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凤凰飞出来
为力
一、
终于,将小巧的丰田车开出了台南医学院那漫长的椰林大道,我把上学的一对儿女和上班的丈夫甩在了身后。
你行吗?你看你!头上冒着热汗,双手冰凉,两腿哆嗦着……
怎么不行?我用雨刷扫尽挡风板上的尘土,可眼里还是止不住涌出泪水,模糊地使我看不清路面。。
冷静下来,再好好想一想,见面也是徒然的。别去了,还是以后打电话,通电子信,继续保持距离吧!
他一清晨出门,连开三个小时从台北南下,长途跋涉只是为了和我见最后一面。我怎么能忍心让他在将要到达时,再掉转车头重开回去。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办法的。劝你打他的手机,取消这次约会!
我,……你,……无奈真是无奈!
哆哆嗦嗦地把车停在路边,我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热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
七月盛夏的中午,骄阳似火,烤得马路上冒着热气。空气中尘土飞扬,行人车辆是比往常稀少,但还是有人戴着口罩,骑著摩托车匆忙赶路。
道路中间,米兰灌木怎么照样翠翠葱葱?路边紫色的牵牛花还能顽强地开放?麻蓬之下,木瓜树上居然硕果累累。鱼塘之中,喷泉搅动著气泡,鱼儿活蹦乱跳。只有高高的槟榔树,屈服了,低低地垂下了巨大的扇叶……
台湾太热了,你根本受不了这热带的蒸腾。还是早点回到阿拉斯加,重新开始你在环境研究所那世纪冰川的研究,只有这份工作能长久慰藉你不安宁的心灵。幸亏你们全家在台湾的一年限期已到,用这最后的两个星期打包装箱,不回头地走吧!
你真是个卫道士,居然能不为灵魂最深处的情感着想。发生过的事情必然有其意义,个人怎么能够抗拒命运?对上苍赐予的珍贵礼物,为什么要狠心拒绝?
你又想起你们那第一次的奇遇了,其实并没有那么了不起。是的,他是一袭黑衣、清瘦忧郁、文人雅士,每句话都说到了你的心坎里。可你那时刚刚再婚,穿着飘然的红裙子,幸福快乐地走在伦敦的大街上。而他这个离婚后出国散心的台湾人,和你从一开始就阴错阳差,没有缘分。你太不理智,应该从最开始就拒绝他。
二、
难忘十年前,伦敦那“晴时多云偶阵雨”的十一月初冬。那天狂风、暴雨、冰雹接踵而至,连著名的狄更斯纪念馆也门可罗雀。我穿得太单薄,没想到进了室内照样感觉混身冷嗖嗖。太不习惯于英国那窄小的老式楼梯,我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从上到下好容易走到底,竟让那打滑的地毯给绊倒了,向我伸出双手的是他!
“我没事,谢谢!” 抬头望见的是一张中国男人的脸庞。
“我倒觉得你有事,怎么手会这么冰凉?” 回答我的是中国话,带着台湾的口音。
“噢,我是从阿拉斯加来的,哪里想到伦敦竟有如此大的天气变化。”
“你的北京口音很重啊,怎么跑到阿拉斯加去了?”
“你是台湾人吧?会听出北京口音?”
“我经常去北京做生意,还交了许多当地的朋友呢!”
就是认为这是天底下发生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异地他乡,我,北京人;他,台北人;萍水相逢于伟大城市伦敦!他的名字叫展文,我的名字叫梦文。我的梦想就是用方块字写作,受中文系正统训练,可我当年在无奈的情况下选择了科学。他呢?新闻系毕业,然后读了中文系的硕士,论文写的是“狄更斯超然的想象力” 。
那天他给我讲了那么多狄更斯的故事,听得我豁然大悟,伟大的人物的确承受着比常人更深重的痛苦。故居里,细读着狄更斯的收藏手稿,两个人的眼中都噙着眼泪。我们相对无言,不知不觉将双手握在了一起,我的,冰凉;他的,火热。可我们同样认为:文学史上,没有人超越了英国的狄更斯,他是我们共同崇拜的精神偶像!
