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公这个称呼,在同别人谈话中常常被我替换成外公。现在想一想,这个称呼是让别人更明白我们的血缘关系,却从心理上使我们生分了,“外”推了不少。近来家公身体不适,妈妈每日赶到乡下去照顾,让我很是心疼妈妈,在网上遇见妈妈晚归,不免劝她不要太过劳累,毕竟乡下还有四(Liang)。前两天妈妈还很高兴地说,家公身体有了起色,过两天可能就不用这样天天奔波了。这两天上网没有看看妈妈的影子,心里有点犯嘀咕,可是因为自己也有好些事情,也没有想到去个电话,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后悔是从听妈妈说的那句话开始的:家公于20日零晨3点去世,享年87岁云云。后来的句子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很后悔用MSN系统,那里找不到历史纪录。只记得妈妈使用的字句很书面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妈妈是否用这种隆重的语言来陌生化自己的情绪呢,还是想家公一辈子默默地来,又默默地去,借这个机会让他也如同单位的人走一样,郑重地跟世界、亲属和一切爱他的人道别。我第一次听到妈妈疲惫地拒绝我们说:不行,我得休息了。那是针对姐姐的请求,姐姐没有MSN,在QQ那边很着急。从来我们都觉得妈妈再累也想拉我们说话的人,而今天。
关了电脑出门买菜,夕阳炙烤着大地,风无休无止地吹,路旁夏日的玫瑰怒放。第一次来这偏僻地带的超市,商品很多,品牌、花色、价目,第一次我没有直奔目标买完走人,我一排一排商品地看过去。广播响起,看看表,果然已经超时了,8点15分,我该买些什么回家呢?袋子里轻飘飘的,今天还特意背了背包的。
回家打开电视,39年美国潜艇Squalus因故障沉入海底,家属绝望地等待,生与死有时候那么近,压得你喘不过气。
想起家公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想婆婆。家家是婆婆的地道称呼吗?还是不同的辈分有所不同?我觉得好像并不区别,不像外公一词,我们从来没有作为称呼当面使用过,婆婆两个字能让我能想起很多。以前不太喜欢家公,总觉得他老爱数落我喜欢的婆婆,婆婆并不太声辩,总是默默退到不起眼的地方,让家公高谈阔论去。所以即使有时候心里有一丝敬佩,敬佩他的手艺,敬佩他从文盲到能识字并坚持看书(虽说也就是些蒙学、历书或看相说卦之类),可是只要想到我可怜的怯生生的婆婆,我就对他很难亲热起来。
他走了,我想最难过的,最难以适应失去他的应该是婆婆。空荡荡的房子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缺了那个爱发脾气说重话的人,那个成天坐在藤椅上翻看旧书,那个高声和路人闲聊的人。缺了他屋里会少了好多生气。我原来觉得家公很爱唠叨,从一进门到分别,都不断地叮嘱我们工作要尽心,学习要努力,听多了,觉得也就是书本上的那几句,不免心里讪笑他不懂世间变化,弹弹破琴、敲敲烂鼓而已。倒是那个恋恋不舍一定送我们到路口,一直挥手直到我们走出视线的婆婆深深留在我们记忆里。而那个痛快利索道别的,从不送我们的家公自然显得很大男子,没有亲和力。
我的记忆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地起伏,我不知道它要带我去那里,只觉得家公是我童年的一部分,好像他一直就那么老,即使在我三岁的时候也是应该这么老的,就像那老天井里的土墙,隔着家公鄙夷的电视,却一直竖立在那里,好似那里还有长满青苔的洗衣台,和台边帮我洗衣的姆姆。那里现在是一件有着房顶的屋子,实用却少了很多记忆。墙上有陈锐识字的痕迹,却没有我们姊妹的印记。
婆婆也在找自己生活的痕迹吗?今天丧事办完,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积满冷灰的炉灶、昏暗的灯光、空空的藤椅、满满的衣橱,不知道婆婆会不会害怕。婆婆是很胆小的,我担心她会怕,不知道她现在会不会搬到妈妈那里住。可是那里也是个陌生的世界,她又会不会怕呢?
人去了以后会能走进另一个世界吗?在那里能看到听到我们吗?家公在静静地想自己这一辈子吧,因为他总是急着讲话,从来没有什么时间。现在也许已经开始了。
- Re: 家公posted on 06/27/2005
问aeuglein好.
我觉得怀念的文字写起来不容易.
读了好几遍. - Re: 家公posted on 06/27/2005
谢谢笨笨,那天写到半夜,现在看看,其实篇幅不长,当时发呆的时间长。
婆婆很孤单,可是不愿离开乡下,她怕离开了就不能回去(虽然妈妈一再保证常会带她回去),不过在这49天里肯定没发劝她,因为她要每餐“呼”家公吃饭,夜里要为他点灯,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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