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的这篇文字
陈燕妮:讨厌欧洲(十则)
(之一)遥想欧洲
在美国生活了将近十五年,无论在东岸还是在西岸举凡撞见一幅尤其是都市美景,我都不下一百次地听到身旁有人做如此说:真象欧洲。
后来我暗自归结下来,觉得这一些被归类为“真象欧洲”的都市美景多半情调清丽、细砖铺路、绿荫点点,景色两侧百分之八十会有适于悠闲低语的咖啡小店品质上乘地祥和环伺。平心而论,这种景色在美国多采行大手笔市政规划的风格中的确谈不上多得此起彼伏,凡有,又必被纳入“真象欧洲”云云,“欧洲”两字一来二去就把我所能得见的典雅不动声色地截获了。这里面渐渐出现的质变当然会是这样的:如此“欧洲”撞见多了,让我对“欧洲”动用了未知所以的向往情结。
其实从小对欧洲我就好感多多,这其实和很多中国人天然地对白人有一种特殊的爱戴情愫异曲同工,很多人都一直觉得欧洲那里断定是美人遍地、财物丰硕的场所。在我小时候的认知里,中国连绵白糖都可以用来供做零食,欧洲我想一定不如此低级,欧洲断然不会如吾等那般看待绵白糖,而非洲又似乎穷得没有绵白糖,那么,当然对完全不用绵白糖做零食的欧洲我必须立正景仰。
欧洲白人毫无疑问也是我喜欢的重点,我已经说过,中国人中和我想法同一的也大有人在,因为无数眼见到的白人们看上去修养加身、身材高挑兼轮廓清楚,人人一副热衷清洁的样子。
基于如此等等对欧洲的崇拜,生命历程中的谈话里对“欧洲”二字我一向用词小心,总觉得如果脱口而出“洪都拉斯”这样的蛮夷之地允许口气粗鲁而慌忙,而对欧洲,则大不然。
有些戏剧的是我此生的首次欧洲之行拖延得相当晚。说是“拖延”实在并不为过,在我因为在美生存忙碌错过了好几次免费前往的机会之后,我把这事彻底放下了,直到二零零二年三月中旬。
说实话,挑选这样的日子完成我的欧洲行原因还不在于我自己在内心深处对“拖延”二字有了警醒,最为真实的原因是这时候我需要为我已经开始营建的新居寻找久仰了的纯粹欧洲家具。当然这一目的最后在欧洲也终于未竟,但重大的副产品是在终于前往欧洲之后,我对欧洲的失望难于言表。
这种情怀直到时过境迁以后的今天一直缠绕在我内心深处,觉得似乎在这世界上我忽然失去了一个可供景仰的高素质坚固。人有时候是会景仰未知的,当然也可能人多半是因为未知才选择景仰。
我对欧洲,恰恰如此。
我的欧洲行程涵盖相当广阔,说实话,这种岁月,年近中年的我已经无甚差旅费方面的财务制衡,基本上能做到手拿地图眼到脚到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才造成我此行的地区多为欧洲赖以闻名于世的地方,最终不幸落入了旅游的俗套。在我回美很久之后,确切地说在我回到美国对周围人谈起对欧洲的重大失望之时,我听到过N个人N次对我连续再问:你这次去了法国南部没有?那里才是欧洲的精华所在。
其实旅途中我的确曾经在法国的尼斯和马塞等城市地名前有所犹豫,但后来我还是选择了其它更“旅游”的城市。再后来在我追问究竟我错过的是法国南部的哪些动人之处时,对方的答案却有所区别,稍加归类则是男人多夸耀那里的美女、美景和美酒;女人则难忘那里大片建筑定位介于古堡与别墅的奢侈群落。在这个基础上,我曾经思索分析究竟如此“三美”和“群落”对我比较美欧两地的社会经济问题有何影响和遗漏,结果出来之后我觉得还是放心。“三美”环节如果因为情节过小而可以暂且不论,那么倘若遗漏了哪片城堡之类也能促成此文的论据不足,那为文者流自此往后个个都得冒充哥伦布,头扎羊肚子白手巾站成船首之弄潮儿的坚定模样足迹必遍布世界各处阴凉,我这身板,真也算了。
在动笔要写这一系列之前,我曾多次把我所想写的这一系列立意加以施放,这种场合的听众和前述有所区别,他们多是我的亲密朋友,自然,其中不乏欧洲的纯粹崇拜者,我所谓“纯粹崇拜”,意指从表皮到骨髓都不假他人置喙地热爱欧洲,如此现状的形成我不非常知道由来,但它们就这样存在如是了。
就是这样的几个人后来在听完我对欧洲的失望,尤其在听说我甚至还要落诸于笔时神情无比焦急,说是“听着都让人为你害怕”。
这话让我倒真的害怕起来,怕不知道深浅开脚猛走,无论如何规避不了片面乃至幼稚的圈套。
《讨厌欧洲》这系列就犹豫着至今才动笔。
促成我最终动笔的原因是我后来对自己也怀疑起来,我当然毫不否认在我短暂的十八天欧洲行当中必有片面之见导致的片面之感,但难道亲眼所见都不能解释一种表层现状或者说是桌面局面,那还有什么才能够呢?
而且我后来越来越觉得只要追问下去,我的这些为我“害怕”的亲朋对于欧洲也非真正“欧洲熟手”,在很多事件中他们“皮毛理解”得比我还大胆。因此,我对欧洲失望之余对他们之于欧洲的理解也失望起来。
我觉得我必须豁上一写。
我连欧洲都不怕,还怕他们?
