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玛雅和店子里各位朋友,一直没上网,在山里采访,累啊!
下面是学写的新小说,请各位和七格大侠痛批,要说直话,越辣越好!谢谢!
七片羽毛
冷烛
找到我,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帕斯捷尔纳克
冬天的早晨,森林里有很大的雾,一只斑鸠在寒冷的雪地上挣扎了几下,他的大腿断了,瞪着哀怨的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到向导在林子后面麻利地收起猎枪,他用围巾掸掉身上的雪,跺了几下脚,从一个弧型线上同时和我沿着抛物线的轨迹,向斑鸠走过去,我抢在猎人前从斑鸠还温热的胸捕上拔下了第七片羽毛,它在抖动了几下后,流下了褐色的泪,随后闭上了眼睛。
“叶莺,你的化验单!”在医院等了三个小时后,腿脚麻木的我终于听到了医生几乎不带任何表情的呼喊。我赶紧把薄薄的条子拿到内分泌科的华主任那里,他紧皱着的眉毛成了一个结。我很熟悉他的表情,六年前的夏天,我就熟悉了华主任脸上的每一根头发和一丝皱纹的思路。尽管当时还不到40岁的他已经是博士生导师,但是他一直都不顺利,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因一次回利川老家遭遇的交通事故,失去了老婆和孩子。那时,我仍然与满头白发的父母亲凑合着借了一笔钱,准备为我左胸做肿瘤切除手术。
也许是巧合吧,那次手术居然一直往后拖,也没做成,因为与华医生约好做手术的日子那天很不凑巧,我居然坐在了被告席上。当然,就像六月天有的地方还要下雪雨一样,自然界有很多奇观,偶然也上演着一出华丽的闹剧。我把这种发生的事情统统下咽,不留一点痕迹。也把偶然当成了一种必然要吃的时令菜。我心里一遍遍在重复“叶莺,没办法,即使是树根,在没米下锅的时候你也该吃的时候也要吃。”很欣慰的是,这一点我继承了父亲的优秀传统,他当年在新疆服役的时候也咀嚼过植物的根,茎、叶,甚至籽!
这样,我得选择一点什么来转移紧盯着破碎的结婚照的视线,我唯一的爱好除了喝点茶之余,听几遍排萧和笛子曲(当然还有别的民乐),我一直珍藏着一只特殊的石笛。
我在9岁从马戏团逃跑后,在秦岭深处里迷了路,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根几人都合抱不拢的树上有个鸟窝,鸟窝前站着非常美丽的无名鸟在歌唱,我想走近些看它歌唱。朝大树走去,走着走着一下掉进了一个大约距今20万年至5.3万年前原始人生活栖息的岩洞,天然岩洞在地下,门口的一面大石头上有很多奇怪的符号,那里很多怪石,我发现了一根石头做的笛子放在石凳上,想把石笛拿起来却发现它长在石凳上,这好比我身上与生俱来的香味或狐臭,难道是不可更改的?我拿出吃饭的铁勺子费了很大近才取下石笛,那天爬出洞口我真高兴。
毕业参加工作后,我重拾对鸟羽和笛子练习曲的痴迷,一有休息和寒暑假就跑到大森林里去,抓住机会能给鸟留下倩影。
当然,我在资料上看过,传说在伏曦在最初创造音乐的时候,就是模仿的鸟语,这里包括我们的祖先在造字的时候,在最初的甲古文里也极端逼真地反映了劳动和生殖等自然现象,这里比如《周易》的“易”,就是“日”以及“月”组成的一个象形字,以及河图洛书中形象的山川走势也演示着包罗万象。而当时的远古人类已经开始制作出精致而且能吹出优美音乐、声音嘹亮的木头或石头做的笛子。今天的科学家们发现音乐还可以激活人类从动物大脑继承下来的那些原始欲望。自然界里动物进化的最后结果是在艰险和苦难的挣扎后,所留下来的种族越来越优良,的确,我发现了森林里那些美丽的鸟儿,婉转啁啾不仅用来求偶、交际、求援,而且还可以互通信息。无论多么繁忙,巧妇鸟“创作”出的变音音乐几乎完全可以与肖邦创作的《革命练习曲》的开头部分媲美。
刚与丈夫分手的那阵,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习惯单独,即使他在国外学习工作的那些年我一直每次吃饭都多拿一双碗筷,而且我们总是每周电话联系,觉得他在我身边。突然一下子断掉了手中风筝的线,心里有个洞无法填平。吃什么菜都尝不出咸淡,菜刀切下辣椒的时候把指甲也一并切掉成了常事。儿子有天放了学,来到厨房洗手,怔怔地看着我把洗澡剂倒在锅里,他带着哭腔说:“妈妈,你怎么把我的宝宝沐浴露拿来当猪油?这还能怎么吃啊?”我记忆力越来越弱,法庭上:丈夫那往日我亲了万遍的额头已经变得有些青紫,那天他的面容在脑海里交替,以至于后来给学生上实验课的时候,差点把酒精点燃,险些谅成大错!那天站在门口半天,口袋里是空的,原来钥匙丢了,这是第三串,钱包也是N次丢。扶着门框我无力地抬起头,空洞地望着墙上的鸟羽,收藏鸟羽是这些年我的习惯。
那时候,我无论是在超市,还是在菜场,我总喜欢看各种男人打哈欠的表情,有一天,我在公共汽车上邻座的那儒雅老男人竟然在哈欠连天中睡着了,他的头发周围都掉了,剩下的如山中雪白的糯米草,干枯而憔悴。突然,我的右边的袖子接住了不能断线的流着的口水,我推醒他,指了指我衬衣上的水,他愕然地瞪着我!
我们就这样僵视了片刻,突然,他西服上的一根羽毛吸引了我!对,那是一根锦鸡的尾羽,他在人群中突添了几分神秘!因此在那老男人下车后,我终于放下面子,装作在同一站下车而跟踪了他——在那个挂满了鸟笼的老住宅区,刘教授口里欢快的鸟鸣声把跟来的我吓了一跳。一个奇怪的场景出现了:鸟们都像孩子见了爸爸妈妈,一起拍着翅膀大声欢呼着他的到来,有的伸出脚像亲呢握手,有的伸出嘴,有舌头舔刘教授的手臂,还有的干脆把头伸进他怀里……
那天回家后,我从CD架上基本很少有唱歌的碟子,当我搬出以前收集的所有鸟羽以及画来看,却发现了在8岁的时候,我攒下的烟标和火花(火柴外面的画)以及各种精美的糖纸,当然,那些各种各样鲜艳的鸟羽使我已经成了一个信徒,经常在静思中游离到另外的的极品天籁里。想到8岁时我刚1岁的妹妹不幸夭折了,当我放下书包,看着身为乡村教师的母亲压抑的呜咽,所有的汗毛都倒树起来!——瑞雪:我的妹妹!我扑在她身上抓起她的手,如抓住一只小鸟已经僵硬的脚!
“正如一个回魂者,已经在别处住过了,如今悲伤地进入这个已被抛弃了的曾存在者中,以便——虽说并非一心一意地——再属于一次这个一度曾被当作是不可或缺的世界。”从那天开始,我一口气到TJ医科大借了很多刘教授的专著,还有许多英文资料回家,莫名奇妙地开始报考刘教授的动物心理学的关门弟子。
听TJ医大的老师讲,刘教授是个怪人,终身未婚。他解放前毕业于欧洲最著名的O大学动物考古系,回国后在本市著名的TJ医科大学任教,文革开始后他去青海湖鸟岛住了十年,现在基本不住在著名的TJ医大教授楼。医大分给他的教授房子里,被隔成了各种小笼子,养着千种鸟。
当然,我决定义务地去70岁老教授家,照顾那些养在笼里的鸟。穿过挂满尸体的生物解剖室,我走到著名的教授楼,看到了一幕实验话剧在上演:好像人类已经习惯了在夜幕中的高层住宅里一起交欢时的律动,鸟们聚集在一起,各不相干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有的在玩耍,有的在调情,有的在喂食,有的在交欢!有的在吵架。即使笼子挡住了翅膀向上抬高身体,也各不相让,尽管那些打架的都是为了抢到鸟食,我仍然有些失落。在那些鸟们五光十色的羽毛丛林里迷失了自己,甚至忘记了回家给儿子做饭。
那年看了鸟们的生活后,我直接坐火车去了一直住在青海湖鸟岛上的刘教授家求教。
为了顺利考上刘教授的弟子,我还研究起史前人留在岩画上的羽毛像,甚至还跟着考古队去了楼兰,看到了沙漠里万年前几片艳丽的羽毛和芦苇的尸体纠缠在一起,干枯成了若旗帜上的红丝线般动人的颜色,哦,它们不是锦,但胜过锦!它们躺在高大的沙丘边,在木条围成的沙的坟墓里安息!
当然,后来为了得到那片非常稀少的浅褐色野鸡的羽毛,我第一次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楼兰”考古队的队长冰川做研究,他惊讶地看着我的腿根和我双侧腋下说,你前生四周的表皮覆盖着五光十色的羽毛!
我又开始了收集各种羽毛,有麻雀的,有喜鹊的,有山鸡和野鸭的。当然,我借收集羽毛的时候去看森林和河流在大地的心脏里流动。因为失去了记忆和逐渐有耳鸣症状的我,需要听流水的喘息声来感觉森林里动物年轮的快速扩大,感知觉迟钝的我终于开始对疼痛有了些微反映!那是在两年后,回TJ医大动物系的64路公汽上,我遭遇了郑稀的“英雄救美”。
四年前。
在TJ医院三楼的走廊上,我的包里有震动,是在一楼的梯口等我的阿圆发来的短消息,俊子的老婆阿圆是我大嫂的同事, 阿圆与我同住一幢楼,她与我是一个中学的生物老师, 我与她约好了去T医大附属医院体检。
在妇女体检室外,我就告诉华医生,说我左乳外形一直很好,若干年前生了孩子没有喂奶,但是右侧乳房喂奶了。我骗他说丈夫援外,一直和孩子独居。门口突然挤进来一位那位老护士,那锐利的眼光立即扫射过来,仿佛要探测出隐藏在任何人心里的秘密:“人还是要知足的好!你做过几次人流?当初为什么没给孩子母乳喂养?”
没有接她的话岔,我告诉体检的华医生,我左乳皮肤上无缘无辜地起了橘子皮,以前没有,但现在就流出一些褐色的汁液,华医生带乳胶手套的手小心地检查患病乳房,我觉得冰冷中有些麻醉,那种久违的痛如无边的网罩住了我,我形如网中一只已经饥渴数年的斑鸠!
“没有大的包块!万不得已还是要做手术切除准备的好!”他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仿佛看到左边的半个球跳跃着滚到地上成了一只斑鸠,想到了它临死前留下的泪,那圆圆的珍珠般的褐色的泪。
在街道边,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一站路,双脚有些沉重!
