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趣味,全世界都一样




南方周末   2005-10-20 16:41:59





博尔赫斯说的话是垃圾。———斯图尔·阿兰  娄林伟/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趣味,全世界都一样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前秘书长斯图尔·阿兰专访
      
  □本报记者 夏榆 实习生 纪冰冰
  
  10月17日,在瑞典驻华大使馆的协助下,本报记者对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前秘书长、评委斯图尔·阿兰和惟一精通汉语的评委马悦然进行了全国惟一的专访。“沈从文活到1988年10月就肯定能得奖”,“在文学奖的整个赛场上,如果有人出政治牌,他就出局,没有任何黄牌警告”……详细讲解诺贝尔文学奖的游戏规则的同时,针对长期以来中国作家的“诺贝尔情结”,两位评委也有话说。
  
  斯图尔·阿兰满头银发,连眼睫毛也是银色的。他走路很缓慢,从瑞典驻华大使馆一楼到二楼,距离不到20米,他足足走了5分钟,他的语速也很缓慢,但一开口,就显露出一个老人的威仪。
  作为瑞典学院院士、前任秘书长、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斯图尔·阿兰在过去一直承担着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发言人的责任,他也是致力于维护诺贝尔权威性及公信力的一个重要的实践者。他写作的关于诺贝尔文学奖内幕的书《诺贝尔文学奖》被翻译成英文出版,这本书和前任诺奖评委会主席谢尔·埃斯普马克的《诺贝尔文学奖内幕》成为姊妹篇。
  10月17日,本报记者跟斯图尔·阿兰进行了一次关于诺贝尔文学奖内部实况的对话。关于诺贝尔中选或落选的指导原则,关于院士的辞职风波,关于评委的保密能力以及诺贝尔文学奖被世人非议的政治倾向,斯图尔·阿兰一一作解。
  
