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赏其中平淡而细腻的行为和心理描绘,感觉是一篇佳作。大家给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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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樱的怀抱

                ·朱 莲·

  当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从被褥里滚到了塌塌米上。日本列岛的六月特有的阴雨和闷热让他心烦意乱,虽然除湿机低沉地轰鸣着企图赶走水汽,窗外的淫雨和阴云让抑郁型的他更感觉到忧郁。

  美穗的睡衣零乱地躺在身边的塌塌米上,她特有的体味和塌塌米的草香搅和在一起,温温的,让身在异乡的他有了一丝安全感。虽然身在别人的国渡,但因了别人国渡里那亲近他的她,他也有些亲近这个国渡了。

  二十三岁来到这个六月潮湿的岛国,辗转间已经十几年,他的青春和初恋都被日本列岛的潮湿掩埋了。只要一想到这些,他总有伤逝的悲凉。他的指甲伸进塌塌米草间的夹缝,塌塌米里更浓重的草的气息迎面扑来,他半是沉醉半是迎合地合上眼。

  其实美穗并不喜欢塌塌米,她喜欢一切异国情调的东西。这其中包括咖啡和他。

  “你—”

  美穗唯一保留大和民族传统的就是呼唤自己男人时的方式,虽然他并非她的夫婿,毕竟他们有肌肤之亲。她在她的朋友们面前极其自然地称他为“彼氏”(男朋友)。

  “你—”她的头从厨房伸进客厅再朝向寝室,表情平淡,而她的平淡让他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安然。这个岛上的女人在陌生者面前过于做作。她的平淡告诉他,她早已对他不再设防。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烤了面包,还有蔬菜色拉。你要咖啡还是红茶?对不起,没有酱了,不然会给你做米饭酱汤。”

  他赤裸上身靠在被褥里,一边架上眼镜,一边笑道:“已经很好了。”他从心底感到满足,能有人在烦乱的雨天为他准备早餐,还问他选咖啡还是红茶。他对她疼爱有加,虽然戴上眼镜的他看到的她的脸并非青春与美丽,但那毕竟是一张关注他的脸,相对都市街头那些时尚,前卫,青春靓丽却与己无关的少女脸庞,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更看重她的脸。

  显然,她被他的表情感动了,她灿烂地笑了,并且更乖张道“其实很想学一学怎么做中国的早茶呢,只是我不擅长烹饪————萨”,她习惯用”萨”这个象声词结束谈话,就象他从前的一个中国她总用“吧”一样。

  美惠的父亲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六七十年代日本高速发展期时靠进出口发家,于是美穗意外地有了一个泡沫般华丽的青少年时代。

  “那时候连内衣都要夏奈尔呢—”

  她回忆起那个粉蓝色的泡沫时代总是现出恍若隔世般的怅然若失。毕竟现如今的她的家族除了在寸土寸金的芦屋苟涎残喘地保留着独门独户的七十年代建筑之外,真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她的那些个巴黎游学时的夜夜笙歌也恍惚着不真实起来,若不是她对法式咖啡与面包的执着,他几乎忘了她曾有过的日本以外的经历。

  “那时候的彼氏(男朋友)叫刚志,萨—”

  她回忆时已现枯槁的脸上依然泛出红晕,她的语调也比平常柔和了许多。他发现日本女人的心理年龄要比生理年龄幼稚许多。

  “刚志他还以为我喜欢的是弗兰克呢,萨—”

  她偶尔提到那个叫弗兰克的法国男性,都是当她提起刚志时的陪衬。很奇怪,他竟从没嫉妒过刚志,弗兰克,或者其他什么广一,英树之类的她的那些前男友们,相反,他含笑听着,仿佛那是他姐妹们的恋情。

  光伟曾就读K大学大学生院(既研究生院)。他万万没想到,这所世界著名学府的学子们竟选择了色胆包天的集体嫖娼。他更没想到的是,教授们竟嘻笑着赞同了,并且几乎是纵容地重复着,“诸位同学,请加油吧。”

  他那时的反映错谔,慌乱,并且羞愧难当。就在他企图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他的导师竟怜爱地冲他柔声道,“顾君,快三十岁的男人了还没碰过女人,真可怜啊。今晚请放松自己,尽情享乐吧。”

  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平时拼命地板着面孔压榨他的智慧的教授们竟如此地善解人意起来。

  即使是最肮脏的勾当,只要用日语的敬体说出来也会变得道貌岸然,这就是语言的奥妙,不然为什么世界各国不管多先进或多落后的国家都要在学院里设立庞大的语言学部呢。

  生活部部长直人为他特别选择了一个叫阿雪的冲绳女孩。

  “按理说冲绳曾经是中国的呢,”长着一张端正胖脸的生活部部长直人是个快乐的大坂男孩,“顾君,有亲切感吧?哎呀不对,涉及政治问题了,对不起,对不起—”大坂男孩捂着嘴,但他知道他并无恶意。

  “请多关照。”

  阿雪冲他笑嘻嘻地弓腰,他也忙不跌地躬身还礼。他和她相敬如宾。其实他本来就是她的宾客,只不过他没意识到。

  其实阿雪是个美女,丰胸肥臀,可二十多岁的他还不解风情更喜欢纤细的弱不禁风。直到她主动出击攥住了他的私处,他才撕去了温文尔雅的外衣。之后,他掀起了阵阵狂澜,二十多年的原始积累瞬间爆发,他竟死死地将她压在身下企图突袭深入。

  “对不起,客人先生,如果你真的进入是违法的,我们是服务行业,不是卖春。”阿雪温和而急促地警告他,她的脸上僵持着假笑。

  他被她的假笑击倒了,他疲软下去。他觉得整个日本列岛都在嘲笑他,他甚至联想到国耻之类。他偷窥阿雪,竟发觉她比他更惊慌,她紧张地揽着他的腰讨好地将脸埋进他的身体。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他没必要对她有欠疚感,他是她的客户,这是赤裸裸的交易,她只是在礼貌地讲解操作规程。

  于是他镇定下来并开始轻佻地挑逗。他的手穿过她染得泛红的发梢,稚气的脸庞,多肉的颈项,然后是让他惊心动魄的胸际。她职业性地含情默默。

  他介于半控制半兴奋状态,他表现不俗,真不象个新手。他对自己的超水平发挥非常满意,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孕育着无限的潜力和天份,他甚至有一种不安,他预感到他将从此忱迷于声色犬马不能自拔。

  他在担忧中将自己托付给了她,她娴熟的职业化动作逐渐让他安然怡悦。他欲死欲仙中被她鲜艳的唇夹住。于是他的整个视觉世界开始模糊起来,他的周围开始充斥桃红色,他将自己游刃于红唇间,他知道他在堕落—堕落并快乐着。

  当他的快乐膨胀到欲暴裂的瞬间,她恰到好处地用十指压迫他的腰背,于是他扬扬撒撒地滋润她,从额头,到脸颊至颈项,最后倾倒于她肥沃的胸乳。

  他酣畅淋漓,目光蒙寐。她柔软肉感的躯体温度适中,恰到好处得仿佛儿时依恋的母体。虽然他已溃不成军,但依然流连她的体味。

  他记不清他是怎样踱出那间龌龊的房间的,但他一直也忘不了阿雪目送他时的温和谦卑。

  “多谢您的照顾,欢迎再次光临。”

  她的腰哈着拼命地点头,就象那些超市里的店员。

  “怎么样,顾君,人生转折性的难忘体验吧?”

