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琪尔岛写生
方壶斋
在阿琪尔岛上,青翠山峦的碧绿庇荫之下,褐色泥煤的暗淡衬托之中,靠着一条狭窄的桥与爱尔兰息息相通的,是住在那里的数千口人家。他们用爱尔兰语言思考,也用爱尔兰语言表达。阳光灿烂的时候,他们沐浴在色彩的天堂里。金碧辉煌的群山,清澈湛蓝的天空,还有那堪与纳不勒斯港蓝色的海水比美的大海。但是每当阴云蔽日的时候,群山周围, 大西洋就发出尖利的呼号,自东而西的狂风则有如成千的魔鬼在群山之中狼奔豕突。
岛民的白色小屋挤在突兀的岩石上,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的小块土豆地则是靠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勇气和勤劳在青石板上一点一点地抠出来的。他们能歌善舞。 小提琴的声音就像百鸟争鸣。尽管如此,他们却都对商贩们负债累累。
阿琪尔岛上没有钱好赚, 因此终年的贷款就成了顺乎其然的惯例。整个岛屿都是靠贷款过日子的。从一次收获到下一次收获,它总是有还不清的债。春上,每一个能干活的男人,还有许多身板结实的女人,都离开岛去英国或者苏格兰,把力气出卖给外乡的农民。
他们在那里服上五个月的劳役,带着积蓄回来还去年的债。
在这样一个人们经常抛妻别子的地方,没有什么事件能和阿琪尔岛的春季大转移相比。从格拉斯哥和利物浦驶来专轮。男人们排着队走向大海,挥手自兹去, 告别妻和子,开始海外淘金的生涯。
“你在英国能挣多少钱?”我问一个大块头的小伙子。
“我光去年就存下了了十个英镑!”他自豪地说。
十个英镑!在别人的土地上卖了五个月的苦力才存下十英镑!
现在,整个的岛屿又在为一年一度的离别做准备了。男人们都在急切地挖泥煤。在阿琪尔岛,泥煤比在爱尔兰其他地方都挖得早,因为男人们在离开之前,这些泥煤必须堆好,以便风干。
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在泥煤地里干活,把样子古怪可笑的楔形铲插进那永远不会枯竭的燃料里去, 干得很快,也很有条理。女人们把切成快的泥煤装进大柳条筐,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出泥煤田。
在岛上,你不时可以看到光着脚沿着山路牵着驴行走的女孩,驴背上挂着装着鱼的漏子。你也可以看到一些老女人。她们面容粗糙, 手上青筋累累,就像长满了瘤节的老树。风湿病和终年的劳累使得她们腰弯背驼。她们背负着沉重的担子蹒跚而行,那担子是许多城里的男人连五十码都背不了的。
女人们也在地里干活。她们耙地,播种。在阿琪尔岛,男人们这个时节是不能被拖累的, 必须让他们有时间挖泥煤,否则冬天里,壁炉里就将是一片死寂。挖好泥煤后, 他们就得离家外出,用汗水去换取所能换取的一切。
这真是一个奇特而又可怜的岛屿! 然而却没有人意识到命运的凄惨。上帝把他们放在了这块被大海囚禁的石头上,也就指望他们留在哪里!又有谁敢于嗫嚅反抗神的意旨呢?这里的土地是坚硬的。岛上没有钱可赚,但是,人们可以在英格兰和苏格兰这些异邦的土地上挣到钱, 而这些土地,离开爱尔兰不过几个小时水路之遥。那也好像是上帝刻意安排的一样。
男人去了异邦的土地上干活之后,阿琪尔岛就成了女人的天下。她们治家种地,拼命干活,准备迎接丈夫们秋天的归来。
这些女人和城市里那些神经兮兮的女人分属不同的世界。眼瞅着在艰难的生活磨难之下,她们芳蓉早谢,不能不说是令人伤感的事。这里的女人三十而衰,四十而老。城里女人常有的舒适与保养, 她们一无所知,而在她们的生活中,似乎就不会有时间在晚年的宁静港湾中,叠手而坐, 安然四顾。你在阿琪尔岛所看到的,是在田里劳作的女人,是如负重的牲畜一般在路上艰难行进的女人,是腰弯背驼, 满脸皱纹,无法让人猜出她们实际年龄的女人。