那时没有电视网络,没有钢笔电脑,狄更斯用着不同款式的鹅毛笔,一笔一划,饱沾着血泪,三十三年,长篇大卷,写尽伟大而痛苦的人间沧桑,工业革命带给人类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我们最欣赏的还是他的“圣诞赞歌”,他影响了整个西方世界庆祝圣诞节的心境:感恩知情!
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云散天开。漫步到肯辛顿公园,我们找到了彼得潘的铜像。伦敦难得的阳光之下,小飞侠那吹笛的身子,活灵地欲以飞翔。
英国人又一伟大想象力的结晶!在彼得潘的面前,没有人愿意长大。友谊应该地久天长,人人互相慰藉温暖……
我们谈起了各自的童年,北京和台北都充满了欢快。然后他讲到了那可怕的十二岁:狄更斯的父亲负债,母亲逼他去鞋厂做童工。而他呢?父母离异,妈妈抛弃了他!
没有人能接受母亲的背叛!可狄更斯的确是在原谅母亲的过程中将自己升华成了一个最伟大的作家。善良女人胸中都潜伏着巨大的母性,我万分怜惜身边的展文,希望在他温暖着我冰凉手指的同时,我也能温暖他那颗母弃妻离的受伤心灵。
象狄更斯一样从小就爱舞剑讲故事的他,在中文系毕业后被迫接下了心脏病发作的父亲的公司。渴望女人的温情,二十四岁早婚,活泼洒脱的妻子几年后又离开了他。
我知道这是一个特立独行、忧郁深沉的男人,当时是想躲开他。可我的眼睛离不开他,总是忍不住端详着他的面庞,因为我们居然长得如此相象。
他的鼻子大了我一号,同样的笔直;他的嘴巴厚重于我,难见笑容;他的面容阴阴沉沉地写满着悲哀;只有他的眼睛和我的一样深情,放射出渴望、幻想、柔和、仰慕、珍爱……还有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我的,他不忍心它们冰凉,我更不希望它们冷落。
难道就这么爱上了?一见衷情还是一见如故!根本不了解他,可世界上的事情又有多少可以理喻?我们依偎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别人看到的是一对典型的东方情侣。我开始后悔急于与大卫结婚,应该有耐心再等待的。
如果我不是已婚的女人,我就会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永远不再出来。可刚再婚的人是不会想到离婚的,失去了自由的我,能做的是延缓在他身边的时间。
果然,他要求我陪伴他。我又怎么忍心英语不好的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中游荡?夕阳夕下时,我们来到特拉法尔加广场。成群的鸽子围绕着我们,落在我俩的头上肩膀。如此生灵,如此放纵,它们的名字叫无忧无虑。我们手舞足蹈地与这些快乐的生灵嬉戏。他在为我拍照的过程中,驱散了自己脸上的朵朵乌云,微笑、欢笑、大笑,他的笑声动人心弦……
你总想当圣母!你的第一次婚姻就是这样走进死胡同的。珍惜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吧!一对混血的孩子象天使一样美丽,丈夫大卫既是医学院深受敬重的教授,还是你忠贞不渝的崇拜者。
是啊!所以我回到美国不久,便咬牙断绝了与他的联系。以后两个小宝宝相继出生,做母亲的我忙得团团乱转。可我为什么总也忘不了他:大英博物馆的圆形阅览室中,我们比肩而坐;西敏寺著名的诗人之角,我们手牵手寻找名人纪念碑;白金汉宫里,俩人把自己想象成国王皇后;伦敦桥上,望着狄更斯倾注了万分情感的泰晤士河,展文向我发誓,回台湾后把公司处理掉,专心写作,实现他从小当作家的梦想……
你嫁给美国人自然会有这个问题,和大卫没有刻骨铭心的共鸣,总感觉着那最深处的文化隔阂。可你有过中国丈夫,情况又怎样?丈夫从来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而结婚的意义就是限制人们多余的欲望。文明人如果没有法律和责任,和野蛮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认为嫁人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和中国丈夫有相同的背景,嫁外国丈夫有异国情调,怎么都会有些遗憾。只有人生知己难得,可遇而不可求!
我又开始哭,这回有些昏天黑地!为什么他这次约我在温泉中见面,为什么?
三、
如果说我们的第一次相逢是缘份,那第二次就是天意!
