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端有力任纵横
--《北方人的巴赫》撷英(二)
尚能饭
本文的题目来自宋人戴复古的诗:“意匠如神变化生,笔端有力任纵横。须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跟”。不管古今中外,无论文理法商,向来都推崇创新精神。清人赵翼(赵元任的六世祖)在《论诗》中也说:“只眼须凭自主张,纷纷艺苑漫雌黄。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显然,把这两首诗放在一起看,足见要不落窠臼是多么难啊!
我读慧元的文字,第一感觉就是“新”。廖康兄在看了她贴在网上的《小城圣诞和礼拜》后也说:“忍不住还是要说,我孤陋寡闻,以前真没有读过有谁把感受写得这么好”。廖康兄自谦,他可断然不是 “孤陋寡闻”之人! 说实话,她写的那个小城我曾住过四年,文中的 “城南旧事”,我是烂熟在胸,可慧元的观察视角及感受层面却是独特的、全新的。再回到她的《CD随想》一文中去吧!下面这一段是描绘她听完马勒第四交响曲后的感受:
就这样,那张CD看上去象个娇嫩的婴儿,我用三个手指就能托起来,然而,它投射出的巨大光环把我完全罩住了。东方人心境里那壮怀激烈的豪气、蜡烛啼红的幽思,不觉在我身后拖着一条细长的影子。创造者已远,在感知者眼里,满世界都有那人的脚印。怀着深深的忍耐和谦虚,我慨然把几十分钟的一段生命交给他。
慧元的《远人之泪》则从一张十字军东侵时期歌曲的CD谈起,募然间笔锋一转,描述了她当时居住地的一个公共图书馆的众生相:
我住在硅谷一带的桑尼维尔市。大街上,电子、软件公司密布,而城市图书馆很小,很简陋。拥挤的一层楼,聚集着地球上大部份种族的过客:白人、黑人、亚洲人、墨西哥人以及他们说英语的小孩子,还不时有一两个脸色赤红的印第安醉汉把头埋在衣领里,斜卧在沙发上。人人都能免费进入图书馆,借古典CD的人、借摇滚CD的人、读英文、越南文或中文报纸的人一样喝水、方便、接手机电话,大家擦肩而过,相安无事,在一种默认的秩序中保持同样的尊严和距离,各自享受着人群里的孤独。这是现代社会里一个奇特的所在:除了孩子们偶尔的动静,声音的喧哗被降到最低的限度,人生百态也被压缩到坐姿、表情这些最安静的表露方式中,而各种出版物的喧哗在一张张活生生的脸跟前竖立起一种令人焦躁的压迫感,无论哪种肤色种族的人,在这里都显得柔弱无助,个性和生命衰减到了简洁的"阅读"状态,连生存压力这样在普通人心里急吼吼的声音,也在这里哑了嗓子。人们暂时以忍耐的表情面对生活的无序。这幅景象还有另一层意味:世界上有这么多该读而读不尽的书,而身旁又萦绕着俗世不绝的诱惑。图书馆,是一个平和中掩藏着复杂的地方。
好一个 “各自享受着人群里的孤独”—这和梭罗的 “我从未发现过有比独处更友好的同伴”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谁能指出曾有人把图书馆看成 “是一个平和中掩藏着复杂的地方”,那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
慧元在文末还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有种想法,一个人的心灵的疆域即想象力,是一种宿命。一生中,这颗“心”一边剥落一边生长,一边扩展一边收缩。比如巴赫专家图蕾克,她少女时代对巴赫的理解未必比老年后浅薄,只是“不一样”而已,在岁月里不断充实而已。爱巴赫的人,早晚有机会听哭声、笑声里的巴赫,教堂、图书馆或公路上的巴赫。而这音乐又多么宽厚广大,向种种猜测、解释和误会都敞开着胸怀。与《赋格的艺术》同行的时候,在我心爱的第五和第八赋格里,在那些紧密咬合的对位中,可能突然会横插进一声汽笛,或者一本书坠地的浊响。不,那不是俗世对巴赫的惊扰,那是巴赫的一部分,是来自巴赫本身的声音。
感谢你,慧元:正是你的想象力的“一边剥落一边生长,一边扩展一边收缩”, 使我们领略了平凡中的神奇和无奈时的惊喜。
再请欣赏《酒神之歌》中的这一段:
不听贝多芬的时候,他在我心中常意味着“理性”或“力度”,沉重而坚硬,有着明晰的纹理,温情却不足。而当他的音乐一下子从我的耳膜到心房闯出一条通道时,一股暖流立刻随之涌入,冲决了一切犹豫,直到淹没了心田和视野。他在我心中象是变了一个人--也许发生变化的是我。正如我不看花,花与我同归寂寞,我看花时,它才同我一起鲜明起来。他的理性太强大,倒使我几乎忘怀了理性,因为在他那里,奏鸣曲式钢筋铁骨般的框架原来并不缺少血色,灵感和热情充实了每个角落,使它们容光焕发。惭愧的是,在《第九》面前,我缺少足够的承受力,纵然脊梁够硬,韧性却不足,经过那燃烧荆棘的五彩烈焰的洗礼,感觉到的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想垂下头。对我来说,最可亲的就是《第七交响曲》。
且不说贝七也是我的至爱,上面这段话里音乐之外的哲思就令人叹服! 我刚邂逅菊子的文章时,曾想到过元遗山的两句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我错了!现在铺子里又闯进来个管风琴,我只好向李清照求救了:“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两枝花儿加上其它的姹紫嫣红,把刀兄的这个铺子装扮地春色满园。对她们,我既没有 “崇拜的眼神”,也没有羡慕之心,我所有的只是—嫉妒。。。
(待续)
- Re: 笔端有力任纵横posted on 08/07/2005
惭愧的是,在《第九》面前,我缺少足够的承受力,纵然脊梁够硬,韧性却不足,经过那燃烧荆棘的五彩烈焰的洗礼,感觉到的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想垂下头。对我来说,最可亲的就是《第七交响曲》。
我连《第七》都觉得“重”,最喜欢听和最常听的是《第四》。。。
- Re: 笔端有力任纵横posted on 08/07/2005
对滴对滴,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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