初夏5月的太阳已经有些毒,中午在回去的路上,我满身汗水淋淋地奔跑着,看车子来了一辆又过去一辆,我最后终于挤上了64路,后边两个带茶色太阳镜的小年轻把我推搡到车门边,其中一人的手轻轻拉开了我背包的拉链,另一个高个子用双臂的手把我的脖子卡在中间,我像笼中的鸟不能转动翅膀。情知不妙,我想到了包里的三万元现金,这可是我找同学和亲友借的准备做乳腺手术的全部家当。因为医院已经通知我,要准备给我做手术了。当然,我这次为了能住进医院,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儿子托给我嫂子那里照看。
这时候,穿着黑色T恤衫的郑稀,迅速地把高大的身体挪到我面前,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跟我打招呼:“叶妹,好巧啊,真是你啊!”我忙响亮地答应了声:“哎,郑师傅,我刚从医院回来!”车上很多人都看着我,小偷见这魁梧的高个熟人立在我左侧,车子一到站,赶紧就溜了!
我感激地仰望着高个的郑稀,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这是我们初次邂逅,下车后我们一起去了东湖边的“果园”酒家,我请他吃饭,并递给他10张大团结以表示纪念。他坚决不要,告诉了我他的手机号码。我说自己喜欢研究动物心理学,也喜欢各种鸟类。郑稀说自己仅仅是一个大型铸造厂的锅炉技师,下过乡,后来返城的时候赶上工厂招青工的机会,没有读大学。我告诉了他学校办公室的电话和自己的手机号,说我下个月要去青海湖鸟岛,假如我失踪了,他可以去学校或派出所报警。
我的父母住在外地,因此,在校长那我特地请了一个月的探亲假,学校里现在已经很少给我排课,我就做校务工作。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7月的第一个周末,我们在“白云咖啡”见了面,那天,DJ放的是那首《爱不爱我》:“…. * 你说是时间.把你我捉弄./现实的生活.难免出现裂缝/别说是偶然一次放纵,而我却陷入了困境。/我好累.我好疼。/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郑稀说了些童年和青年时的趣事,当然,他小品独角戏的演技一般,编得不圆满。我难得笑了一两声,口里咕咙着,很多特殊的事在我胸口积压,堆积成了一个一个山丘,我就长不出翅膀来,这些山丘成了乳腺里的块结。
最后,迎着他真挚的目光,记忆在遥远的长途飞翔后,徐徐降落在一片原野上,我开始拔下身体上的一片羽毛,回忆两年前痛苦的某天,偶然出差的我悄悄带了很多异乡的土特产回家,没想到把已经回国的丈夫和他的爱尔兰情人堵在卧室里,那晚他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不停地撞,不断地踢我,突然,我发现一个温文尔雅的曾经同床共枕的人,原来有如此可怕的真面目。一条船上的两柄桨,一柄朝西划,一柄朝东划,河中团团转的是船身,而人心早顺着河水走了,留着一个壳有什么用?
不巧的是,那天在超市买菜的时候我又与丈夫的另一个老情人——王蕨狭路相逢。她想买的那堆内衣没有条型码,服务员说电脑上打不出来,只有退货,王蕨细声细气、眉眼乱飞地对收银的男服务员说:我老公非常喜欢我穿这款胸罩,还是给我算进去吧,帐我刚才看了是一件五十五元零八角,男服务员似乎为女性温柔的眉眼迷惑了,犹豫了一下,说:你到原来存货的地方去拿有条码的,我来给你打上价钱!这时女强人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故意挺了一下胸,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其实,她一直独身,独身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性伴侣。当然,她有个做设计院院长的父亲,还有身为市人大主任的母亲,早就自己买了复式房。以前与我老公谈恋爱还做过几次人流。这都是我婆婆说的,当然她老人家很高兴地在炫耀儿子的魅力。他们都是建筑设计师,毕业于武汉测绘学院。王蕨供职于某投资股份集团的九重天地产公司,是我丈夫的同事和上司,她有着非一般市侩的狡诈和霸气,经常安排我丈夫与她同赴外地大城市的酒店开会,并狂欢。
没多久,她高傲地挺着腹和胸,把我堵在放学的路上,当着学生对我说 :“叶莺!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坦白地说,一旦你将来做了手术,那就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人。呵呵,瞧我这儿,都快中部崛起了!多替你的丈夫想想。”
她接着灌了一口可乐,往四周故意看了看,压低声音轻柔地说:“妹子,其实这人一生也就这么回事,每次看你丈夫躺在酒店的床上唉声叹气,说实在话,我心里也为你抱不平。如花似玉的一个女人怎么突然干瘪的胸成了黑窟窿,那有多恶心啊!”
“我得告诉你,有些事情还是看远一点,想想,人死后什么也带不走,你何必逮着活蹦乱跳的人当鸟陪呢? 现在把他让给我吧,我会让他过得更滋润,这也是你希望做到的。当然,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些条件,比如给你提供最先进的实验室或者给你儿子十万元抚养费!”后来,我聪明的丈夫竟然在她的怂恿下,不惜一切地把我告上了法庭:结婚七年长期分居,性格不合,感情破裂,现在要求与叶莺离婚!
当然,这不是他们预先设的圈套,谁让我胸部不争气呢?我讥讽地回了一句:这年头,人就只与钱亲热的好,大男人也一样:有奶就是娘!千真万确的是他留给我的,除了一台破旧的电脑,再就是6岁的孩子,从此一无所有的我在外面租房住。一边为自己做手术前的准备,一边在学校实验室上班。后来学校考虑到我的身体安排我做了校务。
这两年,郑稀打电话过来时我多半简单地说家常:什么时候我回到了城市,什么时候离开。暑假里,我带孩子去了外地父母家,然后又住到了森林里,我开始习惯在古老的大树高处的枝桠上搭个简易的巢,也就是把网结在树上,然后在各种小昆虫伴唱的催眠曲中入梦,当然那时我与鸟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吃的是果子,喝的是泉水。那段时间,我忘记了左胸里的结子,它们都被与我为邻的鸟的快乐歌声软化了,看着鸟们在我身边幸福地繁殖,有些东西开始在心中发芽。
今年暑假,我又去了秦岭,一只斑鸠在清晨挣扎了几下从树上栽下来,他的强健的大腿断了,瞪着哀怨的大眼睛看着树上的我,“嘎,嘎,嘎嘎。”看到向导在林子后面麻利地收起猎枪,走过来,我急忙从大树上溜下,一把拉住了猎人的枪管,朝我左胸一指,鸟在这儿,它说的是妈,妈……他惊讶地看着我满是疤痕的右手递的一张大团结。
我连忙拿出跌打药准备给斑鸠敷,并准备给鸟包扎伤口!没想到那斑鸠惊恐地瞪着我,一路往后趔趄倒退。雄斑鸠我买了!给!我又加了五十元,这是我最后的干粮钱!鸟在挣扎了几下后,流下了褐色的泪,随后闭上了眼睛。我从它温热的尾巴上拔下了第七片羽毛收藏在红布包里,然后就地掘了个坑,把它就地埋在土里。
刚送走猎人,母亲打我手机告诉我说,你儿子发高烧,就是说胡话喊妈妈。这时已经快开学,学校里还有很多招新生的杂事,已经需要做校务工作的我提前返回了学校。
我风尘仆仆地坐车赶回老家,把儿子从父母身边带回了学校我的单间。刚把儿子安排睡好,有些疲惫上床,电话响起来,原来是华主任。他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去检查,左胸现在情况如何,我说有橘子外表的皮,而且还不是流出褐色的汁液。华主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故意轻松地说: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吧。
我感激地回答:一切听您的指挥!
他的口气有些不容置疑:你明天一定要来做细胞活检!
第二天,我如约去见了华主任,当针穿过左乳送到TJ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六楼化验的时候,森林里那只断腿的野斑鸠的悲鸣开始在走廊里回响起来,天空突然灰暗起来,医院广播在说,有暴雨,请注意避雨。结果要第二天才能拿到,我走的时候想听华主任的建议,他正带着一群学生在查房做临床检查,我张了张嘴,扬了扬胳膊。什么表情也看不到,华主任的背影消失在我回家的路上。
那天在医院我告诉嫂子要她去小学帮我接走儿子,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果园”酒家,“果园”不常去,半瓶红酒刚落进肚子里,服务员告诉我说有人找,一看原来是郑稀,他说你真难找啊,我都等了你几个月了!他故意夸大了“个”字,他点了很多我喜欢吃的菜:相思鲈鱼、椒盐玉米粒、水煮鱼片还有豆花…..我高兴地陪他喝了点白酒,他边与我聊天边说了很多笑话,他甚至还讲了段子,看到我微红的面,又给我叫了两杯刚榨的鲜木瓜汁,他体贴地望着我:这有美容功效!我想到了从前,我刚做好了却因不对其胃口被老公一下扫到地上的菜,“都像猪食啊,你这憨娘们!”
我细细地咀嚼着各种菜肴,吃出的是酸甜苦辣,突然,那咽下的鱼刺卡在我喉咙里不停地随吞食而刺激咽喉,郑稀焦急地要服务员拿老陈醋来,我连忙摆手:本人自小从来没有吃醋的习惯,就这样,就让这样的刺划破我的胸腔。
要打烊了,我站起身,又摇晃了两下想掏钱买单,可不争气的身子跌在椅子上,马上我就势凑近郑稀的耳边,悄悄告诉他:我决定一周后去做左胸切除手术。最后,还戏谑地扬起手臂:呵呵,哥们,我没事的,照样能飞呢。
我真的把他当成了兄长,尤其是当那个唯一熟悉的男人在背叛了我后,对所有的男人我都像那64路车上的小偷一样深深怀疑起来,像那只受伤的野斑鸠开始拒绝所有的救护行动。
“当然,如果手术需要全切,就把从左肩到肋下的肉全部刮掉,骨头上都不能留一点肉。那时,我就跟你一样扁平了,这样也好!可以加快我滑翔的速度,飞向蓝天和草场,哥们!来,干一杯!”当我仰脖子吞下第五杯酒的时候,已经有些醉态!
郑稀麻利地付完帐,用力架着我走出“白云咖啡”,在路上,我一直挣扎着比划着做飞翔状态,我们不停地对抗着像在做一次有意义的游戏。他把一只受伤的鸟捧在手心里,又怕它不小心摔坏了肚子里的零件一样。送我回到家门口,蹲在花坛边,我把五脏六肺都吐了出来。
我挣扎着不让他抱我上五楼,一步一摇,进了门我终于摔倒在地上,但是随即迅速地装着若无其事样爬起来:“我去给你找我书柜里收集的鸟羽,是真的鸟羽!”灰暗的灯下有泪水在他眼里转,晶莹晶莹的如珍珠一样,他一把走上前,抱紧我,深深地吻了我,院子里有夜鹰凄凉的歌声在校园回荡!
一周后,老父亲把我送进了手术室,我躺在车上,在某口最后看他,他想告诉我什么,但是嘴巴长了几下又合垄了,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他是我的养父,但是刹那我还是有泪涌上来。
华主任没有来给我做手术,尽管此前满头银发的老父亲已经递给他红包,华主任微笑着没有拒绝,他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说:没关系,叶莺,这是我们经常做的一个小手术,你配合好了就没事,一个小时就好了!他吩咐大弟子:只需做局部麻醉就可以。
下午2点,我就被领进手术室,先做了局部麻醉手术。然后上了手术台。
我的双眼紧盯着反射的水银灯下,医生漫漫切开我左胸的肌肉,我的右臂随着医生手术刀的每一次起落,在不停颤抖。仿佛一只鸟被活活置于人前拔下一片羽毛后,它肌肉在颤栗着收缩。
医生说,你感觉到痛了?
