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啊...”,很小时候听收音机里孙敬修老爷爷讲故事,这三个字一起,立即全身心进入一个幻想世界。直到现在,每次将长篇小说写下去时,也会经历一个同样化境过程。
这个句式的确是有催魔能力的,所以,在学习德语的持久战斗里,我喜欢上了'Es war einmal...'。
逐步写下以下这些文字,证明人要长大,真是可怕。
一,
灰姑娘是被诱奸的吗?
为学德语,兴冲冲开始看原版格林童话,结果越看越心惊,虽然早知道德国童话其实和黑金属摇滚异曲同工,但真看起来,还是被弄得心慌意乱。
今天说的就是这个《灰姑娘》(Aschenputtel),一开始看到这孩子要去参加晚会时,是自己主动跑到她妈坟前,要求金的银的落一身时,我就知道不妙了,根据我们耳熟能详的洁版,这时应该是老仙女亲自到场,给这孩子什么华贵礼服以及南瓜花车的。现在她自己要,就避免不了一个贪字。
然后就是第三次舞会时丢失舞鞋事件。根据德国风俗,这里的隐喻很有可能是处女失身,但是,洁版把它改编成是灰姑娘自己不小心把鞋子搞丢的,就是说,她和王子是两情相悦,猛一冲动掉了鞋。但是原版可不是这样呢。原版说:但是王子动了诡计,他让人把整个楼梯都涂上了柏油,于是当灰姑娘跳走逃跑时,女孩子左脚上的鞋子给截留了下来。
(Der Königssohn hatte aber eine List gebraucht und hatte die ganze Treppe mit Pech bestreichen lassen: da war, als es hinabsprang, der linke Pantoffel des Mädchens hängengeblieben.)
这就明显意味着王子是个诱奸者,并且由于他使用的柏油这种粘呼呼的道具,无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性交时的体液溢出。结合在舞会上的表现,我对这个王子是很不满意的,丫一个人霸占着灰姑娘,别人要请灰灰跳舞,丫就一句话回答:她是我的跳舞马子。
仗他是王子,就可以这么没风度。那灰姑娘也是笨如猪狗,这样的男人她也要的。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后母两女儿的脚都大了些,塞不进那金鞋。在最洁白的版本里,她们也就作了罢,次洁的版本里,她们一个砍了脚趾一个砍了脚跟,最后血流出来,被灰姑娘的帮手,鸽子斑鸠之类揭发出来。对此学者都做了大量的分析,分析当时的德国民间文化传统,等等,这内容同时也让普通读者大吃一惊,但其实想想也简单:受尽折磨的底层劳动人民一旦翻身做了主人,其报复强度是让常人难以想像的,这一点,经历过土改和文革的中国人,以及经历过二战的德国人,应该肚子里比谁都清楚,只不过大人觉得孩子不该这么早就这么清楚,才会把结局甚至能改成灰姑娘邀请两姐姐一起过日子这样的宽恕式结局。--这个结局明显是贵族式的,对于贫民,要这么做可没那么容易。
最后就是啄眼悲剧了,最洁版给予了最完整的删除,次洁版给予了一笔带过,类似做法,可以参看日本人编订侵华历史教科书。实际上,原版对啄眼的详细描述是这样的:
当和王子的婚礼将如期举行时,两个坏姐姐来了,她们想来巴结一下沾点运气。当新郎新娘去教堂的时候,大姐在右边二姐在左边,两人被鸽子各自啄去了一只眼睛。后来,离去的时候,大姐在左边二姐在右边,两人被鸽子又各自啄去了一只眼睛。作为对她们的邪恶和错误的惩罚,现在她们得在黑暗中度过余生了。
(Als die Hochzeit mit dem Königssohn sollte gehalten werden, kamen die falschen Schwestern, wollten sich einschmeicheln und teil an seinem Glück nehmen. Als die Brautleute nun zur Kirche gingen, war die Älteste zur rechten, die Jüngste zur linken Seite: da pickten die Tauben einer jeden das eine Auge aus. Hernach, als sie herausgingen, war die Älteste zur linken und die Jüngste zur rechten : da pickten die Tauben einer jeden das andere Auge aus. Und waren sie also für ihre Bosheit und Falschheit mit Blindheit auf ihr Lebtag gestraft. )
啧啧,要啄还要分两次啄,这绝对不是童话特有的细节的重复性表述,而是故意的了,据说格林兄弟刚把民间的这些传说整理出来时,遭到当时舆论的空前压力,不得不几经修改才出版,但到我们手里,还是这般血腥。好在中国和美国都喜欢粉饰太平,弄了个一片光明的辛德瑞拉,以保证孩子们可以生活在幸福的太虚幻境之中。
这样算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吗?如果自然界,幼崽自小就看惯各类残酷成年野兽生存竞争的话,那么在人类社会,为什么文明发展的一个标志,就是得向孩子屏蔽掉一个真实的社会,一个其实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充满暴力和血腥的社会?当我们国内的一些学者,呼吁我国国产动画片要向迪斯尼学习,不要把作为反面角色的动物在动画片里弄死时,他们有没有想过,一个打小就被屏蔽掉诸多邪恶的孩子,长大后一旦遭遇邪恶,其心理结构会发生怎么样的扭曲?
