了形,在玻璃上旋转而过。“一块砂砾斑点”可能是一块淡颜色的斑点。这几句诗色彩的运用使人想起成立于1888年的独立画派(nabis)的画。
5 索多姆(Sodome)是圣经中一座被洪水和天火摧毁的城,索里姆(Solyme)是圣经中对耶路撒冷的称呼。兰波显然因其音色接近才不称Jérusalem。
海滨(1)
银制铜造的战车——
钢制银造的船头——
拍击着水沫,——
托起荆棘的根须。
荒野的激流,
和退潮时宽大的车辙,
轮番向东奔去,
奔向森林的柱子,
奔向海堤的树干,
海堤的一角被光之旋风所撞击。
1 《海滨》和《运动》两首诗发表于象征派诗人创办的《风行》(La Vogue,1886年)。这首诗里印象派绘画的成分比“通灵”的幻觉更多,试看:战车/船头,水沫/根须,荒野的激流/退潮时的车辙,森林的柱子/海堤的树干。
冬之节日(1)
瀑布鸣响在滑稽歌剧的茅屋背后。烟花束束延长了落日的红与绿,在梅昂德尔河边的果园和小径上(2)。第一帝国时期戴头饰的荷拉斯的林泽仙女,西伯利亚的圆舞曲,布歇的中国女人(3)。
1 对所见到的节日或一场滑稽戏剧快速而短促的追忆。
2 梅昂德尔河(Méandre)在小亚细亚弗里吉亚地区,非常蜿蜒曲折,以致Méandre成了普通名词,意即河流蜿蜒曲折。
3 布歇(Boucher)的挂毯草图带有很浓的中国味,兰波可能在《艺术家》杂志上见过。诗人在这里汇聚了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物,这可能是一个盛装的节日。
焦虑(1)
她是否可能使我宽恕那些被连续摧垮的野心,——一个宽裕的终结是否可能修补 赤贫的年岁,——是否可能有战胜命定笨拙的耻辱的那一天,好让我们安(2)?
(哦,棕榈叶!钻石!——爱,力量!——高于一切欢乐和荣耀!——无论如何,处处皆是,——魔鬼,上帝,——这个活物的青春:我!)(3)
一桩桩科学魔力事件和一场场社会博爱运动是否可能像原始自由的逐步重建那么可珍可爱(4)?……
但是使我们重又变得和气的吸血女鬼,支配着我们去与她留给我们的东西消遣作乐,否则就会让我们变得更为可笑。
滚向伤口,穿过大海和令人疲倦的天空;滚向苦刑,穿过大水,空气杀人的寂静;滚向开口大笑的酷刑,在残暴汹涌的沉寂中。
1 在这篇令人心乱如麻的诗中,我们看到诗人一会儿满腔激情,一会儿情绪低落,一会儿又焦虑不安,而最终又充满了疯狂的希望。根据对诗中的“她”(Elle),还有“吸血女鬼”的阐释不同,对这篇诗的理解也大相径庭。有人认为是兰波对女性贬义的称呼(《梦想冬天》、《浪漫史》等诗篇中曾这样用过);但女人的主题在《灵光集》中已近消失。有人认为是指圣母玛利亚,她给诗人的辩证体系和个人的不安带来平衡法则。有人认为“吸血女鬼”即《洪水过后》中的女巫,掌管不可知的神秘女王,兰波决定承担起普罗米修斯的角色,忍受所有可能的痛苦折磨来达到不可知的境地。还有人认为“她”、“吸血女鬼”是指死亡,诗人短短的一生一直在跟时间和死神搏斗。