不,不痛。我回答说,血管里就只有笛声和鸟羽被风吹走了后的歌唱。
其实,我此前忘记了告诉他们,任何麻醉剂对我无用,我的每一丝羽毛连接着心脏的跳动,我的呼吸在不断加重。
手术室里很安静,医生的刀落在盘子里的声音此起彼落,我的衣服早如水中捞起来一样,当最后的一大块肌肉离开我身体的时候。我右手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站在旁边指挥的华主任的左手背里,那里留下五个鲜红的弯弯的月亮印痕。华主任不由得一把抓紧了我的右手!
创口消炎然后缝针,快!他的命令使助手和实习医生迅速地穿梭着,终于,华主任的手松开了,我耷拉下右臂!
傍晚,我进了病房休息,阵痛无边地困绕着我,但是我不能停止梦中的飞翔。我不远处对床的那个小伙子才二十五岁。他是小腿的恶性骨肿瘤,所以需要切除整个大腿。手术过程一切顺利,麻醉期一过,他人也醒了,就开始幻肢痛。
他一如地上的野斑鸠,大腿没有了,但是他的羽毛牵着大脑神经,他的脑神经拒绝承认腿的失去,所以他的大脑给他的感觉就是,他必须体会到无时不在的截肢的疼,以及正在被截肢的疼。
他就开始不断地哀号,他喊:“妈,妈呀,妈,疼啊,妈,……。”
他不断地喊妈。他妈不在。
他媳妇在。
他是个从农村来的农民,刚娶了媳妇,还没有孩子。他妈得留在家里干活,地里有活,家里也还养着鸡,鸭,猪,还得喂,得打猪草,猪和鸡鸭也是一天三顿得吃东西的。父母不下地,家里的活就无人做,哪能人人都来伺候他呢?
他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开始干嚎,就哀求大夫让他死,他说,要是早知道这么疼就不治了,治不治反正都疼,还治它干什么呀?治还花钱呢。羽毛本来就是身体上的,拔下了即使无论多么栩栩如生,但是它不能再飞向云端。
他几乎每一分钟都喊妈,每一分钟都求大夫让他快点死,他说他实在疼得不行了,他说他要是能下地就给大夫跪下了。
那当然是非分之想。他想起了报纸上说的:世界各国虽然早就有关于“安乐死”的讨论了,但只有荷兰允许安乐死。一只断腿的鸟本来就残废了,即使你救治它也活不了多久,刘教授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于是主治医生给他开了一支杜冷丁,肌肉注射。打完针,他睡了两个小时。又疼醒了,他又叫。都知道杜冷丁又不能总用,常用会成瘾,又无法戒除。最多只能一天给他一只杜冷丁。
他凄凄哀哀地号,他媳妇就哭。他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天啊,他真可是个能干活的人,啥活都能干,谁都夸。他这是前生遭了什么孽啊!
我的痛已经被他的哀号盖住了,看着他痛得变形的五官,整个病房就变得鸦雀无声。我想到了在西北看到的那只鹞鹰,年轻而威武的鹰好象刚刚长成,浑身的羽毛光鲜洁净,整体造型非常俊美。但是它终于被猎人捕获了,他的翅膀不断地扑闪着要起飞,扇起的风卷起衰草。但是它仍然被拴住了腿。
我身体恢复得很快,干嚎的小伙子终于在我临出院的前一天断了气。我收到了平生第一束玫瑰,那是郑稀带来的礼物。
请了一个月病假,在家里休息,我有时间翻看很多有关珍惜鸟类的书籍,当然,也去鸟市转一转,不过失去平衡的我容易摔倒!尽管我已经不能自由地飞翔,但在夏季享受着郑稀如春的和煦使我感受到时空仿佛凝固在18岁那年的初恋里。
那天我正在看旧书《晋孙楚鹰赋》:“有金刚之俊鸟,生井陉之岩阻,超万仞之崇巅,荫青松以静处,体劲悍之自然。振肃肃之轻羽,擒狡兔于平原,截鹤鴈于河渚,且其为相也。疏尾阔臆,高鬐秃颅,深目蛾眉,状似愁胡,曲觜短颈,足若双枯,麾则应机,招则易呼。背碣石以西游,经马岭而南徂,于时商秋既迈。岁在玄冥,风霜激厉,羽毛振惊,尔乃策良骥。服羔裘,鞴青骹,戏田畴,萦深谷,绕山丘,定心意,审精眸,兽驰厥足,鸟矫其翼,下赴幽溪,上翔辰极。随指授以腾踊,因升降以毕力,纷连薄以攫窜,遂陷首以摧臆。”
这时,郑稀提着一只活的乌鸡敲门后走了进来,他很麻利地杀鸡的时候,我又去收集了乌鸡翅膀上最长的那根羽毛,这是我认识郑稀后收集的第7片羽毛。在他做好了晚餐,我闻着香喷喷的鸡烫,我感到非常幸福,觉得自己如沐浴着圣歌的最后要涅磐的飞鸟,我想起了荷尔德林献给洪堡侯爵的《帕特默斯》。
帕特默斯
戴晖 译
神在咫尺
难以把捉。
危险所在
拯救者也成长。
在黑暗中居住着
山鹰,阿尔卑斯之子
无畏地行越深渊
云栈轻横。
为此,时间的峰巅
堆聚于四周,至爱者
相亲而居,疲惫地
在相隔绝的群山,
请赐予清流,
啊,给我们双翼,最忠诚的心
弛去又返回。
……
阳光中
银雪灿然于高处,
不朽的生命的见证
常青藤自古生长在
高不可攀的墙上,
生命之柱,雪松和月桂,
撑起庄严的
神性建造的殿堂……
我走到屋里拿出六片羽毛,把刚采的那根握在手中,告诉郑稀说,我们来做个游戏吧,我问你答,当然你必须诚实地回答!他很有风度地说:好,女士优先!
你想飞翔吗?
想!
你真爱过吗?
爱过!
你喜欢河流还是森林?
我喜欢春风和蓝天!
你喜欢最哪个城市建筑?
鸟巢!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喜欢童子面!
你愿意接受一颗愿做比翼鸟的心吗?
青天在上,我愿意接受!(他听出了我的意思是非他不嫁,然后回答。)
我急急地回卧室翻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存折给他,说无论他怎样了,我都将与他共患难,他非常激动。说三天之内就与老婆谈分手的事情并获得自由飞翔的权利。突然,那个女强人一字一句的话在我耳边重放了一遍!我抱着七片羽毛大哭起来!
……
我该到医院去做拆线手术了,这时,我突然发现郑稀的手机已经停机了,他连影子都难得停在班驳的校园北面台阶上,似乎人间蒸发了。我终于向他同事打听到他家的住址:
香樟花园小区兰苑C座801号。
……
突然想起了那只失去大腿的斑鸠,我的心都快蹦出了,我要去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
周末,我买了一些礼物,鼓足所有的勇气去了香樟花园小区C座801号,但是在半路上我发现自己被跟踪了,有个高大的尾巴,它穿着蓝色的外套,我走到马路左边,它就到马路左边,我往右,它就往右,大脑里想,自己工作了这些年一直没有与人结怨,也无旧仇,突然一跟水泥杆上醒目的黑字吸引了我:
为你揭开心中的秘密,我们为你提供最满意的调查……
电话:1390x0xx668
传真:02x_:8xxxxx99
我突然有些恐惧,但随后扪心问,我的确没有做什么事情!即使与他也是他自愿的,从小我做任何事情,包括吃东西都不上瘾,当然,如果把吃饭当瘾看,我也可有可无,我流落戏班子的那几年,有时候一周才几碗米烫,师傅要我拿顶我还得把持住!
那么是不是学校里怀疑我的帐有问题呢?这些年,我的确没拿公家一分钱!但是哪里有说得清的呢,你总有独自的时候!
这“独”字学问可大了!昨天的会议上,学校罗校长眼镜后面锐利的眼睛扫视全场教师,为人师表,表里如一,君子慎——独!
其实,郑稀的家离我不远,大约离我家一站多路的距离,我按门玲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防盗的铁门上的小窗开了道缝,一个女人随后给我打开大门!
啊——我瞥了一眼卧室的时候瞪大了眼,蓝色的窗帘,期余全是白色的细绳线做成的网状织物,也许是女主人精心用钩针钩,稀稀密密缝制的。那些餐桌布,床单,沙发靠背,冰箱罩……比起质朴的民间花卉,有一种精致的非凡的美!
金姐——是你啊!
她不就是那个给我拆线的金兰医生吗?我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的有心人,那个跟踪的蓝影子浮了上来,转眼消失了!金兰医生柳眉倒树,她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惊雷:“你就是叶莺老师啊?听人说你没有中麻醉药而手术时痛连哼都不哼!”我点了下头。
“有些人以为自己得到快乐,全世界就快乐了?
不过,爱情不是天上飞的鸟,它飞不了多高!年轻女人喜欢拿走别人手中的鸟笼当篮子,摘别人园子里的果实,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你算过来人吧,是否打算失去左胸后,心里增加点海绵的厚度呢?或者干脆带个假的硅胶做的左乳,反正先现在的社会是真假莫变了!”
在微笑中,我一直保持彬彬有礼:“假如自己的快乐不影响别人的生存,还是可以理解的。我可以与你共同守着一个男人。”我一直以忏悔和愧疚的表情央求她。谁想到郑稀的老婆奇怪地盯着我:爱情都是极端自私的,不一定我同意哦!然后,他去给我们每人!淡淡地说:叶莺,我们也是熟人了吧?坦白地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你看,这是他在内蒙出差去前给我的留言,他都写给我了!当然,假如你再来,你学校的老师和父母的同事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她锐利的眼睛似乎可以扒开我是身上所有的皮,我禁不住打起寒颤。
你们之间已经回到了零的状态!其实每个人最爱的都是自己的影子!她娓娓地如自言自语般轻的声音,合着面部神情似乎是正在进行解剖完后缝线的医生,手起刀落。她把手机上的内容展示给我,我真的看到了新号码发过来的留言:
兰,我在外地,我的一切都回到了当年我们下乡的白叶湖边,水很淡,云很轻,什么都静止了!我不在家,你多保重,假如叶莺来,告诉她,过去的那个我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全新的陌生人!
稀
打开自己的手机,一行字跃入眼前:妈妈好!儿子设置的问候字像几个调皮的蝌蚪,每次都看了很亲切!我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起金医生手里的新号码,郑稀熟悉的声音传来:“叶莺?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认识你的了!请问你是不是打错了电话!”包里的手机又在振动的时候,随后那扇门关闭了,我迅速转身飞步逃离了香樟花园小区兰苑C。
“你喜欢蓝色的酒具,谷黄的书籍和艳丽的羽毛,而我喜欢简单的床,早餐,骑自行车运动。我们之间隔着不同的天空,我们的空间不在一个维度内,你在四维,我在三维!谁都没有错,只是我们不合适。”
这是郑稀最后发给我的消息。
我终于明白了,真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陌生。
孤独的我走回学校的林荫路上,忽然想到佛典里说不能“三宿空桑”,丢下了很多“舍不得”,我自己开始做祈祷:“一切都将有,一切都将无,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记忆河流的落雪,期盼羽毛的光能带着我飞升!”