  大坂男孩暧昧地笑着,声音拖得意味深长。

  他和大坂男孩直人的友谊之始就源于这次难忘的嫖娼之旅。在这次发生了很多年之后,他才有勇气问直人为什么日本性服务行业这么普及。

  “那个什么,顾君,你想,如果没有这个行业,那些个残疾人,性格有缺陷的人,丑人,也就是说那些一辈子都没女人喜欢的男人们不是太可怜了吗—这也可以算是人性的解放吗。再说如果没有这个行业又会造成多少社会问题呀。就比如说—强奸。”直人作出夸张的恐怖表情,然后肆情地大笑,仿佛他刚强奸过。

  光伟虽然拒绝把自己和直人归类为残疾人,丑人,一辈子都没女人喜欢的男人们,但他深信不疑自己属于“性格有缺陷的”那一类。他欣赏直人的口才,直人说过这是人性的解放,他决定原谅并放纵自己。更何况在这个陌生的国渡,谁又会在意陌生的他的堕落呢。

  “美穗,我—”

  适时,他着了睡衣坐在桌前进早餐。她坐在他对面,一边翻新闻一边啜着咖啡。她的咖啡总是加很重的奶油和香料,房间里弥漫着甜腻的味道。

  “什么?”

  她没抬头,目光在新闻的娱乐版和体育版之间踟躇。她是他唯一固定的女人,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中。

  “没什么—”

  他欲言又止,目光集中在他的三明志上。

  习惯于这种沉默了,他品着红茶,她喝着咖啡。

  “你,你觉得黑木瞳很漂亮吗?”

  沉默片刻后她轻描淡写地问了句。

  他的目光撩过她手中的报纸,娱乐版上有中年女星黑木瞳的大幅照片,那是一张美丽的脸,目光沉稳中有一丝引诱。

  “我觉得她是很有魅力,但并不适合给钟纺化妆品做代言人啊。”

  她没索取他的回答,而是自问自答。她在一家小设计公司做被褥的图样设计师,她喜欢对美好的东西评头品足。

  “啊啦,新城君真是可爱呀。”

  她的声音忽然兴奋地跳荡了起来,激动地举过报纸给他看。他已经习惯于她感性的跳跃思维了,宽宏地浅笑着欣赏她手中的报纸。

  新城曾是坂神棒球队的核心选手,有一张天真烂漫的美少年脸庞,更因为性情上的天真无邪深得少女和师奶球迷们的追捧。不知为什么,他更多的是出现在娱乐版上,而不是体育版。

  照片上的新城好像现身在一个什么时尚的发布会上,着了优雅的西装还戴了样式很怪的墨镜。

  “啊,他不是一贯如此吗?”

  他敷衍着。

  “嗯,新城总是一颗童心游戏心态面对生活,所以女孩子们才喜欢他呀。我就不喜欢铃木一郎,虽然他是世界顶尖选手。”

  她又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喜孜孜地端详着报纸上年少棒球明星的脸,一点也不象中年妇女。

  其实,这个岛国的女性都无比幼稚,仿佛除了满足的钱和性,什么都处于少女的需求状态--而他的姐妹们却不同,他们更多的是生存的挣扎,在几乎被他遗忘了的北中国故乡。

  京都的五条是全日本最神圣的欢乐街,它出产名贵的艺伎。东京的银座是日本最奢迷的欢乐街,制造优雅的女将。也许是直人的影响,他更喜欢大坂难波的快乐女人们。她们的关西口音轻松愉快,表情粗糙没有修饰,原始得仿佛他北中国家乡的村妇们。

  “那个什么,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已经十年了,我女儿都三岁了,可从前的一切好象就在昨天。”直人的肚子凸兀地挺着,脸上的表情还那么丰富多彩。

  直人的妻子是拘谨守礼的奈良女子,纤细得弱不禁风。她遇到陌生人时总是拼命地点头,让人很不舒服。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单独约见直人,而很少拜访直人的家庭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他一直很回避,因为实在龌龊。他和直人哪怕在彼此都有了亲密爱人的时候,也从没终止他们的欢乐街之旅。

  “那个什么,”直人总是用“那个什么”开始他的喋喋不休。“其实我老婆阿绿脾气并不象你看到的那么好,不过,她蛮可爱的。再说,人品又不错。是个好妻子。光,选一个奈良女人结婚算了,她们毕竟传统温顺。怎么,偏要中国女人啊。那你选择的机会太少了。你现在生活在日本啊。”

  直人对他的称谓从疏远有礼的“顾桑”到同窗之谊的“顾君”再到朋友间的直呼其名“光伟君”,到后来已经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光君”或“光”了。而逐渐拉近他们之间距离的引力便是风月场上赤裸裸之后的坦荡。

  光伟对直人有一种崇拜,他搞不懂为什么直人能把寻欢做乐和美满的家庭生活平衡得那么好,他老婆阿绿竟精细地在家庭帐簿上记下他每次寻欢的开销而没有丝毫怨恨。而自己的中国女友们是决不会容忍这种非行的。

  “那个什么,话又说回来,日本多方便啊,想吃东西就叫外卖,洗衣服有服务公司,就连生理需求都有良好的服务,所以实在没必要偏设置个老婆。光,别看她们在陌生人面前装得温和有礼,其实粗鲁得要命。我那八格老婆阿绿有时侯吵起来就没完,发了疯还一边踢我一边骂我是野郎。不过,有时候想想,有阿绿的日子倒也不坏,毕竟忙碌一天回到家,有人给你倒杯茶--”

  直人很善于从正反两方面去思考问题,他很少偏执。

  也许就在那不久,他有了朋美。

  朋美是他所在公司职位最低的秘书,和大多数日本女孩子一样只读了两年制的短期大学,她们的目标是进入大公司猎取到一个有前途的丈夫,然后便光荣地结婚隐退。

  “顾桑真的不象外国人呢,您的日语太好啦。真羡慕啊,我要是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该多好。哎呀,顾桑还会英语吧,三国语,太了不起了,太羡慕了。”

  朋美每天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给公司里的每个男性职员倒茶。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开始和他搭话。朋美的话实在无聊乏味,但献谄般的赞美总算让他受用。

  “顾桑,朋美对你有意吧。”同僚田村放下朋美刚斟上的咖啡探出头遥望着她的背影压低了嗓子道。

  “没有那种事哦。”光伟一边掩饰一边受用地笑,虽然朋美不是美女,但在男性成堆的办公室里,她无疑是一道风景。虽然这风景并不十分亮丽。

  “多好啊,顾君—啊,单身真好啊。”田村艳慕地拉长已压得很低的声音,“约她吧。”他冲光伟挤眼睛。

  “啊,好害羞—”光伟故意造作地捂住脸,惹得田村和他一起淫笑。

  他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有了个很龌龊的想法,反正只是暂时的吗,他在心里说服自己,本来兴味索然的他就很放松地约了她。

  “等等,”当他温文尔雅地表达企图约她吃饭时,即使一万分地意料之中,她还是做出惊诧得不敢相信的样子。“顾君,你要请我吃饭吗,是我吗?真想不到啊。”

  虽然他已经完全熟悉这岛国女子们故作可爱状的惊诧,但有那么一刹那,他还是生出一丝不安的焦虑,他其实是怕她拒绝的,虽然他对她有过分的自信。

  “可是,我们去哪家店呢,顾君喜欢意餐,日餐还是中餐呢。”

  朋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眼光却粘着于他的眉目之间企图从他瞬间的表情中读到他的嗜好。日本女子的那种对他人过分的在意他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即使那些风尘女子也会凝视讨好你。

  他们在探讨中花费了大把的时间,直到他们俩个都意识到他们这样彼此谦让下去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时,他不得不做了决断。

  那次约会最后是在神户车站地下街的一家意大利餐厅。不巧赶上了什么民间节日,里面乱轰轰地人满为患。

  朋美不小心点了很大一盘意式通心粉,看得出为了消化它,她费了不少力气,她本是很讲究仪态的京都女子,吃到后来她的脸上已泛出了油光和汗水,可盘中依然剩下大半。他感到了她的丧气。好在她有京都女子美好的修养,她尽量做出假笑迎合他的好胃口。真的,那天他吃得真多,一张超级一人份的匹萨饼,一盘巨大的前菜,朋美几乎没动过的煎鲑鱼,他甚至企图向她讨要她盘中残留的通心粉。但他终归没好意思说出口,那太让讲究面子的京都女子笑话了。

  他很久没这么好胃口,兴奋地开始讲他和直人的故事。而每讲到关键处都不免涉及到地点问题,而那些个地点无外乎是关西各地的那些个欢乐街,他想来想去还是只笼统地用了“难波”这个地名。