我们有没有考虑过,必须教育孩子一些野蛮文化?这些的确不属于文明人的,但一旦倒退到石器时代,只有接受过野蛮文化教育的孩子群体,才能有更坚忍的心理承受力呢?
但是,我们又怎么能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呢?正是因为从小没有剔除干净这些野蛮文化,才使得孩子长大后,对暴力和血腥充满渴望,比如希特勒那一代人?
(谢谢网友尼尔斯和aeuglein对几处翻译错误的订正。)
二、
弱小就等于善良吗?
《小农夫》(Das Bürle)讲的是一个小农夫没有钱,用木头刨了头小牛,混在牛群里托人看管,然后诬告别人赶牛回家时,自己那头不会走路的牛丢了,这样,他将获得的赔偿去集市换了头真牛回来,剥了皮后上街去卖,然后到一个农妇家躲雨,眼见农妇藏了牧师,就设诡计哄骗刚回家的农妇丈夫,最后得到一大笔钱,回来后又语焉不详,害得全村人都去宰牛剥皮卖,结果什么钱也没得到。村民一怒之下将他判了死刑,他死里逃生,串通好之前救出来的牧师,而村民不知其中诡计,将一个牧羊人当做是他给抛进河里,而他自己却赶了牧羊人的羊回村,告诉村里人,这河里全是大群的羊。村民再次中计,跟着老村长一起跳进河里,于是小农夫获得了村子里所有农民的财产。
可以说,要是小农夫和村民之间,做出一个泾渭分明的判断,说哪一方是好人,哪一方是坏人是困难的,因为小农夫并不像中国人所熟悉的那些老实贫民那样,永远受着富人财主的欺负,并等着仙女前来拯救。相反,起初他就是在制造诡计,赚取第一桶金,然后双方矛盾越演越烈,直至性命相搏。
但这个童话本身还是有立场的,这从形容词 “无辜的”(unschuldig)里可以看出,它也是整个文本里唯一一个可识别叙述立场的修饰词,原话是:
无辜的小农夫被村民一致判为死罪,应装入满是洞眼的酒桶里,滚进河去。
(Das unschuldige Bürle ward einstimmig zum Tod verurteilt, und sollte in einem durchlöcherten Faß ins Wasser gerollt werden. )
我不清楚的是,按照中国童话的习惯,当小农夫为躲雨被农妇收留后,他理当表示感谢才对,为什么在他发现农妇招待牧师的食物如此丰盛之后,就起了歹意,利用刚回家的农妇丈夫,去捉弄那个可怜的妇人。在这里显然正典童话的道德规则没有被遵守,小农夫没有执行以恩报恩的路线,而以恩报恩,是大部分正典童话所必须遵守的,其另外一条规则是:如果对方恩将仇报,那么对方会被其他力量所报复。
所以正典童话大多最后是有道德收益的。善良一方将获得全局性的胜利,这一点,在中国童话中屡见不鲜:神笔马良同样也出身贫寒,同样也遭受压迫,但他却始终没有做任何坏心眼的事,于是最后他消灭所有敌人的时候,充满了道德上的势能,敌人的生命在此时已经被贬值为死有余辜。
小农夫同样也是将他的敌人全部葬身于水中,但他却拿不出任何道德上的绝对优势,他唯一的一个优势是:是他的对手首先将矛盾升级,从经济冲突上升为性命冲突。这也是该文本做出价值判断的立足点。但是,这个升级并不突兀,因为首先是村民遭受了重大的经济损失,并且这和小农夫故意提供不完整致富信息误导村民直接相关。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和村民之间的小矛盾开始,逐渐升级到你死我亡的大矛盾,这是个双方都在不断火上浇油的过程,而不是一方在始终忍让,一方在百般进逼,直到最后忍让方忍无可忍,遂杀人放火,顺理成章。