(之二)我的行程
我的此番欧洲行程我已经说过涵盖广阔,涉及德国、丹麦、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法国、比利时,我在这些国家最著名的城市中暂住下来,和所有游客一样手拿地图在他们的旅游景点中奔突流窜。在抵欧的最初和最终,我还曾在瑞典和荷兰过境,当时我们的车子信轮奔驰,饱揽了被不少早去过欧洲的中国人传为佳话的、欧洲式的、寂寥无比的地广人稀。
毫不夸张地可以这样说,欧洲,尤其是我所罗列于上的诸欧洲国家目前其实都已经是被中等财经程度的国际人民游玩得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就好像一个悬挂在树上红透了心的苹果,再发展下去就快被人翻篇而过了。
如今的欧洲街头,哪怕是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没过多久的中国也多有游人涌入,记得在葡萄牙这样相比之下本没有太多国际化旅游风头的国家,我也眼睁睁地看见不少来自中国大陆的游客在各王宫外的回廊中闲庭信步,导游招集他们靠拢的乡音让我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非但如此,在法国最出名、上档不非常久的歌舞剧《丽都》表演场上,鱼贯而入的中国大陆旅行团更是层出不穷,那里时兴由场内工作人员将结团而来的人士整团带入,因此,在法国人耗时持久的演出前晚餐当中,清点大陆团人数成为我闲极无聊的唯一娱乐。不夸张地说,当晚到场的“大陆旅行团”人数占整个表演场内观众的十分之一强。
我所谓“中国大陆旅行团”说的绝对是那种使用自备资金及自行组合集纳而成的纯旅游团,因为你必定可以从他们成团者悬殊的年龄和看上去团团簇簇家庭感颇强的两个关键点上证实这一猜测。而中国曾经相当流行、直到现在虽有稍减但仍络绎不绝的处级以上干部“考察团组”多半具备个个身穿“红都”类型西装、考察如此娱乐场所多半会整齐划一地领带歪斜局面,自是别有一番风貌。
这也让人感叹,要知道,中国和法国,曾经是多么遥远而贫富悬殊的两个概念。
相比之下,国人旅游北欧的分寸看上去稍微有些距离。
说到距离,大多也是由钱所制约。多年以前曾有瑞典友人和我接洽希望能在美组旅游团促成“北欧四国游”,但这友人报出来的组团价格比游览欧洲其它十多个风头出尽的“概念国家”还高耸。后来好像美国旅游方面因为对欧洲旅游开采确实已经到达“北欧”层面,因此有些旅游人士也曾经鼓足勇气在做北欧团,价钱终于被我留意到确实波澜壮阔。
对此,我在后来到达丹麦的时候自我感觉了一下,当我到达德国之后买到去丹麦的火车票价钱其实不过百来块欧元,但是到了丹麦地界之后的花费即刻开始让人印象深刻。
到那里之后我头一个遇到“印象深刻”是关于旅店的。我们下榻的、中古模样的老旧旅店价格给了大面子的折扣之后仍要收取七十欧元。这老店其实是个把退休老太将公寓小楼改装的,每人必须手持五、六磅重的巨型钥匙开锁进出不说,在我居住期间一旦要致电一墙之隔的同行人,必感觉对方飞奔向电话的脚步声犹如近在咫尺的滚雷憾山动地,整个楼层都在颤抖。
而且,此旅店的电梯间地面一经重物压榨即刻吱哇怪响不休,人一旦进入自然怀疑它的塌陷随时发生在分秒之间,而且电梯每到一个楼层没有任何提示,它一般多静悄悄地骤停下来一切由乘梯人自行判断,如果等了约莫半分钟没有任何下文这时你想把头探向电梯外门小小的一方已然毛砂了的玻璃寻觅究竟,这时候电梯内门一定“砰”的一声撞在你的右脸上。
如此陈情其实还不非常耸人听闻,这里每晚十点之后总机电话就不再代客人转线而自动通向简单的、活似有人“把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之声的声音系统上,连电话录音机简单的客套都没有。
但是,如此陈旧旅店的日租七十欧元价格比起我后面要专门提到的丹麦黄瓜来讲还算通情达理。
或许,不流通的地方在最初流通的时候多有阵痛,可这里曾经是多少海盗出没游走的乱世啊,相比如今已经有些闭锁的北欧,真不知道他们自己把旅游的缺陷算不算缺陷?
(之三)德国金属
德国是我到达欧洲的第一个落地国,因此也充当着我本人对欧洲印象的第一道隘口。而德国在欧洲的经济中又显得那么险峻。毫不夸张的说,德国经济其实基本上决定着整个欧洲经济。作为西方七个经济强国之一,德国经济在欧洲稳坐第一把交椅(等于英、法总和),其GDP占欧盟的三分之一,在全球贸易额中德国本身就占了欧盟的一半。
由于历史原因,德国人已经不太能够在国际上扮演重要角色,但这也使得他们得以把全部精力放在经济建设上,并在短时间内打败了当年的战胜国。
德国其实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冰冷的美丽,我本人大约自十年前开始迄今一直开的是德国车,由于自身专业来路也是学机械,因此相当频繁地听说过德国机械的妙处。而在我正待往欧的同时我自己的住宅也进入和建筑商JERRY商谈屋内厕浴五金的地步,两人为此面对而坐,JERRY坚持的提议就是德国的“GROHE”。记得他刚提出这个五金牌子的时候我完全一脸茫然,但看到对面之他一再做此重复:但我们一直,一直用这个牌子。
我当然知道他造过不少不错的房子,而且,对五金的识别鉴定必定远远高明过我。后来我在德国乃至整个欧洲对厕浴五金的重点留意也最终证实了这点:欧洲饭店至少在几乎所有的四星级饭店中,百分之八十均使用GROHE其牌,而且所谓“使用”实在有点无孔不入,常常是当我已经忘记“五金”这一需要留意的概念时,一番宽衣解带刚要伸手去摘高挂在浴盆尽头的五金喷头,那“GROHE”之字赫然已嵌刻于将握的把手之上在正对面虎视着你。
回到洛杉矶再见到JERRY,把自己的发现讲给他听,他一如预测豁然露出行内人的微笑,补充说这GROHE是德国最大的五金品牌。
德国从二战后的一片废墟中重新挤入世界经济强国的理由其实和五金类物件多有关系,德国自然资源匮乏,主要靠的就是制作优质的工业产品出口。为了促进技术创新,德国鼓励科研部门与经济部门的合作,使得该国出口产品的技术含量越来越高,每年向国际市场提供了大量的汽车、光学仪器、机床、成套发电设备和环保技术设备等一流产品。讲起来,这方面的通俗例子其实很多,比如德国著名的跨国企业西门子公司、奔驰汽车公司、宝马汽车公司、大众汽车公司等都是个中高手。当然他们当中有些好汉在近年来险恶的大经济环境中有所变动,比如被人合并或者其它,但他们曾经单独闪烁的盖世辉煌则百分之百地长留人心。
在德国,除浴室之外,我毫不费力地就能感受到几乎所有德国门的把手一概手感坚实而从容不迫,手和金属的触碰竟然成了一种享受,让你在内心会对柔软和坚硬的圆润接触滋生一种真实的愉悦。真的,事情越到最后越发展成为每次,几乎确凿是每次,当我面临要打开一扇门或者任何有金属把手的开合物,我的手最先和金属把手的交合都让我发生心灵深处的感叹。
遗憾的是与德国机械的冰冷相仿的是德国人鲜少微笑的脸,这些冷峻异常的脸无处不在,尤其是出现在电梯间内只有你自己和异性对方两个人的要命时辰,对方面色的凛然绝对让你觉得自己的礼貌之笑显现出无比苟且的暧昧。
后来我知道德国乃至德国之外无数国家的有关学者一直把德国经济的美丽归功于社会市场经济制度在德国的成功实践和德国重视发展教育事业、培养高素质劳动者之上。这么说来,冷面的德国脸孔还是高素质的展现之一。
我甚至觉得德国这个国家整个就象一块手感极佳的金属,除非用非比寻常的硬火,其它态半俗物都对其有所不能。
这样一来,面色凛然也就凛然吧。
(之四)意大利罗马古建筑
我对意大利这个国家感到困惑,觉得此一似乎已经不在世界热点之内的国家存在着让人匪夷所思的矛盾。如果追寻当年我在纽约跑新闻时期的概念,这个国家的往美移民和不少中国移民一样具有嗜好群居、简朴无华的外来移民特征。他们在纽约的所谓“小意大利城”就位于唐人街的边缘,除了有几家看上去稍具欧洲风貌的小型意大利餐厅之外,别无所长。当然他们不象大部分黑人人群和南美洲人群具有那么显而易见的穷困表征,但他们无论吃住都绝不富饶。综合这些眼见我一直不明白这样的一个国家竟然也产出一些世界闻名的昂贵衣饰名牌,比如我不分场合爱戴的“FEND1”就是一例。须知这类驰名世界的精致如果创制出来专为倾销海外,那它当年赖以壮大的最初本土根基是什么呢?