…….
夜里临睡前,我在卧室里为年迈的双亲祈祷,希望他们能快乐幸福到永远,嘴里默念:
你如果行善事,人们会说你必定是出于自私的隐秘动机。不管怎样,还是要做善事;你今天所做的善事明天就会被人遗忘。不管怎样,还是要做善事;你如果成功,得到的会是假朋友和真敌人。 不管怎样,还是要成功;你耗费数年所建设的可能毁于一旦。不管怎样,还是要建设;你坦诚待人却受到了伤害。不管怎样,还是要坦诚待人;心胸最博大最宽容的人,可能会被心胸狭窄的人击倒。不管怎样,还是要志存高远;人们的确需要帮助,但当你真的帮助他们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攻击你。不管怎样,还是要帮助他人;将你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献给世界,你可能会被反咬一口。不管怎样,还是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世界。
——特蕾莎修女
我双手合拢在胸前,也为各种鸟羽做完一遍祷告!夜里,我无比留恋地看了床头那“乱针绣”出的“戏水鸳鸯”。其实,他们是我收集的各种鸟的羽毛,自己贴在模板上雕刻出来的。我俯下身吻了吻可爱的儿子。
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华医生说的话:做了母亲的女人才具有宗教意义上纯粹的爱。然后,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最后一首诗歌:——《废墟上的守望》
废墟上的守望
冷烛
一株骆驼草 在沙海里
伫立着已经百年
对面是一条时间的河
它的名字叫恒河
有个姑娘涉水而来
她什么都不懂
用力摇浆
摇碎了一河星星……
更没有海洋
只有飞鸟褐色的泪
还有 沙漠无边
清晨,阳台上有栀子花绽放的清香,儿子像一只小鸟,已经上学去了,我纵身跃下晒台,在不断坠落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对面楼上升起来七片羽毛的光亮,这是一片全新的世界。还有无数的羽毛温暖地躺在筐里,一场突降的雪已经埋住了那些羽毛的根部!
人迁徙的旅途售不售回程票?
我最后一次去青海湖鸟岛看刘教授时与他谈到的鸟们最后一次长途迁徙前,如何放弃杂念轻松上路的话题,他很凝重地告诉我:“人类无论何时都不能抵达鸟的高度。”
我扭头瞥了一眼下不远处,火车站台上最后的美景。看到了大街小巷报纸上粗大的黑色的字,它们像天空中最后飞翔的上升的鸟羽,失去了羽毛的丑陋的鸟们,各种形状的阴茎在森林里跳跃起舞:“美少妇徇情跳楼身亡”! “砰!”巨大的响声使我在自由落体的最后一刻挣扎了片刻,微笑着:七片羽毛全在我心中了。是否真的只有我的身体轻轻的摔碎为一地的血液,大地的乳房才会为真情而歌唱?
……现在,在诀别中
他又一次向他们显现。......
面庞,孤独地
远远越过高山,
在相知之处,
神圣的精神保持一致;……
初稿于2005年5月8日星期日于刘家庙听雨斋
修改于10日夜 选自长篇自传体小说《百花深处》(第三部 下篇)
- posted on 05/11/2005
如果是第一人称的现实遭遇,那也确实可叹的。。。
我不懂批评,但也从头到尾了读了一篇,应该说可读性不错。开头蛮
有羽毛光译的,后来场景跳动频繁,象杂乱的市场,记实性重了,但
对手术那一段还是印象深刻的。
我觉得这篇还要提炼,无论是结构还是文字上。
“青海湖鸟岛”,世外桃源啊,我当年可没登上去。“楼兰”,更是
传奇:孔雀河,罗布泊,博斯腾湖。。。
文中提到糯米草,我查到了接近的“香薷”(Elsholtzia),“糯米
条”(Abelia),“糯米藤”(Cocculus orbiculatus),“糯米团”
(Memorialis),也许是糯米团吧。
http://www.mjes.tpc.edu.tw/teach/KuLa/A138.htm
“糯米藤”
http://biotech.tipo.gov.tw/plantjpg/1/Cocculus%20orbiculatus.jpg http://www.hulu.com.tw/ctd/%E6%9C%A8%E9%98%B2%E5%B7%B1.htm
冷烛多保重,欢迎再来。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1/2005
感谢诸位朋友的关心!
我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写点字,而我的条件比较艰苦,简陋,我这里不是七格的上海市.
某天夜里一颗流星落下的灰打到了我身上,我现在经常听到奇怪的鸟叫,很多奇怪的事情发生......我已经从1月起收不到任何邮寄给我的信件,而且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了,出血时间越来越长......我已经活得太久了......
很遗憾的是,我没有能把自己写的杂文以及文学出版成中外文,希望关心我的朋友们保佑我多活两天.....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1/2005
读得不细,好象不能被紧紧抓住。松散是个问题,同意xw的意见。
品头论足敢情比写容易多了。下周也来上一篇,还请到时尽管砸砖。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1/2005
感谢xw君提醒,无论是结构上还是情节上,我还要加工,去调一些记实!
问候玛雅妹妹好!你们假如是边缘人,那我仅仅只是个没有了头发的修行的行者!也问候店子里所有的朋友四季平安,迹象如意!
以后我可能少上网了,也希望我少给家里人带来厌烦和不安而牵连大家,老天保佑你们,善良的人们啊!
- posted on 05/11/2005
刚刚看到,你是在说自己吗?
十年前我也曾差点病死,救护车开到家门口,现在还不是没事。
人的潜能是惊人的,你还年轻,一定不要放弃。
冷烛 wrote:
感谢诸位朋友的关心!
我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写点字,而我的条件比较艰苦,简陋,我这里不是七格的上海市.
某天夜里一颗流星落下的灰打到了我身上,我现在经常听到奇怪的鸟叫,很多奇怪的事情发生......我已经从1月起收不到任何邮寄给我的信件,而且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了,出血时间越来越长......我已经活得太久了......
很遗憾的是,我没有能把自己写的杂文以及文学出版成中外文,希望关心我的朋友们保佑我多活两天.....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1/2005
谢谢thesunlover,这篇文章的确有些散,感谢大家对我的帮助和关心!
因为5月7号左右<武汉晚报>头版刊载了某33岁少妇跳楼徇情的粗大黑体字,该文如果有巧合,请不要相信!
请各位好心编辑,帮忙修改刊载于纸媒体上,以免将来有遗憾!我这样的乡里人随时都有可能得疾病而终的危险!而我的确99年身体和生活做过一次大的手术......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1/2005
问候店子里所有的朋友四季平安,
吉祥如意!老天保佑你们,五洲四海的华夏儿女!我要走了......我身体在不断出血......假如如果,假如我不在了,纸媒体上刊出了请烧成灰撒在大海里......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2/2005
冷烛,晚上加班看到你的贴,为你担忧。
不管你以后上不上网,好好生活!
现在先别想太多,静心养好伤,养好身体。你并未患绝症,为何这样绝望?我有个亲戚二十年前发现乳腺癌,一边乳房切除,之后恢复得很好,现在老太太六十多了,精神矍铄,非常健康,也很快乐。
乐观些,再大的苦难也能抗过去的! - posted on 05/12/2005
我想,被朋友们看见,就是喜悦,至于是不是能登出在纸面媒体上,这并不重要,否则,这会成为精神负担,而且会让你写得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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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得选择一点什么来转移紧盯着破碎的结婚照的视线,我唯一的爱好除了喝点茶之余,听几遍排萧和笛子曲(当然还有别的民乐),我一直珍藏着一只特殊的石笛。
我在9岁从马戏团逃跑后,在秦岭深处里迷了路,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根几人都合抱不拢的树上有个鸟窝,鸟窝前站着非常美丽的无名鸟在歌唱,我想走近些看它歌唱。朝大树走去,走着走着一下掉进了一个大约距今20万年至5.3万年前原始人生活栖息的岩洞,天然岩洞在地下,门口的一面大石头上有很多奇怪的符号,那里很多怪石,我发现了一根石头做的笛子放在石凳上,想把石笛拿起来却发现它长在石凳上,这好比我身上与生俱来的香味或狐臭,难道是不可更改的?我拿出吃饭的铁勺子费了很大近才取下石笛,那天爬出洞口我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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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挑这两段说说我的看法:
1;选择一点会写成选择点,这样阅读速度会加快,你写好后最好自己开口朗读一下,一读,就会发现哪里写得不顺。
2;结婚照前面没有必要加破碎来修饰,有些感觉,要隐在后面,读者不是傻瓜,不用你手扶着他们阅读。
3;这些爱好已经不是唯一的了。喝点茶也影响阅读速度,之余这两个单词也是多余,后面也有很多罗嗦,而且和前面的爱好不搭配。
这一段就修改为:
这样,我得选择点什么来转移紧盯结婚照的视线,我的爱好除了喝茶、听排萧之类的民乐外,就是收藏石笛,而且仅收藏一只。
后面的我不多说了,修改如下:
九岁从马戏团逃跑后,我在秦岭深处里迷了路,突然发现前面有棵几人都合抱不拢的树,树上有个鸟窝,鸟窝前有只无名鸟,无名鸟非常美丽地在歌唱,我想走近些看它歌唱,走着走着一下掉进一个岩洞。那是一个天然岩洞,在门口的一面大石上,刻有很多奇怪的符号。大约距今20万年至5.3万年前,原始人就生活在这样的洞里。这里还有很多怪石,其中有一根石头做的笛子放在石凳上。我想把石笛拿起来,却发现它长在石凳上,我拿出吃饭的铁勺子,费了很大劲才取下石笛。
祝身心健康。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2/2005
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在美国,才29岁,去年公司正要提升她做经理,发现患了乳腺癌,
半年前做了手术,眼下还在化疗。
其它身边的例子就不多说了。我们的命运掌握在神的手里,尝试着祷告吧。
纸面媒体日日夜夜生产大量垃圾,真不要太拿它当回事。写出心声,就对得起自己了。
个人体会朗读的确是一个得力工具,默读,读出声来,反反复复到几乎能背下来。
写东西说穿了就是文诌诌地说话。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2/2005
冷小姐请保重。我是很喜欢你的诗歌散文的。
冷烛 wrote:
问候店子里所有的朋友四季平安,
吉祥如意!老天保佑你们,五洲四海的华夏儿女!我要走了......我身体在不断出血......假如如果,假如我不在了,纸媒体上刊出了请烧成灰撒在大海里......
- posted on 05/13/2005
终日忙忙无了期,不如退步隐清居。
布衣遮体同绫缎,野菜充饥胜饱肥。
世界纷纷如闪电,轮回滚滚似云飞,
今日不知明日事,那有功夫理是非。
衣食无亏便好休,人生世上一蜉蝣。
石崇难享千年富,韩信空成十大谋。
花潜三春莺怨恨,菊开九月雁悲愁。
山林幽静多清乐,何必营封万户侯。
人情相见不如初,多少贤良在困途。
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上无,
时来易得金千两,逝去终究散若无。
堪又眼前亲族市,谁有肯济急时无。
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
是是非非何日了,烦烦恼恼几时休。
明明白白一条路,万万千千不肯修。
___天音无尘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3/2005
七片羽毛,八枚铜钱。打一成语。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3/2005
这么简单的,七上八下呗,风子哄孩子 :)
风子 wrote:
七片羽毛,八枚铜钱。打一成语。 - Re: 七片羽毛posted on 05/13/2005
冷烛好!
