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婚是家族的传统。爱蜜儿十九岁挽著父亲的手臂踏上教堂的红地毯,轻轻松松懵
里懵懂,就完成了由一个烂漫少女过渡到温柔少妇的转型。
丈夫约翰是她的高中甜心,一个典型的传统式北美男人,家庭至上,工作勤奋,里
里外外一把好手,爱蜜儿婚后很幸福,肚皮也就接二连三传出喜讯,周期性地每两
年一次,不歇气地持续了一十二年。身兼家庭主妇和孩子王,爱蜜儿整天活在蜜蜂
窝里。
星期天,抱著小的牵著大的,全家一道去教堂作礼拜,爱蜜儿总是满怀感激,千恩
万谢赞美著上帝,赐给了她一个美满的家庭,守护神一样的丈夫,小天使一样的孩
子们。
二、
晴空上还有朵朵白云,爱蜜儿也有自己的心事,多年来,她小心翼翼地保守著一个
不大不小的秘密:自打刚怀上长女,搬进新居后不久,她就开始接到一个神秘男人
的来信,每天一封以日期编号,节假日和周末也从未间断过。从信封看,寄信人名
叫卡西莫多,通讯地址“天堂临街一号”--- 一个本市地图上子虚乌有的路名。
每封信的内容都是诗,具体说是爱情诗,一首爱情诗就构成了一封信,没有任何两
封重复。每一首诗都注明了作者和出处。先是著名诗人的作品,世界各国自古到今,
几乎无所不包,从莎士比亚、彼得拉克、普希金,到海涅、泰戈尔、勃朗宁夫人,
纷至沓来玲琅满目。
起先接到信,爱蜜儿的胸膛小鹿撞撞,匆匆扫过一遍后,就随手往废纸篓里一丢,
再一层层覆盖上垃圾邮件,眼不见心不烦,不去想它。几个月小半年后,面颊上的
红云逐渐散去,见缝插针的好奇心乘虚而入,如此奇异别致的书信就再也舍不得垫
废纸篓了,一张又一张被锁进了阁楼里的一个旧皮箱。
几年后,小皮箱变成了文件柜,文豪大家的名言金句摘引光了,继之以近代和现代
无名诗人的东西,先是取材于陈年报刊杂志,后来应用新兴的网络,作品质量良莠
不齐,有些也文情并茂,有的则单纯幼稚,这且不去管它。
也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起,爱蜜儿波澜不惊的心湖缓缓地被拨动了,微微涟漪随
之荡漾开来:这个卡西莫多到底是谁呀?真想不起来认识的有限男人当中,有哪一
个这样多情善感、浪漫主义的。想来我必定是在哪儿见过他的,但却不是很熟悉。
那么,他长得什么样?年轻、英俊、高大吗?这还用问吗?美不胜收的诗歌不早就
给出了答案。我猜他的头发是棕褐色的,卷卷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深深的,热情
得象一团火,沉稳得象一条河。
这是一段梦样的日子,收信、读诗,默默地回味和猜测,成了爱蜜儿忙碌生活里一
支优美的间奏曲。
三、
流年似水,岁月倥偬,无名诗人的庞大资源终于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寄信人开始亲
自执笔出马了,书信的署名从此就只有一个 --- 卡西莫多。主题单一的文字大多十
分简短,说文不文,似诗非诗,有的还文诌诌地或直书胸臆,或婉转含蓄,爱蜜儿
打心眼里喜欢,象:
- 梦中,神明许诺我一颗不落的小星;梦醒,我一眼看到明灿的你。
- 请允许,允许我亲吻一缕拂过你的微风;风儿啊,请你不停地吹。
- 让我和你一道沐浴吧,沐浴著那同一片蔚蓝下倾洒的天光。
- 应和著你花间飘舞的裙裾,我大步行走在戈壁的伊甸。
- 照著你含笑入梦的月光,也照著我彻夜的不眠;月儿知道我的心事,你却不。
- 春风送来你的飘香,我采撷下来培育著一种芬芳的感情。
- 我的身上长满了嘴巴和眼睛,日以继夜吸吮著你的雨露和光明。
- 爱将真空点燃,将沙漠化作绿色的海洋,那里有我小小的方舟荡漾。
- 有了你的微笑和歌声,我生命的阴天和黑夜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 当冰雪爱上了春风,默默地消融,一滴滴汇成江河,流去浇灌无边的沙漠。
有的则是赤裸裸的大白话甚至呐喊了,不过爱蜜儿也能理解接受:
- 爱你不用谈判,更不用签订什么法律协议。
- 爱你你看咋办,你爱咋办就咋办,这与我毫无任何关系。
- 爱你是我神圣的天赋人权,你有充分权力拒绝,但是没有权力剥夺。
- 我只向你示爱,我不向你求爱;示爱高于求爱,给予胜过索取。
- 爱你至死是上帝赐予的唯一幸福,这幸福抵过魔鬼施加的无边痛苦。
- 我要和你亲密无间地结合,如同大海紧紧拥抱着陆地。
- 你是白昼,我是黑夜,我俩永远手牵着手,心连著心。
- 我爱情的月亮只有半个,残缺使她更加纯洁而美丽。
- 等不到你在地上,那就等你去天上;众天使作证人,我们的婚礼在天堂。
- 今天活著爱你,明天死了也甘心;不,今天爱你明天怎会死去。
再有些,实在是有点狂野迷乱,甚至不知所云,爱蜜儿几乎完全不能明白:
- 爱你比死亡还沉重,爱你比活著还轻松;爱抑或死是一个问题。
- 人间地狱开放著一朵小花,那仅存的美丽,她的名字叫作爱你。
- 爱是生命黑洞中的火把,皮肉脂肪烧成了灰,还有血液和骨头。
- 如果生命不是黑夜漫漫,怎望得见爱的星光灿烂。
- 心灵永远的忧伤,穿越生命星光的雨。
- 使死亡黯然失色的是爱,将爱情注满黑暗的是死。
- 上帝把我投入一口深井,然后在井口挂上一盏明灯。
- 当死海的波浪于夜空下铺开,你升起爱的烟花璀灿。
- 绝望有多深,爱就有多深,而绝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 活著、死亡、爱情,我生命的三位一体。
四、
爱蜜儿天生不乏文艺基因,生活情趣花草一样丰盛,舞蹈、唱歌、园艺、烹饪等都
是她的日常最爱;但本性上,她又是个一汪清水的女子,罗曼蒂克得有限,不那么
前卫先锋;作为一个人丁愈来愈兴旺大家庭的年轻主妇,更没有一个整天沉溺于白
日梦的枕头。曾几何时,被莫名其妙卷入了浪漫的海洋,身不由己遨游其中,时间
久了就感到几许倦怠,不知不觉又游回了岸边。孩子们都还小,丈夫主外,自己主
内,日子快乐而辛苦,总得脚踏实地去过。
为此,她始终没有去寻找这个神秘的卡西莫多,因为实在没有那个意志决心,克服
不了内在隐隐的不安和惶惑。渐渐地,收信、读诗成了一种令人十分愉快,但却不
再激动莫名的日常操作,就如同每天聆听一支好听的歌曲,观赏一幅美丽的图画,
长年累月下来已经安之若素了。每当想到这世上有个痴情到家的男人,始终如一地
默默爱著自己,爱蜜儿总感到心口象含了一勺蜜,潜移默化地,对丈夫和孩子们的
爱和关怀,与对自己幸福家庭的眷恋,也就更加深厚了一层。
保守秘密是唯一剩下的问题,要不要对丈夫坦白交代,爱蜜儿左右拿不定主意,好
几次下定了决心又临阵而逃。她不想引发不必要的误会甚至冲突,她更怕失去一个
梦,一个既没有必要具体实现,但也不应该被人为打破的美梦。每当想到这里,她
心平气和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爱蜜儿在天与地之间走着钢丝,优雅从容,直到有
一天,直到十八年后的一天 --- 时光的翅膀总是远远快过感觉的脚步,她接到了一
封比往常厚重得许多的信:
五、
爱蜜儿,我生命大厦的最后一根支柱,魂灵不死之光,长夜的天狼,凌晨的启明,
你好啊!
