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C.丹皮尔的《科学史》是以一首小诗作为开头的,开诗云:
最初,人们尝试用魔咒,
来使大地丰产,
来使家禽牲畜不受摧残,
来使幼小者降生时平平安安。
接着,他们又祈求反复无常的天神,
不要降下大火与洪水的灾难;
他们烟火缭绕的祭品,
在鲜血染红的祭坛上焚燃。
后来又有大胆的哲人和圣贤,
制定了一套固定不变的方案,
想用思维或神圣的书卷,
来证明大自然应该如此这般。
但是大自然在微笑----斯芬克司式的笑脸,
注视着好景不长的哲人和圣贤,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他们的方案就烟消云散。
接着就来了一批热心人,地位比较卑贱,
他们并没有什么完整的方案,
满足于扮演跑龙套的角色,
只是观察、幻想和检验。
很明显,这第一、二、三、五小段分别代表了人类有史以来认识论的四个阶段----巫术、宗教、哲人王和科学。
先说一说巫术与宗教的区别吧:
一个人生了病。如果他请三仙姑给他瞧病,这三仙姑乌哩嘛哩念了一通咒语之后,大概还会烧一张写了字的黄纸,用水和了纸灰让病人喝下去。然后,她会十分坚定的告诉病人会在多少天之内痊愈,并禁止病人尝试任何其它的治疗手段;可如果这个病人请的是一个和尚为他祈禳,那就不同了。因为,和尚只是替你求菩萨的保佑。菩萨答不答应,那得菩萨自己拿主意,和尚不必负责。并且,病人还是可以、甚至必须看医生的。
迷信又称巫术。按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的说法,巫术分为顺式巫术和接触巫术两种。顺势巫术,是指通过模仿,一个人就可以实现他的愿望。比如逢年过节的时候,山东人把馒头做成鱼的形状,讨一个“年年有余”的口彩;而接触巫术,是指通过对某人接触过的东西施法,来对这个人施加影响。在培根时代,如果一个英国人切咸肉的时候不小心切了手,金创膏抹了伤口不算完,还得抹一些在切肉刀上才行。不然,伤口就长不好。
当巫师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本事大得都可以控制天气、驱除瘟疫了,别人还怎么敢要求巫师下地干活呢?不单不用干活,而且好吃的他也吃着、好穿的他也穿着、好看的女人也全让他领回家去了。
只有一样不好,那就是风险太高。当气候大旱需要求雨的时候,巫师们失败的概率实在是太高了。另外,如果发生瘟疫、战争失败,人们也自然要讨个说法。平日里对巫师的称颂,立即变成了对他骄奢淫逸的清算——这位平日里以鬼神主人自居的巫师,顷刻间变成了为平息鬼神怒气而献上的人祭。
同样的剧情一次次地上演,不禁引发了一些比较聪明的巫师们的思索。于是,他们开始声称,神灵是无法控制的。凡人能做的,只是取悦神灵,而非命令神灵。就这样,巫师摇身一变而成为祭司。其职能,也从对鬼神发号施令而改为取悦神祗。这时,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特权一点儿也没减少。而风险,却大大降低了。
由此可以看出,迷信和宗教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以鬼神的主人自居;而后者则以鬼神的仆人自居。
星移斗转,阿Q们高喊柿油八十年之后,德先生没见着,赛先生倒是在中国无比的风光。网上时不时的就见到方舟子、赵南元之流的“科学”妄人,今天骂基督教、明天说中医是巫术,实在是让人不胜其扰。从认识的过程来看,巫术和科学正是一对儿孪生姐妹----二者都相信因果律----如果A,那么一定B。
方舟子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天主教经院哲学与现代科学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不错,二者在气质和认识过程上大异其趣。经院哲学在展开思辨之前其结论就已经“先验”地确立----上帝存在;而后者,自称在观察和归纳之前,是不肯先下结论的。但是,恰恰是经院哲学在其“元命题错误”的前提下展开的一系列思辨,为科学人预先提供了必要的逻辑训练。此外,更为重要的是----用丹皮尔的话来说----经院哲学维持了理性的崇高地位,断言上帝和宇宙是人的心灵所能把握,甚至部份理解的。这样,它就为科学铺平的道路,因为科学必须假定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历史上早有过这种用科学通吃一切的妄想,比如拉普拉斯。