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成先生：
　　
　　　　原來正在寫小說，不意隨便翻動「今生今世」，竟是不能罷休。才看完上卷，小說都不可以再寫，只有棄了筆，一同隨先生浪跡天涯。好容易下定決心，將上下卷裝訂封好，是斷凡念，也是不忍看下去。隔幾日漸淡忘，小說還是寫成，看著喜歡，亦不覺得有什麼禁忌，拆了封看下卷，我再無法不寫這信。
　　
　　　　先生將世間什麼大事情拿到手上，全是閒情逸緻，即與張愛玲斷絕，亦只出去走了一遭，回來繼續寫「山河歲月」，怎麼能夠，叫人很氣憤，又奈何不得，只好大哭一場。
　　
　　　　去年曾和爸媽到華崗一次，那時張愛玲的文章，凡台灣發行的已經看完，而先生的僅讀過「民國女子」，當然一切是緣著她去的。特別記得那晚慧娥著一件黑色長褲，西洋紅調子的綢緞上衣，是玫瑰花圖案，配得好精彩。現在覺得張愛玲真不是頂要緊的，後悔當時居然糊塗塗，許多該追問的事都不知道問。又先生讚我「這姑娘生得好」，向不以為意的，今日都一言九鼎了。
　　
　　　　看「今生今世」越到尾聲越害怕，及至完了，搜遍封面封底，也沒有多一點關於先生的事情，就那「自序」怎麼夠，好絕情。兩本書拿在手裏，不曉什麼感覺，只想死掉的好。
　　
　　　　原以為很多話要說，寫到這，卻是完的時候，悵然，一篇碎嘴子話而已。亦不知先生收得到收不到，也沒關係，反正是不能不寫，也許過兩天平淡下來，不寫了，那才要人後悔死。敬祝
　　
　　安好
　　　　　　　　　　　　　　　　　　　　　晚　朱天文 敬上 64.8.16.
　　
　　PS張愛玲的文字好，然先生的感染力大，寫成這樣一封信，不怕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