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概
清·刘熙载
《诗纬含神雾》曰:“诗者,天地之心。”文中子曰:“诗者,民之性情也。”
此可见诗为天人之合。
“诗言志”,孟子“文辞志”之说所本也。“思无邪”,子夏《诗序》“发
乎情止乎礼义”之说所本也。
《关雎》取挚而有别,《鹿鸣》取食则相呼。凡诗能得此旨,皆应乎《风》、
《雅》者也。
《诗序》:“风,风也。风以动之。”可知风之义至微至远矣。观《二南》
咏歌文王之化,辞意之微远何如!
变风始《柏舟》。《柏舟》与《离骚》同旨,读之当兼得其人之志与遇焉。
《大雅》之变,具忧世之怀;《小雅》之变,多忧生之意。
《颂》固以美盛德之形容,然必原其所以至之之由,以寓劝勉後人之意,则
义亦通於《雅》矣。
《雅》、《颂》相通,如《颂闵予小子》、《访落》、《敬之》、《小毖》
近《雅》;《雅生民》、《笃公刘》近《颂》。
“穆如清风”,“肃雝和鸣”,《雅》、《颂》之懿,两言可蔽。
《诗序正义》云:“比与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後隐,
故比居先也。《毛传》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案《文心雕龙比兴篇》云:
“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异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正义》盖
本於此。
“取象曰比,取义曰兴”,语出皎然《诗式》,即刘彦和所谓“比显兴隐”
之意。
《诗》,自乐是一种,“衡门之下”是也;自励是一种,“坎坎伐檀兮”是
也;自伤是一种,“出自北门”是也;自誉自嘲是一种,“简兮简兮”是也;自
警是一种,“抑抑威仪”是也。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此诗人之忧过人也;“独寐寤言,永矢弗告”,
此诗人之乐过人也。忧世乐天,固当如是。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出乎外也;“我任我辇;,我车我牛”,入乎中
也。“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宜其始也;“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持其终也。
真西山《文章正宗纲目》云:“《三百五篇》之诗,其正言义理盖无几,而
讽咏之间,悠然得其性情之正,即所谓义理也。”余谓诗或寓义於情而义愈至,
或寓情於景而情愈深,此亦《三百五篇》之遗意也。
诗喻物情之微者,近《风》;明人治之大者,近《雅》;通天地鬼神之奥者,
近《颂》。
《离骚》,淮南王比之《国风》、《小雅》,朱子《楚辞集注》谓“其语祀
神之盛几乎《颂》”。李太白《古风》云:“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盖有
《诗》亡《春秋》作之意,非抑《骚》也。
刘勰《辩骚》谓《楚辞》“体慢於三代,风雅於战国”。顾论其体不如论其
志,志苟可质诸三代,虽谓易地则皆然可耳。
汉武帝《秋风辞》,《风》也;《瓠子歌》,《雅》也。《瓠子歌》忧民之
思,足继《云汉》,文中子何但以《秋风》为悔志之萌耶?
武帝《秋风辞》、《瓠子歌》、柏梁与群臣赋诗,後世得其一体,皆足成一
大宗,而帝之为大宗不待言矣。
或问《安世房中歌》与孝武《郊祀》诸歌孰为奇正?曰:《房中》,正之正
也;《郊祀》,奇而正也。
汉《郊祀》诸乐府,以乐而象礼者也。所以典硕肃穆,视他乐府别为一格。
秦碑有韵之文质而劲,汉乐府典而厚。如商、周二《颂》,气体攸别。
质而文,直而婉,《雅》之善也。汉诗《风》与《颂》多,而《雅》少。
《雅》之义,非韦傅《讽谏》,其孰存之!
李陵赠苏武五言,但叙别愁,无一语及於事实,而言外无穷,使人黯然不可
为怀。至“径万里兮度沙幕”一歌,意味颇浅,而《汉书苏武传》载之以为陵作,
其果然乎?
《古诗十九首》与苏、李同一悲慨,然《古诗》兼有豪放旷达之意,与苏、
李之一於委曲含蓄,有阳舒阴惨之不同。知人论世者,自能得诸言外,固不必如
锺嵘《诗品》谓《古诗》“出於《国风》”,李陵“出於《楚辞》”也。
《十九首》凿空乱道,读之自觉四顾踌躇,百端交集。诗至此,始可谓其中
有物也已!
曹公诗气雄力坚,足以笼罩一切,建安诸子,未有其匹也。子建则隐有“仁
义之人,其言蔼如”之意。锺嵘品诗,不以“古直悲凉”加於“人伦周、孔”之
上,岂无见乎!
曹子建《赠丁仪王粲》有云:“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此意足推风雅
正宗。至骨气情采,则锺仲伟论之备矣。
公斡气胜,仲宣情胜,皆有陈思之一体。後世诗率不越此两宗。
陆士衡诗,粗枝大叶,有失出,无失入,平实处不妨屡见。正其无人之见存,
所以独到处亦跻卓绝,岂如沾沾戈戋戋者,才出一言,便欲人道好耶!
刘彦和谓士衡矜重,而近世论陆诗者,或以累句訾之。然有累句,无轻句,
便是大家品位。士衡乐府,金石之音,风云之气,能令读者惊心动魄。虽子建诸
乐府,且不得专美於前,他何论焉!
阮嗣宗《咏怀》,其旨固为渊远,其属辞之妙,去来无端,不可踪迹。从来
如射洪《感遇》,太白《古风》,犹瞻望弗及矣。
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夷、齐不降不辱,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趣
尚乃自古别矣。
野者,诗之美也。故表圣《诗品》中有“疏野”一品。若锺仲伟谓左太冲
“野於陆机”,野乃不美之辞。然太冲是豪放,非野也,观《咏史》可见。
张景阳诗开鲍明远。明远遒警绝人,然练不伤气,必推景阳独步。“苦雨”
诸诗,尤为高作。故锺嵘《诗品》独称之。《文心雕龙明诗》云:“景阳振其丽。”
“丽”何足以尽景阳哉!
刘公斡、左太冲诗壮而不悲,王仲宣、潘安仁悲而不壮,兼悲壮者,其惟刘
越石乎?
孔北海《杂诗》:“吕望老匹夫,管仲小囚臣。”刘越石《重赠卢谌》诗: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又称“小白相射钩”。於汉於晋,兴复之志同也。
北海言:“人生有何常,但患年岁暮。”越石言:“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其欲及时之志亦同也。锺嵘谓越石诗出於王粲,以格言耳。
刘越石诗,定乱扶衰之志;郭景纯诗,除残去秽之情。第以“清刚”、“隽
上”目之,殆犹未觇厥蕴。
嵇叔夜、郭景纯皆亮节之士,虽《秋胡行》贵玄默之致,《游仙诗》假栖Т
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乃知识曲宜听其真也。
曹子建、王仲宣之诗出於《骚》,阮步兵出於《庄》,陶渊明大要出於《论
语》。
陶诗有“贤哉回也”、“吾与点也”之意,直可嗣洙、泗遗音。其贵尚节义,
如《咏荆卿》、美田子泰等作,则亦孔子贤夷、齐之志也。
陶诗“吾亦爱吾庐”,我亦具物之情也;“良苗亦怀新”,物亦具我之情也。
《归去来辞》亦云:“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陶诗云:“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又云:“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高。”
可见其玩心高明,未尝不脚踏实地,不是倜然无所归宿也。
锺嵘《诗品》谓阮籍《咏怀》之作,“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余
谓渊明《读山海经》,言在八荒之表,而情甚亲切,尤诗之深致也。
诗可数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陶渊明自庚子距丙辰十七年间,作诗九首,
其诗之真,更须问耶!彼无岁无诗,乃至无日无诗者,意欲何明?
谢才颜学,谢奇颜法,陶则兼而有之,大而化之,故其品为尤上。
陶、谢用理语各有胜境。锺嵘《诗品》称“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
平典似《道德论》”。此由乏理趣耳,夫岂尚理之过哉!