  “这么说,顾桑很喜欢难波的呀。”朋美依然故我地附和他。她很少话,不但话少得可怜,还没有一点意思。不过她的优点在于她的话从不犯错误—她的话没有攻击性。这和他曾经的中国女友们很不同。她们的话很有意思,多得排山倒海,但经常犯错误。她们更大的毛病在于犯了错误还不思改悔,并有将错就错的倾向和决心。

  那顿饭最后点了什么点心他没有一点印象了,只记得朋美快乐地享受了那甜食,一边感叹着“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一边捂着嘴掩饰贪婪的吃像。那甜品真的让她很开心,在日本生活了十年的他已经能够从细节上分辨岛国国民的真实感受了。他真庆幸这家店提供了味道美好的甜食,不然她该多沮丧那一大盘消灭不完的意大利通心粉啊。

  当他们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晚餐,准备一起离开的时候,朋美十分歉意地向他检讨盘中剩下大半的意大利通心粉。

  “剩下那么多,太可惜了。”她象是自言自语,目光游离在通心粉上,他能感到她由衷的痛心。

  “真是过日子人家教育出来的好姑娘啊。”

  他默默地由衷感叹,对她多一分怜爱。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徜徉在神户滨海公园的海岸,适时的神户刚从大地震的衰败中恢复兴建,入夜后依然能听见打桩机的轰响声。虽然还不是深秋,夜晚的海滨已有凉意。

  她细小的身体蜷缩着,明显地,她感觉冷。他就企图脱下风衣给她。她好象发觉了连忙阻止,“不行的,顾桑会感冒的。”她的小手紧紧地压着他的衣襟,那一刻他又多了一份感动。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风衣包裹起两个人。她没有一点反抗,就那么柔柔地倒在他怀中,让他有无比的成就感--男人在保护女人。

  她让他觉得自己无比伟大,他突然顿悟其实让平凡的男人感受到伟大才是女人最不平凡之处。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一种与她共度一生的冲动。他捧起她的脸,那是一张稚气而平淡的脸,只因为青春尚在才不至于让人厌烦。其实这倒也不是张丑脸,他倾压过的女人们有比她丑得多的,可她们让他产生堕落感,朋美却不行,她既不让他产生憧憬,也不刺激他的下流,她很平淡。他就捧着那脸端详了好长时间,有点骑虎难下。

  她的目光中明显地有期待,他也实在不忍心伤害,于是他将额头压在她的额头上昏昏欲睡地逃避了。

  “今天,我—可以不用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朋美突然轻声道。

  他象刚从梦中惊醒似的,愣怔了半晌。

  “光伟君,我说,我今晚可以不用回家。”

  她仰望着他,单薄的唇蠕动着,有些乞求的意思。可她目光中有一种坚定,她的坚定控制了他。

  “好啊—”他喃喃。

  她单薄的脸颊现出一丝红晕,她将身体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身体上。

  “真好啊--”她也喃喃。

  虽然他们是乘着末班车回到光伟的公寓,但没有匆忙感。一切都象按部就班。

  她先进了浴室,他却没有跟进去,虽然他感到她其实希望他能跟进去。

  那时他还住在大坂中心北区,因为寸土寸金的缘故,房间很小,浴室就在卧室深处。他倒在床上,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门欣赏浴室渐渐腾空的水汽。朋美纤小的身影在雾水中若隐若现。

  他异常冷静,他甚至还叫响了直人的手机。

  “毛希毛希----”那边传来直人一贯高昂的声音。

  “直人,已经凌晨了,还在外面?”

  “啊—没办法,三菱重工的单子还没签下来,正陪着他们课长毛利玩。这家伙喜欢东南亚女人,还讲瘪脚的英语。哎,没办法,要养家糊口吗。那个什么,你还好?”

  “不坏不坏,只不过—”他顿了顿,还是平静地实话实说。“现在有女人在家里,就是以前提到的那个,对,就是她,她在洗澡。”

  可能是他声音的压抑,直人亦感到了他的非兴奋状态,电话那边一时也失了音色。好久,直人暧昧的声音才重新回来。“那个什么,光,其实女人吗,品行,性格也很重要啊。总之,我们男人吗,总不该让女人失望对吗?”

  “说的也是。”

  光伟附和着,寒喧过后他放下了电话,毕竟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事,直人再热心再有经验也爱莫能助。

  彼时她已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裹着他的衬衫。他设计过企图拥抱她,但结果却躲进了浴室,并且在里面消耗了大量的时间。

  当他从浴室走出来时,她已侧身俯在床上。

  他靠近她,即使隔着衣物,他依然能感觉到她身体燃烧的温度。他惊异于她弱小里的那份热力。她感染了他,他开始脱她的(其实是他的)衣服。于是,她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

  她有白皙的肌肤,萌芽状态的胸乳和纤细的四肢。他的注意力却被她私处浓密的毛发所吸引,他闭目嗅过去。

  那是他不常接触的领域,他希冀那是未开垦的处女地。他留连,他缠绵,他的唇齿和舌尖给她慰安。她发出他需要的音度,她的声音传递出喜乐,她真的很乖。

  虽然已是风月老手,他还是有些许粗略,些许笨拙,因为他很少涉足那个领域。

  她依恋他,她驯服地追随他。她刻意追求被征服的快感,她也便激发了他的征服欲。她让他觉得自己很伟岸。

  他蹂躏她,她默契配合,含情默默。

  他犹疑于她躯体之外,他不忍心伤害她,虽然他意识到她并非他的处女地。

  “光伟君,请给我好吗,拜托啦—”

  当他温存她的颈项时,她的唇恰好在他耳边,她不是多话的女孩,而且她说“给我”而不是“我要”,还用了一个礼貌的“请”。

  他耳边回响直人的名言,“那个什么,我们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失望呢”。

  他很容易就抱住了她,她份量很轻,让他有自己很强的错觉。他才发现原来她的发丝很柔,发际线条也很美。她是很有端赏价值的。

  他给予她一个温情的微笑,然后—他探索前行。

  意想不到的顺利,那不是处女地。说不上失望,本来就没有希望。他被温暖包容,他的动作温馨而从容。他不是发泄,没有纵情,她安然处之就象报之以李,当他投之以桃。

  他们僵持了很久很久,直到两个人都昏昏欲睡。他甚至联想到了“无限”这两个字。他决定了断,在他和她的关系中,他尝试着掌握主动权。

  “我—喜欢你。”

  他说。

  他说,“我喜欢你。”

  他没说,“我疼爱你。”

  她依然感动,她竟是如此容易动情的女孩,他很感意外。

  “谢谢。”

  她回应。

  他被她的感动所感动,他感动的喘息多于激情。他紧紧地压迫她,她纵情地拥抱他。

  他开始释放,在她温暖如春的体内。

  温柔之后的早晨,光伟是和朋美一起坐电车上班的。大坂的地铁在上班的时间总是拥挤不堪,他和她就紧紧地拥着,比他们交欢时还多几分压迫感。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她笑盈盈地凝视他,让他感到一种道义上的沉重。

  其间,她的手触到了他的手,她试探性地摩挲,目光盯视他的眼睛。当她发觉他被她的甜蜜感染时,她大胆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把他的一个拳头捧住--然后--她将她的食指伸进了他的拳头里—再后来--她前后抽动她的食指--

  他被她充满性暗示的动作吓了一跳,目光惊恐地盯视她。她却迎着他的目光调逗性地笑了。

  那一瞬他莫名其妙地不快,在他的理念里,正经人家的女儿是不该做那种下流动作的。他企图抽回手,但车上的拥挤阻止了他。他就收敛微笑把脸拗向车厢里满目的广告。

  她意识到了他的不快,那一瞬她一定后悔莫及,她企图讨好他反而得罪了他。她有岛国女子特有的敏感,他的掩饰逃不过她的察言观色。

  其实他的释怀多于不快,他仿佛找到了遗弃她的理由,他下意识里竟有一种愉快。

  她的食指僵持在他的手掌中,他能感受到她手心里泛出的冷汗。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舒展开掌心握住了她的手。