我很喜欢读这篇,和你有共鸣。我在秦岭呆了几年,最欣赏锦鸡,也有情绪上的底谷(没你深)......七格给你改的很好,文字功夫没有止境。
人间有太多的真善美,你要有信心,才能够切身感受。
七格 wrote:
我想,被朋友们看见,就是喜悦,至于是不是能登出在纸面媒体上,这并不重要,否则,这会成为精神负担,而且会让你写得不放松。 - posted on 05/25/2005
七片羽毛
冷烛
找到我,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帕斯捷尔纳克
冬天的早晨,森林里有很大的雾,一只斑鸠在寒冷的雪地上挣扎了几下,他的大腿断了,瞪着哀怨的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到向导在林子后面麻利地收起猎枪,他用围巾掸掉身上的雪,跺了几下脚,从一条弧型线上,同时与我沿着抛物线的轨迹向斑鸠走过去,我抢在猎人前,从斑鸠还温热的胸捕上拔下了第七片羽毛,它在抖动了几下后,流下了褐色的泪,随后闭上了眼睛。
“叶莺,你的化验单!”在医院等了三个小时后,腿脚麻木的我终于听到了医生几乎不带任何表情的呼喊。我赶紧把薄薄的条子拿到内分泌科的华主任那里,他紧皱着的眉毛成了一个结。我很熟悉他的表情,六年前的夏天,我就熟悉了华主任脸上的每一根头发和一丝皱纹的思路。尽管当时还不到40岁的他已经是博士生导师,但是他一直都不顺利,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因一次回利川老家遭遇的交通事故,失去了老婆和孩子。那时,我仍然与满头白发的父母亲凑合着借了一笔钱,准备为我左胸做肿瘤切除手术。
也许是巧合吧,那次手术居然一直往后拖,也没做成,因为与华医生约好做手术的日子那天很不凑巧,我居然坐在了被告席上。当然,就像六月天有的地方还要下雪雨一样,自然界有很多奇观,偶然也上演着一出华丽的闹剧。我把这种发生的事情统统下咽,不留一点痕迹。也把偶然当成了一种必然要吃的时令菜。我心里一遍遍在重复“叶莺,没办法,即使是树根,在没米下锅的时候,你也要能做出吃的,你还有孩子需要你。”很欣慰的是,这一点我继承了父亲的优秀传统,他当年在新疆服役的时候也咀嚼过植物的根,茎、叶,甚至籽!
这样,我得选择点什么来转移紧盯结婚照的视线,我的爱好除了喝茶、听排萧之类的音乐外,就是收藏石笛,而且仅收藏一只。
九岁从马戏团逃跑后,我在秦岭深处迷了路,突然发现前面有棵几人都合抱不拢的树,树上有个鸟窝,鸟窝前有只无名鸟,无名鸟非常美丽地在歌唱,我想走近些看它歌唱,走着走着一下掉进一个岩洞。那是一个天然岩洞,在门口的一面大石上,刻有很多奇怪的符号。大约距今20万年至5.3万年前,原始人就生活在这样的洞里。这里还有很多怪石,其中有一根石头做的笛子放在石凳上。我想把石笛拿起来,却发现它长在石凳上,我拿出吃饭的铁勺子,费了很大劲才取下石笛。
毕业工作后,我重拾起对鸟羽和笛子练习曲的痴迷,一有休息和寒暑假就跑到大森林里去,抓住机会给鸟留下倩影。当然,我在资料上看过,传说伏曦在最初创造音乐的时候,就是模仿的鸟语,这里包括我们的祖先在造字的时候,在最初的甲古文里也极端逼真地反映了劳动和生殖等自然现象,这里比如《周易》的“易”,就是“日”以及“月”组成的一个象形字,以及河图洛书中形象的山川走势也演示着包罗万象。而当时的远古人类已经开始制作出精致而且能吹出优美音乐、声音嘹亮的木头或石头做的笛子。今天的科学家们发现音乐还可以激活人类从动物大脑继承下来的那些原始欲望。自然界里动物进化的最后结果是在艰险和苦难的挣扎后,所留下来的种族越来越优良,的确,我发现了森林里那些美丽的鸟儿,婉转啁啾不仅用来求偶、交际、求援,而且还可以互通信息。无论多么繁忙,巧妇鸟“创作”出的变音音乐几乎完全可以与肖邦创作的《革命练习曲》的开头部分媲美。
刚与丈夫分手的那阵,无论做什么都乏味,本来这些年我一直每次吃饭都多拿一双碗筷,每周电话联系也觉得他在我身边。突然一下子断掉了手中风筝的线,心里挂个破洞直乎风,感觉凉飕飕的。吃什么菜都尝不出咸淡,菜刀切下辣椒的时候把指甲也一并切下。儿子有天放了学,到厨房洗手,怔怔地看着我把洗澡剂倒在锅里,他带着哭腔说:“妈妈,你怎么把我的宝宝沐浴露拿来当猪油?这还能怎么吃啊?”我记忆力越来越弱,法庭上:丈夫那往日我亲了万遍的额头已经变得有些青紫,那天他的面容在脑海里交替,以至于后来给学生上实验课的时候,差点把酒精点燃,险些酿成大错!
那天,在门口站了半天,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原来里面是空的,钥匙丢了,这是第三串,钱包也是N次丢。扶着门框我无力地抬起头,空洞地望着墙上的鸟羽,收藏鸟羽是我的习惯。
当然,那时候,论是在超市,还是在菜场,我总喜欢看各种男人打哈欠的表情,有一天,我在公共汽车上邻座的那儒雅老男人竟然在哈欠连天中睡着了,他的头发周围都掉了,剩下的如山中雪白的糯米草,干枯而憔悴。突然,我的右边的袖子接住了不能断线的流着的口水,我推醒他,指了指我衬衣上的水,他愕然地瞪着我!
我们就这样僵视了片刻,突然,他西服上的一根羽毛吸引了我!对,那是一根锦鸡的尾羽,他在人群中突添了几分神秘!因此在那老男人下车后,我终于放下面子,装作在同一站下车而跟踪了他——停在那个挂满了鸟笼的老住宅区,刘教授口里欢快的鸟鸣声把跟来的我吓了一跳。一个奇怪的场景出现了:鸟们都像孩子见了爸爸妈妈,一起拍着翅膀大声欢呼着他的到来,有的伸出脚像亲呢握手,有的伸出嘴,有舌头舔刘教授的手臂,还有的干脆把头伸进他怀里……
那天回家后,我从CD架上基本很少有唱歌的碟子,当我搬出以前收集的所有鸟羽以及画来看,却发现了在8岁的时候,我攒下的烟标和火花(火柴外面的画)以及各种精美的糖纸,当然,那些各种各样鲜艳的鸟羽使我已经成了一个信徒,经常在静思中游离到另外的极品天籁里。想到8岁时我刚1岁的妹妹不幸夭折了,当我放下书包,听乡村教师母亲压抑的呜咽,所有的汗毛都倒树起来!——瑞雪:我的妹妹!我扑在她身上抓起她的手,如抓住一只小鸟已经僵硬的脚!
“正如一个回魂者,已经在别处住过了,如今悲伤地进入这个已被抛弃了的曾存在者中,以便——虽说并非一心一意地——再属于一次这个一度曾被当作是不可或缺的世界。”从那天开始,我一口气到TJ医科大借了很多刘教授的专著,还有许多英文资料回家,莫名奇妙地开始选择报考刘教授的动物心理学的关门弟子。
听TJ医大的老师讲,刘教授是个怪人,终身未婚。他解放前毕业于欧洲最著名的O大学动物考古系,回国后在本市著名的TJ医科大学任教,文革开始后他去青海湖鸟岛住了十年,现在基本不住在著名的TJ医大教授楼。医大分给他的教授房子里,被隔成了各种小笼子,养着千种鸟。
当然,我决定义务地去70岁老教授家,照顾那些养在笼里的鸟。穿过挂满尸体的生物解剖室,我走到著名的教授楼,看到了一幕实验话剧在上演:好像人类已经习惯了在夜幕中的高层住宅里一起交欢时的律动,鸟们聚集在一起,各不相干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有的在玩耍,有的在调情,有的在喂食,有的在交欢!有的在吵架。即使笼子挡住了翅膀向上抬高身体,也各不相让,尽管那些打架的都是为了抢到鸟食,我仍然有些失落。在那些鸟们五光十色的羽毛丛林里迷失了自己,甚至忘记了回家给儿子做饭。
那年看了鸟们的生活后,我直接坐火车去了一直住在青海湖鸟岛上的刘教授家求教。
为了顺利考上刘教授的弟子,我还研究起史前人留在岩画上的羽毛像,甚至还跟着考古队去了楼兰,看到了沙漠里万年前几片艳丽的羽毛和芦苇的尸体纠缠在一起,干枯成了旗帜上的红丝线般动人的颜色,哦,它们不是锦,但胜过锦!它们躺在高大的沙丘边,在木条围成的沙的坟墓里安息!
当然,后来为了得到那片非常稀少的浅褐色野鸡的羽毛,我第一次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楼兰”考古队的队长冰川做研究,他惊讶地看着我的腿根和我双侧腋下说,你前生四周的表皮覆盖着五光十色的羽毛,像一只凤凰!
我又开始了收集各种羽毛,有麻雀的,有喜鹊的,有山鸡和野鸭的。当然,我借收集羽毛的时候去看森林和河流在大地的心脏里自由地奔涌。
一个疯子在大街上游荡,他像来到人世间时一样,仍然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独自一人,他没有穿任何衣服,他身上没有羽毛的光泽,只有倔强的瘦骨像悬崖上的岩石裸露着,在一片乱石和杂草中,他只露出有一双不识人间烟火的眸子,清澈明净,如蓝天一样碧澄,没有一丝眷念。
我的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与我做扶手的坚硬的物体,我感到四肢无力,那天,刘教授告诉我,其实羽毛是最坚硬的,我很奇怪,他说,水至柔无型但最坚硬,羽毛无比柔软,但它飘起来可以到达任何高度,可以翻越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虚无之境,处处如此,一直如此。……即使看上去一些有型的各种鸟,也开始围绕着树建立起支撑身体的窝,可是,我身边聚集了很多讲着鸟语的人,他们都向我抛来愤怒的唾沫,我逃避着他们疯狂的怨毒的子弹,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飞翔的高度?