谢客诗刻画微眇,其造语似子处,不用力而功益奇,在诗家为独辟之境。
康乐诗较颜为放手,较陶为刻意,炼句用字,在生熟深浅之间。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谓灵运“兴会标举”,延年“体裁明密”,所以示
学两家者,当相济有功,不必如惠休上人好分优劣。
颜延年诗体近方幅,然不失为正轨,以其字字称量而出,无一苟下也。文中
子称之曰:“其文约以则,有君子之心。”盖有以观其深矣。
延年诗长於廊庙之体,然如《五君咏》,抑何善言林下风也。所蕴之富,亦
可见矣。
左太冲《咏史》似论体,颜延年《五君咏》似传体。
韦傅《讽谏诗》,经家之言;阮嗣宗《咏怀》,子家之言;颜延年《五君咏》,
史家之言;张景阳《杂诗》,辞家之言。
“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此鲍明远赋句也。若移以评明远之诗,颇复相似。
明远长句,慷慨任气,磊落使才,在当时不可无一,不能有二。杜少陵《简
薛华醉歌》云:“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何刘沈谢力未工,才兼鲍
照愁绝倒。”此虽意重推薛,然亦见鲍之长句,何、刘、沈、谢均莫及也。
陈孔璋《饮马长城窟》机轴开鲍明远。惟陈纯乎质,而鲍济以妍,所以涉其
流者,忘其发源所自。
谢玄晖诗以情韵胜,虽才力不及明远,而语皆自然流出,同时亦未有其比。
江文通诗,有凄凉日暮,不可如何之意。此诗之多情而人之不济也。虽长於
杂拟,於古人苍壮之作亦能肖吻,究非其本色耳。
庾子山《燕歌行》开唐初七古,《乌夜啼》开唐七律,其他体为唐五绝、五
律、五排所本者,尤不可胜举。
隋杨处道诗,甚为雄深雅健。齐、梁文辞之弊,贵清绮不重气质,得此可以
矫之。
唐初四子,源出子山。观少陵《戏为六绝句》专论四子,而第一首起句便云
“庾信文章老更成”,有意无意之间,骊珠已得。
唐初四子沿陈、隋之旧,故虽才力迥绝,不免致人异议。陈射洪、张曲江独
能超出一格,为李、杜开先。人文所肇,岂天运使然耶?
曲江之《感遇》出於《骚》,射洪之《感遇》出於《庄》,缠绵超旷,各有
独至。
太白诗以《庄》、《骚》为大源,而於嗣宗之渊放,景纯之亻隽上,明远之
驱迈,玄晖之奇秀,亦各有所取,无遗美焉。
《宣和书谱》称贺知章“草隶佳处,机会与造化争衡,非人工可到”。余谓
太白诗佳处亦如之。
太白诗举止极其高贵,不下商山采芝人语。
海上三山,方以为近,忽又是远。太白诗言在口头,想出天外,殆亦如是。
李诗凿空而道,归趣难穷,由《风》多於《雅》,兴多於赋也。
“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即此四语,
想见太白诗境。
太白与少陵同一志在经世,而太白诗中多出世语者,有为言之也。屈子《远
游》曰:“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使疑太白诚欲出世,亦将疑屈子
诚欲轻举耶?
太白云“日为苍生忧”,即少陵“穷年忧黎元”之志也;“天地至广大,何
惜遂物情”,即少陵“盘飧老夫食,分减及溪鱼”之志也。
太白诗虽若升天乘云,无所不之,然自不离本位。故放言实是法言,非李赤
之徒所能也。
幕天席地,友月交风,原是平常过活,非广己造大也。太白诗当以此意读之。
“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人之”,神仙,犹古人之耳。故知太白
诗好言神仙,只是将神仙当贤友,初非鄙薄当世也。
太白诗言侠、言仙、言女、言酒,特借用乐府形体耳。读者或认作真身,岂
非皮相。
学太白诗,当学其体气高妙,不当袭其陈意。若言仙、言酒、言侠、言女,
亦要学之,此僧皎然所谓“钝贼”者也。
学太白者,常曰“天然去雕饰”足矣。余曰:此得手处,非下手处也。必取
太白句意以为祈向,盍云“猎微穷至精”乎?
杜诗高、大、深俱不可及。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涵茹到人所不能涵
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
“不敢要佳句,愁来赋别离”,二句是杜诗全旨。凡其云“念阙劳肝肺”,
“弟妹悲歌里”,“穷年忧黎元”,无非离愁而已矣。
颂其诗贵知其人。先儒谓杜子美情多,得志必能济物,可为看诗之法。
太白早好纵横,晚学黄、老,故诗意每托之以自娱。少陵一生却只在儒家界
内。
杜诗云“畏人嫌我真”,又云“直取性情真”。一自咏,一赠人,皆於论诗
无与,然其诗之所尚可知。
杜诗只“有无”二字足以评之。有者,但见性情气骨也;无者,不见语言文
字也。
杜陵云:“篇终接混茫。”夫“篇终”而“接混茫”,则全诗亦可知矣。且
有混茫之人,而後有混茫之诗,故庄子云:“古之人在混茫之中。”
意欲沈著,格欲高古。持此以等百家之诗,於杜陵乃无遗憾。
少陵云:“诗清立意新。”又云:“赋诗分气象。”作者本取“意”与“气
象”相兼,而学者往往奉一以为宗派焉。
杜陵五七古叙事,节次波澜,离合断贯,从《史记》得来,而苍莽雄直之气,
亦逼近之。毕仲游但谓杜甫似司马迁,而不系一辞,正欲使人自得耳。
“细筋入骨如秋鹰,字外出力中藏棱”,《史记》、杜诗其有焉。
近体气格高古尤难。此少陵五排五七律,所以品居最上。
少陵以前律诗,枝枝节节为之,气断意促,前後或不相管摄,实由於古体未
深耳。少陵深於古体,运古於律,所以开阖变化,施无不宜。
杜诗有不可解及看不出好处之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少陵尝自
言之。作者本不求知,读者非身当其境,亦何容强臆耶!
昌黎炼质,少陵炼神。昌黎无疏落处,而少陵有之。然天下之至密,莫少陵
若也。
少陵於鲍、庾、阴、何乐推不厌。昌黎云:“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
韩之论高而疏,不若杜之大而实也。
论李、杜诗者,谓太白志存复古,少陵独开生面;少陵思精,太白韵高。然
真赏之士,尤当有以观其合焉。
王右丞诗,一种近孟襄阳,一种近李东川,清高名隽,各有宜也。
王摩诘诗,好处在无世俗之病。世俗之病,如恃才骋学,做身分,好攀引,
皆是。
刘文房诗,以研炼字句见长,而清赡闲雅,蹈乎大方。其篇章亦尽有法度,
所以能断截晚唐家数。
高适诗,《两唐书本传》并称其“以气质自高”。今即以七古论之,体或近
似唐初,而魄力雄毅,自不可及。
高常侍、岑嘉州两家诗,皆可亚匹杜陵。至岑超高实,则趣尚各有近焉。
元道州著书有《恶圆》、《恶曲》等篇,其诗亦一肚皮不合时宜。然刚者必
仁,此公足以当之。
孔门如用诗,则於元道州必有取焉,可由“思狂狷”知之。
“独挺於流俗之中,强攘於已溺之後”。元次山以此序沈千运诗,亦以自寓
也。
次山诗令人想见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其疾官邪、轻爵禄,意皆起於恻怛为
民,不独《舂陵行》及《贼退示官吏》作,足使杜陵感喟也。
元、韦两家皆学陶。然苏州犹多一“慕陶直可庶”之意,吾尤爱次山以不必
似为真似也。
韦苏州忧民之意如元道州,诚观《高陵书情》云:“兵凶久相践,徭赋岂得
闲!促戚下可哀,宽政身致患。日夕思自退,出门望故山。”此可与《舂陵行》、
《贼退示官吏》作并读,但气别婉劲耳。
钱仲文、郎君胄大率衍王、孟之绪,但王、孟之浑成,却非钱、郎所及。
王、孟及大历十子诗,皆尚清雅,惟格止於此而不能变,故犹未足笼罩一切。
诗文一源。昌黎诗有正有奇,正者,即所谓“约《六经》之旨而成文”;奇
者,即所谓“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
昌黎《赠张籍》云:“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尝。”儒者之言,所由与任达
者异。
太白诗多有羡於神仙者,或以喻造世之志,或以喻死而不亡,俱不可知。若
昌黎云:“安能从汝巢神山。”此固鄙夷不屑之意,然亦何必非寓言耶?
昌黎诗陈言务去,故有倚天拔地之意。《山石》一作,辞奇意幽,可为《楚
辞招隐士》对,如柳州《天怼》例也。
昌黎七古出於《招隐士》,当於意思刻画、音节遒劲处求之。使第谓出於
《柏梁》,犹未之尽。
“若使乘酣骋雄怪”,此昌黎《酬卢云夫望秋作》之句也。统观昌黎诗,颇
以雄怪自喜。
昌黎诗往往以丑为美,然此但宜施之古体,若用之近体,则不受矣。是以言
各有当也。
昌黎自言其行已不敢有愧於道,余谓其取友亦然。观其《寄卢仝》云:“先
生事业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绳己。”荐孟郊云:“行身践规矩,甘辱耻媚灶。”
以卢、孟之诗名,而韩所盛推,乃在人品,真千古论诗之极则也哉!