两个月前,五月春天的台北,我们是那么浪漫地重逢。万花丛中,我在故宫博物馆后院的至善园水池边,喂着那只温顺的白天鹅,他在对岸戏弄着那只骄傲的黑天鹅,我们的眼睛就在那一瞬间对上了。怎么会?竟是他!此时一身白色衣裤,矫健身材,满面笑容,与我在十年前的伦敦阴天里捡到的他,判若两人却同为一人。
我呢?四十岁的女人绝不再风华正茂,但在同龄他的面前我永远自如舒展。
十年的光景不是言语所能说清的,十年的思念却在对方眼睛中表现得尽致淋漓。放不完的电,传不完的情,围绕着我们的是全宇宙的光环!不知不觉地,我把自己的手象十年前那样重新塞进了他的掌中……
他驱车带我去野柳海滨,重新讲述他那被大浪卷走的故事。然后询问我,何时能同逛什刹海,体验我掉进冰窟窿里的恐惧。
我们两个从小经历过死亡的人,站在嶙峋的礁石上,面对着巨浪,搂抱在一起,大海也不知如何来形容我们的心情……
展文怀里的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有着一位我永远也不想离开的给予我安宁幸福的丈夫。我拥抱的他,在离婚九年后终于鼓足勇气再婚,娇妻和她腹中的胎儿正在台北的家中等待着他。
我想哭最后还是笑了,他想笑却掉下了眼泪:“以为我永远也找不到一个象你一样和我灵犀相通的女人,所以这些年来只注意美善。可你为什么总是在我最悲和最喜的时候出来扰乱我的心呢?”
“可能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吧!” 我想幽默一下。
“你在阿拉斯加身边没有中国人,我可是天天都生活在中国人之间啊!”他那带泪的笑脸令我心碎。
“可能我们上辈子有怨有仇!” 我突然感到义愤填膺。
“说正经的。我问了老爸,我们家在闯关东前,还真是山东人。你祖籍山东,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是在那个小县城里,经常吵架的卖大饼夫妻。”
这回轮到我落泪了,命运捉弄人,实在太委屈。他哄着我:“好容易他乡遇故人,今晚我请你去吃海鲜大餐。”
我们先去重庆街,一家一家地逛书店。他介绍的好书,我全购下。他也神经兮兮地偷买了几本书,去礼品店让人包装好,结上了绸带。
世界上最高的台北101大楼要等到十一月才能上到顶层。我们退而求次,去了新光大楼照样高瞻远瞩。
我忍不住,让他把那些书提前送给我。果然,是他的短篇小说集、散文集、长篇小说。
“你终于成功了!”这十年来他的确做好了他最喜欢的事情,我衷心向他祝贺敬礼!
他苦笑着:“现在的台湾人是不看这种书的,出版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怎么台湾的情形也这么糟?为什么现在的人们都如此浮躁?难道人们真的没有时间看正经的书藉,不再用大脑思考?”
“小小的孤岛,连文学都变了,成了直接速成的沟通工具而不是思想文采的升华,成了他人的扒粪机而不是自我的探照灯!”
我笑了,愤世嫉俗的他一点没变!
迅速翻看着手中的书。他真的承继了狄更斯的想象力、敏锐、温情和笔锋,以声声血泪,倾心热诚地描述了台湾底层的小人物们,小悲小喜的心中装有着巨大宇宙。
“要不要附庸风雅,改变一下题材和笔调为读者写作?”