  他是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下电车的。从大坂最中心处的梅田车站到公司要经过漫长的地下街。

  和东京相比,大坂的地下街要繁华悦目许多。只不过贪恋咀嚼之乐的大坂人在不宜消散气味的地下倾其所能地点缀了无数的餐饮店,于是本来就不清新的空气更拼命地污浊起来。虽然早晨店铺们尚未开张,但夜里的余味还残留在空气里。他沉默地牵着她的手,在充斥着饮食意境的地下穿行。

  不愉快的情绪蔓延了,让他和她都措手不及。朋美一定想不到她那本想调节气氛以便更增进他z之间亲密度的动作却成了他们亲密的坟墓。

  当他们踏上联结地下街和写字楼的电梯的那一瞬间,同时,两个人的手都松开了。在这样的时间,场合和地点,他们很有可能成为同僚们的目击对象。他们谁都清楚,他们的恋情脆弱得经不起考验。更没有前途可言。

  结果是她紧赶了几步独自冲进了写字楼,他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更放慢了速度几乎是踱着看着她消失在电梯里。这样一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一起来上班的,更没人会猜到他和她昨夜曾有过肌肤之亲。

  故意错过了本来能赶上的电梯,等待中遇到了分社长。分社长点头向他致意,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不外乎“早晨好”之类的礼貌话。他也胡乱地边点头边应答,心里乱成了一团。

  办公室里和往日早晨的忙乱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今天他的眼睛格外追逐朋美的身影。她刻意地表现好心情,热情地为每一位员工斟茶。当她走到他身边时,他和她都感受到了气氛中的尴尬。她没再说他会几国语之类的无聊话,而是检讨咖啡的浓淡之类。他则拼命地假笑,还讨好地称赞饮料的醇香,虽然他嘴里弥漫着说不出的苦涩。

  下班时,朋美象往常一样第一个起身告辞,只不过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朝他扫过来,眼角里有一丝哀怨。他被她的哀怨伤着了,他知道在日本女孩那里,那些个小动作真的什么也不说明,而且在日本男子眼里,那小动作也许还是恋人间增强情调的调味剂。

  他企图追赶她并向她解释他并没有嫌弃她,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行动。

  他是喜欢绿茶的,或者说他自从涉足岛国才开始喜欢上了绿茶。而且,他对饮料的颜色的执着开始于岛国。

  “顾桑,喝点什么吗?”

  那时他刚到日本,虽然经过留日预校的日语突击教育,还不得不一边在大学听课,一边在语言中心强化日语。他的日语老师是一个叫野村的老太太,每当课间都热情地邀约留学生们喝点什么。

  “啊,白开水好了。”他不经意地答道。

  “啊啦,为什么中国的留学生都喜欢白开水呢?”老太太大睁着眼,“白开水好喝吗?”

  不知为什么,他油然而生一种劣等感,慌乱地吞着滚烫的白开水,还用力点头道,“好喝,好喝。”

  后来他才知道,这岛国的人饮水是一定要付着颜色的—不是咖啡,便是茶。而他出身的环境,所谓喝点什么是指酒与水的差别。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被茶诱惑,清香中那种隐隐的苦涩,从舌尖渐渐蔓延。

  “哎,美穗,给我一杯绿茶好吗?”

  他故意搭讪,他有与她交流的欲望。

  “啊啦,绿茶喝光了,对不起,忘了去买,萨--”

  她的语言很有礼貌,但语气却漫不经心。他和她早已过了刻意彬彬有礼才能交流的阶段。

  “啊,现在正是新茶的季节—”

  他一边咽下盘中最后一块三明志一边喃喃道。

  她好象突然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放下手中的报纸。“啊啦,又是新茶的季节了,萨—”她的手托着腮目光掠过他停在厨房的小窗上。那窗帘是淡色的粗布条格,最新近流通在大荣之类超市的量贩型商品,那是她的设计。“不知不觉又一年了,我们认识是两年前的梅雨季节,萨—”她的脸上笑意盈盈,目光也迷离了。

  他很惊叹她超强的记忆力,他粗心地几乎记不起从前的一切,甚至有时竟诧异怎么会和她拥在一床被子里。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还是梁家辉的影迷呢,可自从我们认识,我就成了梁朝伟的迷了。”

  她开心地笑了,那种由衷感染了他。他忆起了和她的相识,在大坂北部千里中央车站的一幢高层建筑的顶楼咖啡厅,她是他同聊太太的同学,一个正热衷于法国电影《情人》的中年女人。

  “啊啦,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你的。”她那时的口气确定得让他自己都一度怀疑他和她是否有过深刻的邂逅。

  “啊—知道了,你是梁朝伟的亲戚吧?”她快活地大笑,冲淡了初次见面的尴尬。她给了他良好的印象,虽然她没有良好的外在可供观赏。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才确定女人最重要的品质不是美丽,而是轻松和随意。

  即使是男人也那么沾沾自喜于对他外在的恭维,甚至在他们熟悉得有些厌倦的时刻,在怀旧中他还是品味到了一丝快乐。

  而快意之后,他马上意识到了一股内疚,他没想到她这么在意他和她关系。他逃亡似地埋头报纸的体育版,余光里,她的目光依然畅想在那淡色格子的她设计的正流通在超市的棉布窗帘上。

  当他读完了这个赛季有关棒球的所有报道后,她正好收敛了表情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

  他因她而改变,她将她的嗜好强加于他的生活。她让他用英国餐具,吃奶油味很重的欧式食品,偶尔还要忍受七十年代的美国音乐,甚至诱惑他陪她去看土耳奇艺术展。所以当他听去世了的邓丽君用日语唱“时光流转身不由己,我的颜色早被你感染”会那么深有同感。

  每天早晨被闹钟叫醒,再在拥挤不堪的电车上消耗旅程。坐在办公室里一边从垃圾软件里挑错,一边还要回答那些大客户们的提问。

  课长的表情永远凝重外加心事重重,其实天下本无事,公司是世界一流的公司,职员是亚洲一流的职员,只是岛国的居民们过于居安思危,总怕繁华不保。于是他和他们都上了发调拼命地忙。

  即使下了班也不能闲着,同僚间的感情沟通全靠居酒屋里的热浪,一次会后还有二次会,二次会后更有志同道合者们的声色犬马会,光伟的单身身份注定要成为生力军。

  他忘不了当他的一个精彩的演示拿下了日立造船这个大客户后,老板特意从东京总部赶到大坂分社,而给他的奖励竟然是高级夜总会里能讲英语的女孩子。回到家都是深夜,酒后的烦躁里没有一个梦乡是温柔的。

  他无比悔过他仓促的办公室恋情,他意识到恋爱比交欢难多了,他是个不会恋爱的男人,他的恋情总是迅速地无疾而终。他把它归咎于他放肆的寻欢作乐,肢体的放肆让她对女人失了耐性。他不适合做男友或丈夫,在日本列岛这个巨大的市场,生活节奏的狂乱让他只想迅速地消费性,而不是培育爱。

  从踏上日本那天开始光伟就一直生活在关西地区,大坂,京都和神户,每座城市都留有与他有关的温情故事,虽然留恋那故事的只有他自己。

  光伟失败的办公室恋情促成了他仓惶逃窜的东京之行,毕竟与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女性在同一间办公室下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实在难为了他。于是他应承了他一贯拒绝的邀请—进东京总部。

  东京人比大坂人优雅,也比大坂人冷酷。不管是外企集中的新宿,还是金融业中心大手町,抑或夜生活的天堂银座,身着名牌西装的白领和点缀其间的丽人们行色更加匆匆,表情更加严谨,就连偶尔肢体冲突后的道歉都格外有礼貌。他仰慕这座城市,却无法热爱这座城市。

  还没来得急跑涩谷的时装店武装自己别显得太老土,就面临着找房子的保证人问题。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高尚的职业和收入却还要别人的担保才能租房子。好在公司出面做了担保,还派了秘书久美子陪伴。

