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里到拉贾斯坦
小汉
南方周末 2005-01-27
1在德里走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盯梢,像在演间谍电影
到德里时是清晨6点。从客店来接我的小伙子带我出了明亮干净的机场大厅,外面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天还很黑,夜幕里游魂般散布着些行人,男女都包着头巾或毯子,从背面看连性别也分不清。小伙子的车破旧不堪,车技一流。早知道印度人开车险象百出,所以也不觉得意外。意外的却是所谓“高速公路”和普通道路没有什么区别。
客店在条肮脏的小街里。小街不算冷清,是条“市场街”,两边都是卖服饰杂货的店铺,“神牛”悠然站立四处,游浪狗镇静自若四处巡行。最可怕的还是人。对印度专门骗游客的touts(拉生意者)早有耳闻,做好了思想准备,一出门还是给人盯上。先有两个小孩缠上我,我拔腿奔跑———假如设计一个障碍物游戏,那么我的敌人就是两个机灵的小孩,障碍物是摊贩、行人、摩托车、人力车、牛、狗、羊,途中陷阱计有:地上的牛粪,尿渍,垃圾,乞丐。
摆脱了小孩的追赶,放下脚步正常行走,没多久就有个中年骗子来搭话,任我如何拒绝也不舍弃,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干脆不理会他,自顾自走路。走出很久,不但没摆脱他,还发觉前方几步之遥有个小伙子也在暗暗跟踪我。我故意停下假装看店里的东西,果然他也停下,在前面等着。试了好几次都这样。生平头一次同时被两个人一前一后盯梢,虽没有实质伤害,精神上却不大受得了。我故意迂回走动,频频停顿,一会儿买饮料,一会儿问价,像在演间谍电影,又气又好笑。前面那个小伙子终于沉不住气,回头问我:“你要去哪里?”我厉声回答:“请不要跟着我!”他再说什么我都不理不应。走到环形马路时,他们终于放弃,而我自己也差不多迷路了,又不敢在大街上翻地图,怕引来更多“特工”,转入一个无人小巷,才翻书找清方向。自己也觉得好笑。
环形市场是旅游点之一,到了那里才发现因为修地铁,城里处处动工,成了灰尘弥漫的工地(在这里又打发了一个骗子)。这里多是西式餐馆、服装店、英文书店,相当于当地的高尚购物区。市场旁有个纺织品集市,一列列平房,再隔成小单元,每单元又分割成小店。我没打算买东西,在附近转了几圈,回到来时那条马路。
这天是星期一,红堡关门,便搭了三轮摩托去旧城的大清真寺。三轮摩托穿越新德里市区,来到旧德里。从市容上看新旧德里没有明显区别,只是旧德里街上的交通工具种类增多了,除了破烂拥挤的公交车,随处可见黄色三轮摩托、两轮摩托、三轮人力车,还不时能看见牛车马车和倒骑驴子的老人,有人赶了一群羊过街……空气污染极其严重,使人窒息,每辆有喇叭的车都不闲着,以最大音量发出尖锐声响。
清真寺前的那条街更热闹,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多了许多穆斯林肉铺菜馆。行人装束自然也不同了。拾阶而上,脱鞋入门,眼前是片极宽阔的广场。嘈杂市声完全隔绝在外,感官仿佛被赦免,耳眼立时清静下来。伊斯兰建筑艺术的抽象、简约、节制,此时真是救命的清凉剂。
寺外是一大片纵横交错的集市巷道。食铺、烟铺、茶店,卖服饰、日用品的地摊与各色人流挤得水泄不通。这样拥挤,居然还有人力三轮车在做生意,载着全身披黑的回教女子在漩涡中艰难前进。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人流带着走,想停也停不下来,每时每刻都要挪动,给前后的人车让路。饶是如此,脚后跟还是让三轮车压了几次。我很快就迷了路,走了很久才回到大路上———还是一样拥挤得让人发疯的人、车、动物,永无休止的噪音攻击,空气中弥漫着稠密的烟尘,全无地方躲避———我甚至过不了马路。
来回走了很久才找到三轮摩托,折腾到了天黑,总算找到那条通往客店的市场街。我已经累得浑身疼痛,胯骨像要散架了。
这条街到了天黑更加热闹,烟火、声音、气味、人、车、狗、牛……交织成一条河流,我像个溺水的人,连挣扎的气力也没有了。一条牛突然当街撒尿,像扭开了个热水龙头,哗啦啦啦,很响亮地撒了一地,旁边人群纷纷跳开躲避。原来无所不在的尿骚味不只是人的贡献。
2另一个阶级
空调车厢里绝大多数乘客都订素餐,英语是通行的语言
斋浦尔是德里西面拉贾斯坦邦的省会,也是我在拉贾斯坦的第一站。
我买的是包餐的空调车厢。一上火车,几个穿制服的小伙子就开始轮流服务,分报纸,英文印地文都有,再分瓶装水,然后有热茶。每人都分了个托盘,茶杯,茶袋,包装好的塑料餐具,还有一小壶热水,刚好够倒两杯。喝完茶,发早餐,分荤素两种,在订票时就预定好的。我注意到车厢里绝大部分人都吃素食。订了荤食的少数几个乘客,包括我,一直等到最后才发到。所谓荤食,不过是西式鸡蛋煎饼。吃完早餐,收走盘子,服务员们又送了一次茶水,还是每人一小壶热水,茶袋或速溶咖啡。还有一小块甜食。车厢地上落了些水,马上就有人用脚拖着块抹布,一路擦过来。这样等全套服务结束,旅途也差不多过了一半。
