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篮子
汇涓
记得小时候睡觉醒来,一睁眼往往看见母亲正拎着菜篮子进门来。冬日的早上,母亲的鼻子总是冻得红红的,瑟缩着放下篮子,搓着双手过来给我和小弟穿衣起床。小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蓝布棉袄罩衫也透着一股子凉气,越发舍不得离开温热的被窝了。然而,妈妈已经买了菜回来,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不能再赖床,这是规矩。
浅浅的一篮子菜搁在水池边,翠生生的,映在灰暗的灶间墙壁上,是文革年代里的一点生命之光。因物资紧缺,母亲每天得起个大早,去菜市场排队买回这一日三餐。蔬菜自然是占据了篮子的绝大部分空间,有时候是全部空间。那些年母亲把我们关在家里,说外头风气不好,不能出去玩。姐弟俩闭门家中坐,没有娱乐,也没有功课,一天里的大事莫过于等着吃三顿饭了。虽然吃的无非是“备战备荒”的陈米和罗卜青菜外加凭票配给的几样副食品,但在那些无事可做的日子里,这便成了生活的主要节目。有时候妈妈买菜回家,从篮子边角一摸,变戏法似地摸出两副热乎乎的大饼油条,我和小弟立刻欢呼雀跃,常常因此而高兴一个上午,一整天。妈妈的篮子给我们带来欢乐。在我们小孩子眼里,这个简简单单由竹篾编成的玩意儿,简直神奇无比,只要见到妈妈拎着它回来,心里便充满了幻想和期待。也许,正是基于儿时这点亲切温馨的回忆,多年后在海外成了家马上买了一个。篮子在德国其实可有可无,布兜装菜或许更轻便一些,可也还是喜欢拎篮子。有时看见店堂里摆满了一只只拙朴自然、风韵天成的篮子,总忍不住要驻足观赏一番。它们使我联想到居家过日子的平实和亲情的温暖。
前几年回家探亲,仍见母亲拎篮上街买菜。只是那篮子拎在手里已不像从前那么轻松了,肩斜着,颇为吃力。母亲从篮子边角窸窸窣窣摸出一副大饼油条——那是我自己点的早餐。见我馋嘴猫似地大嚼平民食品,妈妈心疼我在德国“没有东西吃”,于是从超市购回一大堆速冻糯米汤圆、豆沙莲蓉包和虾饺什么的,又亲自动手炸糖年糕和春卷。不知为什么,这些东西吃几次就腻,唯有大饼油条百吃不厌。
在改革开放和搞活经济的大潮流下,市面上要什么有什么,菜篮子充实了。奇怪的是,妈妈总把拎回来的各式时令小菜一古脑儿倾入水中泡着。我不明所以,妈说是“去去毒”。望着嫩黄碧绿的一片在水里沉浮隐现,由不得发一回“落花流水(维他)命去也”的浩叹。活蹦乱跳的鱼虾,烧好了端上来,红是红,青是青,入口却隐隐有股汽油味,下箸时不免战战兢兢;在夹让的盛情下,大有拼死吃河豚的悲壮。近年来鸡价一跌再跌,中国鸡与欧洲鸡的味道越来越相似。时下,普遍主义的大同世界还远未得到普遍的认同,东西方的差异仍消而不弭,不意竟在自家的饭桌上率先尝到了全球化的滋味。
去年夏天回国,家已从市区迁到了近郊。一应旧家具因舍不得扔掉,也一起搬入了新居,看着都似曾相识。里里外外兜了一圈,觉得新家里像是缺了点什么,一想原来是不见了大大小小的菜篮子。妈妈向来爱干净,定是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了。询问之下,方知现在买菜用不着篮子了,取而代之的是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这是菜贩子的必备之物,免费奉送,分文不取。用完后丢入垃圾桶,又干净又省事——据说家家户户如此。如今母亲年事已高,买菜这项家务活就由弟媳来做了。果见她每天早上空手上街,拎回一塑料袋一塑料袋的蔬果鱼肉。
我不清楚篮子的发明者是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远祖用枝条、竹篾之类编篮子装盛食物始于何年何月。只知道,在自己不算漫长的生涯中,我竟成了篮子遭遗弃的见证人。幸耶?不幸耶?其实,这何足道哉——在我们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人们自愿丢弃的,又岂止区区一个篮子!
2000春于特城
- Re: 菜篮子posted on 08/11/2005
是啊,我也感觉到这时代步子也太快了。。。
篮子不难做的,随便找些拉圾袋来,花些时间也能编一个菜篮子呢。
于是从超市购回一大堆速冻糯米汤圆、豆沙莲蓉包和虾饺什么的,又亲自动手炸糖年糕和春卷。不知为什么,这些东西吃几次就腻,唯有大饼油条百吃不厌。
我想是因为甜的原因吧。出国后买了一袋五磅重的糖,用到现在还有
四磅多(十多年啦)。可是,盐吃了多少罐,数也数不清的。
这大饼油条也就如油盐酱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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