而没有最基本的最初本土根基,又何来壮大呢?
如果有此中例外,那它的经济关键会是什么呢?
当我真的到达意大利更加深了我对这个悬而已久困惑的困惑。在罗马,当我和同行的另一位女伴小李各买了若干和FEND1基本上处于相同价位的“路易威登”皮包时,专卖店的销售小姐立即紧张地告诫我们千万不能拎着皮包们就此走到街上汇入人流,店方这时为我们娴熟地直接挂通了出租车行的电话,叫看上去彼此“一直挂钩”的车行派车将我们非免费地直送旅店。
这样也就引来另外有关罗马出租车的一番刻骨铭心的感受,在此节赘述之后,我会把“罗马出租车”另备一章单独书写。
“挂钩”出租车很快就来了,店员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清楚地写着派来的司机姓氏,我们迅速落座。身在车窗内眼望窗外熙熙攘攘的罗马人流,我觉得神情有些恍惚,这正是罗马城内最有名的西班牙广场区域,很多红男绿女在街道上流淌,这曾经是见过大兵大团的古都罗马啊,如此规格不俗的都市交错中却容不下几款价格不过数百美元的“路易威登”,实在讽刺。
当然,不谈也得谈到的是罗马整个城内散发的古罗马余辉的豪华。
在罗马,几乎所有稍有年代的建筑在我眼里其实都是彻头彻尾的古迹,而且,一个意外的收获是此行意大利让我对自己正在洛杉矶制造的房子高度有了感性认识。具体地说,我和建造商JERRY其实已经把我新屋的普通高度设定在12英尺上,而客厅的高度则为19.4英尺,但在切磋这样一些纸面数字的时候,我其实完全没有臆想中的感性高度概念。此番罗马行,看到完全已成民宅的无数高大入口建筑,让你觉得这里在在都似乎曾经走过骑兵,偶尔透过窗玻璃看到普通旧建筑民居内高耸的天花板,这“高”的涵盖,真格的触目惊心。
更触目惊心的是关于古迹的认定。
才到罗马,进入旅店问及服务人员有关城内古迹,对方用笔在地图上随手勾画了不到十个去处告诉我们:“必须要去的,也就是这些。”
我所说的“触目惊心”是在此之后我们去见识到的这些古迹。这此中的程序是当我和小李手把地图按照图上所指前往某古迹时--当然,我们和旅店意大利服务员之间虽然没有过多语言障碍但我们手中的地图全为意大利文地图,因此造成我们虽知某处有某古迹却不知道其究竟是塔是庙甚或是广场的窘况--我们有三分之二的时候会把该古迹周遭的某古旧建筑先自行认定是目的古迹。
结果,我们一直错误。
然后,下一个程序是:当我们觉得自己应该刻意瞻仰面前古迹的某一个时辰,比如我们看到迎面的一个古旧而壮观的教堂凿雕斑斑一副封存多年的样子正在异口同声地说“终于找到了”要将其承认下来的时候,偶然一回头,却看见一个比面前的“假古迹”大上十倍的另外建筑赫然撞入眼帘,因为场面出现得猝不及防,我们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壮观吓得几乎大叫。
这就是古罗马骇人听闻的遗留。
这就是古罗马。
在我离开罗马的最后一天,在我揉着多天来已经龟裂了的双脚外皮对罗马做最后一些怀想的时候,我开始觉得,版图曾经伸展到哪怕埃及的这个了不得的大国,在太阳的见证下已经完全完全地消逝,明确地说它已经被后来无所作为的意大利可怜虫们涂碳了。后人的无能使得这个国家至少是这个城市沦为一个完全依赖旧日辉煌之余热的场所。
之所以让你觉得我似乎已经在骨髓中种植了对意大利人的敌意和贬意,其实来源确凿,下一节里你必会看到。
我曾经在采访王朔时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意大利和中国就好象两个都有家底的老头,不同的是一个把东西留下了,另一个全烧了。顺着他的意思,我把“把东西留下了”的老头行为归纳为“老人的慈祥”。
这老头,真的够慈祥。
站在罗马的高层建筑向目力所及的四野张望,能够看到的在在都是古建筑们高耸而风格独到的尖顶。这其实也让我最终明白为什么刚到罗马时旅店的人为我们只划下了区区几个必到景点,原因有二:一是景点之多已经让她无从划起;二是她本人由于一生浸泡在古建筑当中已经对古迹感受模糊了。
发展到今天,让人感动的是罗马市区内要求主要街道上的修缮楼房必须用同样建筑图案的布匹将整个大楼围绕起来,也就是说,如果你要在主要街区施行施工,为了维护市区外观的协调你必须把施工面用画着同样建筑外观的布匹装饰起来。我在想,这一定是一群相当高级的意大利人的决定,因为,古迹遍布的街道风景其实是罗马最后的本钱,这个没有了,还有什么呢?
实在是对古迹们踏实的致意。
也算尊老。
(之五)罗马出租车经验
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如今的一些意大利人称为“可怜虫”是因为我个人对此有毕生难忘的经验。当然,你多半已经知道这是有关我与罗马出租车司机之间的经验。那是两次在罗马乘坐出租车的经历,它们从意大利深植我心开始就成为我身体内部一个反应点,尖锐而敏感。
事实上在还没有正式抵达罗马时我就听说那里的出租司机以“爱兜圈子”出名,等我在罗马受用了出租车后,实战的磨砺让我觉得对这些人所干的这些事,用“爱兜圈子”实在言不达意。
A.罗马出租车经验(1):
到达罗马之前我曾多了个心眼,就问那里的曾经过客从机场到市中心需要多少出租车费。对方的回答是“大约四十五欧元”。有了这种说法垫底我在前往之前并不非常胆怯,明白了概括的确也能推广成相对的详细。
从罗马机场出来我和小李乘的是城市火车,罗马城火车之方便已经“方便到了牙齿”,修到了机场门口。从机场到市中心的车票全程八个半欧元,载着我们的火车一路奔驰,在完全没有任何交通停顿的状况下行驶了将近三十分钟。也在这时,我第一次看到火车沿途比中国早十多年前还要残破的许多罗马房屋和罗马窝棚,心中多少开始对这个城市产生负面猜测。
下了火车,当然遇到一串出租车司机蜂拥而上,我们没有挑拣,跟着就近的一位年轻人上了他的车。他颇礼貌,首先让我把行李(小李的大件行李并未随身携带,存放在葡萄牙了)放在后背箱,然后示意上车。
据实而言,他其实是任何城市中最多开出租车年纪的人,在车上,从反光镜内我看了一路他的眼睛,我曾经细想,这必定不是纯粹意大利人的眼睛,原因是尺寸超大了一点,而且他的皮肤色泽也黯淡了一点。那么我想,他之于罗马和我之于美国一样,也是移民了。
他懂不非常多的英文,但我觉得他完全听懂了我一上车就故意释放的“英文烟幕”,我当时很“烟幕”地说:罗马这个地方我来过许多许多次,每次来所看到的风貌都有些不同。这当然是毫无内容的说法,但保障的苦衷全在话后。我有些悻悻的,觉得好似自己在罗马这个城市里已经无计可施,只得暗喻了。
我后来知道,从火车站到我们所住旅店正确的步行耗时应该是五分钟左右,两地之间手搭凉棚一眼便可望见。但在我们未知所以的当时这位看上去不象罗马人的青年人确实兜了一番圈子,但认真地算起来他也没兜过远,可能是我的“英文烟幕”发挥了作用。
他终于停车,然后报价,这时辰他的价格让我一听几乎背过气去:“十八欧元。”
罗马城内出租的起步价格大概在三、四块欧元之间,我们当时的距离也就在起步价附近。但这时候的他已经跟随我们下车坚决要求他的十八块钱了。
我说“不给”。
与此同时,我开始要掀开他车的后背箱拿我放在里面的大件行李,他的手这时目的昭彰地按住后车箱门一动不动:“如果你要拿行李,你得掏钱买它。”
我们然后比划,然后激辩,然后相持。
我此后的提议是我报警,警察会告诉我价格。他则提出给我们一个选择,可以免费把我们拉回到火车站原地,让我们另请高明。如此等等我们两人争吵着身体几乎就站成了零距离,只记得争得气急败坏的我甚至开始对他作如此说:“我恨你!”