和这个世界所有社群冲突引起的悲剧性历史事件相比较,无疑,是这个德国童话更贴近生活原版,倒是正典童话里那种叙事显得假,在我看来,正典童话更像是冲突的胜利者为了粉饰罪恶,事后找人改写出来的故事。
三、
在黑魔法中寻开心
《拉斯廷老兄》(Bruder Lustig)看得我是忍俊不禁,连边看边背单词的义务都忘记了。它说的是一个拉斯廷这穷当兵的老没钱,圣彼得就化身和他同行,却又受不了他,便送了顶帽子给他,这帽子神奇,要什么东西装里面就什么东西装里面,靠这帽子,拉斯廷四处立功到处扬名,着实风光了一阵子,不过临死时他遇到了麻烦,地狱他不愿意呆,跑到天堂,圣彼得这看门的却不让他进,说你这家伙不配呢。拉斯廷便说,那至少帽子能物归原主吧。圣彼得答应了,刚收下帽子放天堂里,拉斯廷就喊,让我进帽子吧,就这样,唰啦一下,拉斯廷进了天堂,圣彼得对此只好无可奈何。
可以说,这个文本从头到脚都是人和神在互相斗智斗勇,而且是以喜剧方式而非悲剧方式。本来,这种民间不敬神的态度到处都有,但问题是,在这么个轻松的主题里面,却前后安插了两段肢解并蒸煮女尸的内容,当然,这两家伙这么干是为了让女尸复活,但此等复活手段,在今天各种变态犯罪行为均已曝光的世界里,细心阅读,怎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格林兄弟在第一次描述中是这么写的:
于是他把死尸所有的肢体砍下并将它们扔到水里,在大锅下面生火烹煮。当所有的肉都从骨头上掉离的时候,他将美丽洁白的骨头拿出来放到一张桌子上,凑一起拼排成它们原来的次序,这些都做好后,他走上前说了三遍这样的话:“以三位一体的名义,死人,起来。”第三遍话音刚落,公主就活了过来,健康而美丽。
(Darauf schnitt er alle Glieder der Toten los und warf sie ins Wasser, machte Feuer unter den Kessel und ließ sie kochen. Und wie alles Fleisch von den Knochen herabgefallen war, nahm er das schöne weiße Gebein heraus und legte es auf eine Tafel, und reihte und legte es nach seiner natürlichen Ordnung zusammen. Als das geschehen war, trat er davor und sprach dreimal: »Im Namen der allerheiligsten Dreifaltigkeit, Tote, steh auf.« Und beim drittenmal erhob sich die Königstochter lebendig, gesund und schön.)