2 “野心”可能指“改变生活”和“通灵”的野心。“赤贫的年岁”指乞丐的童年,尤其可能指在英国的贫困生活。“命定笨拙”可能是指诗人无力抵达不可知,成为永久的通灵人。
3 诗人回忆起他那“可珍可爱的青春,神奇壮美的青春,应该写在烫金书页上的青春”(《地狱一季·清晨》)。
4 “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
大都市(1)
从靛蓝的海峡到莪相的大海,经香醇的天空洗涤过的玫瑰红和橙黄的沙滩上,刚刚升起相互交叉着的水晶般的林荫大道,那里立即住上了贫穷的年轻家庭,他们靠水果养活。没有一点财富。——城市。(2)
从沥青的沙漠仓惶逃窜,连同空中层层可怕的带状雾幕,而天空弯折,后退,沉降,弥漫着极凶险的黑烟,只有服丧的大西洋才有这样的黑烟,头盔,车轮,船艇,马臀在逃窜。——战斗。(3)
抬起头:这座拱形木桥;萨马里最后的菜园;这些被寒夜鞭策的提灯下着色的面具;河底,矮小的水妖穿着哗哗作响的裙袍;这些豌豆田里光亮的头——还有别的幻 影——乡村。(4)
大道两旁是栅栏和墙,围裹着些小树丛,被称作“心肝”和“姐妹”的残酷的花朵,因其道路极长而直入地狱的大马士革(5),——外莱茵河,日本,古阿拉尼神仙般的贵族财产(6),还洁净得能够接收到先人的音乐。还有已永不再开张的客栈(7)——那里有公主们,如果你承受得了,还有天体研究——天空。
和她一起的早晨,你们在雪片中搏斗,绿唇,冰块,黑旗,蓝光,极地太阳鲜红的芬芳,——你的力量。(8)
1 本篇结构比较奇特,每一段以一个名词结束:城市,战斗,乡村,天空,力量,给人一种综合的联想。每一段只有一句话,有时甚至没有动词,只有一连串事物的陈列。整篇诗的主体意义逐渐指向第四段和第五段,上篇中神秘的“她”又出现了。
2 莪相,相传是三世纪时的苏格兰诗人。“玫瑰红和橙黄的沙滩”无疑宣告了凡高的名画《圣玛利亚海里的小船》。
3 与上一段鲜艳的颜色相反,这一段色调阴暗甚至漆黑:沥青的沙漠,带状雾幕,黑烟,服丧的大海。
4 萨马里(Samarie)这一地名出现在福音书中,位于巴勒斯坦中部。兰波在这一段里营造了一种魔幻的场景。
5 此处花朵(fleurs)、心肝(coeurs)、姐妹(soeurs)、长度(longueur)四个词的音色在译文中无法表现。
6 古阿拉尼(Guaranis)是南美的印第安人。古阿拉尼贵族在坟墓上种花。兰波把相距遥远的地名交混在一起。
7 兰波在《渴的喜剧》中写过:“绿色的小客栈/永不再向我开。”
8 “鲜红的芬芳”让人想起波德莱尔《应和》中草地般绿色的芬芳。这里的颜色正是《元音》一诗中的五种:白(雪片、冰块),绿(唇),黑(旗),蓝(光),红(芬芳)。但在《元音》中,嘴唇是鲜红的,这里是绿色的,更突出幻像的悲剧性“黑旗”也具有同样的效果。
蛮子(1)
就在日子、季节、生命和国度之后,
海之绸和北极花朵之上飘扬血肉模糊的旗帜(2);(花朵并不存在。)
重回古老的英雄号角——它们还在攻击我们的心脏和头颅——远离从前的凶手(3)。
哦!海之绸和北极花朵之上飘扬血肉模糊的旗帜;(花朵并不存在。)
甜蜜!
