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三镇之于我

方壶斋

现在写文章,总是要别人给我灵感和题目。武汉也算自己的半个老家了,竟从来没有想过写一写。看到《华夏快递》上有人写,于是回帖,一回就一发而不可收。

说到汉阳,我第一个反应是想起来大舅的家,建桥新村, 楼房后头是红土坡,有小路直通大桥桥面。土坡下等于自家一个院子,可以养鸡。大舅妈的湖北菜,熏的蒸的, 咸但是香。大舅是一个少言寡语的知识分子,秃顶。每次去他家,就怕跟他单独坐在屋里,因为我从小也是不善言谈的。大舅家众多的孩子,从来都认不过来。男孩子里面,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是长相清秀,带着眼镜的一位,另一个就是他们家最小的男孩子,但也比我大。最喜欢的是惟一的一个姐姐。 文革期间,她和同学来北京,我们到天安门照过像。那个时候照相还算是件重要的事情,哪里像现在那么方便。这位姐姐性格活泼,每次去看她待我都很好。现在嘛,走上领导岗位了, 关心的事情多少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姐夫倒是很忠厚的一个人。

我家在汉口以前住在黄兴路路口,挨着中山大道。 记得第一次到武汉探父母, 下了火车, 父母来接,我问还坐什么车,他们说走一会儿就到了。果然近得很。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次回去,经过黄兴路和中山大道交叉口那里,越发觉得那街道小得像个玩具城。如今黄兴路的那栋三层的红砖楼还在。里面仍然是黑漆漆的吱吱作响的木头楼梯。我家住三楼。记忆中有家里一方钩针窗帘,里面绣着的是一个裸女。文革期间还在用,所以印象深刻,觉得怎么那么小资。还记得的有装着马桶的厕所,早上总是冒着呛人的烟的公用厨房,黑黢黢油乎乎。隔壁郑家邻居大姐大哥都是文革前的大学生, 郑家大姐曾经把我从北京捎到武汉, 还到她们的大学里住过, 一个小男生住在大学生姐姐的宿舍里。 那时候觉得她们好大好成熟。

那个楼有个阳台。夏天就把竹床搬上去睡在那里。当然,没少偷窥邻居的女人们盖在床单下的身体的曲线。第一次从北京到武汉探亲的时候,还到阳台上哭过,因为想家, 想北京的外婆。滑稽,守着父母想家。

中山路上最亲切的是武汉电信局。现在变了不少,每次回去还忍不住要到营业大厅里去看看。

再有就是对面的老通城, 前边一点的那条现在已经改为步行街的江汉路。那里的新华书店和隔街的旧书店及水产市场。中山大道上的品芳照相馆。 中山公园。老租界那里,有小时候脏兮兮的滨江公园和码头。总是从那里过江去武昌。夏天轮渡上买冰棒的小贩凄楚的叫卖声:“雪糕啊,雪糕啊!”

武昌给我的记忆就是:1 革命,2。大学,3。外文书店,4。不好骑车的上坡路。 从滨江码头过江,出了码头沿着一条沿江马路骑,往大桥根那里骑,就是去武昌的downtown。 到了那里再往南就使上坡了。去武大,去华工,都得费劲。

第一次发现武大可以游东湖, 还是在我还在中学的时候。一个夏天骑进武大,发现那里有游泳场, 是东湖的一部分,而且浪很大。也顾不了没带游泳裤了,穿着随身衣裤就下去游了个痛快。

回来总是上大桥骑过来, 到汉阳。不懂规矩,竟从汉水桥上往下骑,减速的时候,把刹车捏断了。 当时幸亏路上车少,溜下桥后的路没有十字路口。 现在想起来都后怕。现在汉阳桥修了辅桥, 行人和自行车方便多了。

汉阳桥上的记忆,是那些拖着载货的三轮车艰难上坡的工人。遇到一辆,就学雷锋帮着推一把,当时觉得自己好伟大。

江边的码头,上船下船总给我很浪漫的感觉,想起来《红岩》里的描写, 仿佛永远是置身于解放前。这种浪漫情调,是北京所没有的。

在武汉没有什么同学。 男的朋友就属以前老街坊的两个儿子了,而且其中个一个比较有共同语言,曾经拉我参与一本《行政管理学辞典》的翻译。后来他去了深圳,彼此断了消息。很佩服他的勇气和远见。他是在去深圳办事的时候看到报上一则招聘广告,就去应试。人家马上拍板要他,于是回来跟国营事业单位辞职,带着夫人南下了。

女人么,有四个还记着。 一个是因为我思想教条, 总觉得不可能两地谈恋爱,所以彼此终于没有开始谈的,不过现在还是朋友,回去时见见面, 聊聊天。一个学化工的,在上海到汉口的船上认识的。 彼此通了一段时间的信。那是一个好学上进,朴实无华的女孩。有一年回武汉,打电话到她单位,说是去了美国。一个几年前认识的网友,英语老师,后来去了深圳教书。电邮以外,只在回家时通过一次长途。从声音上听起来,是个快人快语爽快的女人。好像武汉女人就是这么个风格。现在也没有音讯了。最后一个, 是在大学认识的湖北女孩,听说早就出国了。现在不知在何处。我现在只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将来我一定会很有钱的。”我想现在一定已经如愿了吧。

因为武汉的天气,我从来对于移居武汉没有兴趣,但是武汉和北京之于我,都是半斤八两,有一样的分量。

2005, 8,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