昌黎《送孟东野序》称其诗以附於古之作者。《荐士》诗以“横空盘硬语,
妥帖力排奡”目之。又《醉赠张秘书》云:“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芳。”韩之
推孟也至矣。後人尊韩抑孟,恐非韩意。
昌黎、东野两家诗,虽雄富清苦不同,而同一好难争险。惟中有质实深固者
存,故较李长吉为老成家数。
孟东野诗好处,黄山谷得之,无一软熟句;梅圣俞得之,无一热俗句。
陶、谢并称,韦、柳并称。苏州出於渊明,柳州出於康乐,殆各得其性之所
近。
韦云“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是道人语。柳云“回风一萧瑟,林影久
参差”,是骚人语。
刘梦得诗稍近径露,大抵骨胜於白,而韵逊於柳。要其名隽独得之句,柳亦
不能掩也。
尊老杜者病香山,谓其“拙於纪事,寸步不移,犹恐失之”,不及杜之“注
坡蓦涧”,似也。至《唐书白居易传赞》引杜牧语,谓其诗“纤艳不逞,非庄士
雅人所为。流传人间,交口教授,入人肌骨不可去”。此文人相轻之言,未免失
实。
白香山与元微之书曰:“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
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余谓诗
莫贵於知道,观香山之言,可见其或出或处,道无不在。
代匹夫匹妇语最难,盖饥寒劳困之苦,虽告人,人且不知,知之必物我无间
者也。杜少陵、元次山、白香山不但如身入闾阎,目击其事,直与疾病之在身者
无异。颂其诗,顾可不知其人乎?
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
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
白香山乐府,与张文昌、王仲初同为自出新意。其不同者,在此平旷而彼峭
窄耳。
杜樊川诗雄姿英发,李樊南诗深情绵貌。其後李成宗派而杜不成,殆以杜之
较无窠臼与?
诗有借色而无真色,虽藻缋实死灰耳。李义山却是绚中有素。敖器之谓其
“绮密瑰妍,要非适用”,岂尽然哉!至或因其《韩碑》一篇,遂疑气骨与退之
无二,则又非其质矣。
宋王元之诗自谓乐天後进,杨大年、刘子仪学义山为西昆体,格虽不高,五
代以来,未能有其安雅。
东坡谓欧阳公“论大道似韩愈,诗赋似李白”。然试以欧诗观之,虽曰似李,
其刻意形容处,实於韩为逼近耳。
欧阳永叔出於昌黎,梅圣俞出於东野。欧之推梅不遗馀力,与昌黎推东野略
同。
圣俞诗深微难识,即观欧阳公云:“知圣俞者莫如修,常问圣俞生平所最好
句,圣俞所自负者,皆修所不好;圣俞所卑下者,皆修所极赏。”是其苦心孤诣,
且不欲徇非常人之意,况肯徇常人意乎?
梅、苏并称。梅诗幽淡极矣,然幽中有隽,淡中有旨;子美雄快,令人见便
击节。然雄快不足以尽苏,犹幽淡不足以尽梅也。
王荆公诗学杜得其瘦硬,然杜具热肠,公惟冷面,殆亦如其文之学韩,同而
未尝不异也。
东坡诗打通後壁说话,其精微超旷,真足以开拓心胸,推倒豪杰。
东坡诗推倒扶起,无施不可,得诀只在能透过一层及善用翻案耳。
东坡诗善於空诸所有,又善於无中生有,机括实自禅悟中来。以辩才三昧而
为韵言,固宜其舌底澜翻如是。
滔滔汩汩说去,一转便见主意,《南华》、《华严》最长於此。东坡古诗,
惯用其法。
陶诗醇厚,东坡和之以清劲。如宫商之奏,各自为宫,其美正复不相掩也。
东坡《题与可画竹》云:“无穷出清新。”余谓此句可为坡诗评语,岂偶借
与可以自寓耶?杜於李亦以“清新”相目,诗家“清新”二字,均非易得。元遗
山於坡诗,何乃以“新”讥之!
东坡、放翁两家诗,皆有豪有旷。但放翁是有意要做诗人,东坡虽为诗而仍
有夷然不屑之意,所以尤高。
退之诗豪多於旷,东坡诗旷多於豪。豪旷非中和之则,然贤者亦多出入於其
中,以其与龊龊之肠胃固远绝也。
遇他人以为极艰极苦之境,而能外形骸以理自胜,此韩、苏两家诗意所同。
东坡诗意颓放而语遒警,颓放过於太白,遒警亚於昌黎。
太白长於风,少陵长於骨,昌黎长於质,东坡长於趣。
诗以出於《骚》者为正,以出於《庄》者为变。少陵纯乎《骚》,太白在
《庄》、《骚》间,东坡则出於《庄》者十之八九。
山谷诗未能若东坡之行所无事,然能於诗家因袭语漱涤务尽,以归独得,乃
如“潦水尽而寒潭清”矣。
山谷诗取过火一路,妙能出之以深隽,所以露中有含,透中有皱,令人一见
可喜,久读愈有致也。
无一意一事不可入诗者,唐则子美,宋则苏、黄。要其胸中具有炉锤,不是
金银铜铁强令混合也。
唐诗以情韵气格胜。宋苏、黄皆以意胜,惟彼胸襟与手法俱高,故不以精能
伤浑雅焉。
陈言务去,杜诗与韩文同。黄山谷、陈後山诸公学杜在此。
杜诗雄健而兼虚浑。宋西江名家学杜几於瘦硬通神,然於水深林茂之气象则
远矣。
西昆体贵富实贵清,襞积非所尚也;西江体贵清实贵富,寒寂非所尚也。
西昆体所以未入杜陵之室者,由文灭其质也。质文不可偏胜。西江之矫西昆,
浸而愈甚,宜乎复诒口实与!
西江名家好处,在锻炼而归於自然。放翁本学西江者,其云:“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平昔锻炼之功,可於言外想见。
放翁诗明白如话,然浅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令人咀味。观其《斋中弄笔》
诗云:“诗虽苦思未名家。”虽自谦实自命也。
诗能於易处见工,便觉亲切有味。白香山、陆放翁擅场在此。
朱子《感兴诗》二十篇,高峻寥旷,不在陈射洪下。盖惟有理趣而无理障,
是以至为难得。
婴孩始言,唯“俞”而已,渐乃由一字以至多字。字少者含蓄,字多者发扬
也。是则五言七言,消息自有别矣。
五言如《三百篇》,七言如《骚》。《骚》虽出於《三百篇》,而境界一新,
盖醇实瑰奇,分数较有多寡也。
五言质,七言文;五言亲,七言尊。几见田家诗而多作七言者乎?几见骨肉
间而多作七言者乎?
五言与七言因乎情境,如《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平澹天真,於五言
宜;甯戚歌“沧浪之水白石粲”,豪荡感激,於七言宜。
五言尚安恬,七言尚挥霍。安恬者,前莫如陶靖节,後莫如韦左司;挥霍者,
前莫如鲍明远,後莫如李太白。
五言要如山立时行,七言要如{鼓长}鼓轩舞。
五言无闲字易,有馀味难;七言有馀味易,无闲字难。
七言於五言,或较易亦或较难,或较便亦或较累。盖善为者如多两人任事,
不善为者如多两人坐食也。
或谓七言如挽强用长。余谓更当挽强如弱,用长如短,方见能事。
潘颁老谓七言诗第五字要响,如“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
“翻”字、“失”字;五言诗第三字要响,如“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浮”字、“落”字。余谓此例何可尽拘,但论句中自然之节奏,则七言可以上
四字作一顿,五言可以上二字作一顿耳。
五言上二字下三字,足当四言两句,如“终日不成章”之於“终日七襄,不
成报章”是也。七言上四字下三字,足当五言两句,如“明月皎皎照我床”之於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是也。是则五言乃四言之约,七言乃五言之约矣。
太白尝有“寄兴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之说。此特意在尊古耳,
岂可不达其意而误增闲字以为五七哉!
诗有合两句成七言者,如“君子有酒旨且多”,“夜如何其夜未央”是也;
有合两句成五言者,如“祈父亶不聪”是也。後世七言每四字作一顿,五言每两
字作一顿,而五言亦或第三字属上,上下间皆可以“兮”字界之。
七言讲音节者,出於汉《郊祀》诸乐府;罗事实者,出於《柏梁诗》。
七言为五言之慢声,而长短句互用者,则以长句为慢声,以短句为急节。此
固不当与句句七言者并论也。
五言第二字与第四字,第三字与第五字,七言第二字与第四字,第四字与第
六字,第五字与第七字,平仄相同则音拗,异则音谐。讲古诗声调者,类多避谐
而取拗。然其间盖有天籁,不当止以能拗为古。
善古诗必属雅材。俗意、俗字、俗调苟犯其一,皆古之弃也。
凡诗不可以助长,五古尤甚。故诗不善於五古,他体虽工弗尚也。《书谱》
云:“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为五古者,宜亦有取於
斯言。
七古可命为古近二体,近体曰骈、曰谐、曰丽、曰绵,古体曰单、曰拗、曰
瘦、曰劲。一尚风容,一尚筋骨。此齐梁、汉魏之分,即初、盛唐之所以别也。
论诗者谓唐初七古气格虽卑,犹有乐府之意;亦思乐府非此体所能尽乎?豪
杰之士,焉得不更思进取!
