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维瓦尔第
想为音乐写点什么的时候的心情,大概说就是这样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那声音超越了一般意义的令人心动而是令人六神无主,超越了语词所能抵达的限度可是令人激奋得想言说。那声音横跨我的五官为所欲为,甚至把我的心律调整为那音乐的节奏。我在它的肆意践踏面前无还手之力,到底感激它让人忘却哀世伤生。音乐超过了我的表达能力,也超越了我全部的表达经验,却点燃了熊熊的表达欲望。表达是什么,是怎样一种过程?那是一个弱的人在水里挣扎吐的气泡吗?我顺从音乐中那温暖的欺骗,或者说,信赖艰辛生活中的点滴欢乐,仅此而已。
说的并不是什么慷慨激昂之声或者富含哲学命题的大制作,而是一张意大利巴洛克室内乐,上面有些不熟悉的名字,曲子一首也没听过。我经年不买CD,买也是不超过两三块钱的那种。总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缘分,我认为在网页中吸引住我的那一张绝对不会错。我每买一张总会经历激动人心的好音乐。
第一首是维瓦尔第的协奏曲,F。XII第六号,是整张CD中最打动我的。这个人不用多说,给小提琴,室内乐等等写的协奏曲多如星斗。斯特拉文斯基对他的著名讽刺是“一首协奏曲写了四百遍” ,气人极了。我看维瓦尔第值得反复听的曲子,起码有几十部,不过成为维瓦尔第迷真不容易,需要坚强的耐心和信心,因为他的大量曲子已经被演奏家忘怀,或者,淘汰了吧。但谁说其中就没有击中你我性灵的声音?这些曾经占尽风流的人如今在忘川中面对后人的自作聪明冷笑不已。然而你要听他们的音乐吗?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邂逅。
天知道短短两星期内我听过多少遍这一首八分钟长的协奏曲。起床的时候入睡的时候焦躁的时候无聊的时候,在窗外有大雪房子里有烤蛋糕的香味的时候,那竖笛巴松双簧管小提琴汇成的温水无情地把我冲倒在梦境里,简直如撒旦一般不能抗拒。每当看到自己跟一些前世鬼怪的“孽缘” ,只能苦笑着叹息,无可奈何。
只好找谱子来看,瞧瞧来龙去脉,也许能“去魅” 。蹲在图书馆的书架前,在维瓦尔第的全集里猛翻。每本都薄得书脊如同细线,而且看上去那么相似。而我心慌意乱地寻找那本让我心慌意乱的音乐。在这少有的阳光乱溅的下午,我心满意足地拿它走过所有必须走的路,回家细细地读和听。
也许应该试着描述一下这音乐。巴洛克音乐的句子真短,一个小小的连线不超过两厘米,火柴光一般小的亮点燃一下就灭了,然后下一个嗤地烧起来。因为短,它烧不光欲望,反而挑逗人飞身追赶。至于那疏朗的空间感,更不用说,竖笛高挑的和巴松平直的声音在天地之间简单划分一下,清风小溪顿时有了归宿。深埋于地下的Cembalo则迟早是突突奔涌的泉水。
音乐这东西真是奇怪。我作为一个听音乐弹琴十几年的人常常要发出这种感叹。谱面上这一组组上行或下行的十六分音符,这些圆溜溜的小连线牵扯出来的声音,细小的装饰音,已经十足地程式化,何况我对维瓦尔第特有的密集呼吸和悠悠的附点音符早已熟稔。我会心地看着三只管乐器等待发力,用一簇簇三十二分音符吹出漫天肥皂泡。还有,每小节的头半拍空出来让人喘气或者把十六分音符簌簌地铺满整小节。最妙的是第三乐章小快板里,小朵的三十二分音符在各乐器上轮流绽放,象流行歌里最讨口彩的小高潮,大家轻浮地亲一下笑一下。
所以,这迷死我的音乐其实很简单,简单得象一个无名的生命---然而据说人类至今造不出一只小白鼠。所以我也无法解释它迷人的理由。
- posted on 03/31/2005
也许应该试着描述一下这音乐。巴洛克音乐的句子真短,一个小小的连线不超过两立米,火柴光一般小的亮点燃一下就灭了,然后下一个嗤地烧起来。因为短,它烧不光欲望,反而挑逗人飞身追赶。至于那疏朗的空间感,更不用说,竖笛高挑的和巴松平直的声音在天地之间简单划分一下,清风小溪顿时有了归宿。深埋于地下的Cembalo则迟早是突突奔涌的泉水。
維瓦爾第我喜歡﹐如流水紛繁閃爍的生命。
你上面敲的“立米”應該是“厘米”吧。我有四元一盒的兩張維瓦爾
弟﹐簡直是我的CD中的珍品。在最乏味的時候﹐做什么呢﹐聽維瓦
爾弟。
斯特拉文斯基那么說可不公平﹐不過七格也說過類似的話。
火柴光一般小的亮点燃一下就灭了,然后下一个嗤地烧起来... - Re: 那些巴洛克的意大利人posted on 03/31/2005
对的,面对无所不包的马勒,维瓦尔第就像乐池里多出的一把小提琴。
偶也想学细巧些,在朋友樊克家里硬憋着听他喜欢的莫扎特,难受死了,后来还是靠回家路上听漂泊的荷兰人给舒腾了筋骨。--偶去德国前就已经把不少CD全倒移动硬盘上,然后没事就轮流倒腾它们到MP3上去。
每个人的性格大概不仅决定了他的音乐偏好,也决定了他的饮食习惯,旅行路线,恋爱倾向,死亡方式,,,,,,,
- Re: 那些巴洛克的意大利人posted on 03/31/2005
Thanks xw, my character set does not have that one, I just pasted yours. :P
Qige, I like your novels pretty much, hoho. Any story or novel related to math interests me.