  久美子有一张耐看的脸,略带欧式风情,轮廓清晰。自从光伟到了这个岛国,他便一直很震惊于岛国居民外形的多样化。在他的印象中,日本人应该是线条柔和,细眉细眼的,但他看到的日本人却是千差万别,有中国江浙居民般的细皮嫩肉,有东北人似的粗大豪放,也有如热带居民般的黧黑粗壮,更有久美子这样明显地带有欧美血统的遗迹,这也许源于日本早期脱亚入欧的风潮。

  不是上下班时间,电车里空荡荡的,他和这样一位让他心仪的女士并肩坐着,竟有一丝春心荡漾。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因为紧张本不健谈的他有些落寞。偶尔侧过身撩一眼她美丽的侧面,让他有少年般的心动感觉。

  短暂的沉默后,久美子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是白皙瘦弱型的美女,开心浅笑时脸上略约泛起的红晕让她看起来很灿烂。

  “真有趣呀,顾桑的日文有大坂口音呢。”

  “真的吗?也许吧,毕竟我在关西十年了。西村桑是东京人吗?”他小心翼翼地称呼她的姓氏表示对她的尊重,其实他很想亲切地叫她“久美子”。

  “不不,我是青森县出身,那是全日本最穷的地方。”久美子浅笑着,有些自嘲道,“我是外地来的打工妹。”

  日本和中国一样城市间也有贫富分化,长着高贵面孔的她竟没有高贵的背景,这让他产生一丝亲近感。他就来自中国那最被嘲笑的省份,他那里的居民因为长期饥饿的缘故连自我称谓都由“我”成了“哦”,他的大学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努力克服那饥饿声。

  “那我就更是外来的打工仔了。”

  他和她都笑了,无形中他和她拉近了距离。那天的搜屋行动出奇地顺利,也许是他们之间的亲近感造就了协和融洽的氛围,而美好的氛围会让一切都变得顺利。

  中午,为了表达他的谢意他请她吃了午饭。那是很普通的餐厅,普通的日式份饭,只是店面装饰得不错,那种日式的简洁古朴,凭直觉他认定久美子会喜欢。

  果然她适度地表现了她的中意,她不是个轻易表达欢快的女子。他觉得她有些病魇,她很难打起精神。她也不热衷于美食,她只要了蔬菜份饭和抹茶甜点,她吃得很慢,她给他“病梅”之类的印象,但他真的喜欢她。

  久美子让他感受到了东京的美好,虽然她不是东京人。东京是一座国际性的大都市,这里的异乡人远远多于本土人。

  其实真不该计较出身背景之类,他总这么想。光伟从小就是个十足的外来客,他属于原乡的时间只有十二岁以前。他是在亲戚家中寄宿渡过了初中时代,高中是在县城的寄宿高中,大学是在北方的那座中心省份,再后来是漫长的留日求学生活。因为长期的飘泊,异乡人的感觉反倒淡漠了,他习惯于异乡人的状态了。是久美子提示了他“外人”的身份,虽然他的日语流利得都能让人分辨出口音来了。

  每天上下班乘坐的田园都市线要经过全日本最前卫最活力的涩谷,那是年轻人的天堂,新一代的日本人因为他们前人的努力一出生就幸运地占有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物质生活,他们健康,快乐,放纵地消费自己的青春和激情。

  每次因加班乘末班车回家的路上,涩谷车站涌上来的奇装异服的少男少女们总让他失去困意。他们的用词很有冲击性,以象声词居多,外加本土发音的英语。

  少男们大都剔了精细的眉毛,在身体能穿眼儿的地方都尽量地钉上了亮晶晶的饰物。少女们则画着古怪的浓装搭配五颜六色的假发。他们之间打打闹闹,无意间碰到其他乘客竟会温良地道歉。其实也许明天一早,他们洗去铅华就成了安静乖巧的好学生,大家都穿着同一颜色和款式的制服,唱着激昂旋律的校歌。

  他们在车箱里高谈阔论,他们的话题常常离不开“外人”这个词,“外人”是日语“外国人”的简称,在外国青少年游乐的集聚地涩谷谈论“外人”的话题再正常不过了,把日本以外的地区的人统统称为外人也再正常不过了,这是个种族单一的国家啊。光伟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并且还是个来自发展中国家的外人。

  为了摆脱过去的一段办公室恋情他逃到了东京,不幸的是他又陷入了新的办公室恋情,而这一次竟是暗恋。

  光伟不得不选择暗恋的方式,他有过失败的经历,他再无处可逃。更何况,他太在意她,这让他不敢靠近她,她只是他精神恋的对象,他有占有她的欲望,却没有蹂躏她的激情。他只企图喝护她。他的爱在精神与肉体上强烈地分裂。

  更何况,之于她和她的这个国家,他只是个一时寄居的外人罢了。

  东京不用看分社长的愁眉苦脸,却不得不面对社长的趾高气扬。好在他是工程师,不必象久美子那样战战兢兢。他知道久美子不是个出色的秘书,她过于温和,似乎很受脾气火爆的老秘书吉冈理奈们的欺负。

  她总是那么病态,一有时间就伏在桌子上磕睡。他经常装做打印文件经过她身边,目光停留在她瘦削的肩头。她的头发披散开来淌了一肩一背,发丝柔柔的,让他有抚慰的欲望。有时候仿佛心有灵犀,她会突然抬起头,正好迎接他的温柔,四目对视后她给予他温和的笑,她的笑容纯净甜美,还有一丝疲惫。她让他心疼,他是疼爱她的人,她不知道。他觉得她好象不想知道,他隐隐地觉得她对他没有什么需要,虽然她对他充满善意和好感。

  “西村桑,请把打印机的纸装上,你应该常看看,社长最讨厌不在状态中的设备设置了。”

  前辈秘书吉冈理奈风风火火地走过,目光里充满不满和厌恶,她的矛头直指久美子。

  “对不起,我这就去。”久美子负疚地致欠,赶紧起身劳作去了。

  吉冈理奈皱了皱眉,偶然她将目光瞥向光伟。她怔住了。他发觉她眼中竟充满了恐惧。他真不敢相信那是向来不可一世的吉冈理奈的眼神。

  “拜托,我,可以过去吗?”

  吉冈理奈怯怯地问,脸上堆积起讨好的假笑。

  光伟这才意识到他一直挡着她的路,而且他的表情一定相当狰狞以至于一贯以表情狰狞著称的吉冈理奈都要畏惧他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点头道歉。当他抬起头想目送她离去时,却意外地发现吉冈理奈竟然在短短的几秒内重新找回了自我,她一边侧身离去一边极其轻蔑地用眼脚的余光扫视他。

  这就是人生,时时刻刻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控制与反控制,不是你居高临下控制他,就是他反客为主控制你。这是后来光伟在一本极其流行的心理学畅销书上看到的,他那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吉冈理奈那张瞬息万变的脸。而他也悟到了,因为他对久美子的爱让他不自觉地处于心理弱势,也可以说久美子无意中从情绪上控制了他。而他,是心甘情愿陷入这心理弱势的。

  每个休息日的早晨都安逸得寂寞难耐。他是个懒惰的男人,他的时间就偎在被褥里被无聊的电视节目消耗掉。他也会寄情幻想,他臆淫久美子,从她好看的脸一直到她纤细而伶仃的脚趾。久美子衣着得体从不暴露,这让他无从幻想她的躯体,而理工科的教育背景又让他缺少深入的想象力,于是他只能想象她美丽脸孔的三维画面,然后烘托起那柔和的脸颊,瞑想中用他热热的唇抚慰她。他的吻都是湿漉漉的,悬挂在半空中。

  入夜,电视台的成人节目放肆着日本的性。虽然和中国都曾同为儒教国家,这里的男女更以平常的心态看待男欢女爱,他们领悟到了食色性也的真谛。情色电影的女演员们舒展她们娇好的身体,肉光C凛得堕落,这堕落曾是他极其熟悉的,但自从远离了他的人生导师直人,他也便远离了色界,更何况久美子勾引起他少年般的纯情,他渐渐淡忘那些个狂欢的日夜了。