唐初七古,节次多而情韵婉,咏叹取之;盛唐七古,节次少而魄力雄,铺陈
尚之。
伏应转接,夹叙夹议,开阖尽变,古诗之法。近体亦俱有之,愉古诗波澜较
为壮阔耳。
律与绝句,行间字里,须有暧暧之致。古体较可发挥尽意,然亦须有不尽者
存。
律诗取律吕之义,为其和也;取律令之义,为其严也。
律诗要处处打得通,又要处处跳得起。草蛇灰线,生龙活虎,两般能事,当
以一手兼之。
律诗主意拿得定,则开阖变化,惟我所为。少陵得力在此。
律诗主句或在起,或在结,或在中,而以在中为较难。盖限於对偶,非高手
为之,必至物而不化矣。
律诗声谐语俪,故往往易工而难化。能求之章法,不惟於字句争长,则体虽
近而气脉入古矣。
起有分合缓急,收有虚实顺逆,对有反正平串,接有远近曲直。欲穷律法之
变,必先於是求之。
律诗既患旁生枝节,又患如琴瑟之专壹。融贯变化,兼之斯善。
律诗篇法,有上半篇开下半篇合,有上半篇合下半篇开。所谓半篇者,非但
上四句与下四句之谓,即二句与六句,六句与二句,亦各为半篇也。
律诗一联中有以上下句论开合者,一句中有以上下半句论开合者,惟在相篇
法而知所避焉。
律诗手写此联,眼注彼联,自觉减少不得,增多不得。若可增可减,则於律
字名义失之远矣。
律诗之妙,全在无字处。每上句与下句转关接缝,皆机窍所在也。
律有似乎无起无收者。要知无起者後必补起,无收者前必豫收。
律诗中二联必分宽紧远近,人皆知之。惟不省其来龙去脉,则宽紧远近为妄
施矣。
律体中对句用开合、流水、倒挽三法,不如用遮表法为最多。或前遮後表,
或前表後遮。表谓如此,遮谓不如彼,二字本出禅家。昔人诗中有用“是”“非”、
“有”“无”等字作对者,“是”、“有”即表,“非”、“无”即遮。惟有其
法而无其名,故为拈出。
律诗不难於凝重,亦不难於流动,难在又凝重又流动耳。
律体可喻以僧家之律:狂禅破律,所宜深戒;小禅缚律,亦无取焉。
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
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
绝句於六义多取风、兴,故视他体尤以委曲、含蓄、自然为尚。
以鸟鸣春,以虫鸣秋,此造物之借端托寓也。绝句之小中见大似之。
绝句意法,无论先宽後紧,先紧後宽,总须首尾相衔,开阖尽变。至其妙用,
惟在借端托寓而已。
诗以律绝为近体,此就声音言之也。其实古体与律绝,俱有古近体之分,此
当於气质辨之。
古体劲而质,近体婉而妍,诗之常也。论其变,则古婉近劲,古妍近质,亦
多有之。
论古近体诗,参用陆机《文赋》,曰:绝“博约而温润”,律“顿挫而清壮”,
五古“平彻而闲雅”,七古“炜煜而谲诳”。
乐之所起,雷出地,风过箫,发於天籁,无容心焉。而乐府之所尚可知。
文辞志合而为诗,而乐则重声。《风》、《雅》、《颂》之入乐者,姑不具
论,即汉乐府《饮马长城窟》之“青青河畔草”,与《古诗十九首》之“青青河
畔草”,其音节可微辨矣。
《九歌》,乐府之先声也。《湘君》、《湘夫人》是南音,《河伯》是北音,
即设色选声处可以辨之。
《楚辞大招》云:“四上况气,极声变只。”此即古乐节之“升歌笙入,间
歌合乐”也。屈子《九歌》全是此法。乐府家转韵转意转调,无不以之。
乐府声律居最要,而意境即次之,尤须意境与声律相称,乃为当行。
乐府之出於《颂》者,最重形容。《楚辞九歌》状所祀之神,几於恍惚有物
矣。後此如《汉书》所载《郊祀》诸歌,其中亦若有肝蛮之气,蒸蒸欲出。
乐府有陈善纳诲之意者,《雅》之属也,如《君子行》便是。
《汉书艺文志》云:“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於是有代、赵之讴,秦、楚
之风,皆感於哀乐,缘事而发。”由是观之,後世乐府近《风》之体多於《雅》、
《颂》,其由来亦已久矣。
乐府是代字诀,故须先得古人本意。然使不能自寓怀抱,又未免为无病而呻
吟。
乐府易不得,难不得。深於此事者,能使豪杰起舞,愚夫愚妇解颐,其神妙
不可思议。
乐府调有疾徐,韵有疏数。大抵徐疏在前,疾数在後者,常也;若变者,又
当心知其意焉。
古题乐府要超,新题乐府要稳。如太白可谓超,香山可谓稳。
杂言歌行,音节似乎无定,而实有不可易者存。盖歌行皆乐府支流,乐不离
乎本宫,本宫之中又有自然先後也。
赋不歌而诵,乐府歌而不诵,诗兼歌诵,而以时出之。
《诗》,一种是歌,“君子作歌”是也;一种是诵,“吉甫作诵”是也。
《楚辞》有《九歌》与《惜诵》,其音节可辨而知。
《九歌》,歌也;《九章》,诵也。诗如少陵近《九章》,太白近《九歌》。
诵显而歌微。故长篇诵,短篇歌;叙事诵,抒情歌。
诗以意法胜者宜诵,以声情胜者宜歌。古人之诗,疑若千支万派,然曾有出
於歌诵外者乎?
文有文律,陆机《文赋》所谓“普辞条与文律”是也。杜诗云:“晚节渐於
诗律细。”使将诗律“律”字解作五律七律之律,则文律又何解乎?大抵只是以
法为律耳。
诗之局势非前张後歙,则前歙後张,古体律绝无以异也。
诗以离合为跌宕,故莫善於用远合近离。近离者,以离开上句之意为接也。
离後复转,而与未离之前相合,即远合也。
篇意前後摩荡,则精神自出。如《豳风东山》诗,种种景物,种种情思,其
摩荡只在“徂归”二字耳。
问短篇所尚,曰:“咫尺应须论万里。”问长篇所尚,曰:“万斛之舟行若
风。”二句皆杜诗,而杜之长短篇即如之。杜诗又云:“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
馀。”其意亦可相通相足。
长篇宜横铺,不然则力单;短篇宜纡折,不然则味薄。
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用之长篇,此如黄河之百里一曲,千里一曲一直也。
然即短至绝句,亦未尝无尺水兴波之法。
长篇以叙事,短篇以写意,七言以浩歌,五言以穆诵。此皆题实司之,非人
所能与。
伏应、提顿、转接、藏见、倒顺、绾插、浅深、离合诸法,篇中段中联中句
中均有取焉。然非浑然无迹,未善也。
少陵寄高达夫诗云:“佳句法如何?”可见句之宜有法矣。然欲定句法,其
消息未有不从章法篇法来者。
“河水清且涟”,“间关车之辖”,皆是五言,且皆是上二字下三字句法,
而意有顺倒之不同。
诗无论五七言及句法倒顺,总须将上半句与下半句比权量力,使足相当。不
然,头空足弱,无一可者。
炼篇、炼章、炼句、炼字,总之所贵乎炼者,是往活处炼,非往死处炼也。
夫活亦在乎认取诗眼而已。
诗眼有全集之眼,有一篇之眼,有数句之眼,有一句之眼;有以数句为眼者,
有以一句为眼者,有以一二字为眼者。
冷句中有热字,热句中有冷字;情句中有景字,景句中情字。诗要细筋入骨,
必由善用此字得之。
诗有双关字,有偏举字。如陶诗“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云”、
“鸟”、“水”、“鱼”是偏举,“高”、“游”是双关。偏举,举物也;双关,
关己也。
问韵之相通与不相通,以何为凭?曰:凭古。古通者,吾亦通之。《毛诗》,
《楚辞》,汉魏、六朝诗,杜、韩诸大家诗,以及他古书中有韵之文,皆其准验
也。
辨得平声韵之相通与不相通,斯上声去声之通不通因之而定。东、冬、江通,
则董、肿、讲通矣,送、宋、绛亦通矣。推之:支、微、齐、佳、灰通,则纸、
尾、荠、蟹、贿通,、未、霁、泰、卦、队通。鱼、虞通,则语、{鹿吴}通,
御、遇通。真、文、元、寒、删、先通,则轸、吻、阮、旱、潸、铣通,震、问、
愿、翰、谏、霰通。萧、肴、豪通,则筱、巧、皓通,啸、效、号通。歌、麻通,
则哿、马通,个、通。庚、青、蒸通,则梗、迥通,敬、径通。侵、覃、盐、
咸通,则寝、感、俭、<豆兼>通,沁、勘、艳、陷通。阳无通,则养亦无通,漾
亦无通。尤无通,则有亦无通,宥亦无通。
入声韵之通不通,亦於平声定之。东、冬、江通,则屋、活、觉通。真、文、
元、寒、删、先通,则质、物、月、曷、黠、屑通。庚、青、蒸通,则陌、锡、
职通。侵、覃、盐、咸通,则缉、合、叶、洽通。阳无通,则药亦无通。
论诗者,或谓炼格不如炼意,或谓炼意不如炼格。惟《姜白石诗话》为得之,
曰:“意出於格,先得格也;格出於意,先得意也。”
文所不能言之意,诗或能言之。大抵文善醒,诗善醉,醉中语亦有醒时道不
到者。盖其天机之发,不可思议也。故余论文旨曰:“惟此圣人,瞻言百里。”
论诗旨曰:“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诗之所贵於言志者,须是以直温宽栗为本。不然,则其为志也荒矣,如《乐
府》所谓“乔志”、“溺志”是也。
诗之言持,莫先於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
古人因志而有诗,後人先去作诗,却推究到诗不可以徒作,因将志入里来,
已是倒做了,况无与於志者乎!
