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天仔细看了押沙龙的随笔,他对“信仰”、“耶稣”、“神性”等的诠释、理解与我相投。转在这里,以回答华姐有关“忏悔”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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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撒勒人耶酥传道已有多年。他已习惯了沙漠的烈日,山中的毒蚊并希伯莱人冷峻的眼。希伯莱人只想要一个能行奇迹的大能者作他们的王。耶酥却不是行奇迹者,所说的话也甚怪异。故而他在市镇中布道,一如在旷野中独语,然而他终于得了十二个人做他的弟子。在如沙的民中,他得了十二个弟子。
犹太的祭司并术士们甚厌憎他,因他称自己为人子,劝犹太人不遵从这些祭司。他们担心道:“这人叫众人不听从我们,去随他行那虚无的道,一起陷在罪里。这是耶和华所忌恨的,他的话也是摩西的经里没有的。犹太人虽不信这拿撒勒人的话,但若有一日他们却信他呢?”祭司们就到罗马总督彼拉多的所在,说耶酥要做犹太人的王。彼拉多派他的士兵捉拿这狂妄的拿撒勒人,要将他钉在十字架上,给一切的犹太人看。犹太人听得要那耶酥,也甚高兴,因他们一向是欢喜看钉人上十字架的。耶酥只得逃亡,和他的弟子们一起。
在逃亡的路上,耶酥住进了一家客栈,其时天已黄昏。这客栈的后面有一庭院,其中树甚高大,地下草也甚丰美,耶酥见了却颇苦闷。他自忖道:“为何我见了这树与草却觉苦闷?莫非我已厌倦了我所行的路?我怎当厌倦它,怕它上面的苦楚?我若是空响的钹,我也当在旷野独响。
“然这苦闷也甚乖张。它突然地袭着我,使我惊悸,若在火上灼着,且欲对流云悲歌。
“我许愿传道的那日,也曾这样苦闷与惊悸着。为何它今日又访问着我?莫非我所行的路倒要更张么?
“这苦闷若四面的火聚拢来。我的心久未如此了,它已忘了火的触摸。我要听它所说的,却不得听见,苦闷竟是这般的么?”
这时,弟子彼得从外面跑来,神色甚惊惶,对耶酥道:“夫子啊,此处甚是不祥。这里,天上的鹰要捉无辜的羔羊,为它的食粮;冰雹也要打着百合花,叫它摧折。”耶酥就明白了刚才的苦闷,问彼得道:“是罗马人要来此间拿我么?”
彼得道:“我方才在外间听得犹大出卖夫子,将他的所在告诉犹太人的祭司,好叫他们带罗马人捉拿夫子。祭司还派人守住了客栈,不叫放夫子出去。”耶酥心中若被电击着,觉得四周甚晦暗,问道:“果是我所爱的弟子犹大么?”彼得道:“我听得他与祭司们将价。得了三十个银币。我们岂不当剪除这白羊中的黑羊,且设法逃出客栈,去往别的城么?”
耶酥垂头思索,说道:“我的心告诉我我必不得逃。我的路且到了尽头。你且退下,我当独自祈祷。你并且要告诉别的弟子,不得到这里来。此事你也不得告诉他们知道。”彼得乃流泪退下,耶酥忽又唤他,问道:“这处客栈叫得什么?”答道:“客西马尼。”
耶酥乃伏地祈祷,心中悲愁道:“你必欲将我的血做万国人的牺牲么?你必欲将我钉在十字架上,叫万国人信你的道么?我纵死在十字架上,他们也必不信你的道,因他们的心甚恶毒,又欢喜看人钉十字架,我的血又怎能叫他们信你的道呢?我行至各城,他们只愿我行奇迹与诡异的事给他们看,如那些巫师与祭司一般。我如何能行这些骗术于他们,他们就回转头,不肯听我说话。
“我只得了十二个弟子,且有一人是叛徒。他用嘴唇吻我,求我的教导,心中却欲我死。旁的弟子也并不真懂得我。我死后,他们必改我的教义,叫它为万国的人所欢喜,所畏惧。你岂愿万国的人如此行你的道么?然而,我终当被钉于十字架上,万国的人也必称颂你的名,但他们却必不遵行你的道。
“我甚是愁惧。我惧怕我所行的一切,如写字于水上,波浪一起,便成空虚。我惧怕我哀悯万国的人,却是无益。我尤其惧怕我并没真懂到人,我诧异怎会有人如此欺诈,行这般不义的事。我虽愿宽恕他们,却怕他们灵于我的肩,过于沉重,正如我的血于他们一般。我当咽下这苦酒,我却惧怕酒中一双双浑浊的眼。我的血也难使它清澄。
“我见到夜一步步临近,正如我的路一般,断不因我的哀愁而变更。我必为牺牲,如你所愿;我必为人叛卖,亦如你所愿。我于你是什么呢?我的路于我又是什么呢?我的心正如这夜一般。”