在河流和冰川上,我迅速地奔跑着,在原野上用嘴巴追逐着自己的影子,毫无意义地围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子,我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勇气,三十五年的记忆全部化为有一碗孟婆汤,独自一人准备上路……
因为失去了记忆和逐渐有耳鸣症状的我,需要听流水的喘息声来感觉森林里动物年轮的快速扩大,感知觉迟钝的我终于开始对疼痛有了些微反映!那是在两年后,回TJ医大动物系的64路公汽上,我遭遇了小偷,以及郑稀的“英雄救美”。
四年前。
在TJ医院三楼的走廊上,我的包里有震动,是在一楼的梯口等我的阿圆发来的短消息,俊子的老婆阿圆是我大嫂的同事, 阿圆与我同住一幢楼,她与我是一个中学的生物老师, 我与她约好了去T医大附属医院体检。
在妇女体检室外,我告诉华医生说左乳外形一直很好,若干年前生了孩子没有喂奶,但是右侧乳房喂奶了。我还告诉他,我丈夫援外,自己一直和孩子独居。门口突然挤进来一位那位老护士,那锐利的眼光立即扫射过来,仿佛要探测出隐藏在任何人心里的秘密:“人流多了就会出现乳腺病,人啊,要知足的好!你当初没给孩子母乳喂养吗?”
没有接她的话岔,我告诉体检的华医生,我左乳皮肤上无缘无辜地起了橘子皮,以前没有,但现在不痛也不痒,有白色的汁液物在乳头上出现,华医生带乳胶手套的手小心地检查患病乳房,我觉得冰冷中有些麻醉,那种久违的痛如无边的网罩住了我,我形如网中一只已经饥渴数年的斑鸠!
“没有大的包块!万不得已还是要做手术切除准备的好!”他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仿佛看到左边的半个球跳跃着滚到地上成了一只斑鸠,想到了它临死前留下的泪,那圆圆的珍珠般的褐色的泪。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站路,在街道边伫立,我双脚有些沉重!
5月,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毒,在回去的路上,我满身汗水淋淋地奔跑着,看车子来了一辆又过去一辆,我最后终于挤上了64路,后边两个带茶色太阳镜的小年轻把我推搡到车门边,其中一人的手轻轻拉开了我背包的拉链,另一个高个子用双臂的手把我的脖子卡在中间,我像笼中的鸟不能转动翅膀。情知不妙,我想到了包里的三万元现金,这可是我找同学和亲友借的准备做乳腺手术的全部家当。因为医院已经通知我,要准备给我做手术了。当然,这次为了能住进医院,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儿子也托给我嫂子那里照看。
这时候,穿着黑色T恤衫的郑稀,迅速地把高大的身体挪到我面前,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跟我打招呼:“叶妹,好巧啊,真是你啊!”我忙响亮地答应了声:“哎,郑师傅,我刚从医院回来!”车上很多人都看着我,小偷见这魁梧的高个熟人立在我左侧,车子一到站,赶紧就溜了!
我感激地仰望着高个的郑稀,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这是我们初次邂逅,下车后我们一起去了东湖边的“果园”酒家,我请他吃饭,并递给他10张大团结以表示纪念。他坚决不要,告诉了我他的手机号码。我说自己喜欢研究动物心理学,也喜欢各种鸟类。郑稀说自己仅仅是一个大型铸造厂的锅炉技师,下过乡,后来返城的时候赶上工厂招青工的机会,没有读大学。我告诉了他学校办公室的电话和自己的手机号,然后我们的交往仅仅限于几次电话寒暄。
又一个月暑假开始了,我决定去青海湖鸟岛,我临走与郑稀开着玩笑:“假如我失踪了,他可以去学校或派出所报警。”他在那边有些失落,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他说:“保重,我等你平安归来!”
我的父母住在外地,因此,在校长那我特地请了一个月的探亲假,学校里现在已经很少给我排课,我就做校务工作。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7月的第一个周末,我们在“白云咖啡”见了面,那天,DJ放的是那首《爱不爱我》:“… 你说是时间.把你我捉弄./现实的生活.难免出现裂缝/别说是偶然一次放纵,而我却陷入了困境。/我好累.我好疼。/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郑稀说了些童年和青年时的趣事,当然,他独角戏的演技一般,编得不圆满。我难得笑了一两声,口里随便咕咙着,很多特殊的事在我胸口积压,堆积成了一个一个山丘,我就长不出翅膀来,这些山丘成了乳腺里的块结。
最后,迎着他真挚的目光,我们在街道转角处分手。月光很暗,班驳地照着旧校舍的墙,我的记忆在遥远的长途飞翔后,徐徐降落在一片原野上,二十二岁那年我在神女峰下的小三峡崎岖的山路上行走,遇到了暴风雨,我一路奔跑着,一路跌倒,然后连滚带爬地到了一颗几人合抱的古树下,突然,古树仿佛门一样打开,原来后面藏着一个小村子,住着十几户人家,这里是山脚下,很宁静,他们家里无论是床上铺的还是妇女穿的都是这种蓝色的服饰,男人穿的是白色的纺织布大褂,每家都种植一种非常奇特的植物,这种植物在阳光下看是青中带蓝色的叶子,但是每天夜晚可以变出七彩的颜色,像孔雀或野山骘上的羽毛。我腿脚酸痛,就随便找了家乡民家我就住下了,夜里听纺车在咯吱地响,我以为又回到了童年。妇女一般就用这种像羽毛的叶子或麻一起染色,纺织出一种仿佛如西兰花一样的蓝色卡谱布。他们如出而作,日落而息。于是,我在那个村子就住了3个月,我基本学会了纺织西兰布。等我再回到工厂(那时我还在那个工厂工作),我穿着蓝色的衣服做的风衣和裙子,然后我的手就开始不停地在工作之余做实验,当然,我希望能在化学试剂中调出那种七彩的颜色,偷偷地做了几乎上万次实验,我还是没能配出七彩的颜色,周围许多老师傅都以为离奇失踪的姑娘成了个怪物。
回家后,我开始在收藏的书柜里拔下一片羽毛,回忆两年前痛苦的某天,偶然出差的我悄悄带了很多异乡的土特产回家,没想到把已经回国的丈夫和他的爱尔兰情人堵在卧室里,那晚他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不停地撞,不断地踢我,突然,我发现一个温文尔雅的曾经同床共枕的人,原来有如此可怕的真面目。一条船上的两柄桨,一柄朝西划,一柄朝东划,河中团团转的是船身,而人心早顺着河水走了,留着一个空壳有什么用?
不巧的是,离开这个城市的前两周,在超市买菜的时候,我又与丈夫的另一个老情人——王蕨狭路相逢。她想买的那堆内衣没有条型码,服务员说电脑上打不出来,只有退货,王蕨细声细气、眉眼乱飞地对收银的男服务员说:我老公非常喜欢我穿这款胸罩,还是给我算进去吧,帐我刚才看了是一件五十五元零八角,男服务员似乎为女性温柔的眉眼迷惑了,犹豫了一下,说:你到原来存货的地方去拿那一模一样有条码的,我来给你打上价钱!这时女强人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故意挺了一下前胸,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其实,她一直独身,独身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性伴侣。当然,她有个做设计院院长的父亲,还有身为市人大主任的母亲,早就自己买了复式房。以前与我老公谈恋爱还做过几次人流。这都是我婆婆说的,当然,她老人家很高兴在我面前炫耀儿子的性魅力。他们一样都是建筑设计师,毕业于武汉测绘学院。王蕨供职于某投资股份集团的九重天地产公司,是我丈夫的同事和上司,她有着非一般市侩的狡诈和霸气,经常安排我丈夫与她同赴外地大城市的酒店开会,并狂欢。
放假前的一天,她高傲地挺着腹和胸,把我堵在放学的路上,当着学生对我说 :“叶莺!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坦白地说,一旦你将来做了手术,那就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人。呵呵,瞧我这儿,都快中部崛起了!我对你丈夫的教诲感激不尽啊。”
她接着灌了一口可乐,往四周故意看了看,压低声音轻柔地说:“妹子,其实这人就是蛮有意思,每次看你丈夫躺在酒店的床上唉声叹气,说实在话,我心里也为你抱不平。如花似玉的一个女人,凭什么就要任胸口成黑窟窿呢?男人又不给孩子喂奶,他懂啥啊?”
我回答她说谢谢,然后平静地离开了。
第二天在学校办公室,我们几个老师准备一起去装饰店买点塑料花,走到拐弯的马路口,我自行车与一辆新本田迎面相撞,那车“嘎吱”一声熄了火,车里走出一个带墨镜的男人甩一口京片子:“我说你哪,小姐,瞧瞧你骑车怎么这么着急呢?我的新车被挂伤了,你看怎么着吧?”我没好气地说:“明明是你的车占道引起的嘛!”
突然从车上跳下一个也戴墨镜的女人,她嚷道:“怎么又是你啊?告诉你,有些事情自己还得端着点,想想,人死后什么也带不走,你何必逮着活蹦乱跳的人当鸟陪呢? ”
“现在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棵‘歪脖子树’吊死啊?见着这样的女人,我真倒霉,小韩,我们走,别理她了!”
我没有看清楚她究竟是谁,车子就一溜烟地开走了,但是她一转身的动作非常熟悉,我想了半天仍然没想起来。
两年的日子平静如水,郑稀打电话过来时我多半简单地拉家常:什么时候我回到了城市,什么时候离开。暑假里,我带孩子去了外地父母家,然后又住到了森林里,我开始习惯在古老的大树高处的枝桠上搭个简易的巢,也就是把网结在树上,然后在各种小昆虫伴唱的催眠曲中入梦,当然那时我与鸟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吃的是果子,喝的是泉水。那段时间,我忘记了左胸里的结子,它们都被与我为邻的鸟的快乐歌声软化了,看着鸟们在我身边幸福地繁殖,有些东西开始在心中发芽。
另一年暑假,我又去了秦岭,一只斑鸠在清晨挣扎了几下从树上栽下来,它的强健的大腿断了,瞪着哀怨的大眼睛看着树上的我,“嘎,嘎,嘎嘎。”看到一个陌生的猎人在林子后面麻利地收起猎枪,走过来,我急忙从大树上溜下,一把拉住了猎人的枪管,朝我左胸一指,鸟在这儿,它说的是妈,妈……
猎人粗犷的落腮胡子下,嘴巴一张一合,他惊讶地看着我,我满是疤痕的右手递过去一张大团结。没想到他误会了以为我受了惊吓,放下枪,想用臂膀想把我圈起来,我吓得倒退了一步,连忙拿出跌打药准备给斑鸠敷,帮鸟儿包扎伤口!没想到那斑鸠惊恐地瞪着我,一路往后趔趄倒退。哪个汉子又紧逼了几步,我看着他阴森的眼睛和鹞子爪,连忙从包里掏:“雄斑鸠我买了!给!我又加了五十元,这是我最后的干粮钱。”
“不!鸟是我的,不给你!”
我们僵持着,鸟在他的阻止下也不让我靠近,斑鸠终于被他抓在手里,挣扎了几下后,流下了褐色的泪,随后闭上了眼睛。
我一低头,有一滴温热的泪从我脸上滑落,它滴落在猎人的手臂上,我想从它温热的尾巴上拔下了第七片羽毛收藏在红布包里,但是,我的手被另一粗壮的手臂打得生痛,是猎人,他坚决不同意我拔下羽毛,然后就地掘了个坑,把斑鸠埋在土里。
因为我连日干燥,鼻子开始出血不止,无论我把中指扎线还是仰起脖子,鼻子仍然血流不止,猎人把脸色有些辣黄的我背回了他的山林小屋,他从里物拿出一瓶粉末,滴了几滴在我鼻子里,我就呛得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看着他高大的个子在灵活地生火煨烫,我突然有些惭愧自己的不讲道理,本来就是他打的猎物,我为什么要霸来呢?
