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情淡淡
方壶斋
安舟在《华夏快递》上的《湘音和湘情》这篇短文, 我读起来多多少少有一点亲切感。 何也?我也是武汉出生的, 虽然现在我的简历和护照上写的是北京出生。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为了什么原因填表的时候就改成北京出生了, 以后就将错就错下去了。
在武汉的医院出生后, 我被我的外祖母带到了北京抚养, 因为当时我母亲身体不好, 家里又是双职工,很忙。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外祖母喜欢男孩子。外祖母当时跟着我舅舅在北京住。我小时候并不叫外祖母为“姥姥”, 而是叫“阿婆”。我们家原来住在宣外大街达智桥对面, 万宝全商店旁边的湖南会馆里。老门牌号是215号。 因为那个院子的后院住的差不多都是湖南来的, 所以住在那里的时候, 我都是管外祖母叫阿婆。 直到万宝全扩充,占用了我们租的房子, 我们往南搬到老门牌200号。那里住的差不多都是河北枣强县来的人。 北方小孩听我叫阿婆就笑话我。 后来我就跟阿婆说我要改口叫姥姥了。 记得改口的那天还挺正式的。 我叫了一声“姥姥”, 她答应了一声。从此这个湖南的称呼就在我们家消失了。
我姥姥并不是湖南人, 而是温州人, 但是很小的时候就到了湖南。后来是随着我姥爷到北京任职才去的北京。我姥爷何许人也? 一个小官僚, 听说是在法院做事。过去在家里翻出来过别人给他做寿画的寿桃图, 可见多多少少也附庸过一点风雅。 但是到我记事的时候, 我在家里的箱子里所发现的仅有的一点好东西, 就是两幅国画,一件姥爷穿过的清朝的袍子,面子是丝绸的,后来拆了给我做了件小袄,害的别的孩子管我叫“小地主”。姥姥的,我要真是地主就好了。 另外呢,还有几张清末时期的照片, 看得出我外婆年轻时候是一个容貌端庄的女人。 除了那些以外, 家里就别无长物了。文革的时候, 我家的成份是“城市贫民”。因为父母在邮电部门工作, 我的出身填写的是“职员”。 后来不知道哪位领导开恩, 把邮电职工算作产业工人, 父母的单位寄来一封公函, 据此我的履历表上的出身一栏就改填成工人了。这在文化大革命中, 算是一个很幸运的事情。
由此可见, 我姥爷这个小官僚, 并没有给我们家打下什么江山, 只是让我母亲, 我姥姥有了北京户口。 其实,北京的户口, 至少在1955年以前还是很松的, 大概跟现在美国办理身份证一样容易, 搬到哪里, 就在哪里办一个。
我母亲从小就在北京上学, 上的是北京香山慈幼院。后来到北京的邮电部门工作, 认识了邮电技校毕业的我的父亲。 父亲毕业后, 工作分到了武汉。我母亲跟着过去了, 于是我就在武汉出生了, 但是又被外婆抱回了北京。
因为我们家住在湖南会馆里, 也因为外婆的朋友都是湖南人, 所以我从小的生活环境, 是湖南式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北京长大, 却喜欢吃米。过年过节的时候, 我母亲会从武汉寄来腊肉。 我是很喜欢吃腊肉的。
外婆的朋友来家里串门的时候,说的都是湖南话。我虽然听得懂外婆对我说的日常用语, 但是却听不懂她和湖南老乡之间说的湖南话。那时候常常来我家的有一个廖姑姑,白净脸皮,很能说,刮刮地说起来又多又快。听我外婆说,她跟张治中有过什么关系,似乎是曾经有人想给她跟张牵线。这个张治中,是不是就是那个张治中将军, 我不得而知。听外婆提起这个名字来的口气,像是个知名人物。张治中曾经当过湖南省主席。另外一个常客,我叫她袁奶奶,好像是住在菜市口附近的一条胡同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是她因为身体缘故很多年没有来访以后,有一次,她儿子背着她进到我们的院子里来,向我姥姥告别,因为她要回南方去了。当时我是在上中学吧,很是为老太太这么看重跟故交的情谊而感动。我常常对外婆的社交圈子感到好奇,但是我从来没有去了解过来家里串门的湖南人。
记得小时候,吃饭以前, 外婆都要到街上找贪玩的我。 如果看不见, 就会喊:“ 恰 (吃)饭啦!” 我们搬到宣外大街200号以后,这也是那些北方小孩笑话我的一个借口。
我们家湖南的亲戚,在北京的只有一个远房姨妈,走动得比较经常。她是北京语言学院的老师,起初是教俄文,后来又改英文。姨夫在海军工作,是个高干。我到她家去, 都得在海军大院的传达室登记。就“往来无白丁”来说,大概那时候只有她家了。有一次,姨妈家来了两个湖南亲戚的孩子,是兄妹俩个人。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怡谦,一个叫怡薇。 我不知道他们兄妹俩跟我们的亲戚关系是怎么个走法,只记得怡薇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小时候,我糊里糊涂的,以为姨妈跟我母亲真是有姐妹关系,因为我母亲年轻的时候,脸型跟姨妈的差不多。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虽然都有湖南根源,姨妈的那条线,走的却是另外一个姓。
很多年里,我母亲没有跟我说过她的娘家有什么亲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我去河南上了大学,她才告诉我在郑州有个旁系的舅舅, 是一个学院里的教授, 让我路过的时候去看看。这个舅舅, 我叫他九舅,可见他的本家是人口众多的。他虽然在郑州,在家里跟儿子说话都是湖南话。我每次去看他,住在他家里,第二天早饭,他一定是给我做油炒饭。九舅是个极其温文尔雅的人,平时喜好读书, 特别喜好武侠小说。
从九舅那里,我了解到湖南长沙有很多母亲娘家的旁系亲属。有一年我要去汕头。九舅给我写了长沙一个亲戚的地址。 那是我第一次访问长沙。到了以后,坐上长沙的公共汽车,听到地道的长沙话,觉得像回到了打小就熟悉的老家。亲戚家里的老木板房, 我看着这也觉得特别亲切。此外,对于长沙,除了因为外婆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以外,也因为接受了那么多的革命教育而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次我去特地去看了爱晚亭, 也到橘子洲头站了站, 体验了一番“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的意境。不过在麓山古寺,我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小尼姑, 倒也“心旌动摇”了一番,但是想的是她年纪轻轻的就入佛门,太可惜,应该启发她投身到火热的现实生活中来。
湖南的其他地方,我只上过岳阳楼。那是一次路过,临时下火车,签了票,特地去看的, 当然是因为读了《岳阳楼记》的缘故。
2005年1月30日
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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