车厢里放着轻微的锡塔尔音乐,音符拧着扭着在一个奇异的世界里循环,像有按摩松弛作用。我在茶水往返之间很快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身边各色印度人已纷纷在手提电脑上敲敲打打,手机声此起彼伏,这是另一个阶级的印度了。身边缠头巾的锡克男子见我在本子上书写天书一样的中文,好奇地问是哪国文字。他没有我想象中印度人对中国人的敌意,友好地用英文与我聊天,介绍拉贾斯坦的去处。这个车厢里的印度人全说英文,甚至对服务员也说英文。聊了一会子,他也掏出个电脑来敲打,我偷看一眼,是什么保险销售计划。
到斋浦尔是中午。入住的客店干净舒适,不过价钱也是德里那家的双倍。匆匆洗过澡就拿了客店提供的免费地图去旧城。地图上看起来并不远的路,走起来却极远。新城的道路虽破旧,交通却没有德里繁忙,破旧的市容看起来像1980年代的中国小城。等穿过粉红镶白边的城门来到旧城,才知道原来新旧城是两重天。旧城里道路笔直,两边一律是17、18世纪砖红骑楼建筑,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形状优美的门洞,通往深宅神庙,或仅够一车通过的门道。街两边绝大多数的门面都是店家兼作坊,日产用品的生产与买卖都在一处,极具生活气息。这里并不是旅游点,沿主道走了一个多小时,一个外国游客也没看见,因此也找不到什么餐馆咖啡店。
旧城主道之繁忙吵闹,比起德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流、汽车、马车、牛车、骆驼车,甚至有大象……不息不止———没有红绿灯。过马路对我来说简直像自杀。牛们三五成队地站在马路中间窄窄的隔离墩,对眼前交错的交通无所适从,两边都踩不下脚,被困在中间了———和我的境况差不多。
走了很久很久,饿得头昏眼花。最后终于走到景点“风楼”的背面,看见有小贩卖油炸素丸子,买了一小包充饥。刚出油锅,也许还没有太多细菌吧?至于那包丸子的报纸有多旧,那锅油循环了多少次,真也顾不上了。
风楼是某国王当年造来避暑的,有四五层高,扁扁的红色楼房,从外面看只见一堵布满精致镂花窗户的红墙。对于到印度才第二天的我,自然又是个视觉震撼。
吃完丸子,又问了半天路才找到入口,原来在后街上。入口旁有卖冰棍的,我给自己买了一支,又给一个老缠着要卖我明信片的小孩买了一支。卖冰棍的小贩显然以双倍价格卖给我,因为等我吃完,他再向我兜售时,自己把价钱砍了一半。这种或明或暗的区别对待在印度处处都是,尤其在旅游点,外国游客的门票价钱经常是本地人的十倍、二十倍。
风楼内部其实空荡无物。楼塔建筑风格与粉红明黄的色彩乍看上去真像地中海建筑,花纹图案又完全不同。登上高处,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古天文台与王宫,空窗外是旧城连绵不绝的粉红骑楼与城墙。拉贾斯坦是印度最富色彩的省份,许多城镇都以颜色为别名。斋浦尔的别名就是“粉红之城”。
看过风楼,又去了一箭之遥的古天文台。这里有许多保存完好的奇怪建筑,上面布满各式各样的刻度。即使不明白是作何用途,也很是好看。粉黄的老墙高塔之上,常有野生绿色鹦鹉飞掠驻留,让人心生沧桑之感,又不知是哪国哪朝的愁。大概算中国古典诗词的印度意境吧。
晚上回客店,发现附近有个必胜客,见色拉吧有新鲜黄瓜与番茄,把“绝不可在印度吃生菜”的警告抛在脑后,狠狠吃了一顿。埋单260卢比,合6美金,可以买张普通卧铺过夜车票了。
3王宫·神庙·影院
印度教信徒大都茹素,不沾荤腥,甜食可能就是最高级最美好的食物
斋浦尔第二天。这次学乖了,没有走路,直接搭了三轮车,去古天文台隔壁的“城市王宫”。王宫建筑本身之美不用说了,博物馆里还收藏有大批印度西北特有的工笔彩绘,精美绝伦。这真是一个极端的国度,美丽与丑陋,奢华与贫困只是一墙之隔。就连天气也是极端,旱季数月无雨,雨季则泛滥成灾。
王宫只部分开放参观,另一半还有王室成员(相当于封建郡主)居住。我见有个门开着,就假装无知溜进去看了一眼,是个大庭院,空落无人,地上铺着地毯,摆着许多圆桌,像前一天刚开过宴会,还没收好。卫兵很快就发现了我,把我撵了出去。
走出王宫,在路上招了三轮摩托,讲好价钱,让司机带我去郊外的琥珀堡。我严厉警告他不许耍滑头,不许把我载到所谓的直销工厂购物。我答应他只可以去一个工厂看看,反正我不用买东西他也可以拿到佣金。看过了他相熟的那家“直销工厂”后,路上每经过一个其他工厂,他还是要慢下来,哀怨地问我:“去吗?”我总是坚定地说:“不!”
开到山上,停好车,司机要和我一同去山顶的城堡,说里面有个神庙。我将信将疑跟他走到护城河边,看见眼前山崖上的城堡,心中再有什么不快也一扫而空———实在太美太壮观了。我脸上禁不住浮起了笑容。在司机面前建立起的严厉形象前功尽弃!