他把做好的菜用一个盆装好,端到我面前,闻着那香喷喷的山麂子肉,我狼吞虎咽起来,猎人自己找来竹筒喝了几口酒。夜晚,林子里很安静,不时有野兽的叫声传来,我有些毛骨悚然,猎人找来干柴烧了很多水,看到我洗完热水澡,散发着青草味的恫体,猎人的呼吸开始加重,“很抱歉,因为大森林里夜晚容易迷路,也有很多野兽,你不能回你的住地了,就在我床上将就一夜。”
他舔了舔宽厚的唇,深夜,我们挤在他温暖的炕上,那森林的青草气息以及兽皮的腥味让我一阵恶心。这是我第一次与陌生异性同住,有些不习惯地蜷缩在里面,弯成了一只卷毛狗的形状,后半夜,他掰开紧裹着皮褥子的我的身体,轻轻地吻了我的脖子和唇,我满身战栗着,开始顽强地撕打,然后用他的床单裹紧自己,拒绝他的探索,后来,他越来越难以控制,我漫漫地失去了抵抗,接受他舌头温存地抵达我的胸口,突然我发现自己僵硬的身体又开始恢复了弹性,他强壮地从我身体里进入,直到我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一道掐痕,风在树梢上轻吟合唱着,他搂着我酣睡过去。
森林里的清晨,是一幅绝妙的水彩画,阳光给树林里披上了五彩斑斓的轻纱,我谢绝猎人的挽留,从猎人屋里告别,快步回到我的营地,就接到母亲打我手机。告诉我儿子发高烧了,就是说胡话喊妈妈。这时已经快开学,学校里还有很多招新生的杂事,已经需要做校务工作的我提前返回了学校。过了一天,第三天早晨,猎人从他的屋子里走到我的营地,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看到我已经打好背包,他搂着已经穿好冲锋衣的我,用粗硬的胡子在我脸上扎来扎去,最后,他送给我一片五彩的孔雀羽毛,这是我收集到的最美丽的羽毛,可是我要回家。
我风尘仆仆地坐车赶回老家,把儿子从父母身边带回了学校我的单间。刚把儿子安排睡好,有些疲惫上床,电话响起来,原来是华主任。他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去检查,左胸现在情况如何,我说有橘子外表的皮,而且还不是流出褐色的汁液。华主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故意轻松地说: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吧。
我感激地回答:一切听从你的指挥!
他最后的口气有些不容置疑:你明天一定要来做细胞活检!
第二天,我如约去见了华主任,当针穿过左乳留下一些组织送到TJ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六楼化验的时候,森林里那只断腿的野斑鸠的悲鸣开始在走廊里回响起来,天空突然灰暗起来,医院广播在说,有暴雨,请注意避雨。结果要第二天才能拿到,我走的时候想听华主任的建议,他正带着一群学生在查房做临床检查,我张了张嘴,扬了扬胳膊。什么表情也看不到,华主任的背影消失在我回家的路上。
那天在医院我告诉嫂子要她去小学帮我接走儿子,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果园”酒家,“果园”不常去,半瓶红酒刚落进肚子里,服务员告诉我说有人找,一看原来是郑稀,他说你真难找啊,我都等了你几个月了!他故意夸大了“个”字,他点了很多我喜欢吃的菜:相思鲈鱼、椒盐玉米粒、水煮鱼片还有豆花…..我高兴地陪他喝了点白酒,他边与我聊天边说了很多笑话,他甚至还讲了段子,看到我微红的面,又给我叫了两杯刚榨的鲜木瓜汁,他体贴地望着我:这有美容功效!我想到了从前,我刚做好了却因不对其胃口被老公一下扫到地上的菜,“都像猪食啊,你这憨娘们!”
我细细地咀嚼着各种菜肴,吃出的是酸甜苦辣,突然,那咽下的鱼刺卡在我喉咙里不停地随吞食而刺激咽喉,郑稀焦急地要服务员拿老陈醋来,我连忙摆手:本人自小从来没有吃醋的习惯,就这样,就让这样的刺划破我的胸腔。
要打烊了,我站起身,又摇晃了两下想掏钱买单,可不争气的身子跌在椅子上,马上我就势凑近郑稀的耳边,悄悄告诉他:我决定一周后去做左胸切除手术。最后,还戏谑地扬起手臂:呵呵,哥们,我没事的,照样能飞呢。
我真的把他当成了兄长,尤其是当那个唯一熟悉的男人在背叛了我后,对所有的男人我都像那64路车上的小偷一样深深怀疑起来,像那只受伤的野斑鸠开始拒绝所有的救护行动。
“当然,如果手术需要全切,就把从左肩到肋下的肉全部刮掉,骨头上都不能留一点肉。那时,我就跟你一样扁平了,这样也好!可以加快我滑翔的速度,飞向蓝天和草场,哥们!来,干一杯!”当我仰脖子吞下第五杯酒的时候,已经有些醉态!
郑稀麻利地付完帐,用力架着我走出“白云咖啡”,在路上,我一直挣扎着比划着做飞翔状态,我们不停地对抗着像在做一次有意义的游戏。他把一只受伤的鸟捧在手心里,又怕它不小心摔坏了肚子里的零件一样。送我回到家门口,蹲在花坛边,我把五脏六肺都吐了出来。
我挣扎着不让他抱我上五楼,一步一摇,进了门我终于摔倒在地上,但是随即迅速地装着若无其事样爬起来,又下下我重重地摔在门角上,头上起了一个大血包,“我去给你找我书柜里收集的孔雀羽,是真的孔雀羽!”灰暗的灯下有泪水在他眼里转,晶莹晶莹的如珍珠一样,他一把走上前,抱紧正准备挣扎着起来我,深深地吻了我,我的胸口开始汩汩地流淌血液,他的影子与猎人的眼睛交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在他怀抱里号啕大哭起来,似乎要把这些年的泪水流尽,院子里有夜鹰凄凉的歌声在校园回荡!
一周后,老父亲把我送进了手术室,他想告诉我什么,但是开口后又就停住了。华主任没有来给我做手术,尽管此前满头银发的老父亲已经递给他红包,华主任微笑着没有拒绝,他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说:没关系,叶莺,这是我们经常做的一个小手术,你配合好了就没事,一个小时就好了!他吩咐大弟子:只需做局部麻醉就可以。下午2点,我就被领进手术室,先做了局部麻醉手术。然后上了手术台。
我的双眼紧盯着反射的水银灯下,医生漫漫切开我左胸的肌肉,我的右臂随着医生手术刀的每一次起落,在不停颤抖。仿佛一只鸟被活活置于人前拔下一片羽毛后,它肌肉在颤栗着收缩。
医生说,你感觉到痛了?
不,不痛。我回答说,血管里就只有笛声和鸟羽被风吹走了后的歌唱。
其实,我此前忘记了告诉他们,任何麻醉剂对我无用,我的每一丝羽毛连接着心脏的跳动,我的呼吸在不断加重。
手术室里很安静,医生的刀落在盘子里的声音此起彼落,我的衣服早如水中捞起来一样,当最后的一大块肌肉离开我身体的时候。我右手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站在旁边指挥的华主任的左手背里,那里留下五个鲜红的弯弯的月亮印痕。华主任不由得一把抓紧了我的右手!
创口消炎然后缝针,快!他的命令使助手和实习医生迅速地穿梭着,终于,华主任的手松开了,我耷拉下右臂!
傍晚,我进了病房休息,阵痛无边地困绕着我,但是我不能停止梦中的飞翔。我不远处对床的那个小伙子才二十五岁。他是小腿的恶性骨肿瘤,所以需要切除整个大腿。手术过程一切顺利,麻醉期一过,他人也醒了,就开始幻肢痛。
他一如地上的野斑鸠,大腿没有了,但是他的羽毛牵着大脑神经,他的脑神经拒绝承认腿的失去,所以他的大脑给他的感觉就是,他必须体会到无时不在的截肢的疼,以及正在被截肢的疼。
他就开始不断地哀号,他喊:“妈,妈呀,妈,疼啊,妈,……。”
他不断地喊妈。他妈不在。
他媳妇在。
他是个从农村来的农民,刚娶了媳妇,还没有孩子。他妈得留在家里干活,地里有活,家里也还养着鸡,鸭,猪,还得喂,得打猪草,猪和鸡鸭也是一天三顿得吃东西的。父母不下地,家里的活就无人做,哪能人人都来伺候他呢?
他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开始干嚎,就哀求大夫让他死,他说,要是早知道这么疼就不治了,治不治反正都疼,还治它干什么呀?治还花钱呢。羽毛本来就是身体上的,拔下了即使无论多么栩栩如生,但是它不能再飞向云端。
他几乎每一分钟都喊妈,每一分钟都求大夫让他快点死,他说他实在疼得不行了,他说他要是能下地就给大夫跪下了。
那当然是非分之想。他想起了报纸上说的:世界各国虽然早就有关于“安乐死”的讨论了,但只有荷兰允许安乐死。一只断腿的鸟本来就残废了,即使你救治它也活不了多久,刘教授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于是主治医生给他开了一支杜冷丁,肌肉注射。打完针,他睡了两个小时。又疼醒了,他又叫。都知道杜冷丁又不能总用,常用会成瘾,又无法戒除。最多只能一天给他一只杜冷丁。
他凄凄哀哀地号,他媳妇就哭。他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天啊,他真可是个能干活的人,啥活都能干,谁都夸。他这是前生遭了什么孽啊!
我的痛已经被他的哀号盖住了,看着他痛得变形的五官,整个病房就变得鸦雀无声。我想到了在西北看到的那只鹞鹰,年轻而威武的鹰好象刚刚长成,浑身的羽毛光鲜洁净,整体造型非常俊美。但是它终于被猎人捕获了,他的翅膀不断地扑闪着要起飞,扇起的风卷起衰草。但是它仍然被拴住了腿。
我身体恢复得很快,干嚎的小伙子终于在我临出院的前一天断了气。我收到了平生第一束玫瑰,那是郑稀带来的礼物。
请了一个月病假,在家里休息,我有时间翻看很多有关珍惜鸟类的书籍,当然,也去鸟市转一转,不过失去平衡的我,容易摔倒!尽管我已经不能自由地飞翔,但在夏季享受着郑稀如春的和煦使我感受到时空仿佛凝固在18岁那年的初恋里。
那天我正在看旧书《晋孙楚鹰赋》:“有金刚之俊鸟,生井陉之岩阻,超万仞之崇巅,荫青松以静处,体劲悍之自然。振肃肃之轻羽,擒狡兔于平原,截鹤鴈于河渚,且其为相也。疏尾阔臆,高鬐秃颅,深目蛾眉,状似愁胡,曲觜短颈,足若双枯,麾则应机,招则易呼。背碣石以西游,经马岭而南徂,于时商秋既迈。岁在玄冥,风霜激厉,羽毛振惊,尔乃策良骥。服羔裘,鞴青骹,戏田畴,萦深谷,绕山丘,定心意,审精眸,兽驰厥足,鸟矫其翼,下赴幽溪,上翔辰极。随指授以腾踊,因升降以毕力,纷连薄以攫窜,遂陷首以摧臆。”这时,郑稀提着一只活乌鸡敲门走进来,在他麻利地杀鸡时,我一步一晃地走到厨房在他面前,我拔下乌鸡翅膀上最长的那根羽毛,这是我认识郑稀后收集的第7片羽毛。在他做好晚餐还没端到桌上时,我闻到了香喷喷的鸡烫,感到非常幸福,觉得自己如沐浴着圣歌的最后要涅磐的飞鸟,我想起了荷尔德林献给洪堡侯爵的《帕特默斯》。
帕特默斯
戴晖 译
神在咫尺
难以把捉。
危险所在
拯救者也成长。
在黑暗中居住着
山鹰,阿尔卑斯之子
无畏地行越深渊
云栈轻横。
为此,时间的峰巅
堆聚于四周,至爱者
相亲而居,疲惫地
在相隔绝的群山,
请赐予清流,
啊,给我们双翼,最忠诚的心……
我走到屋里拿出六片羽毛,把刚采的那根握在手中,告诉郑稀说,我们来做个游戏吧,我问你答,当然你必须诚实地回答!他很有风度地说:好,女士优先!
