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
在天穹的悲哀与忧虑下面
捆束的人们
往原野的四周走去;
在那云拉着的
沉压的天穹下面
无穷尽的,捆束的人们
在那边走着。
茅屋上直立的,是些钟楼,
而成堆的,败颓的人们
从村庄到村庄地走着。
彷徨着的人们
象道路般悠远了;
从很久,他们就经历着时间
从原野到原野地走着;
牵引着或是跟随着他们的
那些伸长着的轨道上的货车
朝向小小的村庄和小小的道路,
那些不间断的货车,
轧练出悲痛的嘶声,
白日,黑夜,
由它们的车轮朝向无限。
这是原野,广大的
在残喘着的原野。
围着荆棘的可怜的园囿
分割着它们陷着痛苦的土地,
可怜的园囿呀,可怜的农庄呀,
那些怠懈的门扉
和那些象货箱似的茅屋
被风啊劈击似地穿钻着。
周围,没有茵菲,没有红了的野花,
没有麻竺,没有小麦,没有初枝,没有新芽,
很久了,树棵被雷霆击断,
象一个巨大的灾祸般
出现在那塌坏了的门前。
这是原野,无终止的
永远一样的,枯萎的原野。
从上面,常常地,
风飕这般强烈地嘶着
而人将说苍天啊
为阴阳的拳击所劈开了。
十一月吼着,象狼似的
悲惨的,由于疯狂的夜。
那些枯枝败叶
打着人面地飘过
落在泥沼上,小径里;
而悲哀的基督之巨大的两臂
在十字路口,从阴暗处,
象在扩大着,突然地消失了,
带着恐怖的叫喊
朝向失去了的太阳。
这是原野,这是仅只
徘徊着恐怖与哀怨的原野。
那些河流是停滞或枯干了,
浪潮不再一直伸到牧场里来了,
而无数的泥炭的堤堰
徒劳地弯曲着它们的弧线。
有如土地,水流也已死去;
在群岛之间,护送着
朝向海,海弯依然对看着,
大斧与贪婪的铁锥。
劈着那些古老的船只之
腐朽的枯骨。
这是原野,广大的,
在残喘着的原野,
那儿,在贫穷与悲哀的田地的
车辙里,到处都一样地,
漩流着失望与痛苦,
这是原野,这是
以广大的飞翔
汹涌着的鸟群叫着灭亡
而穿过那北国天穹的原野,
这是原野,这是
象嫌厌一般悠久而无光泽的原野,
这是原野与
阳光象饥馑似的褪色的地域,
在那里,孤寂的江河之上
用激浪流转着大地所有的痛苦。
城市
一切的路都朝向城市去。
从浓雾的深处,
那边,带着它所有的层次
和它所有的大的梯级
和一直到天上的
层次与梯级的运转,朝向最高的层次,
它梦似地出现着。
那边,
是些跳跃的,凭空跨过的
铁骨编成的桥梁;
是些为神怪的雕像所制御着的
墙垒和圆柱,
是些郊外的钟楼,
是些屋顶与屋脊的尖角——
象止住了的飞翔,在房屋之上,
这是象触手般扩展的城市,
站着在
土地与原野的边际。
赤红的光
煽动在
电杆和支柱之上,
就在午时,依然
象金色的可怕的鸡蛋般燃灼着,
辉耀的太阳瞧不见了:
那发光的嘴,已被
煤灰和黑烟蒙住。
一道沥青与石油的河流
冲击着木的浮桥和石的长堤,
放肆的汽笛,从驶过的船只上
在浓雾里叫出了恐怖;
一盏绿色的警灯
是它们的
朝向海洋与空阔的瞻望。
那些码头在沉重的榻车的冲击里鸣响着,
那些重载的车辆门钮似地轧轹着
那些铁的杆机堕下了黑暗的立体
又把它们滑进了燃火的地窖;
那些桥梁从中间打开着,
在那些竖立着灰暗的十字架的繁杂的支柱
和那些记录着万物的铜字之间,
无边际地,跨越着
成千的屋顶,成千的檐角,成千的墙垣,
相对着,象在斗争似的。
在它的上面,马车过去,车轮闪着,
列车在驰,急疾地飞过,
一直到车站,停着成千
不动的机头,象一个金色辉煌的殿额。
那些错杂的铁轨
向隧道和喷烟的洞穴爬到地底去——
为的再出现在喧嚣与尘埃里的
明亮而闪光的铁路网上。
这是象触手般扩展的城市。
街道——和它那些象被电线
结住在纪念碑四周的激浪——
长长地交织地消逝着,出现着;
而它的那不可计数的群众。
——狂乱的手,激动的步伐呀——
