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驼背的孩子,从小就自卑。一天,另一个孩子跟他说,你知道你背上长着什么吗?
是一双翅膀!
我们弯曲的身体里也许藏着一个悲哀的盒子。它在暗中沉默着。谁知道有一天,一旦打开,出来的竟是一双翅膀呢?
安息日
你指着我,说
那埋在土里的
那藏在水中的
只要你愿意
都可以将它们
一一召唤出来
但是你忍心
看着我的每一个秘密
都散落一地么
你指着我,说
那从春到冬的风
那从南到北的雨
只要你愿意
都可以使它们
一一做你的仆从
但是你忍心
叫我蒙住自己的双眼
低着头,来爱你么
我知道,那光不是为我而来
那果子不是为了让我采摘
当你远远地离开
我才能中止我的悲哀
2001.9.2
一次回忆
我醒来,我想我是截倒长的柳枝
末梢带着凌晨断裂的泥土
你的手指轻扣瓦罐的声音
如少女清冽的欢笑,滴入我心里
那里盛着活命的水么?
你笑了,有些事物可以在你的笑涡中发芽
愤怒却使我受到损伤
在那不能被切除的根部,它裸露着
那么一片庞大的水域,我视而不见
那里没有让人发苦的盐
越来越多的船远去,我的岸黑了,黑了
迫使我,迫使我生长吧
你可以恢复,可以再造一次,就用土,用水!
天上的群星依然亮着,等着
我不再焦渴,风把流云和后来的雨都吹向一边了
你伸开双臂,就拢住了那令人战栗的光
我醒来,我想我是截倒长的柳枝
在我们各自的回忆里
2002.6.28
一生
偶尔,他们躺在树下休憩
看太阳从头顶缓缓地烧着了云
他们的身体有点激越,皮肤上结了粗糙的盐粒
他向她伸手,不要谷物和水果
那里包含着劳作以外的一些内容
她把这卑微的姿势小心地叠入打满皱褶的某处
她转身抓起一把土,随意抟弄着
突然间她感到不再那么需要别人了
一只新鲜的果子,垂挂在已然衰老的枝头
她是我的,我们的结合才是一个完美的开端
即使黑暗也不能隐匿这种想法
它的双眼在夜晚的园子里是灯,让一些种子躁动
它在神的每一处足迹里饮过水,这样它活了下来
它不需要亲近土地,就象对待头顶上的星空
它比谁都更熟悉那种从甘美到腐烂的气味
他要什么呢?偶尔她想起那个姿势
象一粒细细的石子,硌得她发疼
她不明白,但从不问,那是另一回事
渐渐地她被那生命力旺盛的果子打动
自己的一生却是埋在太深的土里窒息的种子
没有人了解她的惶惑与痛苦
一些在暗处的事物,似乎永不对她显影
而它出现了,带着一条永远无法理直的路
她惊恐地在它的眼里找到自己周身翻涌的血液
那是人尝到的第一只真正的果子
干涸的泉潺潺流淌,荒芜的地长出枝叶
她的眼睛亮了,那园子在一天内经历了四季
太阳烧灼着云,火烧灼着她的身体
但火湖还远在后头,她安然享受着这劳作以外的幸福
而他种一辈子的地,也无法创建或修复这么个园子
她决心封住她的喉舌,为着那些未出生的孩子
她将是他在日头下最深的一重影子
撕不去,挖不走,也找不到
它适时地阻止了她在孤独中以尘土创造自己
使她重新需要,需要和被需要足以竭尽人的一生
她不知道,她自己也是神随手挂在枝头
又随手碰落的一只果子
神没有什么可欣喜或悲哀的
他只是再一次地证明了他自己
2002.8.31
汲水的撒玛利亚女人
每晚,我到这儿汲水,并不问水从何处而来
就象风无边地掠过,只带走簌簌的树叶
地的某个部位会因此而疼痛么?