今天,谜底终于要揭晓了。请镇静,镇静,既不要微笑,也不要哭泣,你和我都应
该这样,请容我单膝著地跪于你面前,捧著一颗心向你表白、诉说:
我是卡西莫多,卡西莫多是我的化名。我的本名是亚历山大高,你可能似曾听说过,
因为我原来是你的近邻,就住在枫林道的小山坡下,和山顶上你家的房子距离不足
百米,万万想不到吧?
自我介绍到这儿,如果你还是想不起来我究竟是哪一个,仍然没办法将这个名字和
我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虽然有点遗憾,但是没有关系,因为谁会留意一个白昼的幽
灵,一个日夜躲避著正常人群的异类呢,这绝不是你的错,虽然也不是我的,那么
接著我就应该明确地告诉你,我...我... --- 我就是咱们街区那个尽人皆知的瘫子,
那个残废亚历山大啊!
噢,爱蜜儿呀,我的贝丽(1),我的爱丝米拉达(2),接到这晴天霹雳,请不要双手
冰凉浑身颤抖甚至高声尖叫吧,告诉我你没有,不,你不会的,你怎么会呢,真该
死,这又是我的自卑在作祟,真对不起,好了,让我继续下去:
我出生于本地的一个富有家庭,从小到大丰衣足食,健康成长一帆风顺。自小学到
高中一直深受父母师长的宠爱、同学的羡慕和男女朋友们的欢迎,为我俊美的外形,
为我优秀的品学,还为我出众的运动天赋。高三时,我作为学校足球队的主力队员,
代表本州参加了全国锦标赛,并荣获冠军而归。毕业后轻轻松松进入普林斯顿,计
划主修历史和法律,同时继续体育方面的发展。那时,从哪方面看我都可谓同龄人
中的骄骄者,近乎完美的天之骄子一个;金色平展的道路自脚下延伸向远方,未来
的辉煌灿烂提前亲吻著我。
六、
大学三年纪进入新学期,金秋的一天下午,我高高兴兴去运动场进行日常训练,心
情悠然地做著准备工作,突然,我发现自己系不上鞋带了,象个两三岁的娃娃无论
怎样努力,手指和大脑就是协调不起来,站起身来想缓缓劲儿,竟又喝醉酒似地一
头向墙上撞去。大白天活见鬼了,怎么回事情?难道我近来训练得过猛了,伤病会
不会就此终止我无比热爱的运动生命?一想到这可怕的后果,我悲从中来。
我马上被送去当地最好的医院,一连几天初诊复诊确诊下来,结果终于出来了 ---
据说耶稣被挂上十字架的时刻正值中午,刹那间太阳自天空消失了,大地于白昼被
抛入黑夜,原来那竟然是真的呀,眼下我也被一只无形的魔掌提起来,抛出去,自
艳阳高照的顶峰坠入不见五指的深渊,甚至更为可观,黑了就永远地黑了,黑了就
再也不会白了--- 我...我...我患的是卢伽雷症!阴森可怖的医学术语叫作肌肉萎缩
性脊髓侧索硬化症!
医生严峻地宣判了我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而在这两年期间,我还得遭受各种非
人的酷刑,从发病的那一天开始起,直到最终死神姗姗来迟的时刻。
病魔马不停蹄展开了它的行动,全线侵入我的运动神经系统,象是一个接到了屠城
令的鞑靼骑兵,在弯刀被砍杀得卷刃之前绝不善罢甘休。世上的一切毁灭工作都是
极其高效率。
秋去冬过春来,短短几个月内,我大卫般的双腿双臂象几根被砍离了躯干的树枝,
水分挥发掉风干成一堆柴禾棒;太阳神的面孔逐渐扭曲变形,直至可以媲美巴黎圣
母院的敲钟人,向他看齐的还有我健谈的口齿,先是变得结巴含混,不久就退化到
几乎大猩猩的水准,终于没人听得懂我的英语了,连我自己也不懂。真是深秋寒流
下的一棵老榆树也比我凋零得从容几许,昨天的足球健儿,运动场上万众瞩目的明
星,贵族校园内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转眼就被活生生抽去脊梁骨,变成了一堆苟
延残喘的人肉。
如果真的就此化作了一堆没心没肺的人肉,倒是一件天大幸福的事情;更令我不堪
承受,几乎要抓狂发疯的,不是我这日日夜夜无时不刻在接受著一刀刀凌迟的身体,
而是我那思维功能始终健全的大脑,和毫无任何麻木迹象的心。每每回想起仿佛近
在眼前伸手可及,我那快乐无涯的童年、色彩缤纷的少年和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
我立即成了一个被叛臣打入地牢的国王,叫天天不应,叫上帝上帝不灵。主宰万类
的造物主,大慈大悲的神明呀,睁开你的瞎眼好好看看吧,我才将将只有二十岁,
一个朝阳正冉冉升起的年龄,你怎么可以说翻脸就翻脸,和我开这么一个天大的玩
笑,啊?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我杀了你!