“以为你不会说这种话呢?”他给了我那张在伦敦时的忧郁面容:“我是个根深蒂固的古典主义者,认准了自己的方向,不会随波逐流。”
他接着说:“台湾的现在其实很象狄更斯的英国,物欲横流、拜金腐败、家庭破裂、个人迷茫。不同的是,当代杂七乱八的东西从全世界纷纷涌进,而台湾人自己从来就没有根基。”
“可你写的正是全人类的共性。现代的人们不管多么前卫,骨子里摆脱不了对最古典的真善美的崇拜,还有对人类最原始的爱之憧憬。而对真善美爱的追求,就象对自由的向往一样,小岛大国人人平等。”
他轻抚着我的手指,十指连心,一波一波,只想永远这样不动。
“这双玉手除了写杂文游记外,更应该写小说。我一直保存着你不多的几封信,爱极了你那细腻的女性柔情文笔。去过这么多地方,见了如此多的人后,我求你写。把心中的感想发泄出来,不能亏欠于你的理想。记得十年前我们在伦敦桥上的激情,要知道那时我们曾是多么的年轻。我一直幻想着能和你合作,明知无望,还是希望。谁想上苍可怜我,重新把你送还于我……”
“并没有送还于你……”我的眼泪成串落下,大珠小珠,落在盘上,呈献于他……
四、
你感激展文。因为没有他,你就不能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写出你的处女中篇小说。可你更要为大卫着想,你的丈夫可是个把一生交付于你的痴情人。
当初在英国,他怕你陪他开会寂寞,信任地把你留在古典庄严的伦敦体验文化,你却把三天的时间全部交给了邂逅的展文。十年后,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成全你去台北和你那从欧洲来旅游的高中女友重逢。这个展文又意外地平地窜出来,在她走后把你揽入怀中。你一而再地背叛大卫,这第三次太危险,绝对不能容许发生。
可我在临走之前,总得和他好好道别呀!这两个月,每天通电话,谈的是我们的小说,几封电子信,诉不完的相思情意……为什么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知己,却要狠心地连最后也不见一面。
你清楚的。他是男人,男人受不得诱惑,他们占有欲太强。你整天对他柔情似海,他自然会憧憬灵肉相融。记得十年前,展文曾详详细细地向你解释,为什么象狄更斯这样的伟人,也要婚外出轨,而且结局很惨,妻子和情人都未能出席他的葬礼。男人们渴望着把生命镶嵌在女人的肉体里,因为说到底他们来自于女人的子宫。只有女人才暇想着把情怀寄托在男人的心坎,在男人怀中做着白日美梦。这是男女的相异,就象火星和水星的不同一样。你认为柏拉图的精神恋爱高尚,他却认为那是虚伪,不是真正的爱情。记住你从来不能控制他的思维,你能做的是不给他这次机会!
我看了一下表。不好!我绝不能迟到!
跳下车,我走进了蒸腾的热气里,打开着车门:“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你。我顾及的永远没有你那么全面。请出来吧,在马路边上等着我回来吧!”
五、
车镜里,我看到了自己的面庞:坚定、刚毅、含情脉脉、金光灿烂……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爱,人们从来都不能将它定义恰当。此刻对我来说,爱就是给予,精神的给予,肉体的给予,欢快的给予,美好的给予,上刀山下火海的给予。让那些伦理道德、智慧诡辩见鬼去吧!女人一生,最幸福的极点就是给予,能够含笑给予的女人,幸运无比!
起火,加大油门,左转,离开了城镇,冲向了进山的道路。
最舍不得离开台湾的是它的高山寺庙。不管城市里多么拥挤脏乱,海拔一上,入得山中,清新空气扑来,人便立刻心旷神怡。沿途热带森林浓密,仿如穿梭在绿色隧道。我不由得放下了车窗,既然脸上精心的化妆早已被泪水冲毁了,那就再接受风吹乱发的自由之感吧!