在他眼里,整个宇宙就是一台大机器、一个多元方程,只要明确一切初始条件,就可以推导出未来的一切。这种“科学人”的妄想到了马赫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在他的逻辑实证主义的影响下,实验心理学家们打算用无数个实验来彻底解决人类自身的心理问题、修拉自认为他那科学的点彩画法“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艺术中的所有问题、福楼拜也在积极地探索小说中的“科学定理”。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件大事情,那就是,认识的限界问题。说到底,并不存在什么“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一种“实在”之所以能够成为“实在”,它必须要先被你感知,然后才谈得上理解。此之谓认识的主体性问题。
康德的一段话可以帮助我们很好地理解这个“认识的主体性”。在谈到牛顿的物理定律时他说:“这种理论虽然因为观察而得到确证,但它并不是观察的产物,而是我们固有思维方式活动的结果。即为了整理感觉知觉,建立关系,同化和理解感觉而运用我们的思维方法的结果……它是由我们精神的同化系统来组织和构造出来的。”这一大段话一言以蔽之,就是康德的“人为自然立法”。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此等“先验”的论调,与格式塔心理学家们的实验结果相吻合。具体说来,认识的主体性包括四个方面:自主性、选择性、认识者之间的差异性以及认识的创造性。这就决定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现象。
丹皮尔的这本《科学史》成书于1929年,比这晚不了几年,更有波普的《认识论的两大根本问题》。早在七十多年前,波普就解决了认识论中的所谓“休谟问题”和“康德问题”。前者,指法则性命题如何根据个别观察事件而被归纳法“赋予”正当性的问题;后者,是在科学和非科学之间划了一道界限的问题。
所以,我对网上“科学人”的建议是:把丹皮尔的《科学史》和波普的《认识论的两大根本问题》买来仔细读一读之后,就不要再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比如中西医之争,就算你不是中西医兼通,怎么也得至少懂一门吧?中医西医一门不懂的,也在这儿力挺西医痛贬中医,你这是科学还是巫术呢?
真正的科学人与“科学”妄人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在对未知事物怀有好奇心的同时,同时也对其保持了一份恰如其分的敬畏。这种敬畏的态度,恰是宗教情怀最为深刻的本质;而后者,却并没有什么好奇心,更不懂得什么是敬畏。他们有的,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妄自尊大。他们声称他们无所不知,至少也是即将无所不知。
但在我看来,科学不过就是张卫生纸,只是在擦屁股的时候才有用。擦完之后,还是扔掉比较好。细推敲下来,科学和巫术的认识方法虽有高下之分,却并无本质之别。你信某事为真,此即为科学;即判某事为伪,此即为巫术。如此而已。更何况,判定某事的真伪也只是人类思维活动的一小部份。正如厕所之外另有更广阔的天地。所以,擦过屁股的卫生纸,就不要拿着满世界跑了吧?!
文章开头时提到的那首丹皮尔的小诗,是这样结束的:
大自然在微笑----
仍然没有供出她内心的秘密;
她不可思议地保护着,
猜不透的斯芬克思之谜。
即便是马赫,也坦承“实在的最终性质不是人类的智力所能达到的。”这句话,能不能成为医治 “科学”妄人们的一剂良药呢?
- Re: 『闲闲书话』巫术、宗教和科学----读《科学史》有感 (肉唐僧)posted on 12/06/2004
建议你还是先去弄弄清楚什么是科学,什么是巫术。 - Re: 『闲闲书话』巫术、宗教和科学----读《科学史》有感 (肉唐僧)posted on 12/08/2004
这肉唐僧心智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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