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零雁的痕迹
     ——默读苏曼殊
               冷烛
    
  十八年前,我还读中学的时候,去哥哥所在的大学图书馆看书,读过一些《苏曼殊》的只言片语,那个下午很多诗句读不透彻,没有留下什么很是深的印象。少年时代大概习惯了朗读,邻座还奇怪地看我,今天在春雨绵绵中打开王长元先生的《苏曼殊全传》,虽是默读,掩卷犹然是一缕淡淡的忧情和伤感,如岚如烟,有些凉气开始弥漫于心际。眼前晃动的总像是一袭褴褛的袈裟,飘荡着的苏曼殊无根漂泊的身影,在清明的春雨中,牵引着我的眼睛,不由得为这个在短暂红尘中飘零的孤魂遥寄一缕心香。
 苏曼殊原名苏戬,后改名玄英,“曼殊”是他出家后的法号。关于他的生平经历,值得注意的是:做为当年,曼殊与柳亚子先生同为南社社友,原传的作者身为柳先生的女公子,作者在落笔的角度上,难免不带有主观上的偏袒和溢美。但是,作为一个浪漫的诗人,在那新旧文化交替的年代,曼殊大师优美的文笔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尽管历史已经给他短短一生做了匆匆的注脚,总觉得,做为缺乏信仰崇拜的现代人是不是对他的才华忽略了一些什么?
 “在他所处的那种新旧文化、思想冲突,各种政治主张交错影响的时代背景下,作为站在新文化前沿的中国留洋学人,特别是一些年轻的学子,(曼殊最早参与革命活动,是在1903年加入叶澜和秦毓鎏创立的“青年会”,其时他才十九岁。)难免不会是凭一时的热血和激情而走上这条道路的。选择只是一个开端,以后的行走才是志向和毅力的真正体验。结合他后来在革命活动中的少有作为,以及最终的颓废遁入空门,我对他当初选择时的自觉性是深有怀疑的。和他同时代的革命先锋健将,如章炳麟(章太炎),黄兴,秦毓鎏,张继等,后来也都还一直活跃在革命领域中。至于象邹容,陈天华等,更是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让自己的名字,成为革命的警钟洪音。”
 对他早年曾投身过革命活动的那一小段经历,很多历史书里有过记载,也赋予以革命志士的高大形象,但是他最终逃遁入空门,所以他绝不是一个坚定的革命斗士。苏曼殊出生于日本横滨,连生母为何人至死也未能知晓。1889年离开日本回到祖籍地广东香山(是年其五岁,)度过了七年的童年生活。这是一段传记中的空白。我想,这可能更是他人生中的一段空白。没有亲情,没有温情。他仿佛生来就是一棵无根的漂萍,从一地漂向一地。从广东到上海,再到横滨。苏曼殊短暂的一生,是值得同情和唏嘘的。他一生都是在现实和精神这两层领域中漂泊。在横滨的那段日子,可能也就是他一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吧。毕竟,那里有真心爱他的女子给了他最真实的母爱,以及还有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给予的无比珍贵的友情。
  后来,在他流浪到香港、长沙,南京等地,更远行至暹罗、锡兰、爪洼等国的途中,因为他精通日语、梵文所以更使他悟透了生命的虚无。其三度回居日本是否是一直在寻找什么可以寄托的?他是寻根吗?好象又不是,毕竟他是中国人。(也有的说他是真正的日本血统。)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一直在试图与环境抗争,为了给灵魂寻找家园,他必须不断地行走,但是这种对归属感的追寻一直在他出家后都未停止过。
    
   曼殊于1903在广东惠州出家为僧。他走入佛界,是没有先兆的,无从考据他真正的内心。更甚者是,他落脚的只是一个山野破庙,过的是贫困的生活,终有一天,他耐不住青灯枯卷的寂寞,乘师父下山之机,偷了已故师兄的度牒和师父的两角银元,下山去了。
  从此,红尘中便就多出了一个酒肉不拒,青楼常眠的浪漫诗僧──苏曼殊。当然,在以后,他也曾两渡南洋,先后去过暹罗和锡兰,学习梵文,赴爪哇喏班任教。他也曾编撰过一部《梵文典》,翻译介绍过一些佛教典文故事,但他更多的是从文人的角度去做这些事的。
  曼殊从骨子里,依然还是保留着中国传统文人的秉性和习惯的。得意时纵酒豪歌,失意时是萎靡颓废。“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是他们在退缩和放弃时永远的挡箭牌。因此尽管文彩狂放,但少有大气之作。除却早期曾有过少许的作品,如《吊拜伦》
     秋风海上已黄昏,
    独向遗篇吊拜伦。
    词客飘蓬君与我,
    可能异域为招魂?;
     以及《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两首
     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
    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还能见其少年豪壮外,曼殊的性情依然未能脱俗。他那一袭袈裟,只不过是凡间遮风避雨的屋檐,在万丈红尘中,以尘外之身,游历于纤陌柳巷,沉耽于青楼粉衣之间。他写到“我已袈裟全湿透,那堪重听割鸡筝。”“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等,足见其已经迷失于街巷中。其父苏杰生病殒之前,托其友人代召为最后一见,竟心硬不允。可见,他是多么焦灼。当然,在那个时代历史背景的局限中,有些东西应该还是可以穿越时空、不为所限的。
    
  曼殊在艺术领域多有涉猎,留给后人的作品主要有柳无忌《苏曼殊全传》里收录的:诗集一卷,译诗集一卷,文集一卷,书札集一卷,杂著集二卷(包括《岭海幽光录》、《燕子龛随笔》),译小说集二卷(包括《惨世界》、《婆逻海滨遁迹记》)小说集六卷(包括《断鸿零雁记》、《天涯红泪记》、《绛纱记》、《焚剑记》、《碎簪记》、《非梦记》)等。
  少年曼殊名分不正,自少挨饿,常寄居佛寺乞食,落发为僧,也属情理之中。“华严瀑布高千尺,不及卿卿爱我情”,本是性情中人,却数度削发,披着袈裟外衣,热中革命行动。因此,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他还不能算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这也是他无法与同时代的另一位同样是半途出家,却最终成为了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的弘一法师李叔同本质的差别之处。(当然,在艺术领域,他们也同样有着悬殊。)如果不是34岁早逝,也许,今天我们可以看到曼殊更多优秀的作品!

契阔死生君莫问,
  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
  纵有欢肠已似冰。

《憩平原别邸赠玄玄》
苏曼殊

狂歌走马遍天涯,
  斗酒黄鸣处士家。
  逢君别有伤心在,
  且看寒梅未落花!
  
  
《寄调筝人》
  苏曼殊

  禅心一任蛾眉妒,
  佛说原来怨是亲。
  雨笠烟蓑归去也,
  与人无爱亦无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