“然而我亦哀悯世人。我见他们做运命的偶人,又互相怨怼,就为他们凄恻且愧疚。我知我如扑火的飞蛾,必死于此种爱的涕泪。我岂不知你要我为桥梁,叫万国的人踏着我,入那永生的门么?你亦要我为灯烛,叫万国的人烧着我,在风中也不熄灭。我怎肯爱惜自己的血,不叫万国的人得着救赎呢?然而我知道救赎不得买卖,即使以血来量它的价。故而我恐我的血不但不能叫万国的人得救赎,反要使他们沉沦。我知道:血的滋味是苦涩且沉重。
“我知道万国的人早已厌倦了他们的神诋,厌倦了它们的凡庸及贪欲。他们早已想拿另一心灵的幻影换下他们的神诋。我断不肯叫我的血、你的灵充这幻影,这于我实为灵的毁坏,在肉体的亏败之后。而于他们,这亦是更烈的火,更冷的冰。因为若让鸽子做鹰,当比鹰更凶悍,若让新瓶装旧酒,当比毒液更猛烈。我深恐我的弟子日后行这样的事,好叫万国的人称颂你的名,并宝爱我所流的血,。我深恐我的弟子如此将我钉上灵的十字架,在钉上罗马人的十字架之后。
“我知日后世人必拜我的血,如你应许的那般。他们将以为我的血且涤尽了他们的罪。然而我知你终当厌憎那拜我的血的一颗颗暗夜之心,称我为圣的一把把血纡之剑。他们卑曲的拜甚丑恶,他们焚的安息香也污浊。他们终得寻着什么为他们疯狂的名的,以此快慰暗夜之心,以此膏泽血纡之剑。如此,我的血或流于穷山,流于空谷,流于无人啜饮的爱之汪洋,或竟成为大疯狂之滥觞。
“我见到深渊中受难破碎之灵,断不会不叫我的血为他们的食粮,使他们在沉沦之谷底,也得见爱与希望。然而我厌恶他们醉饱后的喧嚣,并争夺的吵闹,甚或以我的血为他们的争闹的因由。
“我知道:若没有爱,一切都是无益。”
“我奉你的名,行在这孤寂的道上已有多年。我曾见到黎明喷薄之云霞,美丽一如你的容颜;也曾见到暮色四起时归来的牛群与牧者,恬静一如你的容颜;并有盛开的百合,嬉戏的孩童。美好者何其美好。于他们的面上,我见到你的荣光。
“以及荣光后的血污。
“纵在沙漠,我也得见他们无休的打斗,纵在地极,我也见他们纠结仇恨的眼,如夜里的鬼火。
“我见过践踏的儿童彼此践踏。
“他们建屋于沙上,又用玫瑰和香草装饰他们亵渎的门楣。但若没有爱,这一切究属无益。
“然而我将登上十字架,击破这仇恨的火。
“或竟被它们吞噬。”
- posted on 05/20/2005
这样的祷告就是与神的对话,忏悔就是这样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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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黑暗的黑夜如此黑暗,在黑暗里我看到我的死亡。我看到了那将要伫立上百个世纪的十字架。我看到我将要死于其上的十字架。如此黑暗的黑暗如此黑暗正如你黑色的眸子。我爱你。我用我不成型的爱情爱你。我爱你。我用我全部的灵魂来爱你。哪怕太阳变成灰尘落下让星辰变成寂静的石头我爱你。哪怕我死在十字架上我爱你。哪怕上帝死在他孤独的天堂里我爱你。我用我模糊的爱情来爱你我爱你。
你不是天使你不是魔鬼你不是人类。我找不到称呼称呼你可我爱你。我会找到你。我会在未来的一千个世纪寻找你。我会在未来的一千个世纪里寻找称呼的你的词汇。我会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你。我会象耐心的渔夫一样在人海里捕捞你。没有名称的你。
我爱没有名称的你。
我用我的一生来寻找你。我用我死后的一万年来寻找你。你不是彼得你不是犹大你不是路西弗你不是上帝。你隐藏在过去你孕育在未来。活着的时候我会用手在沙漠里挖掘来寻找你。死后我会用我的十字架的碎片在虚无中拼凑来寻找你。我会找到你。没有你生没有意义死没有意义十字架没有意义词汇没有意义。值得我用死去爱的你。我会找到能用来称呼的词我会赋予你清晰的形象。我会用我的死来爱你。我会用我的复活来爱你。
然后我们会去没有真理的地方。我们会去没有地图的地方。我们会去没有罗马也没有以色列的地方。我们会去没有国家没有上帝的地方。我们会在那里找到未来。我们会在那里喊出你的名字!