没人能救我帮我,没有一个人,亲人悲凄的泪水将我投入水深火热的炼狱,朋友们
的目光除了惋惜就只剩下伶悯;相爱了三年的女友飘然而去,我理解并尊重她理智
的选择,才貌双全的她有理由委身一匹骏马,而没有义务照顾一条病狗。环绕我身
旁的人越多,我就越加烦燥易怒:不知道吗,你们的音容笑貌,你们的举手投足,
你们的伶牙利齿,你们相亲相爱的能力,你们的......都一鞭鞭抽打在我心头,刺激
我一遍遍向苍天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几万分之一的倒霉蛋竟然是我!
既然是我,我不要你们廉价的伶悯,高尚的也不要!行行好,都请给我走开,从我
眼前彻底消失,让我清静,让我孤家寡人。
多少次,我瘫软在冰凉到了骨头的轮椅里,在白昼,于黑夜,一个人呆呆望着天空
出神,接连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巴掌大的小鸟会飞,没有生命的白云能跑,而我,
唯一能够做的运动就是一步步爬向死神,苦苦哀求它早日将我收容,以免除我生不
如死的痛苦!
七、
够了!与其屈辱地被剥夺,莫如尊严地主动求去。人生来不是一种摇尾乞伶的动物,
流落街头的乞丐还有不容凌辱的底线,更何况天生心高气傲的我。人活一口气,这
口气叫精神。
世界风平浪静,我这里却洪水滔天。在肉体的煎熬中我彻夜不眠,苦思冥想寻找一
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一个45度倾斜的大厦赖以不倒的支撑,结果几次三番以失败
而告终。除了享受所谓悲剧的美,我找不到一根能托住生命的芦苇。殚思极虑后我
终于意识到:今天我若是没有勇气自我了断,仍然心怀侥幸苟且偷生,两年后当大
限的时辰来临,我必将悔不当初:为何不敢象一个以荣誉为第一生命的骑士那样战
死沙场,而宁愿屈辱地忍受征服者的百般摧残和嘲弄。
活著总得有活著的意义,而坐以待毙不是意义,死缓比立即执行更加残忍,更加不
可接受。虽然本质上,活著的同义词即是等死,但等死绝不等同于活著,等死就是
死亡本身。生命的意义在于灵肉的追求,追求身体的幸福和精神的欢愉;当追求被
扼杀了,精神的生命也就随之上了绞刑架;当精神的生命已经窒息,物质的生命没
有理由不追随而去。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雄鹰,心脏还有什么道理继续跳动下去?
病魔即死神啊,你可以毁灭我早晚必将毁灭的身体,可你毁灭不了我宁死不屈的精
神。虽然我无力阻止你以我的血肉酿你的美酒,但我有办法让你的纵欲享乐不那么
畅快尽兴;按照我自己的,而不是你的旨意出牌,就是我向你无边的法力、权势和
淫威,所能够发出的挑战和蔑视。你可以灭亡我,但是休想将我肆意蹂躏;我向你
发出的抗争虽然绝望,却也惨烈悲壮。
好了,就这么定了!抉择一旦作出,我顿感一阵前所未有的释放,仿佛有一道电光
自天而降,从头到脚贯穿全身,旋即惊喜地发现:生与死只隔著一道门槛,这门槛
原来不在死神降临的那一瞬间,而在生前某个大彻大悟的时刻。跨过了这道鬼门关,
死之世界与生之天地,即呈现一种全新的景象:生既非极乐世界,死亦非万劫不复;
一方是波涛汹涌的海洋,一方是星光晦暗的夜空;想象死亡,蒙着眼睛进入原始森
林,最坏的结局莫过于灵魂乌有一黑到底;其它的任何可能又何惧之有呢,已经身
处血海,还怕硫磺湖吗。
八、
这是一个暮春初夏的早上,我请我的全职私人护理,那个善良慈爱得象我乳母一样
的玛莎大婶外出采购,扫清了行动的唯一障碍。手枪就在书桌抽屉里,决定作得尚
不算迟,我的身体状况还没糟得扣不动扳机,要知道过不了多久,自我选择的权力
都将被剥夺,到那时连求死也不得。想到这点我的意志更为坚定。
马上就要行动,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我心情交织著即将解脱的轻松甚至愉快,与
对往昔甜酸苦辣的怀念,和对生的无限眷恋。出门最后看一眼我自小就热爱熟悉的
大自然吧,去和天空和土地道一声再见,不,永别。我驱动著电动轮椅来到户外。
灿烂的阳光不住亲吻著我的面颊,朵朵白云于蓝天冲著我微笑,鸟儿合著清风悠扬
婉转,百花争艳在碧波滚滚的草地,看着看着,泪水源源涌上眼眶,眼前变得一片
模糊......
“早上好,那位先生!”
平地响起一声春雷,噢不,分明是一个女高音,清脆如百灵,是在叫我吗?我吃力
地暗暗抹去泪水,调转过轮椅,勉强抬起头来 ---
逆光中,高坡上,映著云影,如梦似幻,那里立著一个少女,一身浅颜色衣裳,裙
裾和秀发迎著微风飘扬,正在朝我招手呢,是天使来迎接我了吗?我使劲地眨巴著
眼睛。
天使乘风驾云而下,转眼飞舞到近前,亭亭玉立,微笑,眼波盈盈,一池蓝色的海
湾,噢美,从来没见过,还真的是......
“我叫爱蜜儿,刚刚搬来这里,我们是邻居了,很高兴见到你,先生。”--- 原来
如此,原来她不是......
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 说了她也不懂,只有努力作出一个微笑 --- 希望没吓著她。
我紧紧盯著她明亮的眼睛,顿时吃了一惊:那里面,没有一缕我已见惯了的奇怪、
惊异和伶悯,有的只是雪白的和平鸽,于蔚蓝的晴空上乘著歌声飞翔......
见我没说话,目光直愣愣地,少女旋即羞涩一笑,紧接著竟张开了双臂,大大方方
俯身上前,来给我一个拥抱,面颊凑过来贴上了我的,末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就又一个轻盈转身,蝴蝶一样飘上了山坡,留下咯咯咯一串笑声......