上桥过了护城河,还要走一段环绕的上坡路。花400卢比可雇大象代步———从前王公贵族都是这么上山的。城堡脚下真有个印度神庙。司机买了包供品(好像是甜食),拉我进庙。信徒很多,轮流向一个工作人员进献供品,另一个比较威严的神职人员则忙着用手指给信徒脑门上按红点,我也凑上去点了一个。印度教素来宽容,信不信都给你施福。神庙分成好几间,每间都供着不同的神,司机逢神必拜。出庙时,他领了点象征性的白色碎食,大约相当于天主教的圣饼,我尝了尝,其实就是糖块。
回到城里,在著名的Raj Mandir电影院门前下车,买了当晚的头等电影票(等级在印度无处不有)。离开场还有点时间,就在电影院旁的麦当劳吃了个本土化鸡汉堡(吃不出什么肉味),又逛了会儿街,买了一床薄毯。当晚午夜要乘火车去西部古城贾沙梅尔,这次买的是无空调卧铺,要自带卧具。这种毯子在印度西北劳动人民中似乎是人手一张,随身携带,冷了就披上,困了席地一裹就可以睡,我也算入乡随俗。
据说Raj Mandir电影院本身就是一个景观。外表看无甚出奇,走进才知名不虚传。不规则的圆形(也许是莲花状)大厅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天花板上吊下奇异的美丽吊灯。也许有一些中东或北非的味道?那装饰风格我从未见过。沿墙摆着矮桌椅供人休息,不同等级的票有不同进口。大厅里的音乐听起来像西班牙斗牛场开幕时的吹奏,又像泰国拳击赛前的进行曲。总之很有点肃穆的气氛,大厅里三三两两的人群也严肃得很,说话低声细语。整个场景几乎像大卫·林奇设计出来的,又平常,又诡异,别有用心。
正片是“宝莱坞”作品,载歌载舞很热闹,故事也很曲折的样子,可惜没有字幕。看了一半就先走了———反正要赶火车。从电影院走回客店,路不很远,街上商铺都关门了,每个店面门前的台阶上都有无家可归者睡觉。沿街走过,满眼都是这样全身包裹毯子分不清男女老少的身体,静静躺在黑暗街边,不知是睡是醒。
必胜客还开着,我去买了色拉和鸡翅,回到客店,在前厅里吃了东西。11点半,在客店门外雇了辆人力车去火车站。上了车才发觉脚夫喝得醉醺醺的,连话都说不清。幸好夜深路上人车都少,没出什么事。穷苦人无以解忧,惟有廉价酒来麻醉自己。报上常有喝廉价酒中毒至死的新闻。我同情他,下车时多给了他10卢比,他涎着脸还要更多。我把钱摔在他手里走了。
4无空调卧铺
印度极少见暴力案件,农夫即使穷到活不下去也不打砸抢
火车站大厅与站台地下到处是铺盖,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或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就像难民营。小贩卖花生的箩筐里永远点着块木柴,青烟缭绕,也许是用来驱蝇虫的。油炸团摊子的油锅总烧着,油烟虽看不见,味道却充满夜晚的空气。卖印度奶茶的男子一手提茶壶,一手拿着一摞酒杯大小的一次性茶杯,口里喊着“茶……茶……”走动兜售。一次性茶杯有时是塑料杯,有时是纸杯,有时是红泥陶土杯,喝完杯里的茶,把杯子往地上一掼,尘归尘土归土,又回复其本质了,可谓环保。我在德里街上常见到卖快餐的摊子,一次性碗是用两片树叶巧妙编成,盛各种糊状食物也滴水不漏。大家都用手吃抓饭,对他们来说,这不是环保,而是节约成本,也是生活习俗。一个群体的信仰与习俗的形成,究其根本都是为了这个群体肉身与精神的存活。
火车晚点两个小时。我在站台长椅干坐着,灯太暗无法看书。斋浦尔虽也算个旅游城市,火车站里却看不见第二个外国游客,又是三更半夜的,不免有些惶惶然。几个模样凶狠的男子颇有兴趣地站在不远处打量我,后来干脆都走到我跟前直勾勾地看着我,像参观动物园一样。这些人长相接近中亚人,看着都像恐怖分子,我有点紧张,伸手护紧行李,为首那个鹰勾鼻见了忙说“Nono……”,想是让我不要害怕。其中有个小伙子英文说得不坏,与我攀谈起来,原来和我是同趟火车。他们是打工仔,结伴同行,对我只有不加掩饰的好奇,并无害人之心。
来印度之前,对安全还不大放心,经过这次遭遇后,我就释然了。印度百姓其实很和善,虽有专门骗游客的职业骗子小偷小摸之类,直接暴力却极少。而且大多数地方到处是人,也难下手。印度处处是神,人人信教,再穷困也不至于做过分伤天害理之事。2004年震动全国的一件事是北部农民集体自杀———这些可怜的农夫即使穷到活不下去也不打砸抢。
火车终于进站了,临时换了站台。与我聊天的小伙子听了广播后好心转告给我就匆匆去了。他们买的是没有预订座位的车票,火车还没停稳就蜂拥到指定车厢去抢座位,场面十分混乱。
我找到无空调卧铺车厢也上了车。和十年前国内的硬卧差不多,不同处在于这种车厢过道上的座椅也能放下当床。这样每一“进”就有8个床位:两排三层上中下铺,再加走道的上下铺。
我的铺位在中铺。其他铺位都已睡满了人,下铺是个染了头发的东方人,对面上铺像是西方人,不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在印度这样污染严重的空气里,得喉炎的十有八九是游客。对面下铺躺着一个印度男子,他的毯子下伸出条塑料管子,一直通到铺位底下。我吓了一跳,不知道那是肾管还是尿管。
我爬上铺位,和衣裹上新买的毯子,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醒来觉得肚子有些不对劲,马上找出黄连素吞下两片。肯定是必胜客的色拉有问题。
再醒过来,天已经亮了。肚子不难受了,但一点没有食欲。对面下铺的男子身下的管子已被收起。他果真有疾,走动不得。一男一女两人照顾着他,在一个小站抱他下了车。我们这“进”少了些人,顿时觉得宽松多了。那东方人也起了床,他的英文说得不好,是韩国人,才23岁,服兵役前出来散散心。和我一样,他也刚到印度没几天,看得出他还处在印度震撼效应的初期,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傻,还没缓过劲来。后来才知道,他也在闹肚子。
对面上铺的那个咳嗽鬼也起来了,是个年轻的智利人,头发扎在脑后。典型的西班牙语文化里出来的人,开朗健谈。他在绿色和平组织工作,这次也是单独出游。不久前他在喜马拉雅山下的莫罗甘济待了一个月,那里是印度佛教中心,聚集着大批年轻背包客。我问他达赖喇嘛是不是还在那里。他说达赖不大住那儿,但他确有机会见过达赖一面。他知道我是中国人后,便问我对“西藏问题”的看法。我惭愧地告诉他,我没去过西藏,对西藏的历史也并不很了解。其实我不大喜欢达赖喇嘛,这人出镜率也太高了些,还老和些好莱坞明星拉拉扯扯,简直与佛教精神背道而驰。