他远比我矮,面对面站在一起高度也就只到我的鼻子附近,我清晰地看见他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白里露出青春和焦急交织的光芒。我们两人的这种姿势我大约只在第三世界国家的电影中见到过。想想看吧,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犹如即将展开决斗的异性公鸡,绝对“第三世界”。
其实我当时已经开始有些畏惧,想到如果此人因为我们所付的钱数未能如愿而把车子开走,那我的行李中单只是一件内衣的价格都比他要的车钱大。同时的畏惧是我们毕竟是乍到此地的外乡人,如果这人一个忽哨叫来一帮同党,事情还真会走向曲折。
在罗马,我和小李的付费办法开始施行“一人一次”法则,这次正好轮到小李付钱。而在我们零距离争吵的过程中,小李已经把钱攥于手中,她看着我们摆开“第三世界”的架式后好心而胆怯地劝我说“给了算了给了算了”,她的这表情被司机看到之后竟然在后来的若干时间里演变成他从她手里“抢”钱,他一把扑过去抽出一张之后说是“还差八块”云云。我这时给了他一个条件:“如果我给你钱,那我一定抄下你的车牌。”
钱数到手之后他护卫在车后背箱盖上的手有了松动,我拿起行李之后转身就走,同时没头没脑地在嘴里破口大喊了一句恶毒至极的话:“我希望你死。”我无比憎恶身后的这一具热血肉躯,我觉得这块净土被如此荼毒之后的恶果一定扭曲了制定移民政策当初意大利人的无数原意。
如此重话出口觉得身后半远不远处的对方反应不大,心想这里人对钱的追求果真到达寡廉鲜耻的地步,一切的一切都不比小钱在手重要,我本人对罗马出租车司机畏惧和鄙夷之根,从此种下。
我们的车费金额后来被旅店的人传为耸人听闻的“佳话”,很多人迅速知道有两个亚洲女人是乘坐收了她们十八块欧元的出租车自可以一眼望见的火车站而来。
所幸我所抄录下来的出租牌照似乎相当有用,因为旅店的前台人士听了我们的遭遇并看到我手中的号码之后惊异地高兴说“警察要的就是这个”,然后他开始给警察局认真致电,甚至还曾经再三向我核查号码手迹。
在此后的不少时间里我有些对此不能回忆,我必须承认我一生中所历经的如此恶性“假丑恶”还算不多,因此,如此恶性丑恶让我一下子倒尽胃口。其实真正的恶心不是那十八块小李的钱被人如此剥夺这事情本身,要命的是我实在为自己被人强迫着做了一件坚决不想做的事而觉得窝心。
我当然知道世界上有诸多样式的种种无奈,但如此恶心到家的无奈,来自人与人之间蝇头小利争夺的落败,实在斯文扫地。
B:罗马出租车经验(2)
被人强制的经验是如此不快,我和小李已经没有丝毫兴致再上罗马的出租车了,我们后来迅速打听到城内很多通往各个景点的公交车辆路线,而且让我们感到相当惊异的是整个车上没有任何人收票和卖票。
在罗马吃中餐的时候曾听到当地华人服务生说起过“七毛”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到哪里的票价数额,但人真的到了巴士上真的又完全找不到收钱处。我只看到人们簇拥着上车之后又簇拥着下车,全车之内只有一个看也不看身后的司机主事。我在几天的行程中间只在一辆车上看到过一个人对着安装在车把手上的小型机器敲敲打打,这就是售票机吗?答案我至今都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公交”着,一直到我们经历了第二次难忘的出租车经验。
其实也就是在前述我们买了数个路易威登皮包被“一直挂钩”的出租车送回旅馆之后,对方诚实地只收取了我们六块多的车费,这样的经历使得我们对出租车的戒备稍微有些松散。但这我以为实在不能算是我们的第二次出租车经验,因为当时司机的姓氏我已经说过被塞在了我的手心当中,我所谓“出租车经验”,说的是陌生人之间的彼此相关然后各自走开永不照面的那一大类别。
如果上述出租车经验不算经验,那么我所说的第二次出租经验,紧随其后。
我手里紧攥其人姓氏的出租司机把我们送抵旅店,我们把东西放下之后已是晚上六点半钟,第二天我们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前往巴黎,在内心深处我们希望能在临走前对罗马当地增加尽可能多的明白。旅店柜台建议我们去相隔不远的、当地最具名气的某百货公司走走,柜台告诉我们:如果步行,我们需要走八分钟。那里打烊的时间在七点左右。
当时天仍有亮色,但我估计即便疾速行走我们在路上耽搁的且行且问时间必定可观,因此,出租车又成为我们唯一的选择。
那么就再次选择出租车。
这时我一头冲将出门看到店门前有两辆出租可供选择,一辆看上去等候已久,透过车窗看到里面的司机似乎仍旧属于移民类别,肤色浅黑而且年轻。而后一辆车其实刚刚停稳,里面的两位女乘客已下了一半,她们很恰巧是我们旅店的客人。
这时候我把眼睛挪移到这车的司机身上,我敢百分之百肯定地说我所见到的这司机实在是我人生当中所见到的整体感觉最出色的中年男人,该人具备身材高挑、面型瘦长、肩膀宽阔、肤色稍暗但并非黯淡之暗的美好男性特征。在意大利,我其实已经看到过无数美妙男人的外形,但相信我所说,这一个才最为标致。而且此人衣着品位不俗,一介灰黑色的长呢子大衣之外随意而挂一条暗红色粗呢围巾,他两鬓已经有些“二毛年华”的模样让人觉得其人实在不该出现在出租车畔,而应常年伫立于某名牌艺术学院的讲桌之侧。等我回到洛杉矶之后把自己的出租经验讲给同事听,在谈到对这位可人儿美好外形的表达时由于口急正有些词穷,我的一位毕业于深圳大学中文系的同事忽然提了“玉树临风”这样一句,让我感觉有如醍醐灌顶般的贴切。
在我恍惚的空档,那两位女客正在对他做由衷的道谢,这时候小李也从旅店内冲出,这车,就成了我们的“第二次”。
上车之后我感觉他似乎不非常能沟通英文,但我还是和他比画着知道他要做如此说:虽然地图上看从旅店到那个百货公司的距离相当近,但如果出租车走起来还是要稍微绕上一绕。
我其实当时还是有所留心,但很多疑虑不好直截了当地捅给纯种意大利美男人,就只好婉转地问:“那价钱.....”对方这时候从手边拿出一叠小型粉红色印刷纸张,用意大利话诠释了我们无论如何无法听懂的一番。眼见如此,虽然依旧云里雾里,但还是就莫名其妙地有些放心了。
车行有些过快,我曾两次提醒他放慢速度。未几,他指着路边的一个高大建筑说是到了。
那么,最后的时刻也就这样到了。
这时候我心里有些惴惴的,虽然斯人其貌堪称上品但仍有最后一重警戒让我无法驱除。他这时在我的眼皮底下开始写数字,当然,这百分之百将是车价。
他先写了一个“5”,然后他把它潦草划掉,又写了一个“4”和一个“5”,这样我面前就摆放着三个意思含混的数字,那么我即用我自己认为最接近的数额来猜测,问他是不是“五块四毛五”?