By the way, what kind of music people like could be decided by various reasons. Some people enjoy what is far from their personalities. I used to like romantic music, not now. Nowadays I can't even endure classical music, what I want most are those before 1800.....
Sorry I'm on a linux machine, not able to type Chinese. - Re: hohoposted on 04/01/2005
没想到你也会用hoho这样的单词啊。因为陈村很举荐你的乐评,我就主观认定你是50岁以上的老太,(偶总是有错觉,觉得但凡人要是姓了马,那年纪一般总是50岁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就很好啊,也可以尝试着加入打游戏的行列里啦,想想看,在维瓦尔第的音乐伴奏下打CS,酷得没话说的~ - Re: hohoposted on 04/01/2005
我不打游戏,因为玩东西太容易上瘾。现在喜欢玩的已经很多了,再玩游戏还活不活?我是学计算机的人里不打游戏的特例。
凡是拿我写的东西当乐评的人,我就知道在音乐上跟我没什么可聊的。:) - Re: 那些巴洛克的意大利人posted on 04/01/2005
凡上点年纪的人总会知道巴洛克音乐的好处,那是一个轻挑慢捻,精致优雅的时代啊,已成云烟却最让人回味啥的。所以,这个时期的音乐我要留给退休后慢慢咀嚼,因为如果不幸活到五六十岁,总得有打发日子的东西吧。。。现在准备把浪漫时代扔垃圾桶前再好好过一遍,古典时期的音乐当然是一直听的,这个是俺的飞若瑞特,扔不了的,哈哈 - posted on 04/01/2005
俺自认还包容,著名作曲家中,能让我比较*不*喜欢的除了瓦格纳-- 太虚张声势了,
就数维瓦尔第了吧。近来对舒曼的偏见大有改变,在听了“莱茵河交响乐”之后。
耳朵还十分年轻,除了巴赫、亨德尔的若干作品,对巴洛克还是没有很大热情。近
来发现德彪西特捧,正在试图接受勋伯格。
adagio wrote:
凡上点年纪的人总会知道巴洛克音乐的好处,那是一个轻挑慢捻,精致优雅的时代啊,已成云烟却最让人回味啥的。所以,这个时期的音乐我要留给退休后慢慢咀嚼,因为如果不幸活到五六十岁,总得有打发日子的东西吧。。。现在准备把浪漫时代扔垃圾桶前再好好过一遍,古典时期的音乐当然是一直听的,这个是俺的飞若瑞特,扔不了的,哈哈 - posted on 04/02/2005
(二) 他们
要不是这张CD,我可能永远不会注意到这些伟大的意大利巴洛克作曲家。我看中它无非是因为那些古乐器。六个作曲家六首曲子,都是小型奏鸣曲或协奏曲,都有小提琴或者巴洛克管乐。除了维瓦尔第,还有洛蒂,塔蒂尼,A。斯卡拉蒂(注意,如今仍然常常被演奏的是多美尼科。斯卡拉蒂) ,等等,细细听来,真是无一不好。当然,我只是泛泛而听而已,上面提到的每一个词语,后面都有无数学者的争论作劲,看他们在<早期音乐>杂志上的长篇大论,我只有掩面而逃。
CD封面很不俗,黑暗中一伙男人的脸闪烁着。他们皆有十七世纪的繁琐打扮,身形粗重,各自把持提琴,一人坐在键盘乐器Cembalo跟前。随便翻翻艺术史,总能看到类似画面的油画,拿不勒斯或者威尼斯的画家,那些与画面上的音乐匠人一同被遗忘的画匠。这些我爱的人,在文艺复兴的余辉里生长的管风琴家和小提琴开山祖师,如今怎么样呢?塔蒂尼被人记住的不仅仅是一首疯疯颠颠的<<魔鬼的颤音>>吗?它的高潮处对我来说如同一道鞭子样的阳光,步伐放慢的时候,那旖旎之意又从内里把人慢慢烤暖,这些不可靠的感觉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不再被充分演奏和谈论,听过的人只好自说自话。
不过喜欢是一种没道理的热情。一种混合着少年记忆梦想以及天性里被密码锁住的热情突然释放,于是那一张张黯淡的面孔让人不休地追索他们的“当时” ,那些人那些画那些教堂,还有,被他们甩在身后不远的战争。