火车在中午开进沙漠地带。防护林时有时无,沙尘不断从车窗缝隙间漏进。我拿卫生纸折成长条塞住缝隙,没什么用,这边不漏那边漏。不久车厢里就弥漫着一层淡黄色的尘雾,让人呼吸困难。我拿头巾掩住口鼻,后悔没带个真的口罩来。车厢里的印度人个个安之若素,仿佛一点关系也没有。
5贾沙梅尔
拉贾斯坦的迎亲结婚游行堪称世上最有趣的民俗景观
火车晚点三个小时才到贾沙梅尔。贾沙梅尔古堡建成已有九百年,至今仍有7000人居住其中。从外面看城堡不高也不雄伟。等我们走过杂乱肮脏的菜市场街口,进入外墙,看见石堡内墙全貌时,才知道真是人间奇景,三人叹声连连,日间所受的劳顿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夜色中,高低曲折的街巷仿佛《一千零一夜》的神话世界。身着白袍头缠围巾的老人坐在门前纳凉,转个弯,小广场上出现一座精美绝伦的宫殿,四方高墙围绕亭台楼阁,可望而不可及。狭窄小巷中常有神牛静默站立,堵住我们去路;折道另行,又别有洞天———那边是一个印度神庙,拾阶而上,脱鞋入庙,内里装饰色彩斑斓,花团锦簇,与拙朴外观相映成趣。不小心走到死角,原来是城墙,登上去,城垛外夜空星光闪闪,脚下城镇灯火延伸到远方荒漠,地平线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街巷里有些零落小店,有卖生活用品的,卖工艺品的,或只是个小小茶摊。这里的商贩心态轻松,不像外面那么功利性急,我们停停走走,一路与街巷里的商贩嘻笑聊天。一个小贩邀我们登上一家小店顶楼天台观景,月色下,十尺开外,耆那教神庙的石雕尖顶仿如巨大石笋,破土傲立于大片屋檐房顶之上。石雕细节历历在目,仿佛触手可及。房主骄傲地告诉我们,这里是城中最高点。
看过城堡出来,外面城镇喧闹杂乱,与城堡内完全相反。堡外的旧城区里有许多保存完好的古建筑,是数百年前富家所建的豪宅,有的被辟为博物馆,有的沦为寻常人家。四五层的楼房,密密匝匝布满精雕细琢的窗饰,看似木刻,其实全是石雕。
我们找了家餐馆吃饭,忽听得敲敲打打乐队之声,又有烟花爆竹升空绽放。侍者笑着告诉我们:现在是结婚季节。
狭窄的街巷中,一组七八人的乐队打头,个个身着白底红边西式制服,吹吹打打,音调顿挫而欢快。紧跟他们的是一群年轻小伙,随着音乐剧烈扭动身体,跳着自创的的士高,滑稽可爱。旁边不时有人从高处向他们分发纸币。后面是男女家眷,男在前,女在后,男的多穿西式服装,女眷则个个是传统沙丽,全身披挂各色首饰,像一条条小小的彩色河流。新郎骑一匹白马跟随其后,他身着华服,胸垂花环,头戴羽帽,腰配银刀,宛如王子。可怜他只能目不斜视一丝不苟地端坐于马上,任人牵着游街展览,主角反成了局外人。这条十几米的游行队伍,两边各有一队孩童组成的照明队伍,他们每人手持一管日光灯,每隔两米站立一人,队伍走动他们便走动,队伍停下他们也停下,连着两排日光灯的电线正好作为隔离绳,将游行队伍与看热闹的人们分开来。最妙的是日光灯的电源:一个老人推着辆板车押后,板车上是台轰鸣转动的发电机!
这条队伍在大街小巷里循环游行,从堡外走到堡内,又从堡内走回堡外。有时停下歇息,给新郎喝水;有时停下发放礼金,点放烟花;音乐一响,打头的小伙子们条件反射般又开始抽搐扭动,继续狂欢。热闹的声响直到我们回到旅店也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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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小汉重温印度的喧闹,嘈杂,拥挤,肮脏,还有她的生动,热情,文化,民俗。
比起来那些沉醉在个人情结里的忆旧文章,我个人还是更多一些地喜欢这类朝气蓬勃,给人遐想,给人知识,给人希望,无拘无束的散文。会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是结结实实地踏在土地上,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明天。
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看世界都是用自己的一双眼睛。
如果小汉能把那些地名加个英文的名称会更好。手里没有中文的世界地图,每次看到中文的地名都会很头痛。。。还希望能稍稍多一点地知道那些神庙,王宫的故事。。。
欣欣姐也才从印度回来,等着读她的大作呢。
- posted on 01/28/2005
这印度游记好流水帐啊,记叙得蛮详细,但得有好耐性才能跟着文字
走下去。
我觉得游记无须求全,一个人的眼睛有限,走的地方有限,接触与能
思考的也有限,无须什么都作评。
应该容一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地。。。
再说文中指称“骗子”之类,我在上海机场、火车站与北京,甚至罗马,
德黑兰都一样遇到。这样的叙述,怕不够厚道。
余秋雨的千年一叹也有许多这样的偏笔,还有列维-斯特劳斯,我以
为都是没睡好觉的问题。。。
这方面我佩服英国人,他们在那里呆得久,还写了许多《印度之行》
之类的创作文学,还是英国人冷静。
另外关于达赖喇嘛,我以为用笔太轻率,佛教难道就屏弃好莱污?
幸好赋格还未著此等笔。有些东西,罗马,伊斯坦布尔,卡拉奇,北
京上海都差不多。
除非他北京、上海有熟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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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看曼陀罗的,得胜出一些哟。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02/10/2005
我的世界名著都给贴到这里来了! 不好意思,实在就是流水帐,原来贴在自己博客上,某人闹稿荒,才给糊弄上报纸的。后来又写了一篇“在瓦拉那西”,也在博客上,感兴趣的可以来看看:http://hans.blogdriver.com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02/10/2005
另外,南方周末那篇是删减编辑过的,原文中地名都是英文。还打算写几篇流水帐,把Bombay, Agra,Amristar 等地的见闻也记下来。去过印度的朋友,欢迎交流!
关于达赖,我的看法还是不变,此人与政要名流交往过密,非修行人所为。不过我原文里还有一句:“作为一个多重身份的领袖,他大概也是身不由己.”