他说不是,他说是“四十五”。
当我听说这样一个数字的时候,心一下凉透,这举世闻名而又低级透顶的意大利啊。
我告诉他我要打电话给警察,警察说是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听到如此提议,他把已经为我们停下的车又开动起来,沿着眼前的大道迅速穿行。
这时候天色已暗,车内的气氛从冰点升高到沸点,我的脑海中立即闪现出无数环环相扣的问号:他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他打算开多久才让我们下车?他是否真的打算一直开下去直到我们屈服付钱?如果我们一直不付钱他会不会一直不停车?他会不会最终把我们带到他在城里相熟的一个巨大黑手党窝点?他看上去象黑手党中长相体面的成员吗?
后座的小李开始胆怯,说是“给十块钱打发他算了”。我也有些慌张,但本能却让我咬着后牙对她说:“如果今天我给了这人十块钱,意大利得让我窝囊死。”
我这时拿出我一直带在身边的“139”中国手机,在完全不知道罗马警察局报警号码的情形下做要拨号状,同时厉声对那美男子说“如果再不停车我就叫警察”。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斗智斗勇我们胜了。
车终于停了,我们迅速地从噩梦一般的出租车中出来。这时候的他从车窗中费力地仍旧在表达他的意思,我理解他似乎在问我们自己觉得应付他多少钱,我说“四个欧元”。
四个欧元在欧元体系中其实是两枚小型硬币,有点象两个美元的一毛钱,我看着这两个冰凉的硬币在他宽大而细长的手中象两个无声的嘲笑显得无比渺小,突然感到内心有些不忍。
但这一“不忍”稍只一闪,迅疾地被我胸中理所当然的愤怒所冲挤,“去他娘的”。
看到他的车在我们身后的“视线”之外迅速走远,想象他手中捏着我所放置的两个硬币活似“无为而返”的神态,我觉得这世界开始变得秩序倒错。我知道这样的美男是会被无数女人所无理由爱戴的,那么他一定有自己的妻小,试想一个如此标致男人每天都带着和人吵架之后得到的点滴小钱疲乏而归,见到必定同样标致的夫人如何启口?
而他必定和他长相如出一辙的标致儿女该如何受用年近半百之标致父亲每日昧心的激战所得?
C.罗马出租车整体感觉:
其实,在我们最后一天从旅店前往机场的定点叫车服务中也历经过一些来自司机的小小动作,这让我越来越明了罗马后代其实真的非常孔需钱财,而且不论这钱财的来路如何曲折而无尊严。
那天正好是复活节的前一天,我和小李预定在当天早上八点从旅店出发,旅店方面我说过已经人人知道我们的“出租遭遇”,便提前一天告诉我们可为代定出租车,理由当然是“这样安全”。旅店方面告诉我们,所有从店里代定的车辆行到机场统一为四十五欧元,而且因为是固定价格,客人可不付小费。
早上八点差一刻钟我看到在柜台前后一直晃动着一个留着平头、戴全黑边框眼镜的年轻人,他看到我之后表情有些生动,当时没多在意,只因为我下意识觉得似乎意大利人看到高个子亚洲女人都非常留意,未想,最后等我们把箱子之类抬下来之后,柜台方面手指其人告诉我,此乃你们的出租司机。
我实在纳闷,如此一张张俊朗的意大利人之脸为什么都不去做电影演员而纷纷做了出租司机。
上车后,我还是依照戒心开始盘问价格。这时候,意大利人就是意大利人,绝对不愧为躺在老人遗物上的、没有骨气的大傻小子,非常得长出六指来也当然如此。他反问我说:“旅店告诉你是多少钱?”我说你们公司不是和旅店固定好价格多少年不变的吗?他坚持反问:“他们究竟告诉你多少钱?”
虽然我们后来确实是按照那个固定价格消费的,而且在他的强烈暗示下我们还给他了五块钱小费,但对意大利我已经丧失了对它的尊敬。一个国家如果连全城高大美丽男人都成了窥觑外国女人口袋的人物,那此地还有风骨可言吗?
如果认真比较,出租车司机中,德国和法国业者相对规矩,他们多不说话,沉默寡言地把你送达之后拿到的是本分之钱。
当然,经济整体的兴衰是导致左右世风的重要环节。综观近年来欧洲的各种经济数据实在让人为所有欧洲众生产生担忧,比如近年来德国经济失业人口每年都有所增加,去年达到将近四百万人,预计今年经济增长率仅仅为百分之一点二五。再看整个欧盟,它的经济增长预测和过去相比也是下滑趋势,今年为百分之一点七,原来的预测是百分之一点八。明年的增长也将由原来估计的百分之二点二下降到百分之一点四。
但有时我又在反过头来畅想,难道如此经济衰退数据就是全城司机诈骗的理由吗?反观美国最近的经济指数其实也颇为可怜,但身为在美国本土长年居住的一份子,甚至是道德底线远低于美国本土白人的移民(移民中有些许人必定断不同意如此定论,那则可另设题目相互激辩)如我者,也不会把每日收入沦落为“战斗果实”,若果那样,人类还是人类吗?
换句话说,人还人吗?