  很多人不相信我们能独立
  记者:10月6日,应该是诺贝尔文学奖结果公布的日子,为什么时隔一个星期之后才宣布结果?推迟公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否因为存在大量的争议?
  斯图尔·阿兰:如果有原因的话,就没有所谓“原因”和“真正原因”的区别。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事实上根本没有推迟公布,根据我们的原则,每年10月中旬是公布结果的日子。我需要补充一点,并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有什么问题,诺贝尔奖有5个奖项,其他奖项———物理、化学、和平、医学———的评奖委员会,今年决定提前颁布,而文学奖评委会没有做这个决定。所以,在10月10日到20日之间能够公布奖项都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记者:我很想知道诺贝尔文学奖中选或落选所遵循的原则是什么?
  斯图尔·阿兰:本周四我在北京大学作的讲座将要谈到这个问题,我将花一个小时介绍诺奖评奖的过程。
  记者:现在我们可以花几分钟的时间讲讲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原则吗?
  斯图尔·阿兰: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某位作家能够获奖,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他在文学上的成就,这也是惟一重要的原因,和其他的别的东西都没有关系。什么能保证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文学奖的评奖机构是瑞典学院,它是完全独立的,独立于其他任何组织,独立于议会、政府、公司、教会等各种机构,我们是一个15人组成的小小的小组,经济完全独立,自己选举自己的成员,不需要任何人来任命,所有这些要件保证我们能够真正地独立。如果瑞典首相接到一个电话,请他为某个人说情,他是不会给我们打这个电话的,因为他非常清楚我们的工作程序。
  记者:诺贝尔奖的独立性是著名的,可能很少有人不相信它的独立性。
  斯图尔·阿兰:真的吗?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认为全世界都认同诺贝尔的独立性。我已经被选为学院成员13年,我同时还是执行主任,在这13年当中,我被邀请到很多国家去过,也向他们宣传诺贝尔文学奖的情况。每次,当我告诉他们,我们的委员会是独立自主的时候,他们就会笑,嘴巴就翘上去了(做了一个嘴巴上翘的鬼脸),他们不相信我们是独立的。为什么?因为法国、匈牙利、西班牙等等的文学委员会都不是独立的,都要依靠政府,他们不相信在瑞典有这样一个独立的委员会的存在。
  记者:诺奖的评审过程的保密工作被外界关注。每次在颁奖之前,全世界的媒体都在预测结果,但是预测总是落空。
  斯图尔·阿兰:(笑)这很有意思。我们有非常严格的双重的保密原则。从1786年开始,所有瑞典学院的成员都要对学院发生的每一件事保密;同时根据基金会的规定,作为基本原则,任何一件和诺贝尔奖有关的事情都要保密50年。每个人都要遵守这两项原则,因此可以保证不会泄露跟评奖有关的任何消息。你可以想象,如果某位获奖人的名字要是被出版商提前知道了后果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为何不当评委?
  记者:10月11日,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克努茨·安德隆教授宣布退出瑞典文学院,原因是他对去年的文学奖授予奥地利女作家耶利内克有异议,你怎么看安德隆教授的退出?
  斯图尔·阿兰:很简单。他假装是在今年离开学院,其实他不是今年才想离开的,他不参加学院的工作已经有10年之久了。我们的委员会有一系列作品,有10本书,他写了其中一本。每个成员都和出版商有合约,我们所有成员的书都由这个出版商出,他不喜欢这个出版商,希望是另一个出版商出,这里面有个协调问题,所以今年他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学院。可以说他不是辞职了,而是离开了他的工作。
  记者:安德隆教授的退出会对评委会的工作造成压力吗?瑞典学院原来有18位院士,有3名院士因1989年印裔英国作家拉什迪的《撒旦诗篇》激起的风波辞职,今年又多了一位退出者。减少到14名成员的评委会怎样面对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压力?
  斯图尔·阿兰:我感到遗憾的是,几乎所有记者都对成员离开的事件发生兴趣,而很少关注学院的工作结果。而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文学奖设立100多年来,我们有个规定就是投票必须有至少12人参加,每位获奖者必须有超过半数以上的人支持,这是我们的原则。我们还有14人呢!所以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再补充一点,我们文学院非常支持印度的拉什迪。关于他获奖的问题,当年有一些组织写信或者活动,希望通过政府给我们施加压力,但是瑞典文学院从来不接受来自政府的压力。为了表明这点,当时政府转交我们的信件我们没有任何签字,也没有任何理会,关于这件事,我们瑞典学院出了一份自己的新闻通稿,明确表示我们支持拉什迪。我们的评委每周开一次会,这周发生的事情下周我们就马上回应了。
  这件事情发生两年后,我们邀请拉什迪作为尊贵的客人来瑞典学院做客,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友好的谈话,他非常热情并且正式地向我们表示感谢,感谢我们对他和自由世界的支持。
  很有意思的是,那3位评委为何就在拉什迪事件后离开?跟刚才原因一样,他们并非因为这个事件本身离开的。其实是在那之前两年,1987年,学院内曾经发生特别大的分歧和特别激烈的争论,但我今天无法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争,争论的都是一些小事,但争论是非常大的。他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表示了他们的意图,但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可以让世人比较清楚地了解,这和安德隆教授是一样的,他等到结果公布两天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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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政治牌就会出局
  记者:除了关注评委退出事件,其实记者们更关注诺贝尔奖的公信度。我们知道评委是投票表决,可是人们还是发现一个地区平衡的问题。博尔赫斯就曾说过,“诺贝尔奖就是一个地区性的政治平衡的产物”。您的看法呢?
  斯图尔·阿兰:这是垃圾,很明显是错误的。你看足球吗?足球比赛中,红牌之前有黄牌警告。在文学奖的整个赛场上,如果有人出政治牌的话,那他就会出局,没有任何黄牌警告。这么多年来,谁能谁不能获奖,最重要的依据是纯文学的因素。每个人对最终获奖结果有自己的理解和解释,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解释,有的会认为和政治有关,但这不是我们的初衷。如果我们允许有政治因素掺杂进去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我们诺贝尔文学奖的末日了。
  记者:在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史上,曾经留下一些明显的遗憾。评委会如何克服审美评价原则带来的偏差?
  斯图尔·阿兰:我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趣味,全世界都一样。评奖委员会的发展经过了100多年的历史,发展到今天已经比较完善,而评奖程序构建的基础是每个成员的大量阅读,这是我们的重要工作。我们每天要读很多作家的很多作品,读一遍不够,还要再读,然后是讨论,全部成员一起来讨论。诺贝尔文学奖只是我们委员会每年颁布的50个奖中的一个,还有其他好多文学奖项———瑞典文学奖、瑞典芬兰文学奖、戏剧奖……
  首先,我们所有成员都要大量阅读作家的作品;第二,我们要读与作家有关的其他作品,比如他们的传记采访等,即不仅看这些作家的书,还要看对他们的评价;第三,涉及到语言的问题,如果需要,我们还会特别邀请相关专家来帮助我们解决语言上的问题。所有这些一起,构成了文学奖评奖程序的基础,我们认为这是比较合理的。但是必须承认,每位成员都有自己的阅读体验,而这是具有最终决定性的。文学不像自然科学那么客观,肯定会有一定的主观因素在里面,但是我们通过上述措施,已经尽量把主观的因素降到最低了。
  我们谈了很久,迄今为止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你没有问,谁有权提名?
  记者:谁有权提名?
  斯图尔·阿兰:有4种人可以有提名的权利,第一是瑞典学院成员,第二是全世界大学里的文学或语言学教授,第三是以前的获奖者,第四是各国作家协会的主席。每年我们收到很多提名,工作量很大,接到很多的提名名单,如果把重复的去掉,每年大约有200多名来自世界各国的作家被提名。
  记者:谢谢你解释这个问题,让我们清楚了诺奖更多真实的情况。
  斯图尔·阿兰:我很感谢你,如果你能把诺贝尔奖的真实情况告诉中国读者,我会很高兴。
  记者:我最后一个问题是,在诺贝尔文学奖百年历史上,中国本土作家是缺席的,您认为是什么原因呢?语言障碍还是表达的难度?
  斯图尔·阿兰:我无法为100年前评委们的选择作出解释,但我可以为这50年来的事情做一些解释。每届文学奖都很少有中国作家被提名。最后的获奖者是建立在世界范围的提名基础上的,基数小则机会就会少。为何如此?我觉得我们无法解释,应该你们来解决你们自己的问题。
  20年前有一位中国作家非常有可能获奖,但是很遗憾他去世了。5年前,高行健获奖了。有人说他不是中国的,他是在法国获奖的,我要说的是,瑞典学院对他住在哪个国家不感兴趣。我们看的是作家,我们不看国家只看作家。比如库切,他在南非、澳大利亚、美国都生活过,现在也不在南非。有的获奖者甚至根本就没有国籍。
  (本采访由瑞典驻华大使馆潘蟩女士担任翻译,谨致谢意)
  
  贴身文学诺贝【25-28版】  
  本专题编辑 风端 孟汤 实习生 肖昕



  2004年6月29日,品特夫妇出席《华氏911》伦敦慈善首映本报
  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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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期周末没什么东西,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