炭火,在夹霜的狂风中落下,——甜蜜!——钻石风雨中的火(4),弃自我们那粒永远烧焦了的尘世的心。——哦,世界!——
(远离我们听闻和感知的古老隐退,古老火焰?BR> 炭火和水沫。音乐,深渊转向,星球上浮冰冲撞。
哦甜蜜,哦世界,哦音乐!而那边,飘浮着身影,汗水,头发和眼睛。还有白色的沸腾的泪,——哦甜蜜!——还有抵达火山底层和北极岩洞底部的女音(5)。
旗帜……
1 此篇中音乐性结构特别突出,要表现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表现方式。红与白的主题交相出现,炭火与霜,火与钻石,炭火与水沫……。根据第一句,有研究者认为可能写于去爪哇途中(1876年),但也可能是诗人的想像,因为“花朵并不存在”。
2 让人想到是一面红旗,兰波可能在去冰岛途中见过丹麦红底白十字的旗。
3 是哈吸石的记忆,参看《醉之晨》。
4 有研究者猜测“钻石风雨”来自对冰岛间歇泉的回忆。
5 各种感觉的交混塑造一个不依赖于外部世界而独立存在的生命体:蛮子。
倾售(1)
出售犹太人没有出售过的,高贵和罪恶没有体味过的,受诅咒的爱和大众地狱般的正直所不知晓的,无论时间还是科学都没有承认的;
那些重建的人声;汇聚所有合唱团和管弦乐的能量才得来博爱的觉醒和瞬间的实施;唯一的时机,以解救我们的感知!
无偿出售肉身,不属于任何种族,任何世界,任何性别,任何后代!财富倾注于每一步伐!无限制倾售钻石!
向大众出售安那其;向高级爱好者出售无法克制的畅意,向忠诚的人和情侣们出售残忍的死亡(2)!
出售定居和移民,体育运动,完美的仙境和家私,以及这一切带来的喧哗,运动和未来!
出售算术和闻所未闻的和谐跳跃。无可置疑的发现和主题,即时的拥有。
无尽的疯狂冲动,向着不可见的光辉,向着不可感知的乐事(3),——每种罪恶那摄人神魂的秘密——还有可怕的欢愉,出售给人群。
出售肉身,人声,无可争议的巨大富足,这从不出售的一切。店员最后不会被连同卖掉!游览者没这么早就付佣金!
1 这是一场对过去的清算:这个过去充满通灵与超人的野心,兰波要通过一次“倾售”,彻底与那如今已显得毫无意义的一切决裂。有研究者以最后一句“店员最后不会被卖掉!游览者没这么早就付佣金!”看到了一个乐观主义的结局。
2 此处让人想到波德莱尔的《情侣之死》。安那其(Anarchie)即无政府主义。
3 这里用了三个否定词“无尽的”、“不可见的”、“不可感知的”,来表现不可知的无名事物。
仙女(1)
致海伦,纯粹暗影中的装饰性液汁和星辰沉寂中冷漠的光亮在密谋。夏之炎热被逝去的情爱片段和沉降的芬芳无偿托付给喑哑的鸟,而所需的麻木托付给一只哀伤的小船。
——树木堆积下,激流喧哗声中伐木女工的气息,山谷中回荡的畜铃声,还有大草原上的喊叫,在此之后,——
致海伦的童年,毛皮和暗影颤动——还有穷人的胸和天空的传说。
而她绝妙的眼睛和舞蹈还映照于珍奇的光芒之中,处于寒冷的作用之下(2),沉浸于唯一的布景和时辰之中。
1 对此篇的阐释可谓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同《BEING BEAUTEOUS》一样,因一舞女而起;有人认为海伦象征爱的力量;有人认为指希腊诗歌消亡之后,嬗变为“天真之歌”而复兴;有人认为此篇中,海伦的美妙童年酷似兰波的童年;有人认为兰波可能读过马拉美1872年翻译的爱伦·坡的《致海伦》:“海伦,你的美对于我/就像古代尼西亚的帆船,/它从芬芳的大海驶过,/轻轻载着憔悴的旅人,/将他送回故乡的海岸。”马拉美1869年发表在《当代帕尔纳斯》上的《海洛底亚德》也可能影响了这篇诗的冷调。