霎时,天旋地转,我陶醉了过去。
九、
死神请你见鬼去吧。
我要活,我要站起来活下去,因为,我又爱上了;叫一个爱情萌芽在心灵的人去寻
死,不啻让一座冒烟的火山停止喷发,怎么可能。
爱上了?这么容易。是的,就这么容易。沙漠上一碗水能救人性命,更不要说一汪
湖泊,一条江河。在我爱上你的同时,我重新爱上了自己的生命。
不是奇迹的奇迹发生在那短暂的瞬间:这个天外飞来的少女爱蜜儿,目光温柔注视
著我,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呀,没有游移不定的慌乱,没有躲闪逃避的厌恶和恐惧,
更令我惊异进而感动莫名的,是那里面还没有丝毫悲天悯人的施舍;她对待我就象
对待一个身心健全的正常人,而不是一个由表及里,人格、精神已于无形中遭同类
降级甚至摈弃的不可接触者。她自然的行为举止向我展现的是灵魂的绝对平等,与
一种人生哲学的天然启迪 --- 生命本体是一种欢乐。
她没有因为我怪异丑陋的外貌而设身处地揣测我与众不同的心理,因为她自己生来
是欢乐的,欢乐是她生命的天然形态,而不是人为追求的目的或境界;由此让我首
次刻骨铭心感受到,生命可以奔跑跳跃著欢乐,生命也可以坐著或躺著欢乐,正如
有谁会因为自己生来不会飞翔而痛苦呢;更进一步,假设我生来就不会行走,我眼
下还会为此而悲哀绝望痛不欲生吗;如果我们的心灵超越了空间和时间的捆绑,理
解了世间再美妙的音乐也将曲终人散的简明哲理,那么活著一百年我们欢喜快乐,
活著一天我们也会欢喜快乐。
现在,我要是自己去赴死,表面看有几分象宁折不弯的殉难者,实际上却是临阵脱
逃的逃兵,因为这将不光让死神毁灭了我卑微的肉体,更让它毁灭了我高贵的精神,
不战而降里外输了个精光,还有什么比这更怯懦可耻的事情。与悲惨命运真正大无
畏的抗争不是死,而是生,而是于漆黑一团的绝境中永不放弃的生存。好吧,那就
让我举起爱的盾牌,去迎接死神的刀剑。
回到家,我将手枪送进了垃圾桶。
十、
峰回路转,穿越死亡的幽谷,我发现了生命的一条羊肠小道。
心声需要倾吐,既为了表达对沙漠甘泉的感激,也为了抒发波澜起伏的胸臆,于是
我想到给你写信,却又苦恼不知从何说起,区区的“我爱你”哪里承载得了江河湖
海的信息,自然而然想到了诗,这人类心灵之光的折射,灵魂深处的回声。
少年时代我也曾喜爱诗歌,但却从来没有正经学习过;自小到大接受的是偏重政经
的教育,文学艺术的份量无足轻重。现在,我开始补上这一课,更确切地说,我开
始以此为日常工作。
我读诗,大量地阅读,只为了能从浩如烟海的文学宝库中,找到那些与自己心有灵
犀一点通,值得向你献上的旋律。找到了,就记录下来,用我那仅存的两个尚有感
觉还能动弹的手指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打下来,印在打字机的纸上,再一篇
篇投寄给你。
没想到这一投就煞不住,先是投别人的,然后投自己的,一封封书信一首首诗,串
起了我余下支离破碎的生命。虽然仍然身处病魔的囹圄,但两年的死缓宣判我早已
拒绝遵守,我要自己将它改判为十年、二十年,甚至无期徒刑,我没有时间和心情
去赴死神的预约,因为忙于手头的工作,我的工作是读诗和写诗,不,我的工作是爱,
我的工作是爱你,不求任何回报和结果单方面地爱你。
摊在轮椅上,长年累月从事著这单一的工作,我不以为苦乐在其中,因为这是我唯
一能做的事情。读诗写诗都需要灵感,我那源源不断涌现奔腾的诗情,全取自你。
十一、
每天,我坐在二楼面向你家的窗前,一边工作著,一边不时地抬起头来,遥望着你
的屋门、院落,等待著你倩影的日出。等到了,放光的双眼凑上去,紧紧贴住那台
固定架设在书桌上的高倍望远镜,将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点点滴滴巨细无遗,
捕捞进我贪婪的视网膜,再慢慢地加以咀嚼消化,吸收进大脑皮层和心底。入夜,当
你的背影最后一次消失于屋门后,我一天的太阳才落山了。
你很少让我整日里怅然若失,等待、等待再等待,直到夜幕低垂到树梢,终于打熬
不住了,不得不合上疲倦的眼皮,因为你是这样地热爱户外活动。春天,你是色彩
变幻的蝴蝶女王,翩翩飘舞在百花丛中,辛勤经营著你小小的莫乃花园;夏天,你
化作一朵出水芙蓉,窈窕绽开于一池碧波,教孩子们游泳、跳水,和丈夫玩耍嬉戏;
秋天,你摇身变成纺织娘,编织起一张金色的网,采集著五颜六色的落叶,扫除前
院清理后庭;冬天,你复活了白雪公主,哪里有雪哪里就有你,茫茫大地上唯一的
一点鲜红。
岁月流逝,思念深了,我不再满足于仅仅在大自然中和你亲近,那就推开世俗道德
虚情假意的拦阻,得寸进尺去与你相会。当你躲进自己温馨的小窝,窗帘敞开忘记
设防的时候,我一有机会就乘虚而入,只要是目所能及,不论白昼还是黑夜;追踪
你轻盈飘忽蒙太奇的身影,凝视你艺术雕像的定格造型。感谢慈悲的造物主,没有将
我的眼睛钉死在轮椅,目力始终如激光一般锐利。起点我的瞳孔,终端你的身体,
两点一线连成一把琴弓,拉起心灵微微颤抖的琴弦,时而欢快明亮,时而如慕如诉,
凝望、凝望着你,我醉,我醒,我笑,我哭......
天啊,原来自己长年累月一直在被人暗中窥视,隐私权被卑鄙地侵犯剥夺,好可怕、
好可恨呀!我可以想象得到你获悉这消息时的震惊,我亲爱的爱蜜儿呀,你没有容
颜变色恼羞成怒吧,你不会的,我真期望你不会,请容罪犯我鼓足勇气解释,你知
道,我早已成了一个废人,除了对生命绝望的热爱外一无所有,为了获得继续活下去
的一丝勇气,我只有接连不断地做梦;聋子能看,瞎子能听,瘫子我能梦,我的爱
之梦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地地道道的白日大梦。
说是白日梦也不完全确切,因为它到底逼真地实现过一回,谈到这我不能不进一步
向你坦白,或是为了减轻我难言的负罪内疚,以求得你仁慈的宽恕,或是出于一种
自己也分析不清的复杂心理:
那是十五年前,一个月亮隐没、繁星满天的夏夜,暑气弥漫,高温酷热。你的丈夫
可能是因为加班,很晚了还没有回家,安顿好一双儿女,你来到户外,身著诱人又
恼人的比基尼,走去后院游泳池,下了水,来来回回游著、游著,约莫有半个时辰,
接下来...接下来,噢,我看到了什么......
