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找这部电影来看。
空游无依 文
暖气很足,空气里弥漫着霉干菜蒸肉的香味。可是我一点也不饿,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刚刚和球友们从一家小饭馆里撤了散了。有点累,但那块肉是前天买的,再不做怕是要变质了。霉干菜是从位于江南某小镇的家中出发时,母亲塞在我行囊里的,她知道我从小爱吃什么,她也知道在北京绝买不到这样正宗的霉干菜。
脱了毛衣和长裤倒在床上迷迷登登的,却睡不着。电饭煲轻轻地嘟囔着,冰箱嗡嗡地响起来,街上有汽车鸣笛,声音很远,更远的某个工地传来的金属撞击声悠悠地竟有点悦耳的意思。手机就在枕边,可它很安详,死去了一样。
怎么想到手机了?我等谁的电话吗?响啊,振铃啊!别响,别响,响什么响!我咬着牙跟自已较劲。突然耳膜深处隐隐有《卡门》的音乐——那正是我手机设置的振铃。
我再一次咬了咬牙:幻听,一定是幻听,出现这种幻听有些日子了。
冷静,冷静一点!
除了心跳,寂静如前……
可是我已经完全清醒了。上午的球赛大伙儿谁也没认真踢,嘻嘻哈哈的就到时间了,谁也没在乎结果,冲澡、吃饭,在饭局上逗贫嘴、讲段子、喝酒。
口渴得厉害。我摸出手机看了看它死人面容一样安详的屏幕,才四点半。嘴里唾液象是被什么烤干了,焦苦,舌头抵着上颚涩得就象舔着被爆晒过的砂岩。水杯就在床边,伸手过去,却下意识地从水杯旁的烟盒里拎出一颗烟来,愣了一下还是就着唇把它点燃了。
一口烟,狼牙棒。从嘴里捣进气管,转了转,猛地抽出去。
我有牙痛的经历,忍无可忍时就狠狠地咬住那颗病牙,然后突然松口,从巨痛到原来的那种痛是一个减轻的过程。从中得出一条自虐经验:当你觉得某种痛苦无法缓释的时候,就干脆压迫这种痛苦,然后突然放松,能得到瞬间的痛苦减弱感。
空气很沉闷,蒸肉的香气暖昧不清。趿着拖鞋走到门口却忘了要干什么。我想我的确应该有点什么行为了。这是一个崇尚休闲的时代,以流行的品味来优雅化这种行为应该这样说:
“正确地谋杀时间。”
多么优雅,多么调侃呀。多么适合坐在星巴克里端着咖啡杯挑着眉和一位同样优雅的异性探讨各种“谋杀”方式的可炫耀指数以及它们的性价比。可是此时我的倒霉情绪却在体内一圈一圈地游走,一圈一圈,疲倦而坚忍,冷冷地盯着我。很熟悉很熟悉,“强韧的脚步”、“柔软的步容”——我认出它来,是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著名的豹。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豹》里尔克·著 冯至·译)
“步容”与“中心”的双重无可奈何在时间与空间之外纠葛。而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寂静就象一个双黄蛋,我要敲破它。
十四岁的西贝拉,十四岁的少女西贝拉。十四岁的少女西贝拉成熟了,是身体的成熟。俄罗斯少女大概都这么早熟,西贝拉身体成熟得足以令所有成熟且保持异性情节乐趣的男人在道德之外想入非非。起码我是这样非非的,更何况身体成熟的十四岁少女西贝拉同时拥有一副和你小时候幻想中的天使酷似的面容,还有懒洋洋的笑容。
我没能敲破那只双黄蛋,时间与空间牢牢地控制着“豹”,我将它寄于一张光碟。旋转。DVD驱动器的使它呈物理性高速旋转状态,极度清晰的西贝拉就这样在我的视网膜上成像,并且使我患散的瞳孔为她收缩。暑假了,西贝拉来到她姨妈居住的小镇。破旧而僻远的俄罗斯小镇。石铺的街道,爬着藤蔓的围墙,颓旧的钢铁厂,草地,树林,沼泽,河流,铁桥。
夏日的巨大斜屋顶。西贝拉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说:
“你知道萨福吗”
《二十七个遗失的吻》,一部讲述爱恋与情欲的电影。导演让十四岁的西贝拉在这个小镇情窦初开。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爱上西贝拉,而让西贝拉去爱上他四十一岁的老爸。最后导演让这个少年用猎枪去轰掉他父亲的性命。
豹无疑是猫科动物中最完美的属种,无论肤色身躯性格行为无不令人着迷。尤其是它的眼睛——我又想起了豹——与它对视,有被摄去魂魄的危险。西贝拉显然是小母豹的化身,她矫健的身影搅动这个看似沉闷的小镇。西贝拉着泳装穿过街道,西贝拉从高高的铁桥上插入河里,西贝拉与偷她外衣的劣童打架,西贝拉在晚宴上与成人谈论情欲电影,西贝拉潜入别人卧室偷窥偷欢,西贝拉满不在乎,西贝拉令人着迷。西贝拉漫不经心地举着纸飞机看一眼少年:
“你知道萨福吗?”