2 “珍奇的光芒”、“寒冷的作用”使人想起海洛底亚德钻石般明澈的目光。《灵光集》惯有的盎然生机在此篇中被高贵和冷漠所取代。
战争(1)
还是一个孩子,某些天空就精炼了我的视力(2):所有特征辨别出细微的表情(3)。万般现象接连映照于此。——而今,时光永恒的转变和数学的无限将我四处驱赶,在这曾被奇异的童年和超常的爱所尊重的世间,我经受所有世俗的功(4)。我梦想一次战争,正义之战,或力量之争,出乎意料地富有逻辑。
此事简单如同一乐句(5)。
1 此篇是诗人对过去生活经历的一个小结,但或多或少已经过诗歌的转换。
2 艺术洞察力来自童年时对天空的凝视。视力(optique)一词是科技用语,一般用vue。
3 此句看似与前句没多大联系,联系下文,可能是说:凝望天空的孩子,流云,风雨等现象均反映在他的面部表情上。
4 “数学的无限”可能指1875年10月兰波想过要考科学业士。“世俗的功”兰波从未经受过。“超常的爱”应指与魏尔伦的共同生活。
5 兰波回顾自己的一生,先是平静,而后曲折,为环境所重压,最后以冲锋结束,如一乐句般起伏而短促。
青春(1)
一
星期天
演算退旁(2),天空不可避免的坠落,还有回忆的造访和节奏的出场充斥这住所,这头颅和精神世界。
一匹马在市郊赛马场奔跑,并沿着耕作区和植树带,被碳瘟刺穿(3)。一个悲惨女伶,在世界某地,渴望着不大可能的遗弃(4)。燃烧的头颅在风暴、酒醉和受伤之后日渐衰弱(5)。一些小孩沿着河边平息了诅咒。
凶残的著作在聚集,堆积成山,让我们在它的嘈杂声中继续学习。
二
商籁
普通构造的人,肉身可曾是果园里悬挂的果实(6),哦,童年的时日!身体可曾是任其挥霍的宝藏;哦,爱恋,是灵魂的灾祸还是力量?大地上有王子和艺术家丰饶的山坡,血统和种族把我们推向罪衍和哀伤:世界是你们的财富,你们的灾祸。但而今,这满负的苦工,你,你的算计,你,你的急躁,没有固定,不受限制,不再只是你们的舞蹈,你们的声音(7),尽管是一个季节里一件发明和成就双重之事,带有博爱和谨慎的人性,在一个没有影像的宇宙里;——力量和权利思索着只在这时才被欣赏的舞蹈和声音。
三
二 十 岁(8)
有教益的声音遭到流放……身体的纯朴已心酸地消退……缓慢地。啊!少年时无尽的自私,盲目的乐观主义:愿这个夏天花满人间!天空和形体在死去……合唱班,可以使无能和缺失得以平静!小夜曲的旋律奏出一首酒杯的合唱曲……事实上,神经将要把这一切快速驱赶。
四
你依然处于安东尼的诱惑之中。缩短了的虔诚的嬉戏,稚气骄傲的习癖,消沉与恐惧。但你将着手干这工作:和谐和建筑的可能性围绕你的中心晃动(9)。一些完美的事物意外地呈现在你的经验中。你的四周,梦幻般涌现昔时的人群那慵懒奢华的好奇心。你的记忆和感觉仅仅是创造推动力的养份(10)。至于世界,当你走出来,它将成为什么?无论如何,目前尚无迹像(11)。
1 此篇第一部分似涉及学生时代;第二部分是对一个遥远或新近的过去的追忆;第三部分简述了诗人的感情生活和创作历程;第四部分可能是在阅读福楼拜的《圣安东尼的诱惑》之后写的;兰波着手干一件新的工作,克服古老的诱惑,直入通灵的境地。
2 “演算退旁”,以便让位于幻像。
3“市郊赛马场”,是英国一特色。“碳瘟”指煤烟。
4 “悲惨女伶”可能指魏尔伦的妻子玛蒂尔德Mathilde,魏尔伦在英国期间一直为遗弃妻子而不安。