透过望远镜上的夜视仪,我看到了:灿灿星光下,幽幽水波上,缓缓升起了一个林
间仙女,不胜娇柔步上池岸,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肩上,仰起脸儿遥望星空,玉树临
风亭亭而立,恍然梦境里,她,浑身上下不带一缕牵挂,黑暗中闪烁著银白色的光
辉......
刹那间,时空凝固,星球停转了,我的情,我的欲,我压抑日久的原始野性,我凋
零不堪的残存生命力,聚焦于朦胧夜幕下的唯一光点,那天与地碰撞结合的中心......
我开始吻你,自双足脚底心起,烙铁的嘴唇一旦贴上你美轮美奂的血肉之躯,立即
牢牢粘住,再也无法为外力分离;缓慢而坚定地,向上,再向上,不放过一寸半分
表皮,洪流滚滚漫过古老的土地;长时间地徘徊流连,在那伊甸园的幽谷、海市蜃
楼的沙丘、明镜铺开的湖泊和曲尽其妙的波峰,最后,我的熔点与你的会合于嘴唇,
一秒钟是一个世纪,与此同时,我的闪电劈入了你的科罗拉多,一道道沉雷回荡......
终于,我喷薄了,白炽的岩浆骤然仰天吐射,生命的结晶倾泻洒落如雨,不借助任
何外力,我的双手已几乎成了可笑的摆设;完全凭着意志,精神即肉体,肉体即精
神。
噢,我人间的美神,爱蜜儿啊,当时,你真的没有听到,真的没有看见吗,死神在
哀哀哭泣,天使在含泪微笑,于那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当我与你合二为一!
十二、
十八年,爱蜜儿,整整十八年了。
今天,写这封信,是来向你道别,告诉你,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死神等著我赴
它的约,已经等得快要发疯了。
地球围绕著太阳转了十八圈,我围绕著你转了十八个春秋。自起始的肉体濒临死亡,
到随后的灵魂死而复生,再到最终肉体的重归死亡,我走过了一条自地狱通往天堂
的崎岖小路。
记得当初刚发病时,一次,我对母亲说:亲爱的妈妈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
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生我呀,把我生在一座地狱?!可
伶的母亲听了,泪如泉涌,说不出一句话来,和我抱头痛哭。
后来,当我遇见了你,我又对她说:对不起,亲爱的妈妈,我错了,请你原谅,原
来你没有把我生在地狱,你是把我生在了一个爱的天堂。
再后来我觉悟到,我还是没有表达得十分准确,实事求是地说,我的一生,下半身
活在地狱,上半身活在天堂。这样的生命实在很奇妙,没有亲身经历过不能体会到。
死过许多次的人是不在乎再死一次的。对于一个日日夜夜游荡于阴阳分界线上的人
来讲,十八年少说相当于一千年;你的美善,我对你美善的爱情,给予了我一个千
年的生命,我更有何求。
我的一生,虽然痛苦大大多于欢乐,但是欢乐却远远深过痛苦,因为痛苦中的欢乐
才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泪水浇灌出来的花朵才是最美丽的。人生大力大美的体
现和观照无不需要押上生命,如果没有下沉到大海的深处,浮于表面的浪花又有什
么审美价值和意义呢。
爱使我感到,人毕竟还是善的,生命到底还是美的,带著这明亮的感觉离去,死,
未尝不是一种生的延续。活一次不容易,始终为爱活著更难得,你使我做到了这个,
由此,对于自己唯一的一生,我的赞美和感激超过抱怨和遗憾。
我已经不年轻了,可惜,可惜你也是;你在我的眼中,永远是那个顺著清晨流泻的
阳光,自小山坡上飞奔而下的少女。噢,爱蜜儿,我们为什么要老呢?一直年轻美
丽不好么?我们为什么又要死呢,既然已经生了,活著永远相亲相爱该有多美 ---
唉,我在说些什么?
知道吗,爱蜜儿,我现在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面对著近在咫尺的电脑屏幕,用一
只手指头挪动著鼠标,打给你这最后一封信,这唯一的一封不是虚无缥缈诗歌的信。
我已经不停地工作了将近一个月,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工程终于接近完成了。医生
说我最多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我听了很难过,因为这意味著我再也回不了家了,换句
话说,你再也不会被人暗中窥视了。我们都要解脱了。
亲朋好友整天围绕在我身边,为我祷告、哭泣,而我,这出戏的主角,心情却是异
常地平静。想你,只是想你,无时不刻,除去陷入昏睡的时候,昏睡的时候就尽量
梦到你,虽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梦中的你栩栩如生,象我们初次相见时那样得美
丽动人,那样地凝视我、拥抱我、亲吻我;噢,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去,该有多么幸福。
爱蜜儿,你能来看看我吗?最后送我一程好么?我只要你一个人送。既然生不能和
你相抱相拥,那就在你的怀抱中结束,这样一生的遗憾都将得到弥补。我单相思了
你这许多年,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临终唯一的请求 --- 好的,真好,我马上听到了:
你说你会的,你说你马上就赶来。那么,我等著你,不等到你,我不合上眼睛。我们
一言为定。
噢,算了,还是算了,我一个人的十字架,还是让我一个人来背吧;十八年都自己
走过来了,最后这几天怎么也得挺住。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眼泪,临走前更不应
该看见;你的欢笑,你的歌声,已经一刀刀,千万刀地刻进了我的灵魂,带著这座
不朽的雕像离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爱蜜儿,不要为我哭,而要为我笑,我们都应该笑,当悲剧以喜剧的形式收场,人
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事情。
临别,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但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封已经不短的书信,表达不
了心中的千言万语之一,我,我......
永别了,爱蜜儿,谢谢你给了我一次爱的机会,教我爱得死去活来。
爱蜜儿,我爱你!
十三、
第二天清晨,丈夫上班,孩子们上学去了,爱蜜儿去花店,挑选了一束毋忘我。
爱蜜儿驱车来到郊外公墓,找到了他的那块地,空气中的泥土味还没有散尽,毛茸
茸的青草已经冒尖处处,小小墓碑上刻著:
“致我永恒的梦中人 ---
生前,我于黑洞中爱恋;
死后,我被埋葬在太阳。”
抬起泪光莹莹的眼睛,爱蜜儿向天空望去,她看到,他在冲她微笑。
----------------------------------------------------------
1. 贝丽 --- 《美人与野兽》中的女主人公。
2. 爱丝米拉达 ---《巴黎圣母院》中的女主人公。
- Re: 《死亡浪漫》(小说)posted on 12/30/2004
It's more of a poem than a story. Truly romantic! - Re: 《死亡浪漫》(小说)posted on 12/30/2004
有散文诗的劲道,有蛮好的结构布局。字面也很讲究,很多字节能印
到心中去,向太阳果然是条好汉!