从1680到1740左右是大家公认的晚期巴洛克时代,但在意大利,巴洛克风潮早熟早衰。不管怎么说,1640年前的意大利,好比茨威格笔下黄金般的昨日欧洲。宗教改革算是过去了,这个传统强大的天主教国家似乎真的稳定下来,罗马昔日的荣耀发扬光大,文艺生活愈演愈烈,说起来,今人不知受益几何呢。当时反宗教改革的力量也企图扭转追求装饰的时风,回到单旋律的简朴合唱去,竟无济于事。
那时候,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之疯狂抬举音乐家(主要是吕利)让整个欧洲的音乐家嫉妒死。意大利音乐家其实不如他们享尽荣华。不过按布罗代尔的说法,那时的威尼斯是当时地中海的中心。虽然在音乐上不如后来崛起的莱比锡,但被后代记住的名字真不少,例如比巴赫早了整整一代的柯列里,至今还被提起,连我们这里的高中生乐团都演奏他的协奏曲。斯卡拉蒂家族更不用说,这位A. 斯卡拉蒂写了一百五十部歌剧,虽然现在只被极少数人喜欢。
当时最时兴的还是歌剧,比如洛蒂就是个此中快手。跟朋友维瓦尔第一样,洛蒂也是威尼斯人。他们出生的时候,那个烟水繁华的地方其实已经在衰落了。洛蒂是个从替补合唱队员到助理管风琴师,再到第二,第一管风琴师爬上来的苦孩子,最后做到了圣。马克大教堂的管风琴师,在当时,是威尼斯音乐家的最高位置。后来又拿到贵族的委约,一下子鸡犬升天。他这首为长笛双簧管和通奏低音所作的奏鸣曲,在我心里恒温着振动长久。
塔蒂尼生于阿西斯的宗教家庭,小时候是准备当神父候选人的,可是他不仅拂逆父母学了音乐,还偷偷结婚,结果躲在某修道院好几年不敢见主教。据说他过着双重生活,身分之一是剑客,以力大著称。在小提琴上,他的师承很可疑,音乐史家都弄不太清他怎么一眨眼间掌握了全部技术自成一派。晚年,炫技家开始往深处走,写的东西渐渐简朴优雅,也许我听到的这首奏鸣曲,就是被称为“动人落泪” 的之一吧。
竟是个狂生徐文长?
唱片上他那首给小提琴,长笛和Cembalo写的奏鸣曲真好,好得象童年----我是说,它听上去象车尔尼或者克莱门第练习曲中那些最琅琅上口的声音,不用乐谱就可以听个通透,正适合栽种在童年里,生出彩色的花花草草。也许它真的会出现在某个中学生乐团的曲目中。
说一下自己的看法。我喜欢这些人,不光是因为自己有读史癖,而是因为这些音乐本身真好。那份以完美的形式传达出的温存和安宁,居然深潜于人的忘川之中,或者,是因为潜得深,才折射出一个充盈光晕的世界?如果我家有读中学的小弟弟,我会建议他学习巴洛克音乐,那清风明月,那浓黑中的幽暗之火,是人世里的安慰和信心。人要上路,心里首先该有些信靠吧。年长后再听,则难免会听出那幽幽双簧管中的黯然,就象顾随说过的六朝人的伤心。
误读而已。买这张CD的时候,打算的只是安抚一下自己的感官,用那些品性温良的巴洛克乐器。人听了这样的音乐,难免对世界生出错觉。我不知道这个悠游和谐的世界是否当真存在过,哪怕是一点模糊的影像;也不知道那写曲子奏曲子的人是不是跟这个世界果然那么如鱼得水。我倒是知道那年头的意大利,虽然听上去让人艳羡无比,其实多数小民连字都不识,文化艺术不过是富人和贵族自己的游戏,所谓的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等等几乎无关草民。这样说来,艺术的成就居然来自对大多数人的掠夺。然而他们玩得精益求精,理直气壮,还盖了那么多剧院,培养阉人歌手。唉,既然他们认为死亡是生命安息之所,也许真的看轻了归于死亡前的那短短一生。他们有更多的理由放纵欲望,在罪孽中痛快地沉沦。
所以,他们索性隐在音乐中,观看那从此岸投向彼岸的海市蜃楼。
- posted on 04/05/2005
虽然能欣赏的巴赫作品数数也有近20首了,始终还是个巴赫门外汉,因为既缺少高昂
的热情,也没有听得深厚。故此上周才特别注意到马小姐的文章,周末打出来找到
的几篇通读了不止一遍。
classical.net.cn上的许多文章和讨论都阅览过,马小姐的却是我从来读过的最佳
赏乐作品,情思并茂,具有时代水准。流自心灵的,必流入心灵。
个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若干地方辞藻*似乎*浓烈了些,还有就是太专业了,对于
我辈业余爱乐者而言。当然这是一个不易平衡的矛盾,专业性强也是马文的特色之
一。
谢谢佳作带来的感动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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