5“燃烧的头颅”(Desperado)是西班牙语,在英语中,记者或小说家用得很频繁,意即无所畏惧的人。
6 魏尔伦有一首十四行诗的首句是:“肉身!哦,此处园子里唯一被啃过的果。”
7 此处人称“你”变成“你们”,应指兰波和魏尔伦,舞蹈更适于前者,声音(voix)更适于后者,这词在魏尔伦的诗歌中经常出现。
8 此篇当写于1874年,兰波二十岁,少年的美好时光已消逝,而又无力向前迈进,无能(impuissance)和缺失(absence)使他陷于焦虑(angoisse)之中。
9 此句让我们看到音乐结构(structure musicale)在兰波诗歌中的重要性。瓦雷里认为兰波发现了"和谐的间歇"(l'incohérence harmonique)的力量。兰波搜寻着主题相关的“和谐”事物,把它们汇聚在一起,以产生音乐般的效果。
10 首先是直觉,而后是围绕着直觉的记忆,并使之结晶(cristalliser),成为创作的养份。
11 兰波在1874年已看到,写诗与其说是培育幻觉,毋宁说是一种创造行为。
海岬(1)
金之晨曦和颤栗的夜在这座别墅和附属建筑的对面找到我们宽大的双桅船,它们形成一个跟亚平宁半岛和伯罗奔尼撒半岛或日本岛,或阿拉伯半岛一样大的海岬!仪仗队列的回返照亮了庙宇,处于现代海防线的宽阔视线之中;温热花簇和酒神节妆点着山丘;迦太基大运河,朦胧的威尼斯那些恩班克门特大道(2);埃特纳火山软绵绵地喷发,还有花之裂缝和冰川之水;围以德国杨树的洗衣池;倾斜于阿拉伯或日本头顶的奇特的山坡公园;王宫或斯加布罗或布罗克林高官府邸的圆形拱门(3);还有铁路护卫着,挖掘着,突悬着这座大旅店的布局,那是从意大利、美洲和亚洲最优美最庞大的建筑史中精选来的,窗户和露台现在照明充足,盛满酒水,凉风习习,向着游览者和贵人们的精神敞开——白天他们允许跳各种塔兰特舞(4),——甚至还有山谷里艺术卓越的舞蹈前奏,来奇妙地装饰海岬宫的诸多门面。
1 兰波可能去过离伦敦380公里远的小城Scarborough(在此篇中写作Scarbro')。这座水城风景迷人,一片罗马式堡垒的废墟之上耸立着美丽的海岬。
2 恩班克门特大道(embankments)即泰晤士河两岸的河堤,最有名的是Albert Embankments(1869年开通)和Victoria Embankments(1870年)。
3 这里显然是指王室酒店和大酒店,这两家酒店今天还在。斯加布罗即Scarborough;布罗克林Brooklyn,让人联想到美国。
4 塔兰特舞(tarentelle)是意大利民间舞蹈。
场景(1)
古老的喜剧追逐着和音,分隔了牧歌:
有露天舞台的林荫大道。
一头是长长的木堤(2),另一头是碎石地,光秃秃的树下野蛮的人群在变换队形。
在黑沙的走廊,跟随提灯披叶的漫步者的脚步。
神秘的鸟群扑打着,被观众小船覆盖的群岛推移着砖石浮桥。
伴随着笛声和鼓点的舞台,在顶棚下布置好的陋室里倾斜着,在现代俱乐部客厅或古老东方的厅堂周围。
仙境浮现于围有矮木的圆形剧场的顶上,——或摇晃或抑扬着这群波俄提亚人(3),在文化之山脊上摇曳的乔木影子里。
喜剧在交叉的山脊我们的舞台上分成十道由火之长廊竖起的隔墙。
1 戏剧化在《灵光集》中占据重要位置。兰波在此篇中把戏剧和风景相混,童话般的奇妙图景出现了:我们分不清究竟是真实的风景变成了布景,还是舞台的布景变成了风景。在兰波眼里,世界是一出戏,而戏剧借助于想像力,向我们呈现另一个世界。