- posted on 02/11/2005
请注意!
这是个吃人的社会
哈哈
在瓦拉那西
梦
在从卡举拉侯开往瓦拉那西的午夜火车上,我梦见了瓦拉那西。我梦见恒河边上的火葬,那使我渴望又惧怕,即是死亡又是永生的仪式。我梦见河岸上搭着高高的柴架,一名老妇的尸体摆在柴上,火已点燃,烟焰缭绕,正在吞噬她的身体。在她干瘦的身体旁,双膝跪着一名赤裸的幼童,他肤色黧黑,眼睛明亮,仰着可爱的小脸,朝向柴架下一位身穿沙丽的少妇。少妇用手从一个水桶里不停泼水在幼童身上,好让他不被火烧到。两人并不说话,配合默契,陪伴老人走完肉身在尘世的最后一程。
彼岸
搭三轮摩托车穿过杂乱喧闹的城市,在一个街口下了车。前面不能再开。跟随司机走进错综的巷弄,迷宫般转折绕弯,走了约摸一刻种,才来到我要去的那家客店。要了顶楼带阳台的房间。放下行李,推门走上阳台,眼前就是宽阔平静的恒河。河岸这边是城镇,大大小小百座河坛(GHAT),沿河散布在六公里长的范围内,沿河建筑虽然风格色彩各异,却大都古意垂垂,斑驳退色,仿佛在时间河流里已浸染冲刷太久。瓦拉那西城至少已有三千年历史,生生灭灭,不知改朝换代多少次。马克吐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第一次见到瓦拉那西时,感慨它老旧,曾这样描写它:“老过历史,老过传统,甚至老过传说,老过它们全部的总和。”
河这边是拥挤的城镇与历史,河那边却渺无人烟,只有大片裸露的沙地,蔓延至目力不可及处。隔着河上始终弥漫着的灰蒙迷雾看过去,仿佛那就是极乐彼岸,空无一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却也是无人敢去,无人能达的禁地。
火葬
从客店临河的前门出去,走下数十几级台阶,岸边有座倾塌的神庙,一半浸在水里。想是庙顶用了太多石材,河阶不堪重负。绕过歪庙再往右,下一个河坛就是瓦拉那西最大的火葬坛。
尸体从河坛后面的小巷里抬来。尸体全身用白布紧紧包裹,披着金黄绸袍,上面再挂着橘黄花环。抬架用新鲜竹子编成,和战争片里的担架差不多。脚夫在水边把担架放下(大家都穿着便服,分不清抬尸的是亲属还是雇来的劳力)先去买柴火。河边停着许多满载木柴的船只,肩上垫着麻毯的苦力从船上扛了柴,到台阶最上面过秤。烧尸的木柴也是要称斤论两地买卖。搭柴架的时候,尸体就被孤零零地平摆在水边,或倾斜地搁在几级台阶之间,让人担心要滑下去。有只羊走来啃坠下的花环,被人哄走。
开始焚烧前,要把尸体连担架一起在恒河水里浸湿。尸体被除去金袍,只剩白布包裹,象具木乃伊,被摆在半人高的柴架上。众人开始往上面泼洒事前准备好的各种香料,还有一种糊状物,从塑料袋中挤出。再往上搭一层木柴,才算准备就绪。
一个身裹白色纱袍的少年,赤着脚给人领到柴架旁。他的头被剃得蹭光发亮,只在脑后留了一小绺。他手里拿着一束点燃的茅草,在大人的指引下,绕柴堆走了三圈,神情茫然无所从。当他点燃柴堆时,眼里涌出泪水,开始抽泣。我才知道他原来不是神职人员,而是死者至亲。假如他的剃度是哀悼往生者,留下的那一小绺则是象征延续与希望吧。
火葬坛上已有四五个焚尸的火堆。这里昼夜二十四小时运作,烟火从未熄过。据说每天要烧上百具尸体。烧尸的工作人员(我怀疑,也许仅是爱在这里游荡的闲人),拿着根棍子在柴堆里翻捅,很周全地照顾着火堆,务必要让它烧得旺旺的。他的样子就象一个爱玩火的孩子。
有具尸体也许太长,一只脚一直木木地露在外面,尸体其它部位已被烧得无从分辨,就它孤零零地露着,不得超度。
烧完了,半人高的柴架只剩下一小堆。没等浇灭,就有小孩抢着来拣炭。剩下的灰烬被倒入河水。岸边已经积了一堆黑灰色的物质,水面上飘浮着鲜花,徘徊不去。
没有人发表悼词,没有人哭天抢地。烧火的人烧火,旁观的人旁观。好动的小孩进进出出,羊,狗在无人打搅处咀嚼一些令人生疑的物件。火堆冒出滚滚青烟,把台阶后的房屋庙宇熏得乌黑。假如站在风口让烟冲到,也只是迷了眼睛,没有什么异样气味。
我想起在火车站遇见的一位正要离城的东方女子,向我介绍瓦拉那西的住宿情况。她面有难色,仿佛在说一件丑闻:“...也许...你不会选火葬坛旁边的客店。你知道,在那里的楼顶吃饭,碗里会飘进一些灰...”。
故人
我沿河岸往南走。河岸由长宽高低各异的台阶连成一片。台阶有升往神庙,有的通入楼房,有的变成窄巷,与后面的迷宫般的街弄相通。现在是旱季,水位低,可以沿这些台阶把全长六公里上的百座河坛走完。雨季时,这些台阶都要被上升的河水淹没,就只能走后面的小巷。
河边停着五颜六色的小木船,不时有船夫哈罗哈罗地招呼,招徕游河生意,其执意程度不下于外面的三轮摩托司机。我只好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拒绝,不不不不不。
经过一个茶店时,瞥见门前坐着个身披毛毯的东方人,目光迷离,动也不动地望着烟波皓渺的恒河。我确认又看他一眼,可不就是在JAISALMER遇见的那个日本人!