《文心雕龙》云:“嵇志清峻,阮旨遥深。”锺嵘《诗品》云:“郭景纯用
亻隽上之才,刘越石仗清刚之气。”余谓“志”、“旨”、“才”、“气”,人
占一字,此特就其所尤重者言之。其实此四字,诗家不可缺一也。
“思无邪”,“思”字中境界无尽,惟所归则一耳。严沧浪《诗话》谓“信
手拈来,头头是道”,似有得於此意。
雅人有深致,风人、骚人亦各有深致。後人能有其致,则《风》、《雅》、
《骚》不必在古矣。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雅人深致,正在借景言情。
若舍景不言,不过曰春往冬来耳,有何意味?然“黍稷方华”,“雨雪载涂”,
与此又似同而异,须索解人。
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温雅,乃别见孝弟之性。”
余谓“孝弟之性”,乃其所以“温雅”也。二而言之,安仁於是为不知诗矣。
谢灵运诗“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下句意须离不得上句,不然,是名
教外别有所谓神理矣。
不发乎情,即非礼义,故诗要有乐有哀;发乎情,未必即礼义,故诗要哀乐
中节。
天之福人也,莫过於予以性情之正;人之自福也,莫过於正其性情。从事於
诗而有得,则乐而不荒,忧而不困,何福如之!
景有大小,情有久暂。诗中言景,既患大小相混,又患大小相隔。言情亦如
之。
兴与比有阔狭之分。盖比有正而无反,兴兼反正故也。
昔人谓激昂之言出於兴,此“兴”字与他处言兴不同。激昂大抵只是情过於
事,如太白诗“欲上青天览日月”是也。
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故诗无气象,
则精神亦无所寓矣。
诗格,一为品格之格,如人之有智愚贤不肖也;一为格式之格,如人之有贫
富贵贱也。
诗品出於人品。人品悃款朴忠者最上,超然高举、诛茅力耕者次之,送往劳
来、从俗富贵者无讥焉。
言诗格者必及气,或疑太炼伤气,非也。伤气者,盖炼辞不炼气耳。
气有清浊厚薄,格有高低雅俗。诗家泛言气格,未是。
林艾轩谓“苏、黄之别,犹丈夫女子之应接。丈夫见宾客,信步出将去,如
女子则非涂泽不可”。余谓此论未免诬黄而易苏。然推以论一切之诗,非独女态
当无,虽丈夫之贵贱贤愚,亦大有辨矣。
诗以悦人为心与以夸人为心,品格何在?而犹讠尧々於品格,其何异溺人必
笑耶!或问诗偏於叙则掩意,偏於议则病格,此说亦辨意格者所不遗否?曰:遗
则不是,执则浅矣。
“其诗孔硕,其风肆好”。後世为诗者,於“硕”、“好”二字须善认。使
非真硕,必且迂;非真好,必且靡也。
诗不清则芜,不穆则露。“穆如清风”,宜吉甫合而言之。
凡诗迷离者要不间,切实者要不尽,广大者要不廓,精微者要不僻。
诗要避俗,更要避熟。剥去数层方下笔,庶不堕“熟”字界里。
诗要超乎空、欲二界。空则入禅,欲则入俗。超之之道无他,曰“发乎情止
乎礼义”而已。
或问诗何为富贵气象?曰:大抵富如昔人所谓“函盖乾坤”,贵如所谓“截
断众流”便是。
诗质要如铜墙铁壁,气要如天风海涛。
诗不可有我而无古,更不可有古而无我,典雅、精神,兼之斯善。
锺嵘谓阮步兵诗可以陶写性灵,此为以性灵论诗者所本。杜诗亦云:“陶冶
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
元微之作《杜工部墓志》,深薄宋、齐间吟写性灵、流连光景之文。其实性
灵光景,自风雅肇兴便不能离,在辨其归趣之正不正耳。
诗涉修饰,便可憎鄙,而修饰多起於貌为有学,而不养本体。晋东海王越与
阮瞻书曰:“学之所入浅,体之所安深”。善夫!
诗一往作遗世自乐语,以为仙意,不知是仙障。仙意须如阴长生古诗“游
戏仙都,顾愍群愚”二语,庶为得之。抑《度人经》所谓“悲歌朗太空”也。
诗一戒滞累尘腐,一戒轻浮放眼。凡出辞气当远鄙倍,诗可知矣。
诗中固须得微妙语,然语语微妙,便不微妙。须是一路坦易中,忽然触著,
乃足令人神远。
花鸟缠绵,云雷奋发,弦泉幽咽,雪月空明:诗不出此四境。
《诗》:“喓喓草虫”,闻而知也;“趯趯阜螽”,见而知也;“有车
邻邻”,知而闻也;“有马白颠”,知而见也。诗有外於知与闻见者耶?
“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上四字共知也,下五字独得也。凡佳章中必有独
得之句,佳句中必有独得之字。惟在首在腰在足,则不必同。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六一赏之;“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东坡赏之。此等处古人自会心有在,後人或强解之,或故疑之,皆过矣。
http://www.civilization.com.cn:81/bbs/archiver/?tid-163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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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熙载《艺概》中的“诗概”很值得一读。《人间词话》很有名,清
朝江浙一带的“谈艺”风果然很盛!是不是陆机留下的传统呢?
现在看来,谈艺好谈,创艺不易啊。钱钟书的诗,王国维的词终究没
有他们的批评文章来得有名。
- posted on 12/14/2005
詩品序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祇待之
以致饗,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
昔南風之詞,卿雲之頌,厥義敻矣。夏歌曰:「鬱陶乎予心。」楚謠曰:「名余
曰正則。」雖詩體未全,然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
古詩眇邈,人世難詳,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製,非衰周之倡也。
自王、揚、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詠靡聞。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
,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之風,頓已缺喪。東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詠史,質木
無文。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鬱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
。次有攀龍托鳳,自致於屬車者,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於時矣。
爾後陵遲衰微,迄於有晉。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興,踵武
前王,風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
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於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
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力盡矣。
先是,郭景純用(人雋)上之才,變創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
彼眾我寡,未能動俗。
逮義熙中,謝益壽斐然繼作。元嘉中,有謝靈撸鸥咴~盛,富豔難蹤,固以含
跨劉、郭,陵轢潘、左。
故知陳思為建安之傑,公幹、仲宣為輔。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謝
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詞之命世也。
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五言
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於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
為詳切者耶?
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文已盡而義有餘,興也;因物喻志,
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
,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則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
。若但用賦體,則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蔓之累矣。
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雲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
詩以親,離群託詩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
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
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
:「詩可以群,可以怨。」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於詩矣。
故詞人作者,罔不愛好。今之士俗,斯風熾矣。纔能勝衣,甫就小學,必甘心而
馳鶩焉。於是庸音雜體,人各為容。至使膏腴子弟,恥文不逮,終朝點綴,分夜呻吟
。獨觀謂為景策,眾(者見)終淪平鈍。、次有輕薄之徒,笑曹、劉為古拙,謂鮑照
羲皇上人,謝朓今古獨步。而師鮑照,終不及「日中市朝滿」;學謝朓,劣得「黃鳥
度青枝」。徒自棄於高聽,無涉於文流矣。
觀王公縉紳之士,每博論之餘,何嘗不以詩為口實。隨其嗜欲,商搉不同,淄澠
並泛,朱紫相奪,喧議競起,準的無依。近彭城劉士章,俊賞之士,疾其淆亂,欲為
當世詩品,口陳標榜。其文未遂,感而作焉。
昔九品論人,七略裁士,校以賓實,斩辔粗怠V寥粼娭疄榧迹^爾可知。以類
推之,殆均博弈。方今皇帝,資生知之上才,體沉鬱之幽思,文麗日月,賞究天人。
昔在貴游,已為稱首。況八紘既奄,風靡雲蒸,抱玉者聯肩,握朱者踵武。以瞰漢、
魏而不顧,吞晉、宋於胸中。諒非農歌轅議,敢致流別。嶸之今錄,庶周旋於閭里,
均之於談笑耳。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為先後,不以優劣為詮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
言,不錄存者。
未屬詞比事,乃為通談。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
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即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唯所見
。「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
,皆由直尋。
顏延、謝莊,尤為繁密,於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昉、
王元長等,詞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寢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
拘鸞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直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
且表學問,亦一理乎。
陸機〈文賦〉,通而無貶;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鴻寶》,密而無裁
;顏延《論文》,精而難曉;摯虞《文志》,詳而博贍,頗曰知言。觀斯數家,皆就
談文體,而不顯優劣。至於謝客詩集,逢詩輒取;張騭《文士》,逢文即書。諸英志
錄,並義在文,曾無品第。
嶸今所錄,止乎五言。雖然,網羅今古,詞文殆集。輕欲辨彰清濁,(手奇)摭
病利,凡百二十人。預此宗流者,便稱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變裁,
請寄知者爾。
昔曹、劉殆文章之聖,陸、謝為體貳之才。銳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聞宮商之
辨,四聲之論。或謂前達偶然不見,豈其然乎?