2 “堤”一词是英语Pier,和《海滨》中的jet一 样,把大海和乡村连结并交叠在一起。
3 波俄提亚人Béotiens,古希腊时的野蛮人。
历史性夜晚(1)
某个夜晚,比如说,出现那个天真的旅游者,退出了我们的经济惨状,他主子般的手赋以草地的羽管键琴以生机;有人在水塘底玩牌(2),水面如镜,召来诸多女王和可爱的小姑娘的魂魄;日落之处,有圣女,纱衣,和谐之子,并传奇色彩。
他战战兢兢穿过猎队和游牧部落。喜剧滴水于草地上的露天舞台。还有穷人和病弱者的窘困,这愚蠢的场面。
出于奴隶的幻想,德国搭起脚手架要通向诸多月亮;鞑靼沙漠熠熠生辉;古老的暴动云集于天朝中部(3);通过岩石筑就的楼梯和座椅,一个灰白平坦的世界,非洲和西方,即将创建。接着是一曲大海和熟识之夜的芭蕾,毫无价值的炼金术,和不可能的旋律。
一样的资产者魔术,那箱子把我们搁置于无论何地。最本原的自然科学家感觉到已不再可能屈服于这种个人环境,这种有形的愧疚之雾,此类观察已是一种痛苦。
不!闷热的时辰,升腾的大海,地下的大火,暴怒的行星,还有彻底的毁灭,此类确定性在圣经和挪南传说中被如此少地恶毒地指出(4),这必将由那严肃的人来唤醒。——这可不会只是一个传说。
1 此篇是《灵光集》中最能体现兰波诗歌特点的数篇之一,诗人把历史、宇宙、革命运动和自己的幻觉交混在一起。
2 比较《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我看到……湖底的客厅”。
3 天朝(Céleste Empire),即中国。
4 挪南传说(Nornes),记载的是斯堪的纳维亚流传的神话传说。
BOTTOM(1)
现实对我博大的性格来说过于棘手,——然而在夫人家里,我曾是一只蓝灰的大鸟,向着天花板的线脚腾飞,在夜之暗影里拖着翅膀。
在承载她可爱的首饰和肉体杰作的大床天盖脚下,我曾是一只紫色牙龈的巨熊,皮毛哀伤已变白,眼睛是水晶和银的托座。
这一切成了幻影和燃烧的水族馆。早上,——好斗的六月晨曦,——我在田野里奔跑,像一头驴,宣扬并挥舞着我的不满,直到郊区的萨宾女人来投身于我的胸前(2)。
1 题目是英语BOTTOM,即《底部》。原本的题目是《变形记》。可能是兰波对一次情爱的回忆,据传诗人在流浪途中得到米兰一位贵夫人的悉心照料。
2 萨宾女人(Sabines)指一些大城市(如伦敦、米兰)郊区的妓女。
H(1)
所有残酷的事都侵入了奥当丝残暴的姿势。她的孤独是色情的力学,她的厌烦,那是情爱的原动力。在一个童年的监视之下,她曾是许多时代许多种族炽热的健身术。她的门向苦难敞开。那儿,现存生物的道德观念在她的情欲和行动中纷纷解体。哦,初爱那可怕的颤栗,在流血的泥土上,闪亮的氢(2)!找到奥当丝(3)。
1 此诗以“找到奥当丝(Hortense)”结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永恒的谜。诗中有些句子,如“许多种族炽热的健身术”,似暗示Hortense是妓女;而“她的孤独,是色情的力学”一句似指自慰;也有人认为指同性性爱,魏尔伦的诗“唯此狂情方称爱”中有两句正与诗中“她的情欲和行动”一句应和:
为填满他俩心愿,彼此轮作
作无尚之举,得完美之迷醉
2 有人认为“流血的泥土”指红地毯,“氢”指煤气的气味。
3 奥当丝王后(Hortense)?奥德修斯(Hortensius)?兰波究竟要找到什么?或许是一个字谜(anagramme),在Hortense一词中,可以找到Eros一词,还可找到英语词then?