为和恐怖故事有所区别,公主自然是美丽又健康的复活了,但在隐喻的世界里,我们不难找到操纵尸体这些黑魔法中的古怪行为。当童话脱去伪装,直接赤裸裸地展现这些,那么,今天盛行在北欧的各类黑金属音乐里,这些话题全部复活了。在那些音乐里,腐烂的尸体、血污的四肢、痛苦的亡魂等等,永远是它们反复咆哮的对象。只是在中国,再怎么摇滚最多也仅仅到poprock为止,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的童话永远是鸟语花香,小孩子到处在咿呀咿呀,而中国的摇滚乐也只好永远是郑钧许巍,年轻人没事就跟着哼唧哼唧。可见温热带到亚热带的气候,根本就不适合黑魔法的生长,只有在德国和德国以北,在白雪覆盖的森林里,我们才会找到那些带有邪恶气息的童话,或者音乐。这种文化地理学说起来粗俗不堪,但粗俗不堪就是有出气解乏之功效。
第二次水煮女尸就没第一次那么麻利了。因为拉斯廷为了赚钱,在没有圣彼得的帮助下,胆大包天想单独从事黑魔法工作,结果他根本不知道那些骨头怎么个拚排法,弄得一塌糊涂,虽然他也念了三位一体,但没用,只好咒骂人家可怜的死者,还好人家圣彼得及时出现,帮他度过一劫。
这种米老鼠指挥扫帚挑水结果一团糟的描写手法,使其娱乐性增强很多,儿童注意力会被滑稽的尴尬局面所逗乐,而不会再留恋顾及煮尸这个话题。这也是黑色幽默编造上的一个技巧:将一个可怖场景中的喜剧元素强化,将能削弱其可怖性。王小波在《红拂夜奔》中那段描写把人体拉成一张网的著名段落,将成为中国黑魔法的一个经典案例。
- posted on 09/20/2005
四、
奇异的迪特马斯
《迪特马斯的瞎编乱造》(Das Dietmarsische Lugenmärchen)这个童话很短,而且根本不像一个童话,它没有任何情节,只有一路的狂想。可能小孩子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文本,它太突兀,与其属于童话,倒不如更像嗑药后的症状记录。连格林兄弟也对之不加以肯定,标题便说是瞎编乱造呢。类似的民间童谣在中国也有,小时候我就能上海话,背它个滚瓜烂熟:“从前有个聪明的戆嘟,拎了一把飞快的钝刀,杀了一个年轻的老头......”
现在这个德国文本的想像力,比之我那个上海童谣更加狂洋恣肆,有时甚至能让我想到那些了不起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所拥有的内在视觉,比如马格里特。在马格里特著名的《错误的镜子》作品里,我能看到一样令人惊悚的白云。马格里特说过,物体的形象与物体的名称之间不存在确定的或不可转移的关系。树叶,也可完全用大炮的形象来代替。当然,我们清楚他是受了卡夫卡的影响,但从语言学的层面来看,马格里特的观点,也是指称问题中最伤人脑筋的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保证对象集合和语言集合之间的映射关系是可靠的呢?从休谟开始到今天,分析哲学家写下了无数文字,也给出了不少结论,但今天这个来自民间的童话文本,却依旧能让他们头痛不已,比如这句:
我见过两只烤鸡在飞行,它们飞得真快,而且是肚皮翻过来朝着天背朝着地在飞。
(Ich sah zwei gebratene Hühner fliegen, flogen schnell und hatten die Bäuche gen Himmel gekehrt, die Rücken nach der Hölle,......)
现实世界有很多物理定律可以否定上述描写,这并不是由于它们的行为违背了所有的物理定律,至少这句子没有特意指出烤鸡扑翅膀的姿势也违背了,但正因为存在部分合理,才使得整个场景变得在意识世界里,依旧可行。这说明在我们的意识世界,每一条基本规则都还是老样子:天空在上地在下,鸡拥有肚皮,鸡能飞,鸡能被杀死烤熟......但是,这些规则互相之间的组合关系,即那些二次规则,却被随意组合了,于是,类似“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这样的修辞,能被我们顺利地加以想像,并进而在语言里表达。可是,如果你说“煮熟的大象又飞了”,这就需要在“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的修辞上去做进一步理解,而那将涉及到观念(Idea)组合而非仅仅是印象(Impression)组合。当年休谟在这上面想了又想,是为了在语言和对象之间另外找个舒服的解释,但今天,我们却可以用这些哲学概念,来为童话构建一个更漂亮的阐释,让它不再仅仅是说给孩子听的故事。