我兴奋地和他打招呼,他也认出我来。JAISALMER别后,我东跑西扑,走马观花跑了好些地方,他则一路往东,经斋浦尔,阿格尔,来到瓦拉那西,已在恒河边上住了一个星期了。他解释说:“这地方,有种让人说不出的东西...”。我想象他这一个星期里,天天都裹着毯子坐在这里看恒河的样子,确是有点着魔了。
他面有病容,不时咳嗽,问我是否身体一直没出问题。我告诉他只有过些小毛病,闹肚子,嗓子疼,吃了药都好了。想起他曾说中国人太爱吃,忍不住教育了他一番:“长途旅行时要稍微吃得好一点,别老吃素,有肉有蛋的时侯就抓紧机会吃,蛋白质摄入不足,身体抵抗力要下降,何况这里细菌病毒都多...另外,最好带上维它命药片,至少可以补充点营养。”
他若有所思,好象从未想过在印度这浪漫的自我放逐,寻求真谛之地,也可以,而且必须这么实际地讲究吃。
与他喝过一杯茶,约好第二天一起乘船游河,我便继续逛河岸去了。
害怕
在后街小巷里吃过晚饭,找了家网吧查邮件。可以上网的两台电脑都有人在用,只好坐在一旁等候。一位戴眼睛的东方女孩也在等,攀谈起来,竟是中国人,还是老乡福建人。她前一天晚上才从尼泊尔乘长途汽车来印度,瓦拉那西是她的第一站。她对印度的第一印象坏透了,说昨天半夜里刚到瓦拉那西时,巷子里阴森可怕,满地垃圾牛粪,恶狗狂吠。她厌恶地说:“我在尼泊尔待了四个月,和这里相比,尼泊尔就象天堂。要不是印度签证难办,我现在就想回尼泊尔去了。”我想起自己初到印度时的不适,不禁莞尔,对她说:“瓦拉那西其实还算不错了,印度其他地方有更脏更乱的。只要习惯了就好。”她不为所动,坚定地说:“我再给它两天机会,如果其他地方也是这样,我就回尼泊尔去。”
正聊着天,门外传来整齐重复的号子,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门前。转头看去,门前走过四个抬着尸架的人,一边疾行一边齐声唱念咒语。原来这条小巷是通往火葬坛的必经之路,每具要升天的尸体都要打此门前经过。我在网吧里不过一个小时,门前已抬过三四具尸体。店主想是早就习惯了这频繁而至的四人合唱,眼皮都不抬一下。来网吧的路上曾经停过一次电,初来乍到的游客在黑暗巷子里若一时看不清,与他们撞个满怀可就麻烦了。
往回走时,已经九点多了,我只想回客店洗个热水澡,早早歇息。经过一个拐弯时,台阶高处里有人喊:“不要从那里走,不安全!”。我抬头看,见墙下黑影有人,看不清面目。他又喊:“上来,从这里绕过去!”我犹豫了一下,正要听从他往上走,突然想起孤星里的警告。书中说,瓦拉那西每三四个月都会有三两人神秘失踪,不知所向,晚上要特别注意安全。台阶尽头的树下影影绰绰,好似不只一个人,要真是歹人,把身怀巨款的我在哪座弃楼里结果了,马上可以裹上白布,抬到旁边的火葬坛烧了,连证据都没有。孤星上说,这里从事火葬业的贱民,甚至一些所谓的苦行僧,很多是逃亡在外的罪犯。
我没往上走,又不敢往前,幸好这时身后来了一群在火车上认识的韩国人,便和他们一起过了那个拐弯。除了可能踩到牛粪,完全没有危险,拐弯后面就是火葬坛,火光闪闪,人来人往。
回到客店房间才觉得后怕。要是刚才上了当往黑影里去,说不定也成了在瓦拉那西失踪人口之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印度吃了几天斋,就悟道遁世而去了!
客店所在处十分冷清,诺大一栋楼静悄无声,阳台外夜雾凄迷,天晓得那黑暗空茫的恒河上空飘荡着多少亡灵。我一向胆大,此刻也不免心里发毛,赶紧把门窗都关严栓好。先前店主就一再告诫要关严门窗,否则猴子要溜进来捣乱。不过我现在怕的倒不是猴子。坐在床上看了好一会儿小说才疲困睡去。
游河
第二天一早就起床,收拾好背包退了房。和日本人塔罗(芋头?)约好八点在茶店见面,我提早到了,先在茶店隔壁一家叫SITA的客店登记好房间才下楼会塔罗。房间很小,也在顶楼,没有阳台,打开门就是顶楼餐馆,这次我不介意吵闹---要的就是这人气。
和塔罗在茶店吃过简单早餐才去雇船。其实不用我们去找,有个船夫早盯上我们了,在河岸下一直侯着。他的船漆成了白色,看上去比其他船干净漂亮些,我们就顺水推舟雇了他。塔罗对付这些人十分严厉,讲起价来比我还抠门,我也省了许多口舌。他看上去比昨天更弱了,面有倦容,胡子拉渣,披了两床毛毯还冷得哆哆缩缩。
我们带了热奶茶在船上喝。船夫慢慢划动船浆,往下游划去。船离岸始终不远,方便看岸上景色。
也许已过了时间,没有什么人在作仪式性的沐浴。穿着三角裤的年轻男子们根本是在洗澡,身上白花花地打了肥皂,呜啦一声狠心跳入冰冷河水里冲洗。洗完就在河边换上干衣裤,技巧娴熟,绝无春光乍泻的危险。除了有人洗澡,还有人洗衣,洗碗,洗菜。有人用黑泥擦洗铜器。有人捞水刷牙,漱口,有人从河里盛了一坛水回去,不知做何用途。不远处是火葬坛,成堆的骨灰浸在水里。上游有牛粪遍地的放牛河坛,墙上贴满牛粪饼。下水道直接排在河水里。露天厕所随处可见。我想起客店里贴的英文告示,警告游客不要喝恒河水,连河边小贩的杯碗也不能用,否则可能生大病。同一条河,却是印度人民的“母亲河”,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在一条河里。一人的甘露是另一人的毒药,在这里名副其实。
假如恒河边上世俗人等的日常生活是动态风景,那么苦行僧们则是静态的了。他们有的三三两两,有的独身一人,面向恒河,木然端坐。有的身穿洁净黄袍,端庄平和,有的身披麻片,形容枯髅。得了道的各派高人或骗子们则在主河坛上开坛布道,他们各自占据一顶大盖伞,盘腿而坐,四方席前男女信徒层层围绕,听其循循善诱。几乎有种百家争鸣的古趣。