运动(1)
曲折的运动在河流骤降的陡坡之上
艉柱的漩涡,
斜坡之迅捷,
巨大急速的水流
通过奇特的光芒
和化学的新奇
带领着山谷猎号和汹涌海流
周围的旅行者
这就是世界的征服者
寻找着个人的化学财富;
体育运动和舒适家居跟着他们一起旅行;
他们统领着教育
有关种族的、阶级的和野兽的,在这巨舟上
休憩和晕眩
在耀眼的光中
在骇人的研究之夜。
因为从机器、血、花朵、火、首饰之间的闲谈
从动荡的计算到逃亡的岸边,
——可以看到,在水力机车的大道那边,
像堤坝一样滚动,
奇大无比,无尽地闪着光,——他们的学问存货;
他们被驱逐,在和谐的迷醉
和大发现的英雄主义中。
在最惊人的大气事故中,
一对年轻夫妇,在方舟上远离人群
——人们是否宽恕古老的野蛮?——
唱着歌,发呆。
1 此篇与《海滨》一样,以自由诗体写成,很可能是受了惠特曼诗歌法译本的影响。兰波歌颂新的时代和人类的进步,其中又带有嘲讽和蔑视。或许我们该从两方面来理解兰波所说的运动(mouvement):一方面是科学的神奇发现,另一方面是原始时代和童话世界的回归。
虔信(1)
致我妹妹路易丝·娃娜昂·德·沃兰冈(2):——她蓝色的修女帽转向北海。——为了那些海难者。
——致我妹妹莱奥妮·奥布瓦·达丝碧。Baou(3)——夏天嗡嗡作响发臭的墓地。——因了母亲和孩子的热病。
致卢卢,——魔鬼——他向来喜好打听众女友去祈祷室受不完整教育的时间。因了男人!因了***夫人(5)。
致曾经年少的我。致这位神圣的老人,隐修或传道。
致穷人的精神。并致一位高傲的教士。
也致所有的祭礼,就在记忆中祭祀的地方,在它唤起的诸类事件之中,遵循那时的憧憬或我们自身严肃的罪。
今夜致冰川高耸的西尔塞多(6),肥胖如鱼,体色如红夜的十个月——(它那琥珀和火绒的心),——因了我唯一一次默祷,它缄默如这夜的领域,比极地的混乱更残暴的勇气。
以一切代价并一切天空,即使在玄想的旅行中(7),——然而昔时已不再。
1 此诗被认为是《灵光集》中最神秘的一篇。谜一般的人物让我们联想到那些不可能的人与事。“冰川高耸的西尔塞多”让人想起极地之夜。反文化和反宗教的主题在诗中非常明显。因其完美之隐晦显示的出奇魅力,安德列·布鲁东特别喜欢此篇诗。
2 沃兰冈是德国Wurtemberg省(首府Stuttgart,兰波1875年曾在那儿居住)的一个村名,德文是Véringen。
3 Baou是马来语Bau,意即发出臭味。兰波曾于1876年夏随荷兰殖民军抵达巴达维亚(Batavia,今雅加达)。
4 众女友(原文大写Amies),兰波显然是想起了魏尔伦发表于1868年的同名诗集《Les Amies》。
5 此位夫人是《洪水过后》里的***夫人吗?或是《BOTTOM》里的夫人Madame?
6 西尔塞多(Circeto)是指一个女人吗?爱斯基摩女人一般都相当肥胖。也可能是一个地名。
7“玄想的旅行”是一种在不可知中的畅游,波德莱尔有诗云:
直入深渊之底,管它天堂或地狱,
到不可知之底,去寻找新奇。
民主(1)
“旗帜将插向肮脏的风景,而我们的行话扑灭鼓声(2)。”
“在各个中心我们养活最厚颜无耻的淫业,我们屠杀合情合理的暴动。”
“在撒满胡椒水的国度!——服务于最庞大的工业和军事开发。”
“就此别过吧,或无论何地。心怀诚意的新兵,我们将拥有残暴的人生哲学;对科学一无所知,为安逸不择手段;爆炸献给将要前往的世界。这是真正的进军。前进,冲!”