现在这个文本由于彻底扔掉了情节,反而将童话里的那些幻想元素,全部毫无保留得呈现出来,我们可以发现一些奥秘,一些将一本正经现实主义小说给改编成童话的奥秘,一旦这个奥秘被发现,现实主义大师和童话大师将双双被摘去花环,也许有一天,巴尔扎克将和安徒生一起,并排成为毫无魅力的故事编造者,他们将失去隐喻和象征的魔力,而文学批评家们,也会一夜间突然觉得他们自己,活得真是寡然无味。
反正这文本也不长,我这里就将它全翻出来吧。
《迪特马斯的瞎编乱造》
我来给你们讲些事情。我见过两只烤鸡在飞行,它们飞得真快,而且是肚皮翻过来朝着天背朝着地在飞。一块砧台和一块磨石在莱茵河上游泳,游得平静优雅,圣灵降临节里,一只青蛙坐在冰上进食一只犁头。有三个坏人,踩着高跷拄着拐杖,想抓一只兔子,他们第一个人是聋子,第二个人是瞎子,第三个人是哑巴,第四个人没有脚。你们说,会发生什么?这瞎子首先看到兔子在田野里跑,哑巴告诉了瘸子,瘸子抓住了兔子的项圈。有些人想在陆地上滑行,他们在风中拉紧帆,在广袤的农田上航行:他们滑行到了一座高山上,他们一定在那里悲惨得淹死了。一只螃蟹追赶一只奔逃的兔子,屋顶上高高躺着一头爬上去的母牛。在那片陆地上,鸟和这里的羊一样大。你们还是打开窗子,让这些瞎编乱造飞走吧。
Das Dietmarsische Lugenmärchen
Ich will euch etwas erzählen. Ich sah zwei gebratene Hühner fliegen, flogen schnell und hatten die Bäuche gen Himmel gekehrt, die Rücken nach der Hölle, und ein Amboß und ein Mühlstein schwammen über den Rhein, fein langsam und leise, und ein Frosch saß und fraß eine Pflugschar zu Pfingsten auf dem Eis. Da waren drei Kerle, wollten einen Hasen fangen, gingen auf Krücken und Stelzen, der eine war taub, der zweite blind, der dritte stumm und der vierte konnte keinen Fuß rühren. Wollt ihr wissen, wie das geschah? Der Blinde, der sah zuerst den Hasen über Feld traben, der Stumme rief dem Lahmen zu, und der Lahme faßte ihn beim Kragen. Etliche, die wollten zu Land segeln und spannten die Segel im Wind und schifften über große Äcker hin: da segelten sie über einen hohen Berg, da mußten sie elendig ersaufen. Ein Krebs jagte einen Hasen in die Flucht, und hoch auf dem Dach lag eine Kuh, die war hinaufgestiegen. In dem Lande sind die Fliegen so groß als hier die Ziegen. Mache das Fenster auf, damit die Lügen hinausfliegen.
五、
善良的人们总披皮
牛郎上天的时候是披了牛皮的,唐僧被诬陷时则是披了虎皮。同样,在格林童话里,这些老实人也是不停得在披各色皮草,虽然在现实世界中,喜欢皮草行头的,往往是那些藐视动物权利的阔太太。
《小毛驴》(Das Eselein)说的是一个王子披着毛驴皮,以毛驴的形状在外面晃,最后以杰出的音乐才能被隔壁王国的国王看中,招为女婿。本来,这也就一个不以相貌取人的励志故事,却不料接下来的内容是,到了婚房里,王子将驴皮一脱,现出英俊相貌,于是国王女儿大喜过望,遂云雨热烈,作为童话,自然以下省略百字。
在《小弟弟和小姐姐》(Brüderlein und Schwesterlein)里,是哥哥披上了鹿皮,然后被围猎的国王追逐并进而发现了他的妹妹,接下来又是一番皇室恩怨情仇,最后哥哥恢复人样。在《千皮兽》(Allerleirauh)里,则是公主披上各种野兽制成的兽皮,为躲避亲身父亲的求婚,半夜卷携细软仓皇逃跑,但被当做穷人抓回宫里作女仆,最后兽皮被国王揭开,于是父女终于成婚。