嘗試言之,古曰詩頌,皆被之金竹。故非調五音,無以諧會。若「置酒高堂上」
、「明月照高樓」為韻之首。故三祖之詞,文或不工,而韻入歌唱,此重音韻之義也
。與世之言宮商異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於聲律耶?
齊有王元長者,嘗謂余云:「宮商與二儀俱生,自古詞人不知之,唯顏憲子乃云
律呂音調,而其實大謬。唯見范曄、謝莊頗識之耳。嘗欲進知音論未就。」王元長創
其首,謝朓、沈約揚其波。三賢或貴公子孫,幼有文辯。於是士流景慕,務為精密。
襞積細微,專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余謂文製,本須諷讀,不可蹇礙,
但令清濁通流,口吻調利,斯為足矣。至平、上、去、入,則余病未能;蜂腰、鶴膝
,閭里已具。
陳思贈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詠懷,子卿雙鳧,叔夜雙鸞,茂先寒夕,
平叔衣單,安仁倦暑,景陽苦雨,靈哙捴校亢鈹M古,越石感亂,景純詠僊,王微
風月,謝客山泉,叔源離宴,太沖詠史,顏延入洛,陶公詠貧之製,惠連擣衣之作,
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謂篇章之珠澤,文彩之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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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品卷上】
一、古诗
其体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
几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
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人代冥灭,而清言独远,悲夫!(页五五)
人名检索:▲陆机(字士衡。此为建档者所加,下同) ▲曹植(字子建)
▲王粲(字仲宣)
二、汉都尉李陵(页五八)
其源出于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谐,
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人名检索:▲李陵(字少卿)
三、汉婕妤班姬(页六○)
其源出于李陵。团扇短章,词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侏儒一节,可以知其工矣。
人名检索:▲班婕妤 ▲李陵
四、魏陈思王植(页六一)
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
卓尔不群。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
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
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
人名检索:▲曹植
五、魏文学刘桢(页六五)
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高风跨俗。旦气过其文,雕润恨少。
然自陈思已下,桢称独步。
人名检索:▲刘桢(字公干) ▲曹植
六、魏侍中王粲(页六七)
其源出于李陵。发愀怆之词,文秀而质羸。在曹、刘之间,别构一体。方
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
人名检索:▲王粲 ▲李陵 ▲曹植 ▲刘桢 ▲曹丕(魏文帝)
七、晋步兵阮籍(页七○)
其源出于小雅。无雕虫之功,而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
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
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颜延年注解,怯言其志。
人名检索:▲阮籍(字嗣宗) ▲颜延之(字延年)
八、晋平原相陆机(页七三)
其源出于陈思。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张公叹其大才,信矣!
人名检索:▲陆机 ▲曹植 ▲刘桢 ▲王粲 ▲张华(字茂先)
九、晋黄门郎潘岳(页七七)
其源出仲宣。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犹浅于
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
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为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
江。
人名检索:▲潘岳(字安仁) ▲王粲 ▲李充 ▲谢混(字叔源) ▲陆机
▲钟嵘(字仲伟)
一○、晋黄门郎张协(页八○)
其源出于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
冲。风流调远,实旷代之高手。调彩葱菁,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人名检索:▲张协(字景阳) ▲王粲 ▲潘岳 ▲左思(字太冲)
一一、晋记室左思(页八四)
其源出于公干。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 致。虽野于陆机,而深于
潘岳。谢康乐尝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
人名检索:▲左思 ▲刘桢 ▲陆机 ▲潘岳 ▲谢灵运(小名客儿,袭封康
乐公,世称谢康乐)
一二、宋临川太守谢灵运(页八六)
其源出于陈思,杂有景阳之体。故尚巧似,而逸荡过之,颇以繁芜为累。
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
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眨其高洁也。初,钱塘杜明师夜梦东南有人来入其馆,是夕,即灵运生于会稽。旬日,而谢玄(疑为谢瑍之误)亡。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于杜治养之。十五方还都,故名「客儿」。
人名检索:▲谢灵运 ▲曹植 ▲张协 ▲钟嵘 ▲杜明师 ▲谢玄(疑为▲
谢瑍之误)
【诗品卷中】
一三、汉上计秦嘉、嘉妻徐淑(页九三)
夫妻事既可伤,文亦凄怨。为五言者,不过数加,而妇人居二。徐淑叙别
之作,亚于团扇矣。
人名检索:▲秦嘉(字士会) ▲徐淑 ▲班婕妤
一四、魏文帝(页九五)
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则。所计百许篇,率皆鄙质如偶语,惟「西
北浮云」十余首,殊美赡可玩,始见其工矣。不然,何以铨衡群彦,对扬厥弟者
邪?
人名检索:▲李陵 ▲王粲
一五、晋中散嵇康(页九七)
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谕清远,良有鉴裁,
亦未失高流矣。
人名检索:▲嵇康(叔夜) ▲曹丕
一六、晋司空张华(页九八)
其源出于王粲。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冶。虽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犹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谢康乐云:「张公虽复千篇,犹一体耳。」今置之中品疑弱,处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间矣。
人名检索:▲张华 ▲王粲 ▲谢灵运
一七、魏尚书何晏、晋冯翌守孙楚、晋著作王赞、晋司徒掾张翰、晋中书令潘尼
(页一○一)
平叔鸿鹄之篇,风规见矣。子荆零雨之外,正长朔风之后,虽有累札,良
亦无闻。季鹰黄华之唱,正叔绿蘩之章,虽不具美,而文彩高丽,并得虬龙片甲,凤凰一毛。事同驳圣,宜居中品。
人名检索:▲何晏(字平叔) ▲孙楚(字子荆) ▲王赞(字正长)
▲张翰(字季鹰) ▲潘尼(字正叔)
一八、魏侍中应璩(页一○四)
祖袭魏文。善为古语,指事殷勤,雅意深笃,得诗人激刺之旨。至于「济
济今日所」,华靡可讽味焉。
人名检索:▲应璩(字休琏) ▲曹丕
一九、晋清河守陆云、晋侍中石崇、晋襄城太守曹摅、晋朗陵公何劭(页一○五)
清河之方平原,殆如陈思之匹白马。于其哲昆,故称二陆。季伦、颜远,
并有英篇。笃而论之,朗陵为最。
人名检索:▲陆云(字士龙) ▲陆机 ▲曹植 ▲曹彪(白马王,字朱虎)
▲石崇(字季伦) ▲曹摅(字颜远) ▲何劭(字敬祖)
二○、晋太尉刘琨、晋中郎卢谌(页一○八)
其源出于王粲。善为凄戾之词,自有清拔之气。琨既体良才,又罹厄运,
故善叙丧乱,多感恨之词。中郎仰之,微不逮者矣。
人名检索:▲刘琨(字越石) ▲卢谌(字子谅) ▲王粲
二一、晋弘农太守郭璞(页一一○)
宪章潘岳。文体相继,彪炳可玩。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翰
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词多慷慨,乖远玄宗。其云:「奈何虎豹姿。」又云:
「戢翼栖榛梗。」乃是坎堞咏怀,非列仙之趣也。
人名检索:▲郭璞(字景纯) ▲潘岳 ▲李充
二二、晋吏部郎袁宏(页一一二)
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人名检索:▲袁宏(字彦伯)