以后写小说能否在名称(人名、地名之类)方面多些考究,议论适可
而止。
真的很不错,从创作的角度来说。
我才写了一首关于宝塔闭关的诗,不意这塔还能开着。
- posted on 12/31/2004
粗粗看了一遍,lover的这篇小说比以前的那个进步了很多,起码在语言上比以前流畅,以前的那个语言很“咯涩”,别扭拗口,人物脸谱化。
令胡推荐老舍的几个人物速写,我读了,喜欢老舍的语言。 这样的语言应该算是中文的标准:精练、口语化、描摹人物场景活灵活现,一字千金。类似风格的外国作家,我读过的毛姆、美国的索尔贝娄和辛格,都喜欢用这样精练、简单的句子。 我建议lover多受这些人的影响。还有就是童话语言,我可能说过很多次,童话语言是我最喜欢的语言。格林兄弟就是语言大师。
cnd网友说了很多赞赏的话,xw也鼓励,我就说点缺点吧,lover一向被我拿来当靶子批的:)
我的审美观跟lover很“代沟”。看你的东东往往有进古董店的感觉。 好像在读19世纪的什么东西。
(等下晚饭后回来再写) - posted on 12/31/2004
幽灵
有些事匪夷所思,你不会明白
你明白的,有时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豪森·史蒂芬
听,费罗丝铜铃般的笑声----幼稚,天真,活泼,像红色气球一样被她细白的小手拉扯着。她得意的凑过来,又要我讲故事。
我望着费罗丝明亮的大眼睛,其中闪烁着迷人的童真。我抚摩着她金黄的柔发,这独一无二的小可爱长大后一定会是个大美人。7年以来,我不断的把蕴藏在胸中的童话,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给小小费罗丝讲,现在却连一小节也记不起来了。有很多汇聚在心坎的话语和叮嘱,这时候我也已忘记得一干二净。眼眶一阵阵刺痛,像是被烟熏。嘴唇干枯,身子像被烈焰烤炙。孩童的幼稚使费罗丝翘着小嘴巴问我:“爸爸,你不开心吗?我给你讲讲白雪公主和7个小矮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费罗丝慢慢收起笑容。我想避开,却又想久久凝视我天真,活泼的女孩。在过去,她多少次被我搂在怀抱里,这可怜的小女孩,坐在我的大腿上,被我用微疏的须根弄得咯咯直笑?以前,人们总是羡慕的说,这是父女之间的爱。但我却一直都认为,这是只有我们这对父女才有的欢乐,独一无二----
罗丹妮正躺在床上,她很苍白,病恹恹。空寂的房间,只剩下她微弱,断断续续的呼吸。我要怎样才足够理解,死掉了丈夫妻子会怎样的痛苦?罗丹妮是我善良,乐观,积极,爱笑,爱玩的好妻子。每次我垂头丧气的回家,都能得到她的安慰:“嘿,我的海滩男孩,这回是哪个海浪把你掀翻?嘿,你是最棒的,迷倒了所有的女孩----你冲不过去的海浪,没人能冲得过----”现在,她嘴唇雪白,翕翕扇动,像只被淋湿的小鸟在巢里打哆嗦。我轻轻的,像过去数不清的早晨那样,深情的吻她的额头,祝愿她每天过得快乐又顺心。曾经多少时日,我们厮守在一起的房间,如今一片沉重的黑暗,像座阴凉的坟墓。她的泪痕毁掉了她所有的笑容,以前的每一次欢乐的笑声,如今对她造成了痛苦的折磨。光明,光明----她需要窗帘敞开,让日光和月光照射进来;黑暗,黑暗----就算打开所有的灯光,她也像是在陪葬,我----豪森·史蒂芬的坟冢?罗丹妮·DH·史蒂芬也埋葬在这里。
我可爱的女儿和我亲爱的妻子,你们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好好的,幸福的,和其它任何人一样。罗丹妮劳烦你尽心照看我们的小淑女。不要太悲痛,你只是死了个丈夫。小费罗丝,你也要做个坚强的孩子,你只是死了个父亲。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不会死?!你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还有无边无际的快乐。想想吧,我曾经辜负你们,是吧?幸好,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辜负了————
费罗丝·史蒂芬
我拿着气球,在大街走了很久,我是和爸爸一起出来的,可是,我不见他了,我弄丢了爸爸,我不认识这里,我想我迷路了!爸爸不要我吗?我肚子很饿,可是小口袋里的糖果也不见了!
街道上都是些很古怪的人,以前我没见过他们。他们一个个站在那儿,不说话。他们的衣服很脏,他们没有爸爸穿得好看,妈妈每天都帮爸爸的脖子绑带子,她怕爸爸弄丢了。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过我爸爸。妈妈说,爸爸长得很帅,很容易认出来。妈妈说,我迷路了就在街道上找个阿姨,要她送我回家。但是,那些古怪的人很凶,我是说他们的样子像坏蛋,怪怪的。
哇----前面有些人站在半空高,很高,他们站得很高,我是说,他们飞了起来,飘在空中,可是他们背后没有长翅膀!回到家后,我一定要爸爸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飞。我也想飞----
不知道妈妈的蛋糕做好了吗。她今天会说我不乖----没有拉着爸爸的手,也没有拉着爸爸的衣脚,可是,可是,妈妈,我一眨眼,爸爸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那里。我很饿。没有人理我,爸爸不见了,我又找不到家,我坐到墙角旁,爸爸说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是这样的。我要爸爸,我要妈妈,爸爸妈妈。
罗丹妮·DH·史蒂芬
我的生活还剩下什么?小女儿,你还有爸爸陪着,你们至少现在还待在一起。豪森,保护好我们的小可爱!记得每天帮她梳小辫子,还有喂她吃巧克力,记得讲童话,她最喜欢白雪公主不是美人鱼!你们又可以一起跳舞,一起嘻嘻哈哈,我很妒忌我们的女儿,你总是称赞她跳得好,呵呵,可你把她整个儿抱了起来,她脚不着地。
他们说,你们发生了意外,但我却说,是我出了意外!“我们要造一座三层楼的房屋,生两三个孩子,养一只猫,一只小狗。孩子们把我们吵个不停,我们会一直为他们操心,直到把他们养育到他们乐意离开我们为止!”可是现在,这房屋空空如也。没有了你的话语,也没有了小女儿得意的咯咯笑声----
这一切,对我来说,意义全无----鲜花,慰问,那些显得肃穆又体贴入微的祝福。我知道,你一定会叫我好好的,快乐的活下去。刚才我感到你又温情的吻我,在每天的这个时刻。有多少话语,有多少教人开心和憧憬的未来,我都未曾与你诉说?我多么喜欢捏着你的手,让你双目贪婪的凝视我。你宽厚的肩膀----温暖宽敞温暖。生活的浪潮和你情肠柔风把我推进这里停栖;沙滩男孩,你灿烂的笑容,性感的嘴角,我是从成千上万的男孩中把你挑选出来,再从无数的女孩中把你抢夺过来。命运竟一声不吭的把一切都扼杀掉,毫不留情!当然还有我的小小费罗丝,我最最心爱的女儿,你才7岁,你是我无尚的骄傲,是我最最疼爱的小花朵!日后,你会被培育成一位人见人爱的淑女,日子每时每刻都向你眨这眼睛。我的乖女儿,到时你会参加真正的舞会,你会使整个世界倾倒----可是,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我所设想的一切,哪个妻子,哪个母亲会想过这些?豪森,告诉我-----
那可恶的匪徒怎会一枪就击中汽车的油缸,怎么会那么准确?!爆炸得那么快?汽车的油缸,生命的油缸,家庭的油缸,我们的油缸,全被那一颗子弹击中,那颗可恶的子弹!警匪枪战?却击中了我们!我们的生活,家庭和所有所有的一切,像海上的泡沫一样爆炸了,或者说像孩子喜欢吹的那种肥皂水泡沫一样,爆炸了!在心里升起了蘑菇云,巨大的炽红的蘑菇云!