我们单就情节的构造技艺来说,显然,这些披皮故事都是完成一个有关社会身份的变形历程。要是真实打实得写,无非就是破产啊入狱啊婚变啊世仇啊,但到了童话世界,这一切都被简化为披皮。至于为什么选择善人,这也是情节安排的需要:善人命运多舛是会令读者关心的,至于恶人,不管怎样都是难逃一劫,这类简单的是非二元价值观,决定了披皮的大多是善人。
但恶人角色并非不会变形,只是它们变形方向有区别:像在《小弟弟和小姐姐》里,巫婆的妹妹是摇身一变,变成小姐姐的样子,同样在《小红帽》(Rotkäppchen)里,狼是依靠化妆术扮演成了外婆。这些都无疑在暗示着:恶人变形是向善良方向进行变形,所以不需要披象征低等级的兽皮;而善人,却是向无辜方向、贫困方向或邪恶方向进行变形,这就需要兽皮这道具。如果我们进一步向前推进,还会看出这样的隐喻:好人变坏是暂时的,坏人变好也是暂时的,所以,好人将永远是好人,坏人将永远是坏人。
以这样的叙事所形成的价值观,将左右人们的一生,我们都清楚,对孩子来说,好人和坏人永远是截然两分的,为迎合这样的需求,我们制造的这些童话,也将不断强化这一点,即便后来随着我们知识不断丰富,阅历不断增加,逐渐意识到了社会的复杂性,可是,童年期就打下的烙印不会轻易褪去,这也是《圣经》、《古兰经》之类的文本,能成为一些地区成年人的童话,并让他们坚信只有自己才代表着善良,于是他们都披皮成兽,互相打仗,并认为自己作为好人,变坏仅仅是暂时的。
六、
宏观游戏
民间流传的故事里,自然也会包括对天地之间大尺寸事物进行发问,只是缺了认真的态度后,很快这些发问就成为戏耍,相当于今天的脑筋急转弯。只是,同样是戏耍,德国戏耍和中国戏耍比起来,还是略有区别。
在《聪明的小牧童》(Das Hirtenbüblein)里,国王问了小牧童三个问题,分别是:大海有多少滴水?天上有多少星星?永恒有多少秒钟?在东方,阿凡提也遭遇过差不多的问题。它们分别是关于地球中心的位置、天上星星数量以及商人胡子根数。
小牧童对第一个问题提供了一个工程上的方案,说要先把所有进入大海的河流都堵住,这样他就能测出大海的水滴数;对于第二个问题,小牧童问人要了张大白纸,然后自己主动进行手工操作,在纸上戳了无数个小点,最后告诉大家天上星星的数目就这么多;对第三个问题,小牧童则是引入一个幻想故事,他说:
“后波美拉尼亚有一座钻石之山,高有一个时辰,宽有一个时辰,深有一个时辰;每隔一百年有一只鸟飞来,用它的小嘴啄山,等整个山都被啄光时,永恒就经过了第一秒。”
’in Hinterpommern liegt der Demantberg, der hat eine Stunde in die Höhe, eine Stunde in die Breite und eine Stunde in die Tiefe; dahin kommt alle hundert Jahr ein Vöglein und wetzt sein Schnäbelein daran, und wenn der ganze Berg abgewetzt ist, dann ist die erste Sekunde von der Ewigkeit vorbei.’
当时这段文字我看的时候就奇怪,怎么距离是用时间来测量的呢,高怎么有一个时辰呢?问了德国朋友,才明白那时候德国人可能就这么个修辞法,相当于我们说“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又去查中译本和英译本来对照,发现这里都改译做了两英里。然而,我想这样的意译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以前的人对空间的时间化描述,可能更接于对永恒这个抽象的无穷大的理解。要是真翻成了什么高两英里宽两英里深两英里,大人小孩是都能懂,但那种奇幻感觉就全没了。
就这样,小牧童分别以工程学和诗学的方法,将这三个涉及大地测量学、宇宙物理学和数论的问题给解决掉了。
反观中国的阿凡提,则是以不便应万便,全部以自己身边毛驴的右腿、体毛和尾须作答,方便是方便,只是机智有余,变化不足,反倒不似老实的德国人,回答得煞有介事,反倒耐看。
不过真正煞有介事的,还是在古印度神话里。从不断援引这些神话资源的原始佛教资料来看,印度人在这些宏观尺度上的描述,远远超越了其他文明的努力。比如,据他们说,一千六百万年为一小劫,三十二亿年为一中劫,一百二十八亿年为一大劫。七个这样的大劫(火坏劫)为一水坏劫,七个水坏劫为一风坏劫,而劫后又劫,周而复始,所以,印度人的代数文化在以前影响了古希腊,在今天又影响了美国,实在是丰功伟绩,非其他文明所能望其项背的。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