  其实他不知道,他的身体正发生着巨大的变迁,他的守身如玉说明了他由盛及衰的生理状态。他的身体不再年轻了,他生命的抛物线从尖峰开始慢慢滑向低谷。

  日子在匆忙间走过,四月樱花盛开的季节到了,日本最美好的时刻也到了。从家到公司的电车沿线被樱的花海淹没。他的心絮也飘飘然沉浮在樱里。

  办公室里安静而忙碌,电脑低分倍地轰响,从他座位的窗口可以望见东京电视台的转播塔,窗的左下角伸出一枝樱,粉嫩嫩地花团锦簇。直人说过,人生最大的风流莫过于樱花盛开的暗夜里饮酒作乐,他指的风流是浪漫的意思。他下意识地想到了她,他想她虽然五官欧化,但着了和服一定很漂亮。想象中的穿了和服的她和京都清水寺那棵无比古老的樱重叠,在夜影下。

  久美子就坐在他不远处,她的座位没有窗,她是职位很低的秘书。她又伏在桌上,头发披散着,肩膀愈发伶仃。也许是距离产生美感吧,每天频繁接触中他发现了她的许多缺点和缺陷,但他一如既往地倾心于她,只不过那激情的成份已经淡化,只剩下温情的怀旧,毕竟他曾对她一见钟情。

  低头整理完资料后抬头的瞬间,他发现副社长小林正站在久美子的桌前。小林是那种很自恋的中年男子,浑身武装着意大利品牌的服装还散发着法国名牌古龙水的香味。小林正递给久美子一张纸,看样子他正循循善诱地指导她。她点着头,规规矩矩地捧着那张纸。

  小林在要离去的那一瞬间很不自然地用眼脚的余光扫视了一遍办公室,那种欲盖弥彰般的表情让光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第一次留意到小林的单身身份,虽然小林已人到中年,而久美子只有二十几岁。光伟也突然反省到自己的年龄,他也三十多岁了,他和小林之间的年龄差距没有质的区别,只有量的不同而已。

  那天余下的时间是痛苦的度日如年,他嫉妒了,他把假想敌设定为小林,嫉恨中小林的形象逐渐高大,而自己却变得无比弱小。

  下班时间没到,久美子便开始收拾准备离去。他偷偷地窥视她,竟然发现她也注视了他几秒钟并且欲言又止。他怯懦地低下头回避她的视线,其实他很想迎着那视线但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

  犹疑间她竟已离去,懊悔中他烦躁地敲击键盘。办公室内的留言跑了出来,他就随意地点击着,心不在焉地飞快地读下去。

  突然,他被跳进眼帘的信息惊呆了。

  “我,西村久美子因个人的原因将于月底退职,从今天开始,我将逐渐移交工作。长年来得到大家无微不至的照顾深表感谢。”

  他呆呆地注视“因个人的原因”几个字忆起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擅长暧昧的岛国居民不喜欢明确表达原因。

  窗外夕阳斜射在电脑屏幕上,强烈的反光刺痛了他的眼。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窗角的樱花团锦簇地冲他怒放,不知道哪片花瓣触到了他的心,那地方隐隐作痛。

  他意识到了,他将永远地失去她,虽然这意识只是下意识。其实他从未拥有过她所以根本谈不上失去,而他执意认定他失去了她。

  厨房里自来水哗哗地响了起来,她的背影晃动在水槽前。她拒绝使用洗碗机,她有洁癖,她一直对洗碗机的消毒机制持怀疑态度。她勤奋地洗着刀叉杯盘,表情投入,一如这岛国的绝大多数居民们,对劳动有着天然的热爱。

  他在她身后晃动,他企图跟她攀谈,但终结还是被她那执着的劳动身影所打动。他一度呼唤了她的名字,可自来水的流动声掩饰了他的音度,她依然沉浸在劳动的兴奋状态浑然不觉他的存在。他就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后,竟有一点尴尬。

  终于流淌的水声停止了,水槽上却弥漫起雾状的水气。她开始用干燥的棉布擦拭刚清洗好的餐具,头发随着动作的节律一动一动地。

  “啊,美穗—”

  他终于又叫出了她的名字。

  “什么?”

  她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啊—”

  他觉得他很难向她开口,就张了嘴尴尬地站在地中央。

  “你,什么事?”

  她回过身,雨天的缘故,房间里光线暗淡,她的皱纹被忽略,她少女般清澈的眼神撩得他心动。

  不知为什么,他的语言机制仿佛丧失了一般。踟躇间他的目光扫到了他的外套,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抓起他救命的外套。

  “美穗,我去买绿茶。”

  他声音含混,一边穿衣服一边低着头往外走。

  走出他世田谷区的公寓,犹疑着要不要坐车去东急百货店去买上等的新茶。在经过路边那家叫“七个十一”的便利店,竟一时改了主意。

  推开“七个十一”的门,打工学生模样的男孩店员大声地打着招呼并且动作夸张地躬身施礼。

  没有去杂货架上去找那几类大众品牌的茶叶,目光停留在门边花花绿绿的杂志上。心不在焉地翻弄着印有新近展露头脚的棒球投手大辅可爱笑容的体育杂志,目光被时而穿行而过的车流吸引。难得在这星期日的早上有悠闲地观览街市的从容。

  “啊,光,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呀。是不是有女人了?如果是那样我就不怪你了。那个什么,你不在,真的很寂寞啊,我是不喜欢一个人行动的。毛希毛希,你在听吗?”

  电话是他打给直人的,可一直在讲话的是直人。

  “光,你怎么好象哪里不对劲儿,被女人骗了?”

  “哪的话,只是工作累了些,你知道总部这面不同于大坂—”光伟搪塞道,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对直人提起他的暗恋,虽然直人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倾诉对象绝不会嘲笑他,他甚至能想象出直人一边搔着头一边若有所思地拉长了声音絮絮道“啊—谁都有难忘的恋情啊,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哎—不容易—”

  “啊—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大坂来吧,一起快活快活,人生易老,男人吗要不停地证明自己啊。啊—快回来算了,东京那些傲慢的家伙总嘲笑我们的关西口音,我可不喜欢那里。”

  “可不是吗—”他喃喃,无论如何也无法向他提起久美子。

  接到阿瞳的电话是在从东京出差去名古屋的新干线上,预订好的指定席车厢空空荡荡的,他手里的体育周刊因为正赶上棒球的休赛内容空洞得让人没有看下去的欲望。车窗外是晃动的丘陵,虽然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可他早已习惯了那典型的日本美景,他昏昏欲睡。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毛希毛希—”

  “毛希毛希,”回应他的是柔和的女声,“对不起,冒寐地打扰您,我叫阿瞳,是短大的学生,今年二十岁,如果您愿意,请跟我援助交际好吗?”

  援助交际是日本青少年女性的跨世纪发明,援助是指买方经济上的支出,而交际则是卖方肉体上的回报。

  光伟不是第一次接到这种电话,往常他会敷衍地答应着挂断电话,然后再消除来电号码。可这次不同,不知是旅途的枯燥让他蠢蠢欲动,还是阿瞳好听的声音撩拨了他的心,或者只是企图从失去久美子的伤痛中挣脱出来,他竟爽快地应承了,并且约定好在公出后的双休日见面。

  从名古屋车站到丰田技术中心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计程车,沿途风景单调司机更不苟言笑。他时不时拿出手机看显示屏上的来电储存,上面有阿瞳的电话号码。

  她叫“瞳”,他想象中的她有一双乌黑的眼睛。

  其实那趟丰田之行并不顺利,因为他外国人的身份,经过了一番曲折和大量的口舌他才在一张特别批示的引领下进了那幢颜色沉痛的大楼。和日本所有的大公司一样因为公司的威名,连带公司里服务的低级职员们都自我膨胀地威严起来。

  演示的时候,工程师们围攻光伟轮番提问,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问题很有水准,毕竟他们大多毕业于日本一流院校并且效力于世界一流公司。虽然光伟的回答没有破绽,但他们依然吝啬他们的赞许。