二三、晋处士郭泰机、晋常尸顾恺之、宋谢世基、宋参军顾迈、宋参军戴凯(页一一四)
泰机寒女之制,孤怨宜恨。长康能以二韵答四首之美。世基横海,顾迈鸿
飞。戴凯人实贫羸,而才章富健。观此五子,文虽不多,气调警拔,吾许其进,
则鲍照、江淹未足逮止。越居中品,佥曰宜哉。
人名检索:▲郭泰机 ▲顾恺之(字长康) ▲谢世基 ▲顾迈 ▲戴凯
▲鲍照(字明远) ▲江淹(字文通)
二四、宋徵士陶潜(页一一六)
其源出于应璩,又协左思风力。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词兴婉
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至如「欢言醉春酒」,「日暮天无云」,风华清靡,岂直为田家语邪?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
人名检索:▲陶潜(字渊明,或云渊明字元亮) ▲应璩 ▲左思
二五、宋光禄大夫颜延之(页一一九)
其源出于陆机。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
致意焉。又喜用古事,弥见拘述,虽乖秀逸,是经纶文雅才。雅才减若人,则蹈
于困踬矣。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颜终身病之。
人名检索:▲颜延之 ▲陆机 ▲汤惠休(字茂远) ▲谢灵运
二六、宋豫章太守谢瞻、宋仆射谢混、宋太尉袁淑、宋徵君王微、宋征虏将军王僧达(页一二一)
其源出于张华。才力苦弱,故务其清浅,殊得风流媚趣。课其实录,则豫
章仆射,宜分庭抗礼;徵君、太尉,可托乘后车;征虏卓卓,殆欲度骅骝前。
人名检索:▲谢瞻(字宣远) ▲谢混 ▲袁淑(字阳源) ▲王微(字景玄)
▲王僧达 ▲张华
二七、宋法曹参军谢惠连(页一二五)
小谢才思富捷,恨其兰玉夙凋,故长辔委骋。秋怀捣衣之作,虽复灵运锐
思,亦何以加焉。又工为绮丽歌谣,风人第一。谢氏家录云:「康乐每对惠连,
辄得佳语。后在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寤寐间忽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尝云:『此语有神助,非我语也。』」
人名检索:▲谢惠连 ▲谢灵运
二八、宋参军鲍照(页一二七
其源出于二张。善制形状写物之词。得景阳之(言就)诡,含茂先之靡曼。骨节强于谢混,驱迈疾于颜延。总四家而擅美,跨两代而孤出。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然贵尚巧似,不避危庂,颇伤清雅之调。故言险俗者,多以附照。
人名检索:▲鲍照 ▲张协 ▲张华 ▲谢混 ▲颜延之
二九、齐吏部谢朓(页一二九)
其源出于谢混。微伤细密,颇在不伦。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远变色。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至为后进士子之所嗟慕。朓极与余论诗,感激顿挫过其文。
人名检索:▲谢朓(字玄晖) ▲谢混 ▲鲍照
三○、齐光禄江淹(页一三一)
文通诗体总杂,善于摹拟,筋力于王微,成就于谢朓。初,淹罢宣城郡,
遂宿冶亭,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我有笔在卿处多年矣,可以见还。」淹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尔后为诗,不复成语,故世传江淹才尽。
人名检索:▲江淹 ▲王微 ▲谢混 ▲郭璞
三一、梁卫将军范云、梁中书郎邱迟(页一三三)
范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邱诗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故当浅于江淹,而秀于任昉。
人名检索:▲范云(字彦龙) ▲江淹 ▲任昉(字彦升)
三二、梁太常任昉(页一三五)
彦升少年为诗不工,故世称沈诗任笔,昉深恨之。晚节爱好既笃,文亦遒变,若铨事理,拓体渊雅,得国士之风,故擢居中品。但昉既博物,动辄用事,所以诗不得奇。少年士子,效其如此,弊矣。
人名检索:▲任昉 ▲沈约(字休文)
三三、梁左光禄沈约(页一三七)
观休文众制,五言最优。详其文体,察其余论,固知宪章鲍明远也。所以
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永明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宗附之。约于时谢□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故微,故约称独步。虽文不至其工丽,亦一时之选也。见重闾里,诵咏成音。嵘谓:约所着既多,今剪除淫杂,收其精要,允为中品之第矣,故当词密于范,意浅于江也。
人名检索:▲沈约 ▲鲍照 ▲萧子良(梁竟陵王) ▲王融(字元长)
▲谢朓 ▲江淹 ▲范云 ▲钟嵘
【诗品卷下】
三四、汉令史班固、汉孝廉郦炎、汉上计赵壹(页一四○)
孟坚才流,而老于掌故。观其咏史,有感叹之词。文胜托咏灵芝,怀寄不
浅。元叔散愤兰蕙,指斥囊钱,苦言切句,良亦勤矣。斯人也,而有斯困,悲夫!
人名检索:▲班固(字孟坚) ▲郦炎(字文胜) ▲赵壹(字元叔)
三五、魏武帝、魏明帝(页一四二)
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叡不如丕,亦称三祖。
人名检索:▲曹操(魏武帝,字孟德) ▲曹叡(魏明帝,字元仲)
▲曹丕
三六、魏白马王彪、魏文学徐干(页一四四)
白马与陈思答赠,伟长与公干往复,虽曰「以莛扣钟」,亦能闲雅矣。
人名检索:▲曹彪 ▲曹植 ▲徐干(字伟长) ▲刘桢
三七、魏仓曹属阮瑀、晋顿邱太守欧阳建、晋顿邱太守欧阳建、晋文学应璩、晋中书令嵇含、晋河南太守阮侃、晋侍中嵇绍、晋黄门枣据(页一四六)
元瑜、坚石七言诗,并平典,不失古体。大检似;而二嵇微优矣。
人名检索:▲阮瑀(字元瑜) ▲欧阳建(字坚石) ▲应璩 ▲嵇含(字君
道) ▲阮侃(字德如) ▲嵇绍(字延祖) ▲枣据(字道彦)
三八、晋中书张载、晋司隶傅玄、晋太仆傅咸、晋侍中缪袭、晋散骑常侍夏侯湛
(页一五一)
孟阳诗,乃远惭厥弟,而近超两傅。长虞父子,繁富可嘉。孝冲(古直
《诗品笺》云:「按晋书曰:『(夏侯)湛弟淳,字孝冲。』此误以弟字为兄字。」)虽曰后进,见重安仁。熙伯挽歌,惟以造哀尔。
人名检索:▲张载(字孟阳) ▲张协 ▲张亢 ▲傅玄(字休奕)
▲傅咸(字长虞) ▲缪袭(字熙伯)▲夏侯湛(字孝若)
▲潘岳
三九、晋骠骑王济、晋征南将军杜预、晋廷尉孙绰、晋徵士许询(页一五四)
永嘉以来,清虚在俗。王武子辈诗,贵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风尚备。
真长、仲祖、桓、庾诸公犹相袭。世称孙、许,弥善恬淡之词。
人名检索:▲王济(字武子) ▲杜预(字元凯) ▲孙绰(字兴公)
▲许询(字玄度) ▲刘惔(字真长) ▲王蒙(字仲祖)
▲桓温 ▲庾亮
四○、晋徵士戴逵(页一五六)
安道诗虽嫩弱,有清上之句,裁长补短,袁彦伯之亚乎?逵子顒,亦有一
时之誉。
人名检索:▲戴逵(字安道) ▲袁宏 ▲戴顒
四一、晋东阳太守殷仲文(页一五六)
晋宋之际,殆无诗乎?义熙中,以谢益寿、殷仲文为华绮之冠,殷不竞矣。
人名检索:▲殷仲文 ▲谢混
四二、宋尚书令傅亮(页一五八)
季友文,余常忽而不察。今沈特进撰诗,载其数首,亦复平矣。
人名检索:▲傅亮(字季友) ▲沈约
四三、宋记室何长瑜、羊曜璠、宋詹事范晔(页一五九)
才难,信矣。以康乐与羊何若此,而二人文辞,殆不足奇。乃不称其才,
亦为鲜举矣。
人名检索:▲何长瑜 ▲羊曜璠(名璇之,曜璠其字也) ▲范晔(字蔚宗)
▲谢灵运
四四、宋孝武帝、宋南平王铄、宋建平王宏(页一六○)
孝武诗,雕文织彩,过为精密,为二蕃希慕,见称轻巧矣。
人名检索:▲刘骏(宋孝武帝,字休龙) ▲王铄(字休玄) ▲王宏(字休
度)
四五、宋光禄谢庄(页一六二)
希逸诗,气候清雅,不逮于范、袁(宜作王、袁,即王微、袁淑)。然兴
属闲长,良无鄙促也。
人名检索:▲谢庄(字希逸) ▲王微 ▲袁淑
四六、宋御史苏宝生、宋中书令史陵修之、宋典祠令任昙绪、宋越骑戴法兴(页一六三)
苏、陵、任、戴,并着篇章,亦为缙绅之所嗟咏。人非文才是愈(此句疑
有误字或脱字),甚可嘉焉。
人名检索:▲苏宝生(一称苏宝) ▲陵修之 ▲任昙绪 ▲戴法兴
四七、宋监典事区惠恭(页一六四)
惠恭本胡人,为颜师伯干。颜为诗笔,辄偷定之。后造独乐赋,语侵给主,被斥。及大将军修北第,差充作长。时谢惠连兼记室参军,惠恭时往,共安陵嘲调。末作双枕诗以示谢。谢曰:「君诚能,恐人未重,且可以为谢法曹造,遗大将军。」见之赏叹,以锦二端赐谢。谢辞曰:「此诗,公作长所制,请以锦赐之。」
人名检索:▲区惠恭 ▲颜师伯(字长渊) ▲谢惠连 ▲彭城王刘义康
四八、齐惠休上人、齐道猷上人、齐释宝月(页一六五)
惠休淫靡,情过其才。世遂匹之鲍照,恐商周矣。羊曜璠云:「是颜公忌
照之文,故立休鲍之论。」庾(疑当作康)、帛二胡,亦有清句。
人名检索:▲惠休上人(本姓汤,字茂远) ▲帛道猷上人(本姓冯)
▲释宝月 ▲鲍照 ▲羊曜璠
四九、齐高帝、齐征北将军张永、齐太尉王文宪(页一六七)
齐高帝诗,词藻意深,无所云少。张景云虽谢文体,颇有古意。至如王师
文宪,既经国图远,或忽是雕虫。
人名检索:▲齐高帝(萧道成) ▲张永(字景云) ▲王俭(字仲宝,谥文
宪,王俭为钟嵘之师,故呼谥而不名)
五○、齐黄门谢超宗、齐浔阳太守邱灵鞫、齐给事中郎刘祥、齐司徒长史檀超、齐正员郎钟宪、齐诸暨令颜则、齐秀才顾则心(页一六九)
檀谢七君,并祖袭颜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余从祖正员尝云:
「大明泰始中,鲍休美文,殊已动俗,惟此诸人,傅颜陆体。用固执不移,颜诸暨最荷家声。」
人名检索:▲谢超宗(字几卿,灵运孙) ▲邱灵鞫 ▲刘祥(字显微)