然而阿琪尔岛却不是没有欢声笑语的。姑娘们赶着鹅在岩石上走过时在笑;她们挎着篮子跨过低矮的石墙时在笑;她们喝住对生人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狗时在笑。她们许多人,据我所知,在男人们从海外归来后举行舞会的夜晚,在小提琴像屋檐上的鸣禽一样把音乐抛洒在阿琪尔岛的群山之间时,都在开怀大笑。
这个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保尔-亨利先生曾经在他的不少绘画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这种魔力。当人们意识到这里的山就像他画的一样绿,海一样蓝,云一样大,当人们意识到, 到了晚上,山峦上的天空呈现出一片碧绿的苍穹,当人们意识到,有时整个的岛屿--- 陆地,海水和天空--- 都沐浴在一种难以描述的非凡间所有的辉煌之中,他们几乎都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琪尔岛的一角有一片沙滩。大西洋的白浪拍打着它,溅起一堆浑浊的水沫,在阳光下,闪着宝石般的光彩。那里还有灰暗的岩石,险峻的山岬,荒无人迹的沼泽,和看上去远离岛屿其他地方的小小的山居群落。在这些群落里,人们的房子是用石块堆起来的。
阿琪尔岛上这种原始的蜂巢般的小屋,有人住的已经不多了, 而在岛上这个角落里就有一间还住着人。 这是一个名叫拉维里的老光棍的家。拉维里家族有法兰西血统,是很久以前常常在波芳岛一带打鱼的法兰西人的后裔。
这个蜂巢式的小屋是圆形的。屋顶上有一个洞,烧泥煤的烟就从那里逃逸出去。它实际上就是一个石头帐篷。像这样的住所在不列颠群岛上已经不多见了。
看到一个人住在史前的环境里,真是蔚为奇观。 就是在远古时代,人类也会用粗糙的五彩野兽画装饰住处,就像意大利格里马尔蒂洞穴中发现的石器时代中期的岩画一样。可是这间小屋里没有艺术,没有任何可以表现美的物件。
就连当地人也对这所小屋抱有一种好奇的心理。与它的原始简陋比起来,哪怕是最差的房子, 只要有一个火炉, 一扇门和一间卧室,也算得上是宫殿了。这所小屋把阿琪尔岛与一个比爱尔兰人更古老的爱尔兰联系了起来。奇怪的是,它现在竟由一个法兰西人的后代占据着!
阿琪尔岛上的太阳正在烧出一片晚霞。夕阳为青山抹上了一层蓝晕,染蓝了海,也染蓝了山中泥泞的大车道,把它们染得像天空一样蓝。坐在泥煤火炉边揉着疼痛的神经的牧师说,这里的人都是好人。在当地的小旅店里临时布置的手术室里治疗阿琪尔岛上的疾病的大夫说,他不会用这里的生活换取在都柏林最好的行医机会。
当落日烧红了群山,把它们打扮得美不堪爱的时候,当海水泛起银光,当科罗阿高黑暗的上坡上空出现第一批星光的时候,你会感叹,一次又一次地感叹。
阿琪尔岛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到过那里的人会把它珍藏在心里,发誓说将来有那么一天,他还会回去的, 在将来的一天。
80年代末90年代初原稿,2005年3月修改
保尔-亨利的画:http://www.jorgensenfineart.com/gallery1/pages/henry.htm
阿琪尔岛资料 : http://www.achill-island.com/
保尔-亨利的画:http://www.jorgensenfineart.com/gallery1/pages/henry.htm
阿琪尔岛资料 : http://www.achill-island.com/
- Re: 阿琪尔岛写生posted on 03/05/2005
译笔很美。好一个舞姿是译者的。
岛上风光美不胜收。看网页的情形,岛上是开发旅游了,岛民们的生活会好了吧?几十年之后,想知道眼下的情形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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