  “啊—养家糊口吗—”

  直人的话清晰地回响耳边,光伟一贯需要他的理论支持。

  阿瞳的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解救了光伟,他在揣摩她的畅想里淡忘了久美子,更淡化了工作中的不快,连回程路途的乏味仿佛都不觉得了。她成了他救命的稻草,仅凭她柔和的声音。

  回到东京的公寓时,空中刚好细碎地飘起了雨,匆匆洗过澡身体依然热热的,推开房间的落地窗,雨星星点点地飘进来,中间零星夹杂着樱的碎片。

  他知道只要雨来了,樱的季节也就结束了,花儿开得越美好凋谢得越匆忙。

  “人生易老啊”

  直人说过。

  “男人吗要不停地证明自己啊。”

  直人的话总有让他难忘的闪光点。

  “人生要及时行乐。”

  光伟悟到了,在这个充斥着个人隐私的别人的国渡,即使只是暂时的寄居,他也有义务照顾好自己的生命。

  本来约好和阿瞳要在休息日见面,因了这不期而至的雨,他冲动地改变计划。

  “毛希毛希—我是阿瞳。顾桑?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给您去过电话?啊—是这样是这样。真是太失礼了。”电话那边阿瞳的声音有些惶恐,还有快速地翻看笔记本的声音。

  “啊啦,我们的约会是在周末,怎么,您想提前?现在?”明显地,阿瞳措手不及,但还是表现了日本女性美好的忍耐力。“嗯—怎么办呢,”她自言自语,踟躇了一会儿终于决断道,“好吧,可是在哪里呢?您家里?”

  也许是他语气里的坚决让她无法拒绝,她同意了。

  他开始收拾房间,并很小心地在床头的抽屉里放上安全用品。他甚至拆开了一包新的浴巾。他有些激动,他孤独得太久了。

  他的手机响了,是她。

  她说她迷路了。他只好穿了衣服撑着伞去接她。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丰盈的女孩的身影罩在浅色的碎花雨伞下,他认定那就是她。他很祈望她有久美子一样的身体和面庞,但她是这样的她他并没有失望。

  她也意识到了他的到来,虽然天色已暗,彼此还是能看清对方的脸。他超乎她的想象,他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她也没太让他失望,他对女人没有太高的要求,久美子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他们微笑寒喧着相互点头致敬,那么彬彬有礼。她抱歉着自己的迷途,他归咎一切于自己的解释不清。他刻意注意了她的眼睛,他没忘她叫“瞳”,但她只有一双普通的凤眼,就象那些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女子一般。

  他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起走进他的公寓。环绕着公寓全是盛开的樱,雨中渐有片片花瓣坠落,凄清地撒落一地。

  他请她进了房间,两把雨伞躺在门外。

  “啊啦,顾桑真的很有品位啊,我也喜欢无印良品的家俱。”阿瞳打量着房间的陈设赞叹着。

  他注意到她的穿着,是质朴的素色棉质装扮,一看就是无印良品的风格。只是她略约丰盈的身形让原本简素风格的服饰性感化了许多。

  他为她斟了茶,是京都宇至的煎茶,不大的客厅弥散着不愠不火的清香。

  “很好喝。”阿瞳嗅着茶香轻轻说道。

  他微笑,没再跟她客气。

  他注视她,她喝茶的样子很规矩,和家教良好的人家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也许她就出生在家教良好的家庭。

  “你—很好啊—”

  他注视着她好长时间才喃喃道。

  “您—才好呢—”

  她捧着茶,用词很有礼貌。她的目光中有喜爱,他能感觉出。他喜欢被女人喜爱并且不在意女人的家教背景。

  他移动自己坐在她身边,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坐着时短裙的裙脚不小心翻了上去,于是他看清了她多肉的大腿。他的目光全转移到了那儿,她意识到了,连忙用手去压裙脚。

  他的手压住她的手,于是他触到了她手的同时也触到了她的腿。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半闭着双眼倒在他的肩上,原本紧紧夹在一起的腿分开了,她的大腿里侧有洁白细腻的肉。

  他开始抚摸她丰满且富于弹性的肉,柔滑的手感让他兴奋。

  她比他更兴奋,她叹息着搂住了他并把身体缠在了他的身上。她有一定的重量,虽然承重让他有些吃力,但那份切实感让他快乐。

  他的手顺着她的腿向上摸索,他碰到了她紧紧地包裹着臀部的内裤,他沿着她内裤的边缘摸索前进,于是他触到了一滩温和的湿润。

  她发出了好听的叹息,她的手开始揉撮他的头颈,她的头挤在他的怀中,她乖巧得如同一只大猫。

  他的手向上移动,他解开她紧紧套在身上的外衣,她柔软巨大的胸涌进他的手掌。他的手几乎擎不住她的温柔。

  她是日本少有的丰满女孩,相对于她的身材略显窄小的内衣嵌进她的肉里,他替她解开她的贴身衣物,于是一条浅浅的沟现在她年轻弹性十足的肋背间。

  她的胸乳白花花地呈现在他眼前,凸兀得眩目。他情不自禁地衔住那两团柔软的花,企图吸吮出琼浆。

  她呻吟了,她把他紧紧揽在胸前象害怕他逃跑。

  长期的禁锢让他有些仓促,但更多的是野蛮,他粗暴地践踏她。他的牙齿原本就有野兽般的锋利,他有四颗尖利的切齿,他很少开怀大笑,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其实他无比原始,原始让他凶猛异常。

  他掀翻她在地板上,她结实的肉体赤裸裸地躺了一地,她有很大的占地面积,白花花的,激起他的无限堕落。他蹂躏她的动作有些粗暴,引起灯影摇曳。

  摇曳中他挺立在地当中,他居高临下俯视她。她的头发散乱在肩头,手压在肥沃的胸际,她扭动身躯咬着唇等待他发落。

  灯影摇曳,空气凝固。

  他觉得应该有所作为,他就开始用脚压迫她。

  虽然不算是一种爱抚,毕竟是性向的挑衅。当他的脚踩在她胸前时,她不失时机地抱住了他的腿,她顺势擎起身,他却跌倒在她怀中。他清晰地鉴赏到她的脸。她的脸庞很丰满,不是岛国居民崇尚的小面孔,更象他北中国家乡姨娘们健康的脸颊,只不过她的脸细致地上了妆,睫毛更夸张地涂了老长。

  “拜托,抱住我,好吗?”

  她柔声道,她紧紧地攀附他让他没有逃脱的希望。他被她控制了,他就抱了她并将她压在地板上。他的身体碰了沙发边的桌子,她放在那里的茶倒下茶水洒了下来滴滴哒哒淌在他和她的身上。她企图去扶茶杯,他却执意压制她的行为。她很乖,一如这岛国的大多数女子般听话,她就安静地躺在他身下并轻柔地用唇吻他身体中她能达到的地方。

  她的温柔安慰了他的粗暴,他开始驯服了,他把脸埋进她的胸里,体会她的醇厚。她有好闻的体味,也许是洒了什么新品牌的香水。多年的寻花问柳让他能够闻香识女人,但他还是迷惑于她新鲜的体味。

  他搬过她的后背,他锋利的齿落在她多肉的脊背。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度,她呻吟中有一丝苦难。不过她是极其敬业的日本女孩,她没有抱怨。她有极品的忍耐性。

  他们翻滚着进了卧室,无印良品的棉布床饰散发着天然的味道。在日本列岛这个无比人工的国渡,他无比需求天然的力量。

  他拥着她倒在松软的床上,他意识到控制她的难度。她有一定的份量,他感觉到自己的羸弱,他有些力不从心。他竟然泛出了汗液,这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客厅的落地灯斜射进卧室,明暗交接间,他开始褪去衣裤。无意中,他窥见了自己开始松软下垂的腹部,那种中年人特有的沧桑吓了他一跳。他,竟不再是少年人了。

  她慵懒地卧在他的身边,她的躯体油润且富于弹性。那种年轻的欣欣向荣让近在咫尺的他自惭形秽。他的心情一路阴沉下去。他失了性趣,半裸着倚在床头。

  他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震惊。她靠近他揉搓他裸露的肌肤。她的目光中有关切,即使商业化里也有一丝起码的真情。

  她的手延着他的胸腹滑向他的私处。在她就要碰触到他的那一瞬间,他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不想她知道他一无所有。

  有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沮丧,还有悲凉。

  “我,让您失望了?”