答案是不,不是人。
(之六)欧洲大陆
不堪相信的事实是,我其实是最讨厌读史的人,甚至讨厌由史带来的哪怕些微和史连带的东西。比如我讨厌阅读欧洲过去的人写的那些呻吟感浓重的《呼啸山庄》、《简爱》等等,非常讨厌这些书籍内俯拾即是的、我以为的做作。我甚至讨厌看到欧洲旧时代的那些衣裙,比如女人上腰和下摆的紧身勒线和裙撑骨架。直到如今,很多在国际获奖无数的影片我都因为表现年代的原因和它们着意错失。一看到内中欧洲人的累赘穿着,我已经决意不看了。
这当然是毛病。尤其会犯浮浅的毛病,而且会犯当有人用欧史举例时你惟有你独自一人完全不知所指的毛病。
但欧洲的如今其实炫耀以往比展示如今来得更多更多,或者说唯此才能吸引住人,我实在不知道欧洲们仍要在那些“过去”中徘徊多深。
在欧洲的丹麦,我去到一个如今已经叫不出名号来的古堡,恰巧在堡内遇到一个和带我们前往的朋友相熟而又读过我的书的中国驻外武官,因文结缘彼此高兴,才说“以后多通电子邮件”就听到我们的当地朋友告诉说:你所站立的这个位置是欧洲大陆的最北端。
当时猛听一说有些心惊,低头当然仔细查看。
那个地方实在乏善可陈,我因为“最北端”原因立即在那里留影,回到洛杉矶干热的气侯中冲洗出来审视,但见得自己的一张脸已被摄成黑红大盘,而这“最北端”除身后土色矮墙外,一概无痕。
我直到今天都还不能非常解释清楚为什么我所到达的“最x端”其实都是无意而往,每每都是到了一个去处之后偶然听说自己已经身处这种在地理位置上独一无二之处所的。
欧洲大陆的最西端在葡萄牙,这是我更无意的一个途经。记得那一天我们一直在参观一些不知姓名的旧时皇宫,看到一些葡萄牙人喜欢而为的把瓷砖镶嵌进哪怕卧室室内墙壁的奇怪陈列,然后就意兴阑珊了。
当地的陪同这时候已经快处于午睡状态,打点着就问我们,附近还有一个叫做“欧洲大陆最西端”的地方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去?
这一说,让我眼前一亮。
这最西端的地方叫做ROCA角,后来从地图上反复察看,知道这一角的确是欧洲大陆的最西部分,纬度38'47,经度9'30,海拔140米。在顶风走向这最西角尖端上耸立的一个碑柱的时候,随同的导游介绍说,在碑的底端篆刻着葡萄牙民族诗人卡门斯(CAMOZS)的诗句。听到如此介绍,当时我在心里即刻冷笑,觉得这必定是一本正经的欧洲人对万千事物又一次犯酸的结果,如果处处伟岸都让诗人这批人类中可有可无者煞有介事,实在也平俗了。我在心里对导游默然而说:“你可能真不知道,诗人一角如今就已经快成人们羞辱的对象了。”
风很大,我后来看到的一些其它游记文章中也提到了这里的风和风大。顶风而行,我们一直行到那一个碑柱,在面向大海的方向,果然诗人的字句一眼就让人看到。导游这时职业性地手指碑柱高声朗读:“陆地就此中止,大海从此开始。”
这诗才一听立即让我感觉冲撞丹田,一股肃然之气从脚到头扫过一圈之后旋即奔腾入海。
这诗人,真的是诗人。
我们去的那天,车还没有最终停稳就看见大风中有很多警察及其车辆在附近围绕,第二天看到新闻才知道,原来那天有一对男女从离碑柱不非常远的海拔140米悬崖飞车而下,人车全毁之后被凌晨早起的渔民看到报警,警方透露死者为一对情侣。
听到这个消息我久久无话,这样的时候联想碑柱上诗人的那句不得不承认是绝顶名句的名句,对那对相信必定因爱情而送命的男女而言似乎可以改成:“生命就此中止,死亡从此开始。”
人生中这比比皆是让人无从评说的矛盾,从来相伴而生,此消彼涨。
(之七)穷困与高傲的尴尬
对于欧洲的物质生活层次我一直不能不从移民的角度来看,在欧洲时乃至回美国后我都时刻使用这一角度端详整个状况。有时候夜静更深也自问自己如此角度是否因为不非常宏观而不具备普遍意义?但我每每想到自己十多年来的海外身份,也就悻悻然自我迁就了。
我所谓移民角度,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从一个移民,说得确切些是从一个中国移民设若移民到他国去在诸如生活立足、身份转换、当地工资、就业环境乃至可能展望的财富积累速度等人生初步问题着眼来谈好坏。这当然陷入了浅层次、非主流的氛围,但我反复思忖,断定自己今生还是绝不可能从一个依然保存自己嫡亲祖母穿着蕾丝加荷叶边纯欧式曳地长裙泛黄照片的欧洲后裔的蓝色眼珠内看世界,而必然从一个因为希望能过富裕生活而从中国移民往美者的内心世界去面对另外的那些世界。
我必定会拿欧洲和美国相比。结果,我觉得欧洲差远了。
在丹麦,我曾赫然看到在我们所经过的随便一个蔬菜摊摆在最外围的黄瓜竟然要价八个欧元,卖主把黄瓜们一根根用塑料纸包裹好,端正对待犹如恭奉考妣。而我在此前的两个小时之内又刚听说中国的中远公司在当地所雇佣的数十位丹麦人的平均工资不过三、四千美元左右,而且据公司的总头目说当地所征收的收入税率已经超过工资的百分之五十,此说有些耸动,我本人对当时正在我周围倘佯来往的丹麦人之于物价和薪水两面夹击折磨的同情立即涌现。也因此,在更后来,当我看到很多丹麦人仍依旧在自行车上运输自己,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在丹麦,自行车们和在中国人手中一样被随处停放在可以停放的地方,而且欧洲人所开车辆之小实在不夸张地说足以令人吓一跳,似乎世界上最小的汽车都凝聚在这个地方了。尽管相当维护欧洲风貌的欧洲盲目爱戴者对这样的状况一向做如此解释,比如坚持认为丹麦等地的欧洲地区因为提倡环保的原因使得人们“喜欢骑自行车”,或者坚持认为因为欧洲的街道相对比较窄小导致人们大多选择小型车,但我觉得我一针见血的回应是:为什么如此选择未见有欧洲真正的富豪响应?从人性的角度思索,关于“环保加自行车”和“窄小街道加小型车”的自觉性链接,我完全不信。
后来为此在和某些身边的欧洲盲目爱戴者产生激辩的时候对方当然拿出当地的优质福利说事,而在我看来,如此资本主义中的社会主义做法实在对本国的经济光明恰好起了反作用。因为这些优质福利的享受者以退休了的老年人和穷人为多,老年人坐享福利的好处不说也罢,而穷人们因为有税务的供养喜欢放弃工作而反复享受福利上学,一些人甚至被如此福利宠成了哲学博士、艺术史博士后等等,毕业之后前途一片苍茫。这在我看来无疑是一种社会畸形。
而对年轻的工作者如此扣税的结果必导致滋生恶感,因此人心浮动。其实丹麦等国最近多少年来的就业潜流也已经当然如此了。
因此,当我在欧洲行之后和我父亲谈论此行的欧洲感受时,我确凿地对他总结出如下四字:“民不聊生。”