整个的台湾岛是火山爆发的产物,它内部的能量从来没有释放殆尽。温泉水从地心深处,经过着亿万年的岩层过滤,涓涓流出,温暖着山谷……日本人认为温泉是他们“心的故乡”,台湾人在日据五十年后,同样也有挥之不去的温泉文化情结。
文化,文化,文化!东方的文化象温泉一样,细水长流着,虽然源于深处,终究敌不过冰雪融化后所形成的大河大流。见识过亚马逊、密西西比河后,台湾的确太小,流水也只能叫溪。可怜展文,写这个小岛,而不是远在英伦那狄更斯的大岛,当时全世界的心脏。
我当初和大卫这个英国裔的美国人结婚,说到底是相中了他所代表的世界主流文化。大卫做为医学病理专家,倒是比别的西方人首先意识到了疾病本身与整个人体意识的联系,深知东方古老医学中有太多值得西方现代医学的借鉴之处。所以他选择来台湾做一年的学术交流,与中国人合作中西医结合的病理研究。
大卫的父亲和狄更斯一样,出生于英国普茨茅斯这个港湾小城。狄更斯当年是被迫离开了温柔的故乡,而进入了喧嚣的伦敦闯荡。我的公公却是个喜欢高山大陆的人,他厌恶英国的等级概念,最欣赏美国的广袤自在。大学毕业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英国。而他在美国出生的儿子大卫更甚,心安理得地爱上了最北部寒冷的阿拉斯加。
大卫爱吃中国饭,也学中国话,但对温泉文化却是从来不屑一顾。每次我千求万请,他勉强下水,然后便迫不及待地重新穿好衣服,拿着望远镜,钻进山林观鸟而去。害得我不断地对全家泡汤的台湾夫妻解释,西方人在水中是坐不住的。
展文是我的同胞,自然和大卫不同。可我还是不理解,在温泉中相见,不管有什么举动,也改变不了我们终将分手的命运。可我是多么希望在保有我幸福家庭的同时,能有他永远在我身旁的陪伴和鼓励。
现在,他几乎用了一半的时间帮助我这刚刚入门的文学新人,因为他深信我的写作范围比他宽广。我对自己是没有信心的,回到阿拉斯加的安克拉治做妻子、母亲、科研人员容易,做狄更斯、勃朗特……我没有他们的天分,连展文的毅力也没有,我有的只是热情,我需要展文的栽培和引导。
眼睛又湿润了。去国离乡,漂流寻觅,从中国去美国再到台湾,成熟后的我终于找到了和我同样安定后的展文。世俗却千方百计地阻挡着我们这一对灵魂知己。可骨头里面,谁愿意屈服?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在向天发问:“全能的上苍,告诉我,我们是同一个人,还是一对相配的男女?”
我是宁愿相信我们能够成为阴阳合为一体的完整之人。
六、
远远看到了火红色,满树的通红。台湾的七月里,似乎只剩得这凤凰花还在满枝地怒放,把个盛夏烘托得更加炽热。
第一次看到凤凰花便感觉到它的神奇。小小艳红的花瓣,点点片片,象极了凤凰轻柔飘逸的羽毛鳞片。它们组成的花花簇簇,亭亭玉立,衬出了一只只正欲飞翔的煽情美鸟。可惜的是,美鸟的命运通常不是飞,而是落英缤纷,沉降到地面残红点点……
我把车停在凤凰树下,走出来的时候却是四肢哆嗦、僵手僵脚。望凤凰花瓣随风飘扬,我决定站住不动,希望能如愿接下缕缕花魂,把我和鲜花一起献给我最心爱的人儿。
头戴鲜花的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幽幽曲径上,这里安静得只听得见百鸟的鸣唱。绿竹粉荷欣慰,帮我把噙在眼中的泪水安慰了回去。
近年来,台湾的园艺也时髦于东西方的结合。假山池塘旁边,不再追求一花独秀。随意散开的花圃中,百花齐放,色彩各异。
我走进的是一家具有专业水准的“温泉养生水疗馆”,主人任教于大学,是全台湾闻名的温泉学讲师。
高质量的泉水是不能渗杂任何冷水的,讲究天然、原始、纯正、不受生菌破坏。我上了四楼,走进了情人天籁套房。门一打开,眼前一亮,情意随之飞扬。
桧木清香的和式木屋里,有着敞亮的落地大窗。太极浴池中,观音石为底,玫瑰花瓣轻浮于清泉之上……不想太多了,我裸身进入水中。
正正好好的温度,滑滑润润的泉水,清清爽爽的花香,悠悠然然的心境。眼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葱郁的山林,那火红的凤凰花树又夺目而出……
我仿佛回到了天地的最原始之处!
正午十二点,展文准时走了进来。又变了!这回他红T恤、红短裤,脸庞也苹果般地红彤彤……
我们盯着对方端详,他是我的太阳神,我是他的水中芙蓉!
望着他一件一件地退去衣服,他所有的一切就是我想象了十年的模样。的确是我的同胞,我那天生的夥伴。
张开双臂,我把他搂入怀中。长长久久,我们谁也不想一动。
终于,转换了姿势,他把我放在了膝上。凝视着对方,不想说话,不愿开口,眼中流出的泪水,涓涓细流,溶入池中。
把头埋在他的怀中,他的心和我的是一个脉搏。只好闭上眼睛,黑呼呼的,我只看到了一个大字:别!