牲畜无知地倚着井栏,从水里饮取星空
劳作后的男人总如日头下的影子,竞相追逐我
为了我裙兜里半张着唇的罂粟果子
没有人看见我的水罐内侧那些细密的花纹
没有人知晓果壳里涌动着不安的漩涡
女人们以嫉恨的石头把我从夜晚驱逐到正午
那时,天空敞开它的窗,流下了火
火必焚烧从黑暗来的肚腹,眼睛,所有张开的器官
求你倾听那最卑微的,比谷粒和针孔还要细小的声音吧
我耐不住用沙子洗净双手,去拉开紧锁城门的铜环
红海的水依然奔涌而来,作了墙垣,它触痛我的脚踝
我想我曾是被密闭在方舟里的一只鸟,屏住了呼吸
可我更是在他的沉睡中被合成的女人啊
灌木长得高过了天,阴暗的井栏裹上青苔
水罐覆上厚厚的尘土,依然梦想自己躺在火把的中心
懦弱曾使我对自己举起长矛,六个爱人一一溃散
你对这一切早已预知,你依然寻到我的城
你知晓那水的洁净,你叫它繁衍自身
“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
你介意我扔下水罐么?它在你面前赤裸的一瞬便碎成齑粉
我要跑向那些爱我恨我漠视我的人,如你所愿
我们将交换使各自欣悦的种子
水会从泥土开始,一直渗入我的骨层,比火更激烈
2002.9.27
取材自圣经·约翰福音(4:7-30)。
午祷词
第七天,我终于从暗中走出,掀开帘子,推开窗
阳光在午后的长廊里低迴着
风依然从它停留的地方吹来
鸟儿啄食着地上的谷粒,并不觉得它的干瘪
庭院中最小的树,都沉醉在它细碎的影子里
我便知你必怜惜那起皱的果皮,虫蛀的树洞
怜惜从衣襟上摔下,躺在路边蒙了尘的纽扣
怜惜那被人们忘了咽下的饭粒
怜惜人间女儿们每一双洁白或黝黑的脚
它们行路,跳舞,流血,至死
我才知我从前所做的是在网着水,捕着风
我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唱着他听不见的哑死的歌
饮着永不从他脚边流过的水
我是一颗全然失掉了咸味的盐
躺在烂去的磐石上看衰败的星光
如今你叫我瞧见了这一切
我们不过在狭小的国土里匆促地奔逃
你垒起小小的城墙,是要我自己挖一个口子,来去如风
你使愁苦和欢乐如水和花,一并充溢我的全身
你平息着海上的帆,瓶中的水,给我一天的宁静
我还要什么呢?
秋日的光从我额角升起
我失去的,象旧日的绸缎一样
在暗中窸窣作响
2002.9.29
白夜
听说我爱你,我怯怯地把手伸向你
在你那儿寻找一种尚未剥开的外壳
为了它的秘密倾覆在黑色沙土之上
那些夜里因无人行走而不安的路侧过身子
一半的雨水找不到海和低地
男孩惊恐地吞下你亲手擘开的饼
(象一朵花从掌心绽开)
他六岁,经常忘记说话――要他所要的
他无意识地咀嚼着时间
我跑出去找他丢失的钱币,整条街都醒了
为你微笑而得以亲近的目光,找一个器皿
手指,我曾以手指书写一切,在瓦罐上,在你的背上
当我坚决地走向某个我不能揭下面纱的人
我在日头下和黑夜里依然会踩上你的影子
我怀里时常揣着你的死,暗黑的,抽取了所有颜色的黑
他瘦削而独立的肩膀颤抖着
屈辱象腹胎里的盐水一样浸着他
翻开他的瞳仁,空空的圆形广场
我贪婪地回头去捡,那还没有落下的足印
快活的人们绕着圈走着,挤来挤去,挤来挤去
死亡是梳子
夜夜理我们的发
2002.10.13
入睡
月亮象野葡萄那么大
我的眼睛第一次因着它的汁水而明亮
我知道你就在云层背后
借着招展的枝叶微笑着
这是他离开后,我第一次安生地入睡
风围成柔软的栅栏
谷地里的百合,象纺车一样咿呀作响
是的,无人路过
2002.11.5
洗脚
天暗了
盆子里的水一点点淡下去了
我推开荆棘和蒺藜围筑的门墙
倦怠的步子粘在地上,撕也撕不开
你只轻轻地用铲子挖我鞋底的土
用火挖我脚趾间的灰烬
最后以水洗濯我的双足
你卷起的衣袖里有逝去的旷野的气息
第二天,太阳悄悄地把脚
伸到我屋里来,竟有那么长
从前,我曾执意低着头
不愿履着那明丽的天光
2002.11.10
圣经·约翰福音(13:1-11):耶稣为门徒洗脚。
以琳
夜晚如倾覆的墨汁,急急地泛开
我们被圈入其中,有点惊慌
你的肩头一分分斜下来
一点点月色趴在上面都显得太重
而以琳是屋中点了灯守候的新娘
她抬起手,沙子象星星一样流过
后来她倦了,无意中那柔美的睡姿
却使我们震颤,欢呼着,掩住了脸
在晨光里,有那么多树和泉水呵
一截败坏的根,蘸了水,就会一点点活过来
我的影子落在水中,水就咬紧了不放
象我平日紧扯住你的衣角
月亮落下去了
我仍不明了这一切
可我摸到你的手,便知我们已起行
我们已老去
去以琳吧
在那儿,男人和女人忙着播种
孩子们垒起土,静静地望着天空
2002.11.22
圣经·民数记(33:9):以琳有十二股水泉,七十棵棕树。
牧羊
“她一定是疯了。”
人们试图让我相信
那金子般发黄的云层后
并未隐藏着羊群
然而她的裙裾卷着长风
她的鞭子缀着齐齐的黄花
她停驻的峭壁旁
疲惫的人们在草尖上擦他们泥泞的鞋
他们离开了,越来越大的风沙
吹他们去色彩鲜亮的地方
她灰色的眼眸依然凝视着什么?