塔罗说他每天都会搭一次船。我问他对岸有什么,他说没去过,但听说那里岸边颇有一些零碎肢体,不知是动物还是未烧尽的人尸。
才说着,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漂着一具浮尸。我叫船夫划近。是具男尸,脸朝下,还穿着毛衣和长裤,看样子已在水里泡了很久了。塔罗面有不忍之色,不敢多看,我反正不怕,拿相机拍了好几张。问船夫,他说是上游漂下来的,如何死的他也不知道,总之不象是从火葬坛来的。
离了男尸没多久,没想到前方水面上又漂来一具浮尸,这次是女尸。船夫比划给我看,男尸双手朝下,女尸则伸拢向前。我没看清是向前还是向后,看起来象是被包裹着。船夫说,可能是医院里的弃尸。
塔罗在恒河上乘了这么多次船,一次都没见到浮尸。这次跟我同行,马上大吉利市,看见一对。他的脸色更难看了,连连剧烈咳嗽。船到北边要折回时,塔罗坚持让船夫靠岸,说船上太冷,他受不了,要在这里下船自己走回去。付了船资,他就上岸走了,我一个人跟船游完回程。
后来就没再遇见塔罗。我一直怀疑,是不是他见我看见浮尸反应太兴奋,觉得我这人比较变态,才借故先走?以后他再说起中国人,除了可以说咱们好吃,还多了另一项奇怪的罪名了。
以后我在旅途中问起去其他过瓦拉那西的人,都说没见过浮尸。我这眼福,不知是该算倒霉还是幸运?
佛址
下午去瓦拉那西城北十里处的SARANATH。两千五百年前,佛祖释迦牟尼参悟得道,在此初传佛法,度化五位弟子。公元七世纪,唐僧玄奘西游取经,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个叫“鹿野苑”的地方,<<大唐西域记>>记载,当时在此修行学习的僧徒多达一千五百多人,盛况空前。此后佛教渐渐式微。十一世纪,穆斯林入侵,庙宇尽毁。直到十九世纪中,英国考古学家在这里挖掘出佛教遗迹,才使鹿野苑重见天日。
从瓦拉那西乘三轮摩托到SARANATH,路途虽不远,道路却极差,还要穿越混乱拥挤的城镇,使人怀古朝圣之心全消。鹿野苑已被辟为公园,环境倒是清静。园外停着许多大巴,从日本,韩国,台湾来的佛教朝圣团成群结队地前来参观。
园内挖掘出的遗迹中,除了主要的达麦克塔,其余全是砖砌,显得平凡而寒酸,实在难以让人想象千余年前曾有的盛况。若没有解说牌,谁也想象不出这里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起源之地。园后树林里蓄养了几只梅花鹿,以应“鹿苑”之名。几名印度孩童追着要卖饲料,怎么也摆脱不开,只有一走了事---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
鹿野苑旁有个考古博物馆,收藏了许多佛教时期的石雕。其中最重要的是“佛教皇帝”阿育王柱的柱头。柱头上四面石狮如今已成印度国家标志,在国旗国徽上都可见。现代印度虽然是印度教为主流当道,国家标志却源于佛教。现任总统卡拉姆是穆斯林,印度教国大党领袖索尼亚当选总理,却让位给锡克教人瓦杰帕伊。这样的宗教包容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想象。佛教在印度虽已式微,但它的宽容精神源远流长. 往后缅怀不如向前瞻望。
祭典
傍晚六点,天色已黑。主河坛那里传出钟声,两只铜钟轮流拉响,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一声紧似一声,不休不止,象招魂,象赶路。一时里恒河上空的雾气中除了它再无别物。
每天都要举行的印度教PUJA(净化)祭典就要开始了。台阶最下面靠水边,搭着三个平台,平台上又各自摆着小供桌,上面铺着金黄桌布,摆放着神像与法器。台阶最上的方台上盘膝坐着两位乐师,一个打鼓,另一个拉琴,边弹边唱。歌者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额上点有红点。他望向黑暗中的恒河, 口中缓缓吟唱清亮悠远的诗篇, 旋律深情动听,高远之中有股淡淡忧伤. 人渺小孤独, 此刻在神面前,却能借音乐将全身心屈从奉献, 卑微之中也有升华的光彩.
乐师与舞者间的几级台阶此时已整齐摆满烛火, 火光点点,在夜色中摇曳. 观众与信徒们坐在旁边的台阶与看台上, 在长老指点下参与点燃仪式用的烛盏. 烛光照亮一张张专注的脸庞.
三名十八9岁的年轻男子赤足走上各自的平台. 三人身材相当, 个个消瘦清朗, 面容英俊.上穿褚色短衫,下围鹅黄布裙, 肩佩彩色授带,中间一人为红, 两边为绿. 他们半跪着,先整理清洗好自己供桌上的法器,准备就绪后,等待开始表演祭典.
钟声停下,歌声停止. 三名舞者并排站立,面向夜幕中的母亲恒河, 仰头吹响海螺. 低沉的声响在水面上传入黑暗深处. 四下静默聆听, 只有水声沽沽. 如次反复数次. 三人再合唱一段诗篇, 才各自回到自己的方台上.
歌声再起. 舞者闻乐起舞. 只见他们手持法器, 庄严优美地挥动手臂, 手腕轻转, 在空中不同方位停留点顿. 先向前方河水拜祭, 再向西,南,北. 三方一一拜过. 三人动作整齐一至, 流畅娴熟, 却丝毫不流于应付. 他们口中默念祭词, 神情肃穆专注, 再细微简单的动作也全神投入, 真有物我两忘, 天人合一之感. 一种法器祭罢, 放下, 换另一种法器, 再向四方一一祭拜. 法器有七八种, 有水壶, 铜铃, 香炉, 烛台, 拂帚等物, 水火烟风, 各有象征.