这是我两年前写的,语言是我不愿意下功夫的.
贴到这里,纯粹找骂~~~~~~ - posted on 12/31/2004
这个 童话的感觉 ~~:)想不到纳粹党前辈有颗如此单纯的阳光般心(称谓是开玩笑 千万表骂偶:P ) 但是这语言有点太中国话了吧 为什么要用外国人的名字呢?中文名不也很好么:)
还有 摸黑兄 你的文也透着外国气 可是却总觉着 揉杂在典型的中国思维里 老是觉得隔~~可能是因为知道你身在中国吧 要不然也许读不出来 呵呵:)
幽灵让我想起来外国一个公益广告 要么就是卖安全带的 —— 一辆出车祸的汽车 三个年轻人 坐在驾驶位和后坐上的两个没系安全带 结果灵魂向上飞升 只有副驾驶那位系着安全带 灵魂怎么挣扎也没挣脱出去 结果就活了过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有时候上不了天堂单纯是因为系安全带的关系~! - Re: 《死亡浪漫》(小说)posted on 12/31/2004
补充 :不是吹毛求疵呀 只是觉得~~中国人写小说用外国名字怪怪的感觉 就像《花园》里面的那个余准一样 怎么都觉着陌生和别扭~~~可能是俺太陈腐了 - posted on 12/31/2004
狂晕,纳粹党没肯收我!!!
极度悲伤!!!生不逢时,生不逢地呀!!!
每一代的"突袭"我都玩的,盟国在最后一关,总是登陆!!!但最后,"历史"都一样,海滩成了乱葬岗----我用秘籍:狂召轰炸机,虎式坦克直冲,无敌的步兵抢夺盟军的大炮,高射炮,防空炮~~~~~~~~天崩地裂,石破天惊~~~~~~~全被我屠杀光了----
我写文章想不到好的名字呀,不喜欢看中文小说,外国书籍(TMD都是翻译过的,外语不懂,本来想学德语,结果学了懒惰)接触较多,中文的只有古文我才看.况且,我有个病态:我就怎么也看不出中国人表现出的真诚来!
大家不要骂我,我是真的看不出来!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探索至爷爷奶奶那辈,才发现真正的"中国人"的影子!----传统!近代,现代,我就是看不出"中国人"来!或者,我不敢相信现在的是"中国人"!
中国毫无疑问是个伟大的国家,但文化,传统精神,国粹的流失是致命的.我也不想去中国的哪儿旅游,因为我每去一处总是痛心!要么残墙断瓦,支离破碎;要么面目全非,牛头马嘴.
我写得还是中国人的思维(味道)是学艺未精.接受批评.
中国的文学在白话文以后就玩完了.读书时,老师教我们往文章塞成语.我觉得,现代文章掺杂成语不是个好现象,不伦不类.明明是白话文,硬要用些成语,偶句来表现自己的"才华",只有那些读惯这样的文章的人才觉得有趣.因为他们有"童年阴影",接受他们老师的教育,承认那份"证明"的荣耀.看看那个"不伦不类"----天杀的!
如果用文言文写作,显然,现代缺少语境.怎样努力写,也不能有地道的文言文.我想久居中国而用英语写作也是如此吧.
不好意思,话说多了,自罚三杯.我比较浅薄,偏激.小孩乱说话~~~~~ - posted on 12/31/2004
喜欢看末黑和离朱的贴文 喜欢他们不受约束、自由的文字 喜欢丽丽 喜欢年轻人 不知是不是老毛说过的 说要永远向年轻人学习
喜欢网络语言 生猛、鲜活、意气昂扬 中文网络语言冲垮了传统白话文的堤岸 比如中文动词后面加上ing 引入英语的时态对中文就是一个贡献 比如表=不要 比如狂、巨等比较级 就比台湾普通话里的“好xx哦“更勇猛 更激烈 比如网络里把名词当形容词用 我都喜欢 老古董们可能就在摇头了 不过这样的语言过瘾喔
我还有一个用法 就是把泛指的“他”写成拼音ta 这样就能消消女权主义者的气 比如为什么上帝一定是男性的他 而不是她?那我们就用TA 大写的ta来代表上帝好不好?