我把指头含在嘴里,忘记了饥饿
我渴望加入那队列
象栗子归入噼噼啪啪的火
可我的心上有一枚钉子
流向地面的热泪不能使它销熔
日夜我数着羊,一、二、三……九十九
数它们在大雨的时候躲入岩穴,静静等待
我那不能辖制的舌头
变成了莽撞的群羊
2003.7.12
读圣经的女孩??还以为姑娘们都只喜欢童话卡通摇滚古典诗词呢
原来还有读圣经的女孩 那些神话故事的语言实在让我难受 读不下去
而且最不屑的是基督神的外表下一派人的欲望的面貌
- posted on 01/19/2005
蓝胡子
――过往的人多了,欲望就变成了记忆
是野草莓成熟的时候
它们的汁液比血还要浓稠
它们饱满的果实胀痛了夏天
我成了迷路的孩子
在脚印凌乱的林子里
我的篮子仿佛永远都装不满
当我感到疲倦,俯身坐向水边
水露出它刚硬的刀锋,锋刃卷着我的声音
沉默,只有沉默,在影子尚未凋谢之前
夜色如沉重的花苞,胀满我的身体
在梦里我总是渴望巨大的城堡,还有银色的烛台
我十八岁了,一个荆棘花冠戴在头上也可以扮成新娘的年龄
鸟儿早已啄光我撒在路上的面包屑
我开始忘记,忘记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忘记他们最初相遇的日子,忘记我们居住的屋子
远处的钟声已变得酥软,我在火光中叩开了林子尽头的门
要开始了么,象王子和公主一样幸福的生活?
我那时只因为令人骄矜的青春而富有
是谁把我交给城堡的主人,是谁又把禁地的钥匙交给我?
一个黑暗的王国如树纵横的底部
我即将进入,毫无羞耻地,如进入梦幻
你许诺给我什么呢
父亲的剑,母亲的针?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的手心上挟裹着刺在谁心窝的命运?
去往蓝胡子领地的长廊多么遥远
我看不见,多少人在死亡的腹地各自打着手语
出发前我还想着,我能否在别处的阴影里回忆此处的光
钥匙开启的那一刻,我手上的烛火熄灭了
黑色的血液浸透了地面,如野草莓浸透了夏天
可血并不使我惧怕,它是我自身的一部分
我只是悲哀,我这父亲的小女儿,父亲的玩偶
我将永远洗不去钥匙上的血痕
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就因为我十八岁,成年了
我从没有见过你,打了钥匙的蓝胡子
有一回我在梦里看到父亲长了蓝胡子
母亲躺倒在地上,象一枝生锈的烛台
要用多长的日子,才能忘记那一切
那把钥匙在林中某一处温暖的泥土里沉睡着
每一年的夏天,野草莓都还如血般令人眩晕
2002.5.28
甜蜜的生活
二十岁的时候
我开始想过甜蜜的生活
跟一个眼睛黑黑的小伙子
我不必被关进一个山洞
他也不必千里迢迢来杀龙
我们相逢,以最平常的方式
就象沙子和入泥土
在这座城里,我们走来走去
我们的生活一目了然
春天的雨衣和冬天的围巾
橱窗里的鞋子和柜台上的苹果
他一定喜欢我
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
我也喜欢他
扶着门框吹口哨的欢快样子
也有一天,我们厌倦了
两个人跟一种生活的战争
我们在寂寞中静静地种下花
等着一个孩子长大
这个孩子却象野兽一样疯长
当他长到比我们还高大时
他竟敢当着他妈妈的面
跟他可怜的爸爸打架
再大一点,他就打点行装
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们
他在傻乎乎地等着一只水晶球
什么时候就滚到他疲惫的脚边
对此,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的生活始终没有见证人
我们只能看着那些花儿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老去
散场的灯光打亮了
我还没有找到那个
跟我一起看电影的小伙子
2001.9.4
春天波尔卡
土拨鼠翻上三月的山坡
看着阳光勤快地给小草洗澡
老獾爬出黑乎乎的树洞
帮蒲公英寻找被风吹落的脚印
一只鱼套上拖鞋,啪嗒啪嗒
穿过热闹的街心广场
一块石头落下的地方
青蛙娶了水晶球做新娘
绿眼睛的水妖披着褐色的海藻上岸
嚷嚷着要换条漂亮的花裙子
蓝胡子的强盗在绞刑架上抬头看天
以为云朵是喷香的面包
租小人书的老头子哗啦啦抖开包
这一切就摊开在大街上
剪窗花的小姑娘骨碌碌转着眼睛
这一切就关在了屋子里
我和你相逢在苹果树下
我是石头你是剪子孩子当然是布
可爱的小布还没有来到我们身旁
春天就打着唿哨远远地离开了
200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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