你想飞翔吗?
想!
你真爱过吗?
爱过!
你喜欢河流还是森林?
我喜欢春风和蓝天!
你喜欢最哪个城市建筑?
鸟巢!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喜欢童子面!
你愿意接受一颗愿做比翼鸟的心吗?
青天在上,我愿意接受!(他听出了我的意思是非他不嫁,然后回答。)
我急急地回卧室翻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存折给他,说无论他怎样了,我都将与他共患难,他非常激动。说三天之内就与老婆谈分手的事情并获得自由飞翔的权利。突然,那个女强人一字一句的话在我耳边重放了一遍!我抱着七片羽毛大哭起来,夜里我梦见自己住在了真正的鸟巢里!
应该到医院去做拆线手术了,这时,我突然发现郑稀的手机已经停机了,他连影子都难得停在班驳的校园北面台阶上,似乎人间蒸发了。我终于向他同事打听到他家的住址:
香樟花园小区兰苑C座801号。
突然想起了那只失去大腿的斑鸠,我的心都快蹦出了,我要去看他是不是失踪了,或者不舒服生病了。
周末,我买了一些礼物,鼓足所有的勇气去了香樟花园小区C座801号,但是在半路上我发现自己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尾巴,它穿着蓝色的外套,我走到马路左边,它就到马路左边,我往右,它就往右,大脑里想,自己工作了这些年一直没有与人结怨,也无旧仇,突然一跟水泥杆上醒目的黑字吸引了我:
为你揭开心中的秘密,我们为你提供最满意的调查……
电话:1390x0xx668
传真:02x_:8xxxxx99
心中有些莫名的恐惧和忧虑,但随后扪心问,我的确没有做什么事情!即使与他在一起,也是他自愿的,从小我做任何事情,包括吃东西都不上瘾,当然,如果把吃饭当瘾看,我也可有可无,我流落戏班子的那几年,有时候一周才几碗米烫水,师傅要我拿顶我还得把持住!
那么是不是学校里怀疑我的帐有问题呢?这些年,我的确没拿公家一分钱!但是哪里有说得清的呢,你总有独自的时候!这“独”字学问可大了!昨天的会议上,学校罗校长眼镜后面锐利的眼睛扫视全场教师,为人师表,表里如一,君子慎——独!
其实,郑稀的家离我不远,大约离我家一站多路的距离,我按门玲的时候,屏住了呼吸!防盗铁门上的小窗开了道缝,一个女人随后给我打开大门!
啊——我瞥了一眼卧室的时候瞪大了眼,蓝色的窗帘,期余全是白色的细绳线做成的网状织物,也许是女主人精心用钩针钩,稀稀密密缝制的。那些餐桌布,床单,沙发靠背,冰箱罩……比起质朴的民间花卉,有一种精致的非凡的美!
金姐——是你啊!
她不就是本田车坐位上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她不就是给我拆线的金兰医生吗?她就是那个…..我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的有心人,那个跟踪的蓝影子浮了上来,转眼消失了!金兰医生柳眉倒树,她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惊雷:“你就是叶莺老师啊?听人说你没有中麻醉药而手术时痛连哼都不哼!”我点了下头。
“昨天月末清理了当月的手术记录,看,我有个东西拿给你!”
接着她走进里屋,拿出来另一张化验单,“那天手术前,值班护士把你的单子与另一个女病人的混淆了,你的问题不是很严重,仅仅是良性纤维瘤,其实完全可以不全切的,现在你感觉如何?”
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我仿佛晴天霹雳一样:“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谁调换了我的医疗化验单?难道是有人蓄谋已久的?那个蓝色跟踪的影子又浮上眼前,“我要告你们医务赔偿和精神伤害!”我转身气愤地想抽身离开。
“我说,叶老师,你怎么这么不知足啊?这事情就算了,很多人就是喜欢要别人锅里的!”听着金医生阴险的讥讽,我一拳砸在茶几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金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别,别,叶老师,我没水平随便说的,你别见外啊,就像鸟与鸟都有不同一样,围城内无论多矫健你都飞不远。我建议你还是增加点海绵的厚度,或者干脆带个假的硅胶做左乳,反正现在都真假莫变了!”金医生还在不厌其烦地出主意。
我绷紧的脸开始放缓,并恢复了彬彬有礼:“假如自己的快乐不影响别人的生存,还是可以理解的。我不喜欢生活别人的影子里”。谁想到郑稀的老婆奇怪地盯着我:“叶老师,你说谁不自私啊?你是否愿意与别人共享同一物呢?”
她从容淡定:我说叶莺老师,咱也是熟人了吧?坦白地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你看,这是他在内蒙出差去前给我的留言,他都写了保证书给我了!当然,假如你找他,你们学校的老师和父母的同事都会知道这事儿。
她锐利的眼似乎可以扒开我身上所有的皮,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实每个人最爱的都是自己的影子!她娓娓地、自言自语般轻的声音,合着面部神情似乎是正在进行解剖完后缝线的医生,手起刀落。她展示郑稀的留言:
亲爱的兰:
我在外地,我的一切都回到了当年我们下乡的白叶湖边,水很淡,云很轻,什么都静止了!我不在家,你多保重,假如叶莺来,告诉她,过去的那个我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全新的陌生人!
珍爱你的:稀
我打开自己的手机:妈妈好!儿子设置的问候真的每次都很亲切!我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起金医生手里的新号码,郑稀熟悉的声音遥远地传来:“叶莺?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认识你的了!请问你是不是打错了电话!”包里的手机又在振动的时候,随后那扇门关闭了,我迅速转身飞步逃离了香樟花园小区兰苑C。
“你喜欢蓝色的酒具,谷黄的书籍和艳丽的羽毛,而我喜欢简单的床,早餐,骑自行车运动。我们之间隔着不同的天空,我们的空间不在一个维度内,你在四维,我在三维!谁都没有错,只是我们不合适。”
这是郑稀最后发给我的消息。
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那公寓的,我与郑稀之间终于又回到了零的状态!我终于明白了,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陌生,是不合适。
孤独的我走回学校的林荫路上,忽然想到佛典里说不能“三宿空桑”,丢下了很多“舍不得”,我自己开始做祈祷:“一切都将有,一切都将无,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记忆河流的落雪,期盼羽毛的光能带着我飞升!”…….
夜里临睡前,我在卧室里为年迈的双亲祈祷,希望他们能快乐幸福到永远,嘴里默念:“你如果行善事,人们会说你必定是出于自私的隐秘动机。不管怎样,还是要做善事;你今天所做的善事明天就会被人遗忘。不管怎样,还是要做善事;你如果成功,得到的会是假朋友和真敌人。 不管怎样,还是要成功;你耗费数年所建设的可能毁于一旦。不管怎样,还是要建设;你坦诚待人却受到了伤害。不管怎样,还是要坦诚待人;心胸最博大最宽容的人,可能会被心胸狭窄的人击倒。不管怎样,还是要志存高远;人们的确需要帮助,但当你真的帮助他们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攻击你。不管怎样,还是要帮助他人;将你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献给世界,你可能会被反咬一口。不管怎样,还是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世界, ”(特蕾莎修女)。
我双手合拢在胸前,也为各种鸟羽做完一遍祷告!夜里,我无比留恋地看了床头那“乱针绣”出的“戏水鸳鸯”。其实,他们是我收集的各种鸟的羽毛,自己贴在模板上然后雕刻出花来装饰而成的。
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华医生说的话:做了母亲的女人才具有宗教意义上纯粹的爱,我俯下身吻了吻可爱的儿子。然后,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最后一首诗歌:——《废墟上的守望》
废墟上的守望
冷烛
一株骆驼草 在沙海里
已经伫立百年
对面是一条时间的河
它的名字叫恒河
有个姑娘涉水而来
她什么都不懂
用力摇浆
摇碎了一河星星……
这里没有海洋
只有飞鸟褐色的泪
落在 无边的沙漠上
清晨,阳台上有栀子花绽放的清香,儿子像一只小鸟,已经上学去了,我纵身跃下晒台,在不断坠落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对面楼上升起来各种彩色的羽毛的光亮。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实验了万次也没有配出的七彩羽毛,还有无数的洁白的芦花温暖地躺在结实的各种藤条编织的筐里,一场突降的雪已经埋住了那些羽毛的根部,我看到自己胸膛内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天地间的大雪,以及整个世界!
人迁徙的旅途售不售回程票?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青海湖鸟岛看刘教授时,与他谈到的鸟们在最后一次长途迁徙前,如何放弃杂念轻松上路的话题,他很凝重地告诉我:“人类无论何时都不能抵达鸟的高度。”
我释然了——
开始讨厌自己的呼吸。
开始讨厌自己的模样。
我一直希望身上的羽毛能发出七彩的光,于是开始讨厌自己身体上的羽毛。
开始讨厌自己周围一切物质单纯的颜色,别人都有影(瘾)或色,我怎么就毫无知觉呢?
但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明白了什么是舍!
重要的是,鸟是不是毫无牵挂的去另外一个世界的。
听说那个世界,只是一片黑暗。
没有悲伤,没有失落。没有忧虑,没有爱恨。
我脱掉鞋子,减轻身体的重量,轻了,轻了,慢慢地我爬向窗外。
这是我的选择。
这是我住的小区内唯一没有封闭阳台的一座楼。我告诉自己。“要么就出来,要么就一了百了。”
我扭头瞥了一眼下不远处,火车站台上如儿子玩具车留下的最后美景。看到了大街小巷报纸上粗大而扭曲的黑体字,它们像天空中最后飞升的鸟羽,失去了羽毛的丑陋的鸟们,各种形状的阴茎在森林里跳跃起舞:“美少妇徇情跳楼身亡”!
“砰!”巨大的响声使我在自由落体的最后一刻挣扎了片刻,微笑着跳跃着我似烟尘而去。
在TJ医科大学停尸房外的食品加工厂,我的身体和赤身裸体的各种鸟杂乱地堆放在一起,人们在用血水洗着各种七彩的艳丽的羽毛、尸体,然后捣碎,装在玉石做的罐子里,制成辣椒酱、西红柿酱……
2005年5月8日星期日于刘家庙听雨斋 修改于18日午夜3点
选自长篇自传体小说《百花深处》(第三部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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