在我死亡的前夜我发现我是这么爱你。隐藏在遥远的过去缥缈的未来的你。我是这么爱你。你是否知道在十字架上我要为你的出现而死?你会记得我还是会忘了我?我为你的出现而死。我为了寻找你的名称而死。不是那茫茫众生不是浩瀚人海而是唯一的你。隐藏在未来等待我的追寻的你。唯一的你。我为了你的出现而死。
也许你会记得我也许你会忘了我。十字架会粉碎在大地的尽头。我的血会渗入沙漠的深处。我会用我的十字架用我的血来寻找你。我不需要你记起我我只要你的名字。也许你记得我也许你忘了我。我只要你的名称来爱你。
我迎来我的死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用我的死亡来寻找你。在没有罗马也没有以色列的地方寻找你。我爱你。
- posted on 05/20/2005
耶稣对于我,半人半神。他是人,因为他有人的情感,也懂人的情感。他是神,因为我在生活中没有见到他那么伟大、崇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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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印象中,存在着三个耶稣的形象。一个是神学里的耶稣,他是上帝的儿子,是三位一体的第二格。这个耶稣是天主教的耶稣,而我不信宗教。所以这个耶稣对我没有太多的意义。第二个耶稣是历史上的耶稣。他生活在以色列,被罗马人钉死在十字架上。耶稣在历史上是否确有其人,的确很难讲。好像没有什么历史文献可以确证他的存在。塔西托的书里提到过东方的传道者耶稣,但后来被考证出是后人篡改添加的。不过也要记住一点:当时关于犹太人的历史文献数量很少。
再有一个,就是我自己心目中的耶稣。他也就是《马太福音》里记载的那个悲惨的传道者。这个耶稣对我来说,具有很大的意义。我非常尊敬他,虽然我不能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过。也许我尊敬的只是文本和心灵的造物。但无论如何,这个耶稣的形象让我感动,就象佛陀的故事让我感动一样。我知道世界上有耶稣或者特里萨修女那样的人就觉得有些高兴,觉得世界上还是有一些美好的东西。
旧约里的上帝是个残酷的神,他是“忌邪的神”。旧约里的他,严酷,寂寞和孤傲。他的面发光,他的愤怒如烈火,他的惩罚无所遁逃。他也许是闪族人心里严父的化身,没有一丝母性的温柔。
这样的一个上帝不能给人以慰籍。他硬的象石头一样,他的心象约旦的沙漠一样荒凉。他的公正是没有感情的公正。如果没有耶稣形象的出现,旧约不过是一本湮没的古代宗教读本,记载了一个严酷的神的事迹。我们在世界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暴君,我们为什么还要在心灵上在为自己再创造一个更野蛮的暴君。而后来,出现了耶稣的传说。是耶稣的形象,把这个宗教扩展到了地中海的四周,扩展到了整个罗马帝国。我想,基督教魅力的缘由,就在耶稣的形象之中。
光有公正是不够的,你要原谅你的弟兄多少次,不是7次,而是77个7次。
光有信仰是不够的,如果你不能够去爱,你的信仰是空无。
光有奖惩是不够的,谁又能举起石头去砸死别人?