十四岁的少年瞠目结舌,他不知道此时的他已被古希腊最伟大的萨福吟唱过了——
我的舌头凝住了,一阵温柔的火
突然间从我的皮肤上面溜过
(《致阿那克托里亚》杨宪益 译)
“她写诗,把它们象小鸟一样送上天空”西贝拉解释。一扬手,纸飞机在小镇上空盘旋。
“我要跳到河底,就象奥菲利亚那样” 西贝拉忧伤地站在铁桥栏杆外面。
“这样,先把舌头伸出来,让太阳晒晒。”西贝拉传授吹口哨的方法。
“你可以躲在帘子后面看。” 西贝拉洗澡时,发现前来偷窥的少年。
西贝拉掌握了青春,玩弄它于股掌之间。可是西贝拉对少年的表白却是模楞两可,“你喜欢看吗?”她调侃地笑着,解开衬衣纽扣,抓住衣角从身后把衣服掀起来象蝴蝶张着翅膀。不过与蝴蝶相反,西贝拉展示的翅膀被忽略不计,因为那一对颤颤的乳房以及与乳房完美相融的躯体瞬间令人喉头一紧,象是突然间被豹子咬住了脖子。
我相信了“美色杀人”这一类论调,可是我愿意被杀。
如果说西贝拉的眼睛有摄人魂魄的危险仅仅是可能性,那么她此时的两枚鲜嫩鲜嫩的乳头已然摄取了人的魂魄。西贝拉保持笑容和姿势,有人路过,惊呆。少年妒火中烧,血液被爱欲煮沸了。有薄雾的早晨,林间沼泽地,少年裸着上身躺在水里让蚂蟥叮满一身,以此败火(俄罗斯的民间疗法!?)。西贝拉长裙迤地地找来,温柔地把少年拉起来,佯嗔地怪他,靠近他,帮他摘去身上密密麻麻的蚂蟥,嘴角的微笑雾一般地弥散着。那少年十四岁的心一定是被融化了,笨拙地吻着西贝拉的面颊、嘴角,反复地吻。西贝拉不迎合也不回避,雾一般地微笑着,摘草莓一样地摘着少年身上的蚂蟥。
“那年夏天我十四岁,十四岁的西贝拉答允我一百个吻,我吻了她73次,还有27个吻却遗失了……”画外音,十四岁的小伙子在讲述忧郁。十四岁的忧郁象刚刚性成熟的豹子静悄悄地焦虑不安着。
“你在看一颗垂死星星的光芒。” 十四岁的西贝拉目光灼灼地对她心目中的情人这样说。那位四十一岁的中年鳏夫是天文爱好者,温文尔雅地寂寞着。西贝拉夤夜而来,中年人慈祥地朝她笑,试图阻止西贝拉这荒诞而疯狂的爱情。小母豹嗅到了情欲的气息绝不肯放过,小母豹跟踪猎物的技巧是跟上帝学的。西贝拉偷走中年人的雪茄,深夜叼着它出去闲逛,看着一艘小火轮在街上驰过。
这个沉寂的俄罗斯小镇在一部情欲电影的播放之后变得暖昧不清:炮兵上尉的妻子的情人把轴承戴在生殖器上取不下来;德高望重的老校长高潮时猝死于情人的床上;有野合的男女抵着木栅栏作爱。
吐字含混的老船长叨叨唠唠地说:“我丢了我的大海,现在又丢了我的猫。”
咔咔的机械故障声,几块马塞克闪了闪。盗版光碟出现坏道,画面停止,行驶在草地间的小火轮也停止。拖拉机笨拙的大轮子、锈迹斑斑的船体和粗壮的烟囱介入柔软的绿色竟有野性的和谐。焦虑不安的情绪介入周末,耳膜深处又出现幻听。不,这回不是幻听,真的有个电话来了,不过这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我站在露台上,早春的风清冽严峻,抽烟,光秃秃的树枝若有所思地晃动,我打了两个喷嚏。
西贝拉裸着身体与她的中年情人纠缠,她说她无怨无悔地要把自己献给他。她四十一岁的情人不能自禁,情欲与道德打战,惊醒了他十四岁的儿子,四十一岁的男人把十四岁的西贝拉推开要她走却神情沮丧得象个孩子。西贝拉抓起衣服也不穿就跑下楼与惊呆了的十四岁少年擦肩而过。跑在路上的西贝拉听到一声枪响,回过头来,阳台的门打开,十四岁的少年拎着猎枪出来,看着她。西贝拉跑,跑出小镇,跑过绿地。小火轮又下水了,老船长含混不清地欢呼着,粗烟囱喷着浓烟和火苗,呜呜地响。西贝拉喊着跳下水游向小火轮……
黑夜附在豹的足爪上靠近我。我已经闻不到蒸肉的香味,我一点也不饿,我不知道我该干点什么,我在想该有人乘赤豹兮从文狸地来安慰我,我的耳膜深处传来叩门声——
此刻毕定有客来访
剥啄声自涌泉直贯囟门
而门上尘灰附着
了无叩痕
“请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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