怹与您
廖康
楼兰女士曾出过一道汉语考题,难倒了一片大侠小虾:“你的敬称是您,他的敬称是什么?”如果您注意了本文的标题,还不知道答案,那您肯定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个字。小字典上可能都没有它。怎么念哪?“您”字的念法是在“你”后边加n,对吧?那怹就在“他”后边加n呗,对了,念“贪”。老北京,尤其是旗人,喜欢用这个字。在背后指称老人、长辈,都用这“怹”字,透着那么有礼貌。
以前读到过一篇文章,说这“您”字是把“你们”念快了形成的。手头没有工具书,无从核查,但用这说法检验一下“怹”字,应验了。不信您就试试,把“他们”念快了,就成“怹”了。从这两个敬称,我们似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用复数人称代词来指称单数的人,(你们—>您,他们—>怹)就表示尊敬。
别看西方语言和汉语差得这么远,在这一点上,倒是跟我们不谋而合。我列个表,让您瞅着清楚:
汉语 你 你们 您
法语 Tu Vous Vous
德语 Du Sie Sie
英语 Thou You You
那位说了,英语不是没有“您”嘛,You不是都译成“你”吗?其实啊,这可是个历史的误会。要论真格的,现代英语是没有“你”,只有“您”。在诺曼人征服英国以前,哦,那是差不多一千年前的事儿了,英语的第二人称代词挺规范的,我再给您列一表:
主格 宾格 所有格 绝对格
单数 thou (你) thee (你) thy (你的) thine (你的物/人)
复数 you (你们) ye (你们) your (你们的) yours (你们的物/人)
别看诺曼人,也就是法国人,统制英国才两百来年,法语对英语的影响可大发了。他们不象满族人,入了关后,就学汉语,沿袭汉制。这帮法国人,从国家体制到语言文化,把英国折腾一个天翻地覆!别的不说,就这人称代称吧,这不,那单数形式“你” thou就丢了。官方都得说法语,老百姓不会,那也得按照法语的规则,对官儿老爷说“您”,也就是用复数you。见天儿“您老儿,您老儿”的,用习惯了,就把“你”thou给扔了。别以为英国人老是今天这么牛,当年也熊过!可问题是,没有了“你”,也显不出“您”客套了。几百年过去后,全世界还以为英国人不懂礼貌呢!
您不信哪?您说莎士比亚在17世纪还用thou呢。确实,许多文人是想保持这古老的人称代词,用thou来表示亲近,用you来表示疏远或尊敬。但他们打的这场文化持久战最终还是输了。那怕是莎翁这样的大文豪,也无力回天哪!英国老百姓说习惯了,难以改嘴啊。宫廷里面赛着显摆自己文雅、礼貌,那通五讲四美,光用“您”,楞是把“你”thou给抛弃了。现在只有教友派的会员Quakers和极少数基督教兄弟会内部才用thou,以表示他们的亲密关系。您还有点怀疑是不?您说这詹姆斯王钦定的《圣经》怎么用thou而不用you来指称上帝?您问得好,可见您动脑筋了。这倒不是英国人对上帝不敬,不肯用“您”,而正是由于you本是复数,而基督教徒认定他们的主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必须用单数的代词“你”,而不能用“你们”。
汉语和法、德、英语虽然有这点共性,但人家好象还没有客气到背后还用敬称的地步。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语言使用等同于“怹”这种人称代词。另外,对“您”是从“你们”化来的,“怹”是从“他们”化来的,我还没有在文化上找到佐证。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君权神授,皇帝代表天,永远是孤家寡人。不象英国的国王或女王,老是那么假惺惺地用“我们”(We)指自己个儿(I),好像总是代表着大伙儿。咱们的皇上从来不玩儿那虚的,不仅不用复数表示单数,假充民主,而且还专门给自己定下个代词“朕”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们那是指皇上,不得有误!上行下效,老百姓里也没听说有哪位长辈用“我们”指“我自己”。既然如此,那怎么用“你们”指“你”,用“他们”指“他”就成了尊称呢?闹不明白。特此求教有识之士。
2005年1月2日
- Re: ?与您posted on 01/04/2005
楼主文章让我长了见识。
我不知道少数民族语言里这俩字如何读,但是,在我母亲的娘家(非少数民族),当地与南接湖南,西接四川。那里地方话里有叫“他”的敬词,发音为“ta_eng”。 - Re: ?与您posted on 01/04/2005
廖君选材广泛。
上次发表于CND那篇“眼睛”小说,有古典悲剧味,让我印象深刻。
个人认为还是写诗歌和小说够劲。 - Re: ?与您posted on 01/05/2005
老廖,我今天在我这里的小报纸“堪城新闻”上看到你的《翡冷翠vs.佛罗伦萨:译音及其原则》。他们把题目给改成了什么“漫谈翻译”之类的。他们征求你同意了吗?不过看来这篇大家都喜欢,很受欢迎的,到处被转载腻。 - Re: ?与您posted on 01/07/2005
我也听说有些报纸转载那篇,但事先没人跟我打过招呼。堪城是哪儿啊,Kansas?
我这篇写得有点儿简单化。但thou的确是从诺曼征服Norman Conquest(1066)就开始被逐渐抛弃了,原因还不只是上流社会学法文,崇尚虚礼,老百姓叫您老儿,也和thou的动词变位复杂有关。英国人对语言的要求,与德国、法国、西班牙人相比,不那么严谨,而更重实用。他们连ye都用不对,最后索性扔了。平民意识、中产阶级的兴起,最终完成了这抛弃过程。在50年代的电影里,还能听见Quakers用thou,在现实中,我倒没有听谁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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