他终于说话了:“十年前在伦敦,望着你从火车上消失,以为我的魂都被你带走了,没想到回到台湾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勤奋写作了起来。以后你从阿拉斯加来信,告诉我永远绝交的噩耗,我没有飞过去找你,而是把一部长篇小说酝酿在胸。这回我们再次离别,亲爱的,我还能做什么?”
“你将会有一个你自己的活生生的孩子,做一个怀抱婴儿的幸福父亲吧!”无可奈何、鬼使神差,我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想听的话。
似乎没听见,他用双眼爱抚着我的全身:“如果我是女人,一定会长成你的样子。”
这正是我想说的:“如果我是男人,也会做你所做的事情。”
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发际,碰上的是那艳红的凤凰花瓣,衔住了小小的一片,我的爱人僵住不动……
“给我讲凤凰浴火的故事吧!我全都忘记了。”轻轻地把那一片小花从他的唇上拿下,我茫然等待。
“爱,你想听哪一个版本?” 他的声音嘶嘶哑哑。
我突然想起来了:“天方国的神鸟满五百年后,集香木自焚,复从灰烬中重生,绝美异常,永不再死。此鸟飞到了中国,便是百鸟之王---凤凰。”
他讲得却是另一个故事。
在神秘的宇宙中有着许多奇异的种族,相隔他们的是深水高山。古老族中有一对金童玉女,青梅竹马,相亲相爱。无奈青春族中有一神鹰,精力充沛,终日好事。它说服玉女,诱惑她更广阔的天空。欣喜地骑在它的翅膀之间,玉女饱览着世纪美景,欢喜之余,居然脱手掉于岩下。幸有一白马王子通过,接住了玉女,为她治病疗伤,娶她为妻。
金童长成青年,唯一的心愿是找回他的玉女。可她远在只有鹰才能飞到的地方,他只能在梦中化为雄鹰向她诉说衷情、共享天伦。受其感动,玉女终于痛下决心,跋山涉水而回。神鹰内疚后悔,为这对痴情的情侣指出了另一条出路:它可以把他俩同时扔进火山口中,让他们燃烧冶炼,浴火重生,合为一体,变成凤凰……
为了能够永久在一起,不再遭受任何天灾人祸的侵袭,这对爱人决定牺牲,同意献身!
“于是他们永远自由,高高飞翔,没有羁绊,再无阻挡,天天快乐,时时微笑,分分秒秒相拥,年年世世一体……”
故事是我结束的,于是我迁怒于他:“那你为什么不安排我们在火山口上相见?”
“火与水又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一笑。我想吻他,还是不敢。
七、
想象了一万次亲吻他的感觉,他害怕,我不敢!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一定要负有责任!男人和女人之间,肉体的结合重要?还是精神的结合更重要?如果二者必须取一,而且我永远不要看到悲剧!东方的佛、西方的主,请您们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心中的声音回答我:“随他吧,他爱你,会指引你的。”
从没见过如此严肃认真的展文,他气色冷竣得令我惧怕。凝望着环绕着我们裸体的温泉水,将其轻轻滑弄于指间,沉默,他在沉默!
我哪里敢出声,等待,只有等待!
“水,神圣的分子。氢和氧在高温高压下共价结合的产物。环环相扣、密密实实,无头无续、切斩不断……如此的澄清透明,万般地滋润滑爽。世界上最柔软、最刚强、最稳定的物质,孕育万物的原素!”
说完他便钻入水中。
黑色的观音石上,他是如此的苍白。身体一动不动,他吐出的气泡一个接一个不停断地破裂消失。我毫不犹豫地加入,在水下和他手挽着手,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我们同胞情意深浓!
一个世纪的漫长……
呼出了所有的氧气,出浴,我们重新相拥。
没有性欲,只有情欲,珍惜至极的爱人是不忍心占有得到的。而给予,在极爱和极痛中,灵与肉之间,只能给予灵而舍弃肉。
于是肉体让步,在我们的拥抱中逐渐自动地消失,心灵得胜,在做最艰难痛苦的融入:给你,收好,接着、再来……精神从初始走到永恒。
心与心的磨合需要多少时间?灵与灵的相通在柔情如水中进行……
终于,温泉中的一对男女不见了。完整无缺地,水中浴出了一只凤凰!