全套祭典华丽繁复,却又洁净明亮,好似筑建宝塔,细细叠造,层层复加,终成法相庄严. 观者无不屏息注视, 被深深感染. 烛光闪烁间, 仿佛被带回不知名的神话盛世,人神近若咫尺,极乐彼岸就在眼前.
祭完法器, 三名舞者走下平台,站到一起,再次吹响螺号,告启神明. 众人纷纷走下台阶,将花瓣洒入水中,或将烛盏漂放在河里祈福. 这时歌声渐渐活泼起来,大家击掌打节拍,加入歌声,反反复复合唱最后一句颂词,节奏越来越快, 气氛热烈异常, 从方才的神界又回到人间了.
印度教在我印象中太过热闹,有点孩子气,看了这场礼乐风景,才知道它也有庄严的一面. 在这礼崩乐坏的世界上, 也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吧.
再见
看过祭典,沿河往回走。突然停电,岸边灯火全息。这时才注意到夜空中有半轮月亮,在薄雾中透出微弱光芒。客店旁的那家茶店已经收摊了,我便坐在门前石阶上,等电来了再作打算。
一大一小两个印度人前来搭话。白天在恒河边上见过他们好几次,都熟头熟面了。大的那个说要带我去他“亲戚”家的丝绸店参观,我说我不喜欢买东西,尤其不喜欢丝绸。他说:“你可以带回去当礼物送人呀!”我说我不送礼物。就是不松口。
小的那个比较会功心术,上来先说:“你非常幸运!”我故作好奇:“真的吗?”他接着说:“赛巴巴的弟弟来城里了!”赛巴巴是印度红极一时的NEW AGE“圣人”,如今已不在人世。尽管他的各种丑闻比起Michael Jackson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世界各地仍有大批信徒。印度南部班格拉有专门的信徒社区,以性爱自由闻名于世。申请入社者甚至要当场体检验血,以确保安全,听上去使人心神荡漾。我没听说过赛巴巴还有个圣人弟弟,显然又是个拙劣的骗钱圈套。
小鬼说:“我可以带你去城里看他。很近的!”我告诉他自己不信这些东西。仍他如何吹嘘也不为所动。卖花生的小贩路过,我买了一包来分吃,两个家伙一边吃我的花生一边还念念叨叨,继续着发财的美梦,一个要卖丝绸,一个要贩神仙,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他们。因为停电,大家都懒得走动,互相消遣聊天罢了。一个小时后电来了,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壳屑,和他们道了晚安,转头走了,心里还很愉快。在瓦拉那西,我也磨炼成半个神仙了。
次日下午离开了瓦拉那西。一离开河岸,走入喧闹的城镇,便象把另一个世界留在了身后,又回到了现实的印度。算起来,在恒河边上一共待了三天两夜。吃了恒河边上的饭菜,喝了恒河边上的奶茶。送去洗的衣服临走前才取回来,变得灰蒙蒙的,不仅染上了恒河水的颜色,还潮湿得象能挤出点水来。
看来这飘着鲜花与浮尸,溶着骨灰与牛粪,洗过圣人与骗子的恒河水,已不知不觉成为我的一部分了。再见亦难舍。
-fin-
- 作者: hansear 2005年02月2日, 星期三 08:36 回复(3) | 引用(0)
- posted on 02/16/2005
欢迎小汉光临,
还以为咖啡小,但说无妨,果然又得罪人了。
小汉 wrote:
另外,南方周末那篇是删减编辑过的,原文中地名都是英文。还打算写几篇流水帐,把Bombay, Agra,Amristar 等地的见闻也记下来。去过印度的朋友,欢迎交流!
关于达赖,我的看法还是不变,此人与政要名流交往过密,非修行人所为。不过我原文里还有一句:“作为一个多重身份的领袖,他大概也是身不由己.”
观点当然自由,但在你行文的环境中出现似乎有些草率。
我对达赖喇嘛也不很了解,以前也有如此感觉。但是我很欣赏的几位
朋友都很欣赏他,另外他写作言谈还是较中肯的,别的政治大事我就
不明白了。。。
把你的弗拉门哥贴过来吧,你看的是舞,我看的是琴与歌。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02/17/2005
高兴小汉能来做客。是跟着赋格的线索找到你的。也读过你在别处的许多文章。。。
xw就是这样学究的,你看。我没有他的深沉和城府。只是无条件地喜欢所有的走世界的人,更愿意听他们讲走世界的故事。。。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02/17/2005
XW, 我哪有那么容易被得罪. 达赖在美国实在太popular了, 只差没上MTV年度颁奖晚会. 连昨晚的The Simpsons里都出现达赖...太流行的东西总是让人怀疑,尤其在美国.
佛兰明哥那篇东西太老了, 我自己都忘了,就别贴了吧.
曼陀罗,我也看过你的好些文章呀, 真羡慕你有那么多自由.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02/17/2005
六祖坛经里面有句话说: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
如果心随境转,就游得很累,游记写得累,读起来也累。但能以心
转境(赋格游记有相类功力),游得虽有些累,写得尽兴,读起来
就不会累了。。。
这是我的一点看法,也许我很挑剔。
mangnolia,
关于兰花,我可没在诗中褒贬,没敢掺进自己多少偏见。
什么时候看到你写的印度?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02/18/2005
游玩再累也不累, 写字最累. 我写字不过算是给花掉的旅费写个墓碑,聊以纪念,否则玩完就没了,岂不可惜.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02/18/2005
小汉说的也是,不写几个字,走过什么地方都会记不得了。
小汉 wrote:
XW, 我哪有那么容易被得罪. 达赖在美国实在太popular了, 只差没上MTV年度颁奖晚会. 连昨晚的The Simpsons里都出现达赖...太流行的东西总是让人怀疑,尤其在美国.
我很少看电视,家里的天线收不清楚,不知道达赖喇嘛有那么通俗。
再又想,通俗就通俗吧,谁让人家天生就是转世灵童呢。
- Re: 从德里到拉贾斯坦(小汉)posted on 12/05/2008
再翻一篇印度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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