这些话,也许耶稣说过,也许耶稣没说过,但是,这些话围裹在耶稣形象周围,让世界呈现出一种旧约里没有的光彩。
耶稣喊着就要到来的天国没有到来。但是一个新的伦理世界,在他的话中孕育繁衍。
也许历史上的耶稣只是一个平凡的传教者,就象许许多多自称被圣灵充盈的传道者一样。可是,他的形象已经和他的真人分离,成为一个新世界的核心。基督教一切魅力,就在耶稣的形象之中。
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呢?我想也许是没有感觉没有目的的一个混沌。充满了喧嚣与骚动,但却没有任何意义。昆德拉让他的人物说:上帝就象发明电灯的爱迪生一样,如果灯坏了,灯去祈祷爱迪生,这有用么?我觉得也许世界就是这样。罗素也写过一个短篇的寓言,里面说一个神学家死后上了天堂,发现天堂的管理员对人类一无所知。他向管理员指出自己为上帝服务了n多年,管理员对此非常诧异。经过一番交涉,管理员才去调查人类是怎么回事,后来终于发现在编号GHF- 4769728709379877的星系里一个无名恒星的一个小行星,有一种两足生物,叫人类。
这样的世界让一些人懊恼,让一些人释然。但人类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上帝,去替代这无意义的宇宙。
世界从来都是残酷的,从来都是野蛮的,因为人类创造了信望爱这样的理念,正是这些理念让世界相形之下如此残酷和野蛮。人类创造了这些意义。但是上帝没有。
斯地棼金的小说里,有一个被上帝选中的黑人女先知。这个老太太曾喃喃自语:我在追随他,可我在自己心的深处说,他不是我要追随的。他的心太硬。
这个上帝就是旧约里的上帝。心肠刚硬的人创造出来的心肠刚硬的上帝。直到有一个充满母性充满爱心的上帝形象出现,世界才被 赋予了另一种意义。
但是这种意义也是理想中的意义,它要和现实拼死对抗才能保有自己。从基督教产生以来,残忍、偏狭、愚昧就缠绕着它,就象残忍、偏狭、愚昧缠绕着人类其他的创造物一样。也许,基督教不比其他的宗教更宽宏,也许不比其他的宗教更卑下。高大的教堂,严格的等级,教条的教义淹没了那个虚幻的拿撒勒人。只是在信仰的核心和隐秘处,那个拿撒勒人的形相依然存在,而很多次社会变革,都曾以耶稣为名。
耶稣的形象和佛陀更为接近,悲悯和宽容。不象耶和华和安拉那样严厉。奥尼尔在 一个剧本里,让主人公垂死前喊道:“我不要你们的公正,我只要爱。我只要爱。”他这样死在大母神的怀中。这段情节里面有人的多少恐惧和盘算,又有多少爱和慰籍。
是人创造了这些形象,又在这些形象里命名世界。耶稣的尸体(如果有耶稣的话)早已成为灰土,我从不相信他的复活。但是耶稣的形象,也许是虚幻的形象,依然存在。
这个形象孤独地说:你们要做世上的盐,你们要做世上的光。
- Re: 克西马尼以及其他几篇有关基督的随笔 (押沙龙)posted on 05/20/2005
相对那些调侃,我还是更喜欢这几篇。调侃文字也就是调侃而已,如一时间活泼晶莹但片刻就蒸发了的水,存留不下来的,大概还是entertainment吧,算不得art. - RE: 克西马尼以及其他几篇有关基督的随笔 (押沙龙)posted on 03/24/2017
Reply #3 adagioti
- RE: 克西马尼以及其他几篇有关基督的随笔 (押沙龙)posted on 03/24/2017
Reply #4 mayacafe也喜欢这二篇。这二篇都是笔名"押沙龙" 先生的原创吗?
- RE: 克西马尼以及其他几篇有关基督的随笔 (押沙龙)posted on 03/25/2017
Reply #5 ming是,老押(年轻人)是书话文友,前几年是新浪新秀,网上有照片。早期作品不错。
- RE: 克西马尼以及其他几篇有关基督的随笔 (押沙龙)posted on 03/27/2017
Reply #6 mayacafe谢谢玛雅。没有看到他文集中有这二篇 ( 也许是撤了),倒是顺带看了其它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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