以我之口所下的结论移民眼光中选择的利害当然必在其中,从挣钱数额的绝对值角度而言,先不谈丹麦的三、四千美金和再后来我问出的德国四千左右、比利时两、三千左右,即便是随意到欧洲街头画家去问他们每份“街头作业”的卖价也比美国便宜不少。在纽约的曼哈顿街头作画,街头画家一份“作业”最少需要二十美金;而在法国人潮汹涌的著名铁塔下面,一张画的价钱开口才是十个欧元,仔细算算还不到十美元。
回到美国之后,和周围朋友谈到欧洲,我的一位法国影视展中的常客女友说她的一个旧时同学在法国居住很久,女友去看望旧时同学的时候几乎在对方家里“坐不住”,窄小的房间中位置杂乱渺小不说,还仅仅只在主人卧房中有一个洗手间,坐在外屋如果内急的人就只能上门外的公共厕所。
统计数字表明,欧洲九国公民的平均年收入比美国人少百分之十六点七到百分之三十一点四。而从1995年到2001年,美国劳动生产率年平均增长为2%,而欧盟国家只有1.3%。
由此,我猛然想起曾当年曾和我一起往美混生活的一位画家朋友,在美国待了一年半载之后他忽然执意回国,后来的他去了法国定居,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中国人在美国和在法国同样是十年过去,结果大不一样。他曾举例说:一干从美国往法的朋友在法国探访他,当得知法国还有专为艺术家提供的特价艺术家住宅时一时羡慕不已,但当进而得知所谓“特价艺术家住宅”即便“特价”也比美国的非特价普通住宅租金昂贵时,全都噤了声。
但如果哪个中国移民说他个人百分之百不是因为需要享受更好的物质生活因素而选择移民,百分之百是为了感受他国比如说欧洲的文化氛围,我敢百分之百地说:这人百分之百在撒谎。报存移民心态的中国人如果在他人领土上连法定身分都确定不了,文化氛围百分之百是欺骗更天真人的百分之百借口。
遵循这个道理,此小节的两相比较,俗也不俗了。
(之八)欧洲的文化
其实,顺着欧洲人对文化人才和资源的爱惜话题来看,欧洲人当然在这方面具有独到而聪明的魄力。据知很多欧洲人到美国之后都曾感叹美国的“文化贫乏”。这种事情听得多了,让我单单因为这个也曾经对欧洲文化产生了过度遐想。的确在美国时装界,一概为欧洲马首是瞻,衣服的后脊内上方产地位置如果写了“巴黎”或者皮鞋足跟内正中刻有“意大利制造”,则必定能多卖银子些个。但此次真正到了欧洲,我却真正看到了遍地开花的美国文化。
在德国汉堡,在我刚刚抵达的那一天,街头巷尾已经被到处贴满即便在美国也才刚上映的动画片《冰河世纪》巨幅海报。非但如此,在我偶尔途径的几乎所有汉堡录像带租赁商店,只需眼角往店内稍稍一掠,你断会掠到如下事实:店内待租品中的美国电影海报连天接地。而且,如此景象在后来的欧洲行中可以说处处皆是。
这样一来,我反而觉得不少欧洲人明火执仗地乃至不少美国人暗自神伤地往往对美国文化产生鄙视和自卑,实在算是佯装,或者说是装腔作势积习之下的确认误差。我知道法国该国曾经是相当抵制美国文化的,“反对好莱坞的入侵”曾经是那里文化人认为的己任,但是认真地去看巴黎如今号称已经替代《红磨坊》一举成为最出名的歌舞剧《丽都》,我觉得不论从舞台手段、歌舞技巧、音乐感受、人物造型乃至场面规模而言,都和美国的同类项目不堪相提并论。如果说美国纽约的百老汇歌舞剧还多少带有经由英国洗练的痕迹,那么,美西的拉斯维加斯赌城上等饭店中的任何一场歌舞节目,感觉中都比《丽都》好。
而回头再看欧洲的许多精美绝伦的古老名堂,新旧对比,只能让人叹说欧洲新人的延续乃至创新能力已经严重衰退。我知道为了让法国的艺术能够有更好的发展,至少是法国政府在这方面使劲不小,除了上面提到的“特价艺术家住宅”之外,在移民的类别上政府对艺术家也开放相当宽松的条件。类似的条件在美国虽然也有,但不如法国来得广泛而浮浅,有很多在我看来其实远远不能称谓为“艺术家”的人最终在法国都还是注册了身分,但如果换了美国,事情则不那么简单。
在丹麦,我曾经在街头的一个用女人半变形阴部作为招贴海报的东西面前感到为之一震,除此之外,这一路上凭我所见,我觉得欧洲现代艺术再也没有让我以为震撼的。在现代艺术的类别上,如果你到纽约的苏荷区等等美国现代艺术的航空母舰地区,你会责问欧洲人乃至部分美国人对欧洲现代艺术来由不明的膜拜。
在生活艺术方面,我听到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生活的中国人对欧洲感叹最多的是当地处处可见的路边小咖啡厅和精致的购物区域,此次到欧洲一走觉得其实这多半来自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旧建筑风尚(又是得益于过去),比如小石头道路和斑驳陆离的树影和将掉未掉的墙皮;二是那里很多地方人口密度过大,狭小的空间中如果再没有精致,就也什么都没了。
我一向对欧洲保留旧艺术的习惯和规章褒扬有加,对他们新艺术的失望其实也是我对自设和道听途说的伟大欧洲当代艺术的一种反动,但如果对一个大地域范畴内的整体文化层次评价全仰赖对古文化的保留这一项上,我完全不以为然。欧洲历史上的确层出不穷过各种艺术高人,但如今说到已经越来越习惯于仰躺在古文化的温床上偷闲的欧洲人,他们的新境界更偏重于“浑然忘我”。
而在今天,我们更需要看到的是今天的想法和今天的人才。
此次到法国也看到了华裔建筑师贝氏的卢浮宫入口设计,对此设计我其实一向久仰,看到的中文报章评价也一概美伦美奂之,而且,这次在法国带我前往卢浮宫的法国国际台朋友也一路夸赞过去,我们两人从卢浮宫面前的花园走起一直走到这个著名的贝氏附加建筑前,他说“贝先生当年在主持设计的日日夜夜每天都从这条路一路独自走过去,深思熟虑他的建筑风格,最终他获得了伟大的成功。”
这时候的我们正好也走到这个“伟大的成功”之前,抬头一看,我登时眼前一黑,原来我所景仰的未知其实都是错爱:我眼前的这一中文评价中的“不朽”恰恰犯了我以为的所有加建建筑的大忌,先不说此一建筑在风格上和原本的卢浮宫毫无衔接可言,且无论从正中还是侧面看过去,它都无情地把卢浮宫的整体构架破坏殆尽。
老贝他老人家那年怎么了?
看到我的失望,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我的朋友说:你还是应该肯定它的功能性才是。
我在心里反问他:如果一个建筑连功能性都算是建筑失败借口的话,外人还能说什么呢?
据知当年在法国也曾有过无数对此建筑的抨击,但一些中国的评论家说:后来很多法国人因为“看习惯”了的原因就高兴起来了,而且渐渐觉出它不朽。这样的一些文过饰非其实可笑而且可恶,这也是我们中国文化中常常犯的强自镇定毛病。
当然,这事情本身也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法国人其实还是有文化自卑心结的,不然号称一向在艺术类别上桀傲不驯的法国何必远从“文化沙漠”请来早已算是美国人的人士污染自己的艺术心脏?