……
盘山公路上,我们的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行驶,一圈一圈地环绕。不用看反光镜,我也知道他永远在我的身边,护卫着我,陪伴着我……从此不再躬身俯地,我们会习惯于飞翔的。
他是凤,我是凰,在彼此之中。热带北极、海角天涯,我们会永远飞翔,飞翔在苍鹰之上!
2005.1.20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26/2005
欢迎CND网友为力来咖啡馆交流,这是她第一贴。
请大夥儿给她评评,有啥说啥,不必客气,她特别谦虚好学.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26/2005
文笔清晰如水,只是这凤凰,凤凰木,还有火山,再生之类的…要是
出自玛雅之笔,必然有一番烈火般的轰烈。(卡门)
另外,文笔太晓畅,藏得玄机就不够了,比如酒相对于水。。。
欢迎为力来咖啡,这里好炼笔,好讨论,好改错字。比如你前面字里
行间突然冒出个恐龙来了,怕是误笔。
凤凰木我喜欢,红艳花,细羽叶,豆科(苏木)植物,是厦门的市树?
贴一张照片吧:
- posted on 01/27/2005
谢thesunlover and xw 欢迎。
xw: 我在台湾被佛教朋友们灌输了太多水,要是真能把水写好也行。本人好象似乎理解了修练者的意境:摈弃俗的、肉的、实体的东西,精神才可得新的层次。我惊异的是居然有人能够做到,所以试图把这境界表现出来。
我知道我笔头太钝,不容易得到共鸣,尽力而为,谢谢你的评论。
本来想用恐龙层来表示一个很古老的地层,看来的确是败笔,误导,马上改。
xw wrote:
文笔清晰如水,只是这凤凰,凤凰木,还有火山,再生之类的…要是
出自玛雅之笔,必然有一番烈火般的轰烈。(卡门)
另外,文笔太晓畅,藏得玄机就不够了,比如酒相对于水。。。
欢迎为力来咖啡,这里好炼笔,好讨论,好改错字。比如你前面字里
行间突然冒出个恐龙来了,怕是误笔。
凤凰木我喜欢,红艳花,细羽叶,豆科(苏木)植物,是厦门的市树?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27/2005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27/2005
Oops..sorry.
It's a complicated story, a lot of information and emotions. I feel it can be better handled in a novel.
Too much being said but didn't necessarily touch the reader in such a short space.
The metaphor doesn't seem natural. Too forceful.
I want to be more constructive here but am feeling inadequate. All I can say is that you've got a good story to tell. Hope you'll get more help.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27/2005
xw的凤凰木好美,可惜小了一点。我也来一张,可惜后面有栋楼。
- posted on 01/27/2005
我的功力的确不够。我是学生物化学的,又离开了中文环境十五年。虽然去年在台湾居住了一年,但的确太业余,只能边写边学了。
你说的我全明白,是不是应该找专业的人重新写一遍?
非常感谢你的评论。
little wrote:
Oops..sorry.
It's a complicated story, a lot of information and emotions. I feel it can be better handled in a novel.
Too much being said but didn't necessarily touch the reader in such a short space.
The metaphor doesn't seem natural. Too forceful.
I want to be more constructive here but am feeling inadequate. All I can say is that you've got a good story to tell. Hope you'll get more help.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28/2005
谢xw and thesunlover 的凤凰树美图。
凤凰树虽美,但由于生长太快,木质松脆。台风过后,它受损最重,枝干七折八落,好不凄凉。
xw wrote:
凤凰木我喜欢,红艳花,细羽叶,豆科(苏木)植物,是厦门的市树?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28/2005
不好意思,我也在学,希望不介意我的直率。所以咱们共同学习吧。建议多看名家的佳作。
- Re: 一只凤凰飞出来(短篇小说)posted on 01/30/2005
little好。
征求了几位专家的意见。和你相似:我有个好故事,但没有讲好,小说中用了太多的散文语言。的确,我在写了十几篇杂文、游记后,再重回小说,笔锋有些错乱。我是准备大改的,目前在耐心等灵感。
多看多练是必需的,能不断提高就是欣慰
怎么可以不好意思,谢你都不够,世上只有良药苦口。
little wrote:
不好意思,我也在学,希望不介意我的直率。所以咱们共同学习吧。建议多看名家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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