眼里储满着憎恶,
用牙齿在攫取那越过他们的时刻。
在黎明,在黄昏,夜间,
在哄乱与争吵里,或是在烦忧里
他们朝向命运,掷出
那时间所带来的他们的劳作之辛酸的种子。
而那些阴暗的忧郁的柜台
那些虚伪的不正的账房一一
那些打开着门的银行
就在他们的狂乱之风的吹打里。
外面,如烧着的敝衣,
一种混浊而赤红的光,
闪闪反射地滞留着。
生活啊,已同着酒精的波涛发酵了。
那些小酒店在人行道旁打开着
它们的那些镜龛
映照着酩酊与争斗,
一个盲女靠着墙
卖着五个生了一盒的火柴,
轻餐与饥饿在它们的巢穴里交合着,
而肉欲的苦闷之黑色的突击
在那些小弄里激越地跳踏着。
而色欲依然不绝地高涨着
而热狂呼变成骚动了:
人在磷光与金色的欢乐之搜求里
不相容地轧碎了;
女人们——苍白的宠妇呀
前进着,同着她们的头发之性的标记。
暗褚的煤色的大气呀
常常远着阳光伸向海,又撩起
于是象是从整个的哄乱
朝向光明掷去的巨大的叫喊:
广场呀,旅馆呀,商铺呀,市场呀,
这般强烈地叫嚣着激动着暴力
——而垂死者们
却徒劳地在寻找着
应该瞑目的静寂的时刻。
这般的白日——同样,当着夜
用它的深黑的锤,刻画着苍穹,
城市在远处展开着而且制伏了原野
有如一个深速而又广阔的希冀,
它发长着:祈愿,荣华,烦愁;
它的光辉一直向天上升引出余力,
它的金色丛簇的煤气灯光闪射着,
它的铁轨是些
幸运与权力相伴着
朝向伪诈的幸福的大胆的道路,
它的那些墙壁象军队似地接连着
而从它那里还有迷雾浓烟
带着喷亮的叫喊到这些村野里来了。
这是象触手般扩展的城市啊,
热烈的虔诚
和庄严的骸骨与骷髅啊。
而无数的道路从这里到无限地
朝向它去。
穷人们
是如此可怜的心——
同着眼泪的湖的,
它们灰白如
墓地的石片啊。
是如此可怜的背——
比海滩间的那些
棕色陋室的屋顶
更重的痛苦与负荷啊。
是如此可怜的手——
如路上的落叶
如门前的
枯黄的落叶啊。
是如此可怜的眼——
善良而又温顺
且比暴风雨下
家畜的眼更悲哀啊。
是如此可怜的人们——
以宽大而懊丧的姿态
在大地的原野的边上
激动着悲苦啊。
艾青 译
- posted on 01/27/2005
维尔哈伦( Emile Verhaeren,1855-1916 )
比利时法语诗人、剧作家、文艺评论家。生在圣阿芒镇一个业主家庭。
1868年根特上中学,1874年进卢万大学读大学,与后来发起“青年比利时”
文艺运动的一些作家和画家结识。1881年去布鲁塞尔当见习律师,开始写诗
最初是象征派诗人,后来才注意广泛的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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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的诗译得好,相比于学者译的诗,我更喜欢诗人译的。虽然有人
说诗人会在其中添油加醋,但庞德说,那些“误笔”也许就是真正的
诗的地方呢。
艾青的名字也好,这“艾”我很喜欢,喜欢其味,喜欢其高雅的象征
和与泥土合一的低卑。艾青从法国归国后,没有走法国象征主义的路
,而是与中国的当时当地紧密联系。
我很喜欢他写四川的那些苦难的篇章。
虽然,又想起了他的那首芦笛,他喜爱的阿波里内尔,和阿波里内尔
的那一支芦笛,阿波里内尔说:
我手里有一支芦笛
就是拿法国大元帅的手杖来换
我也不答应。
谢谢这三首如烟如韵的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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