  她检讨自己。

  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他起身离开床踱到窗边,窗帘还敞开着。他本企图拉上窗帘,瞬间却变了主意。他,竟拉开了窗。

  虽然是岛国最好的季节,毕竟是阴雨夜中,一股冷风吹进,细碎的雨丝夹杂着残破的樱花碎片一并卷入。

  他裸着的上身立时凉了一片。凉意还给他清醒。

  他的目光移向她,她依然赤裸裸仰在散发着棉布气息的床上。雨丝侵袭了她,扬扬洒洒沾着淡粉色的花瓣铺了她一身。

  春宵竟是如此的残破不堪,出乎他和她的意料。

  人生苦短,仿佛还没开始就行将结束。

  僵持中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而她竟依然沉默地忍耐着,没有一丝抱怨。

  他瑟蓑着关上窗户,但并没拉上窗帘。他的公寓坐落在街口,离远处的楼群有一定的距离,还有错落有致的树木环绕,他们不用担心隐私被侵略。路灯的余光恰到好处地扫进室内,他们都觉得彼此保持朦胧的必要。

  他踱到她身边,手中握了钱。他将一万元票面的现钞一张张粘在她湿润且带着花瓣的裸体上。

  他给她报偿。

  他留意到她表情里的不安。她是个普通的女子,只不过在人生不太普通的阶段有了一次并不普通的经历而已。总有一天会洗去铅华嫁为人妇,或者为人母,没人知道她和他曾有过非常的一夜,甚至她自己也会想不起有那样一位客人,曾将钞票粘在她淋了花雨的青春的肢体上。

  而现在,她只是挺抱歉地任他摆布,在这是个极其讲究服务品质的国渡。

  他夹了绿茶踱进门。他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还在想该怎样回答如果她问起他为什么买了平淡无味的大众品牌。

  厨房里的水槽早已散了湿气,意外地几只碗碟倒落其间。美穗是极有规矩的女人,她很少有中途半端的时候。

  “啊,我回来了。”

  他含混地叨念,她的背影坐落在昏暗的客厅,她的正面对着电视,电视里正放送着欧洲的艺术电影,英语以外的欧洲语言,分不清是德语,法语,抑或是意大利语。荧屏下方飞速地闪着日语字幕。他不忍心打搅她,就回身进了厨房用咖啡机烧茶。

  当室内渐有茶香飘荡的时候,他开始谨慎地回过头来观察她,他担心她嗅出空气中廉价的味道,更何况他偷懒用了咖啡机,而不是有田特产的茶具。

  她竟纹丝不动,任由那陌生的西方语言回荡在他们整个的空间。

  他四处翻找日式茶具,他本是个习惯于单身生活并有能力将自己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人,但自从她出现在他生命中后,他明显地出现了退化,她将他的生活照顾得过于周到。

  他本想喊她讨要茶具,她的纹丝不动的全神贯注让他很不忍心,他就随手用了她那搁置在水槽边英格兰制的咖啡杯。

  当他将茶注了大半杯的时候才发现杯口淡粉色的唇痕,犹疑着要不要换只杯子,手却情不自禁企图抚去唇痕。

  就在那一瞬间,那手绘着胭脂色玫瑰的细瓷茶具跌倒在淡色木桌上,他的手指慌乱中将茶杯和杯衬一并弹到了地板上。咣啷啷的声响让他惊心。

  “这杯子是有灵的。”

  他记得特别清楚,美穗刚从加拿大那个艺术小镇旅行归来时神秘地向他展示她收获的纪念品时的样子。她的十指精心地托着那套样式老旧的咖啡杯,冲着厨房的吊灯喃喃自语。

  “知道吗,它的主人是个一百岁的老太太,这杯子跟了她有八十年。天哪,八十年啊,我会活到八十岁吗?”

  好象就从那之后,她几乎一直在使用这套杯子,这也正是他心惊肉跳的原因。

  他回身慌乱地扫视美穗,有一瞬竟少年般自欺其人地企图伪造肇事现场以掩盖自己的过失。更何况,她竟没有回头而是依然盯着电视屏幕。

  他就俯身收拾那茶杯的残骸,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扫视她的反应。当发现她依然没有反应时,他飞快地将那几片瓷体丢进垃圾桶。

  房间里依然回荡着电视里不明所云的外语,但瓷器碎片的清脆的敲击声让他心惊。他情不自禁转身扫视她,当他确认她真的没察觉时,又伸手将那些碎片拾出来摆在了地板上。

  “啊,美穗,对不起—”

  他挺不自然地嘟囔着。

  她没反应。

  “哎,美穗,真的对不起。”他的音量提高了八度。“我,不小心打碎了你的杯子。”

  他确信他的音量高到了足以引起她注意的地步。而她依然纹丝不动。他错谔良久,犹疑着要不要走近她的时候,她木然回身机械地移到厨房,漠然地注视了那杯体残骸片刻后开始蹲下身收拾那些碎片。

  她出奇地镇静,面无表情。

  就在她转过身将那些瓷器碎片收拾起来准备投进垃圾筒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手指间有艳丽的血汩汩地流注。

  “嘿,你—”

  他惊呼着奔到她身边,半是心疼半是嗔怒。他捧起她的手寻找伤口,她多肉的食指上有一条长而深的划痕,那艳丽的血就从那里涌注,在她那已不再年轻的手掌上呈现了优美的s型延伸。

  他替她压制那如注的血,目光急速地寻找那些可能收藏着救急药品的地方。

  鲜明地对照他的慌乱,她冷静地注视着她自己深刻的伤口,也许出于设计师天然的爱美之心,她安静地欣赏着那优美的s型的血迹,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

  “哎,你—”

  他慌乱地大声疾呼,用了男人呼唤自己女人时半是亲切半是轻贱的称谓。

  “急救药箱在哪里,你—你—”

  她依旧坦然自若地微笑着,她手上的血迹开始凝固。

  他意识到从她这里已经找不到回应,扔下她开始飞快地在四处寻找,终于在客厅一角找到那从未用过的急救包。

  他奔回她身边,她依然从容不迫地在微笑,伤口间又有血在奔涌。她凝视那缓缓的流动,一动不动。

  他笨拙地替她清洗伤口包扎伤处,当他终于感觉她已安全时,才意识到自己头上泛出了一大片冷汗。

  他引领她重新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那陌生的外语依然回荡在阴暗的客厅。

  不知过了多久,她恹恹地笑了,目光越过荧屏,落在角落里的日式插花上。

  “顾桑,直人君刚刚来过电话,萨—”

  他的心一下子收紧,他顿悟了她的一切反常。

  “美穗—”

  他的音色无比晦暗。

  她笑容惨淡,声音悠怨。

  “上海是多好的一座城市啊,我去的时候还是五年前,满街市都是美丽的女孩,说着和顾桑同样的语言,有着和顾桑同样的生活观念--”

  说到这,她的眼角渗出了一股泪,亮晶晶地淌了一脸。她的嘴角依然泛着淡淡的笑意,保持着大和民族女子特有的美好的忍耐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将她揽在怀中。

  “那个什么,萨,一切都还只是个意向--公司方面的意向,更何况跟公司之间还有好多问题--”

  他的语气虚伪而软弱,目光落在窗外细小的雨丝间。

  她依然在笑,面色苍白,语气柔和悠远:

  “当然是自己的祖国更好了,日本只不过是你一时寄居的地方罢了,萨—”

  他的泪随着她的话音流淌,他想说其实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但一切复杂得没法说明白,而他寄居的这个国渡,又是个崇尚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群岛。他就紧紧地拥着她—他在这个岛屿上最亲近的异邦女子,任泪水浸润他和她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