▲檀超(字悦祖) ▲钟宪(钟嵘从祖) ▲颜则(疑即颜恻)
▲颜则心 ▲陆机 ▲颜延之
五一、齐参军毛伯成、齐朝请吴迈远、齐朝请许瑶之(页一七一)
伯成文不全佳,亦多惆怅。吴善于风人答赠。许长于短句咏物。汤休谓远
云:「我诗可为汝诗父。」以访谢光禄云:「不然尔,汤可为庶兄。」│
人名检索:▲毛玄(字伯成) ▲吴迈远 ▲许瑶之 ▲汤惠休 ▲谢庄
五二、齐鲍令晖、齐韩兰英(页一七三)
令晖歌诗,往往断绝清巧,拟古尤胜,唯百愿淫矣。照尝答孝武云:「臣
妹才亚于左芬,臣才不及太冲尔。」兰英绮密,甚有名篇。又善谈笑。齐武谓韩
云:「借使二媛生于上叶,则玉阶之赋,纨素之辞,未讵多也。」
人名检索:▲鲍令晖(鲍照妹) ▲韩兰英 ▲宋孝武帝(刘骏)
▲左芬(左思妹) ▲左思 ▲齐武帝(高赜) ▲班婕妤
五三、齐司徒长史张融、齐詹事孔稚圭(页一七四)
思光纡缓诞放,纵有乖文体,然亦捷疾丰饶,差不局促。德璋生于封溪,
而文为雕饰,青于蓝矣。
人名检索:▲张融(字思光) ▲孔稚圭(字德璋)
五四、齐宁朔将军王融、齐中庶子刘绘(页一七六)
元长士章,并有盛才。词美英净,至于五言之作,几乎尺有所短。譬应变
将略,非武侯所长,未足以贬卧龙。
人名检索:▲王融 ▲刘绘(字士章) ▲诸葛亮(字孔明)
五五、齐仆射江佑(页一七七)
佑诗猗猗清润。弟祀明靡可怀。
人名检索:▲江佑(字弘业) ▲江祀(字景昌)
五六、齐记室王巾(当做屮)、齐绥远太守卞彬、齐端溪令卞录(页一七八)
王巾二卞诗,并爱奇崭绝,慕袁彦伯之风。虽不宏绰,而文体剿净,去平
美远矣。
人名检索:▲王巾(当作屮,字简栖) ▲卞彬(字士蔚) ▲卞录(不详,
或疑为卞铄) ▲袁宏(字彦伯)
五七、齐诸暨令袁嘏(页一七九)
嘏诗平平耳,多自谓能。尝语徐太尉云:「我诗有生气,须人捉着。不尔,便飞去。」
人名检索:▲袁嘏 ▲徐太尉(未详,或即徐孝嗣)
五八、齐雍州刺史张欣奉、梁中书郎范缜(页一八○)
欣奉、子真,并希古胜文,鄙薄俗制,赏心流亮,不失雅宗。
人名检索:▲张欣奉(字义亨) ▲范缜(字子真)
五九、梁秀才陆厥(页一八○)
观厥文纬,具识丈夫之情状。自制未优,非言之失也。
人名检索:▲陆厥(字韩卿)
六○、梁常侍虞羲、梁建阳令江洪(页一八一)
子阳诗奇句清拔,谢朓常嗟颂之。洪虽无多,亦能自迥出。
人名检索:▲虞羲(字子阳) ▲江洪 ▲谢朓
六一、梁步兵鲍行卿、梁晋陵令孙察(页一八三)
行卿少年,其擅风谣之美。察最幽微,而感赏至到耳。
人名检索:▲鲍行卿 ▲孙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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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找空把诗概中的空格字填充掉了。文中引用大量的《诗品》,这
里我把全文转载过来,人名检索很好的。
钟嵘给陶潜的品评很棒的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眼光。
- posted on 12/15/2005
二十四詩品
一、雄渾(頁四四)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返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
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二、沖淡(頁四八)
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荏苒在衣。
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脫有形似,握手已違。
三、纖穠(頁五一)
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谷,時見美人。碧桃滿樹,風日水濱。
柳陰路曲,流鶯比鄰。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
四、沈著(頁五四)
綠林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步,時聞鳥聲。鴻雁不來,之子遠行。
所思不遠,若為平生。海風碧雲,夜渚月明。如有佳話,大河前橫。
五、高古(頁五六)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汎彼浩劫,窅然空蹤。月出東斗,好風相從。
太華夜碧,人聞清鐘。虛佇神素,脫然畦封。黃唐在獨,落落玄宗。
六、典雅(頁五九)
玉壺買春,賞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
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七、洗鍊(頁六二)
如(金廣)出金,如鉛出銀。超心鍊冶,絕愛緇磷。空潭瀉春,古鏡照神。
體素儲潔,乘月返真。載瞻星氣,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八、勁健(頁六五)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雲連風。飲真茹強,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御之以終。
九、綺麗(頁六八)
神存富貴,始輕黃金。濃盡必枯,淡者屢深。霧餘水畔,紅杏在林。
月明華屋,畫橋碧陰。金尊酒滿,伴客彈琴。取之自足,良殫美襟。
一○、自然(頁七一)
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歲新。
真與不奪,強得易貧。幽人空山,過雨採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一一、含蓄(頁七四)
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沉浮。
如淥滿酒,花時返秋。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溕罹凵ⅲf取一收。
一二、豪放(頁七七)
觀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返氣,處得以狂。天風浪浪,海山蒼蒼。
真力彌滿,萬象在旁。前招三辰,後引鳳凰。曉策六鼇,濯足扶桑。
一三、精神(頁八○)
欲返不盡,相期與來。明漪絕底,奇花初胎。青春鸚鵡,楊柳樓臺。
碧山人來,清酒深杯。生氣遠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一四、縝密(頁八三)
是有真跡,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水流花開,清露未晞。
要路愈遠,幽行為遲。語不欲犯,思不欲癡。猶春於綠,明月雪時。
一五、疏野(頁八六)
惟性所宅,真取弗羈。控物自富,與率為期。築室松下,脫帽看詩。
但知旦暮,不辨何時?倘然適意,豈必有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一六、清奇(頁八九)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滿汀,隔溪漁舟。可人如玉,步屧尋幽。
載瞻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澹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
一七、委曲(頁九一)
登彼太行,翠遶羊腸。杳藹流玉,悠悠花香。力之於時,聲之於羌。
似往已迴,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鵬風翱翔。道不自器,與之圓方。
一八、實境(頁九五)
取語甚直,計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見道心。清澗之曲,碧松之陰。
一客荷樵,一客聽琴。情性所至,妙不自尋。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一九、悲慨(頁九七)
大風捲水,林木為摧。適苦欲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
大道日喪,若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二○、形容(頁九九)
絕佇靈素,少迴清真。如覓水影,如寫陽春。風雲變態,花草精神。
海之波瀾,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離形得似,庶幾斯人。
二一、超詣(頁一○二)
匪神之靈,匪機之微。如將白雲,清風與歸。遠引若至,臨之已非。
少有道氣,終與俗違。亂山喬木,碧苔芳暉。誦之思之,其聲愈希。
二二、飄逸(頁一○五)
落落欲往,矯矯不群。緱山之鶴,華頂之雲。高人惠中,令色絪縕。
御風蓬葉,汎彼無垠。如不可執,如將有聞。識者期之,欲得愈分。
二三、曠達(頁一○八)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如何尊酒,日往煙蘿。
花覆茆簷,疏雨相過。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二四、流動(頁一一○)
若納水(車官),如轉丸珠。夫豈可道?假體如愚。荒荒坤軸,悠悠天樞。
載要其端,載聞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無。來往千載,是之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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