1 此篇可能写于1876年的亚洲之行之后。“撒满胡椒水的国度”似指出产胡椒的爪哇岛的气候。兰波从未放弃人类自由与博爱的思想,对西方民主的痛恨在此篇中以嘲讽的口吻表露无遗。
2 “鼓声”在兰波诗诗中象征着一切异国音乐或东方音乐。在《场景》中:“伴随笛声和鼓点的舞台”。
神灵(1)
他就是情爱和现时,既然他让房屋向水沫的冬天和夏日的喧哗敞开,他还净化了酒和食物,他就是那些地点流逝时呈现的魅力和诸多栖所那超凡的快意(2)。他就是情爱与未来,力量和爱,站立于狂怒和恼恨中,我们看到它们流经风暴的天空和迷醉的旗帜(3)。
他就是爱,重新发明的完美尺度,出乎意料的奇妙的理;他就是永恒:命定的资质,被爱的机体。我们曾惊恐于他和我们自身的特许:哦我们的健康带来的欢愉,我们的官能的躁动,自私的情爱和因他而起的情欲,他,以他无尽的生命爱着我们……
我们召唤他,而他远行在外……而如果崇拜远离,鸣响,他的承诺就鸣响:“退去吧,这种种迷信,陈旧的肉体,婚姻,年龄。那个时代业已沉沦!”
他不会远离,他不会降自天空,他不会为女人的愤怒,男人的快乐,以及此类罪恶完成赎罪:因为事已如此,他还是他,并被深爱着。
哦,他的呼吸,他诸多的头颅,他的奔跑;形式与行动之完美,及其骇人的迅捷。
哦,精神之繁殖及宇宙之寥阔!
他的肉体!理想的形蜕,恩泽的破碎,交叠着新的暴力。
他的视线,他的视线!所有古老的膜拜和他身后掀起的苦痛。
他的岁年!消除所有响亮而游移的痛苦,在更强劲的音乐中(4)。
他的步伐!那比从前的入侵更庞大的迁徙。
哦,他与我们!那骄傲比已失去的仁慈更为宽厚(5)。
哦,世界!还有那新的不幸清脆的歌声。
他认得我们所有人,他爱过我们所有人。让我们懂得,——这个冬夜,从海岬到海岬,从喧闹的极地到城堡,从人群到海滩,从目光到目光,体力疲乏,情感慵倦,——懂得去呼唤,去看到他,再送走他,并在潮汐之下雪原高处,去紧随他的视线,他的呼吸,他的肉体,他的岁年。
1 此位神灵(Génie)是基督,是兰波自己,是无尽的爱,还是生命之神?通灵人以弥赛亚书一般的诗体试图给世界带来新的福音。兰波如此狂热地歌颂的神灵,是一位新时代的神,它是“情爱与未来,力量与爱”,“重新发明的完美尺度,出乎意料的奇妙的理”;一个真正的“现代”将要来临,再也没有“种种迷信,陈旧的肉体,婚姻,年龄”,因为“那个时代业已沉沦”。兰波这种“时代进步论”显然受了米舍莱的影响,但诗人以象征手法唤来了一位神灵,其形其魂充塞宇宙。
2 米舍莱《论女人》云:“女人使一切屈从,女人酿就了四季”,“气候,时日,季节,皆以女人的方式歌唱”,“女人的上帝,是爱,但若这种爱不是对所有人的爱,就不是爱。”
3 “风暴的天空和迷醉的旗帜”,兰波可能想起了巴黎公社。
4 兰波常以“音乐”这一具象来表现抽象的“和谐”。
5 骄傲的新人类宁要新的不幸,他将远离基督徒式的仁慈造成的悲惨境地。
- Re: 兰波,兰波----过早扔掉诗笔的天才posted on 10/27/2004
谢末黑帖子。 读了《灵光集》,其中的注释是何家炜注的吗?还想再多读几遍。
这个集子不错的。
兰波也是red river喜欢的诗人,他以前整天给我发兰波的诗(英文)。 - Re: 兰波,兰波----过早扔掉诗笔的天才posted on 10/28/2004
Very interesting to read/study this long piece.
Just want to say Thanks. - Re: 兰波,兰波----过早扔掉诗笔的天才posted on 11/02/2004
末黑热爱蓝波,有一部电影 ‘Total Eclipse’(1995) 是关于蓝波,魏尔伦。
演‘泰坦尼克’的大明星Leonardo DiCaprio 演蓝波。演魏尔伦的
也是一位名演员。大女导演Agnieszka Holland 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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