cnd上的文章我越来越不爱看 写手的文章老让我联想起学校里的好学生 作文得高分的那些同学 我喜欢破坏 喜欢捣乱 喜欢不按牌理出牌
胡言乱语 胡想连篇
- posted on 01/01/2005
小孩乱说话 ~~这个偶先承认 8过 摸黑兄误会了 偶说的纳粹党是上面那位太阳老哥呀! 但是 将错就错吧 改不了了 嘿嘿(坏笑) 以后我就叫你纳粹党2号兄
OK说笑了 纳粹党2号兄莫怪 其实偶是基本赞同你的 中国近代的“文化”被搅得面目全非 (我总感觉谈“文化”是很奢侈的事)文革前 清一色的马克思主义前苏联奉献精神 改革后又利嘛墙头草似的倒向西方自私理念~~~太极端了吧 不过偶还是充满信心的 —— 社会如何变偶不管 反正白话文是一定有发展滴 纳2兄想想白话进入文学领域加起来才几百年?可从前秦演进到盛唐花了多久~~~? 白话不是要玩完 而是才开始玩(偶这么认为 现在文字随着文化的动荡 正在做出自己的革新分解重组 以期诞生新活力——我是坚决反对七格的文字让步图象主义的——明明象形文字已经浓缩很好的图 他却要扔了反祖 虽然我很崇拜他 但这点一定要反对 米有余地!)至于如何玩好 玩精 本来偶很寄托在偶们上一代人的作家里 和偶滴同辈人 但是 现在看来难免有些失望~~~只有等后来人了:(
偶有时候发誓一定要活到耆老八十哪怕只是看看将来的家伙写的好东西也好么。
关于文化 中国地大物博 很能吃滴 君不见前蒙后满 皆可为鉴 当然“全球化”这顿正餐有点大 不好消化 但是 文化交流终究是好事 总比风干成玛雅金字塔里的木乃伊好吧:P 玛雅JJ玛雅金字塔里有木乃伊么??
恩 恩 好了 祝纳粹党2号兄05年快乐 顺利(本历年呦)
玛雅JJ新年快乐 05年顺利 多写些好看滴小说:) - Re: 《死亡浪漫》(小说)posted on 01/02/2005
老爱的小说我前几天看了,当时没空说上两句。有两个感受,一,小说的结构不错,有整体感,构思上让我想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但能出新,可见作者花了心思。二,语言上比以前朴素,是个好现象。
又,象罔老叫老爱向太阳,多拗口,何不改名向日葵,这花粗壮,男人也能做的。一个建议。哈哈。
末黑的小小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倒是蛮喜欢它的语言。:) - posted on 01/02/2005
各位新年好!:)
多谢评论。节假期间没功夫回,假期刚过又要忙死。希望明后天能有时间。先说这
点儿:
俗话说文学作品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跟大家谈点多余的话:
大约是在1992或93年吧,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位美国青年,他四肢瘫痪,
面部扭曲,口齿不清,但是思维和常人无异。奇特的是:他的确是一个诗人,刚刚
出版了一本薄薄的诗集。可惜当时的我学习、生活麻烦一大堆,没有时间和心情读
他的东西。和他总共不过见了一两次面,不清楚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许多年后读
到英国物理学家霍金的事迹,才猜想他也是一个卢伽雷症患者。
至于早婚,我现在的技术经理就是一个,他娘20不到有的他,他自己20不到当爹,
45不到当爷。至于多子女,我现在的邻居夫妇正好有6个,四女二子,每两年一个。
- Re: 《死亡浪漫》(小说)posted on 01/03/2005
我也是读完想到茨威格.结构不错, 情节引人入胜.
爱蜜儿这样的女孩, 收到匿名信说不定会报警, 会觉得受到骚扰.同时, 打动这样的女孩的心不如用美国流行歌曲(country music or soft rock?)来得有效.不同的层次, 不同的家庭, 居住区域,等等,在美国对人的品味起决定作用. 其次, 男主人公在一个女孩身上寄托自己的爱情希望, 也就是说,将别人作为自己欲望的实现物, 在我看来,是很人性的行为,看不出有什么高尚和值得感动的地方.
一个19世纪的浪漫主义幽灵如何现代美国都市徘徊, 这是让我最感兴趣的地方.
- posted on 01/03/2005
谢谢!
19世纪的卡门能象20、21世纪的女孩那样去爱,20世纪的女孩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
与众不同,方见价值。俺最不喜欢随大流。:)
若之 wrote:
我也是读完想到茨威格.结构不错, 情节引人入胜.
爱蜜儿这样的女孩, 收到匿名信说不定会报警, 会觉得受到骚扰.同时, 打动这样的女孩的心不如用美国流行歌曲(country music or soft rock?)来得有效.不同的层次, 不同的家庭, 居住区域,等等,在美国对人的品味起决定作用. 其次, 男主人公在一个女孩身上寄托自己的爱情希望, 也就是说,将别人作为自己欲望的实现物, 在我看来,是很人性的行为,看不出有什么高尚和值得感动的地方.
一个19世纪的浪漫主义幽灵如何现代美国都市徘徊, 这是让我最感兴趣的地方.
- Re: 《死亡浪漫》(小说)posted on 01/03/2005
少见多怪,没关系,慢慢习惯了就会好的 :-)
离朱 wrote:
补充 :不是吹毛求疵呀 只是觉得~~中国人写小说用外国名字怪怪的感觉 就像《花园》里面的那个余准一样 怎么都觉着陌生和别扭~~~可能是俺太陈腐了 - posted on 01/03/2005
xw,
写时确实考虑到议论不可太多,但结果还是没能把握得更有分寸。
地名我是有意模糊化,以使故事具有某种普遍性。
人名问题:“爱蜜儿”来自卢梭的《爱弥尔》,我觉得这名字挺美。“亚历山大”将亚历山大与残废作反衬,“高”则暗示中国人,以安抚愤青读者。
adagio,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20年前读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许有,这次写完又重读了一遍,还是不怎么喜欢,觉得太压抑了。这种女人对男人自虐性的单相思不是我欣赏的。
当时上CND,随便取了个网名thesunlover,不想被翻成了八九种中文,好玩。
玛雅,
很遗憾,我的东西你总读不出“魂”来,所以只能浮光掠影地看表面文字,而许多读者网友都可以,他们的正负反馈都更中的,也富建设性。描写女性我有过度美化的倾向(这是你指的脸谱化吗),而刻划男性,借用一位网友的话,我笔下的男性都是三性人,即知性、感性和野性,都很立体。
写东西我更注重内容本质,而不是外表形式。文字不是时装,哪能每年每季都变来换去的呢。
记得你好象也承认过,时至今日,圣经的文字还是属于最高明的一种。
xw wrote:
有散文诗的劲道,有蛮好的结构布局。字面也很讲究,很多字节能印
到心中去,向太阳果然是条好汉!
以后写小说能否在名称(人名、地名之类)方面多些考究,议论适可
而止。
真的很不错,从创作的角度来说。
我才写了一首关于宝塔闭关的诗,不意这塔还能开着。
- Re: 《死亡浪漫》(小说)posted on 11/17/2006
章凝这篇亦获第二届“金秋之旅”奖,并顶为贺。
都是老咖啡。。。
祝伊甸有更好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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