在此再次一提本文从始迄今的欧洲批判论点,这一生多听到人们夸赞欧洲,对那里的景致和人文现状似乎如果不夸赞一番人就黯然或者忤逆了,鄙人本文就甘冒此不韪。
少来这套。
(之八)法国感觉
大一统地说,除了意大利罗马的治安,法国的当代丰姿是让我第二感觉严重失望的。没到法国时,哪怕在即将进入法国的飞机上,我持续听说法国女孩的神韵、穿衣品位之高雅,说是那里的美女人之多,实在远非偶见可形容。但等我下机乃至在法国大街小巷东奔西走很多天之后,仔细回想所见,觉得其实没有遇到什么美艳佳人。就此细问当地朋友,回答竟指点我说“必须到大公司集中的办公楼群当中寻找”。如此答复让我暗自比较,如果中国,如果如此寻找,一定也是遍地美人。
法国人的工时听上去在全世界几乎都是最少的,一周才仅仅有三十五个小时,如果按照执行双休日休息制度计算,法国人的平均每个工作日只工作七个小时,当然这种工时制度在数年前推行之初也曾经受到法国国内的争议,但是,法国当局最近收到的一份有关报告却回顾说:新的短工时制施行后,法国人的生活有了很大变化,如今的法国人一生约摸七十万个小时的生命中有六点三万个小时是工作时间,其余百分之九十一是自己的时间。而且此报告还列举了不少人对自己新作息安排的志得意满。
其实单就效率而言,缩短工时的做法虽然稍微地损害了一些法国人的腰包,但是就他们工作的密度而言,其实并没有因为工时的缩短而让一向惰性十足的法国人感到透不过气来。也就是说他们每日的工作量其实并没有因为工时缩短而紧张万分。
巴黎的公务员们几乎个个都有雷打不动在上班时间喝咖啡的习惯,在法国长呆的人士描述:公务员们每天早上八点或者九点上班,十点到十一点的时段是喝咖啡兼带聊天的时间。公务员中午吃饭时间也多半可长可短,如果和朋党知己聚痛快了,当事人几乎百分之百确定会在下午两点钟左右才重回工作岗位。而且即便是如此下午,也多半还会有不成文的喝上一杯的时间,然后五、六点就走人下班。
非但如此,法国公务员还有每年三十五天的年假。因此上,做“法国人最会享受生活”如此说的人实在是把貌似美好的风貌建诸在可怕至极、人浮于事的机制上,确凿站着说话不腰疼。
当然,法国公务员的薪水和美国相比也相当可怜,新千年之初统计的平均月工资数字为2312欧元,扣除各税之后的平均数字为1944欧元。如此薪水仅仅相当于美国主流社会低等蓝领的薪俸。在我看来,长此已往,法国人的慵懒早晚会把整个机制拖得更见疲乏,个个懒惰,人人低薪,而且有一个算一个还被涂抹上“会享受生活”的虚伪胭脂。
我所厌恶法国人之处还在于他们与几乎全欧洲人一样嗜好不知廉耻地当着所有人面吸烟,香烟洋火说来就来。如此,己方的“会享受生活”变成了对他方的无耻侵犯,这对于我这个对香烟缭绕气氛极度憎恨者是一大恶心。在法国,当看到一些素净男女在非常高级的餐厅里跟真的一样忸怩作态、窃窃私语却枉顾他人地烟雾缭绕时,我总是产生这样的疑问:这样的人如果连起码的文明感悟都没有,还有什么风雅可言。
如此,也让我对每次回国都对国内在公共场合吸烟者动不动假以颜色的举动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如果我无从对欧洲大地上在公共场所对我健康有害的行为展开斗争,那我回到家里动不动就“出现颜色”,多少算是“窝里横”了。
而且我所讨厌的法国行为除了恬不知耻地当众抽烟之外,还包括他们冗长的晚餐习惯。
在没到法国之前我曾经听人也把这种行为归纳为“会享受生活”的法国特点之最,到了法国之后,亲眼见到他们无比冗长而浪费的晚餐进程觉得这种行为竟然能培养到全民的规模简直奇特得无以复加。法国人多半从晚上八点开始受用晚餐,基本上持续到十点钟才算完,在巴黎街头的各餐厅当中,晚餐时段可以看到无数悠闲透顶的法国人在把着餐厅桌子烟雾缭绕地久久不散,如果这是日日都为的饮食习惯,那么生命的浪费实在无从计算。法国餐一向以昂贵闻名,我想必定与它们因为一旦有客人某晚占定餐位此桌必不能“翻台”(同一餐段转换不同客人使用餐桌)有关。
在科技社会的今天,如此自我放纵的冗长饭局,即便你拿出“法兰西文化”等等所有欧洲概念来震慑,我必须点明此乃百分之百陋习。深深觉得如此下去,欧洲概念,尤其是法国概念逐渐走向没落,也不奇怪。
真的,这是一种切肤的感受,看着满桌接近十点仍在烟雾和杯盏中闲聊无尽头的法国人,真觉得在信息时代大踏步的时光行走中,这些烟雾中人统统都是蠢货。
即便构架最无速度要求的艺术类创新一定也需要吸收和旁顾,那么如此晚餐的法国人,吸收和旁顾的时间竟还有吗?
工作时间大喝咖啡、晚餐时间穷磨乱泡、每两三周比别人多一个休息日,这样的一国人士,难怪已无惊人之举。曾经提起过,法国对于艺术其实有着无穷的优惠和扶植,仅仅在文学方面奖金就多得不计其数,而且法国的大小企业也都持续为文人设奖,作家甚至可以根据可能获得奖金的奖项去撰写作品。如此全民性质地扶植艺术确实难能可贵,但面对如此扶助,对于性情已经越来越慵懒而且被国际无缘由崇欧人士恭维为“懂得享受生活”的法国老少而言,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前段时间在看到国内作家韩少功评价法国的时候带出了这样的段落:“文明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地创造,因此必须保持多样性的互相对抗和互相补充。”拿这个推论看法国当今的活人们,不要说他们在日常动辄会神经兮兮地坚持只说法语而非英语首先就杜绝了“相互补充”和“相互对抗”,再说他们日复一日地爱好旷日持久吃晚饭,何来闲暇去将文明“不断地创造”?
面对一个渐渐沉没的族群,似乎让人觉得一个鲜活的蔬果在慢慢锈蚀,这个古迹优美的国度,安心于一些毫无根据的崇拜当中,悄悄地就快被慵懒风化殆尽了。
话中的法国,早已是画中的法国。
(之九)建筑家高迪
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我遇到了精彩。
这当然还是属于旧欧洲的精彩,我一直一直强调,欧洲如果连旧精彩都绝迹了,那真美处不多了。
到达巴塞罗那,当地擅长接待外来友人行走旅游路线的朋友说是“走吧”。因此就走,知道他沿着市内景点会一一走过,因此也没多问。
在路上我才知道我们走向的第一站是“一处教堂”,当时我心里在想,如此老生常谈的建筑类别看来在欧洲要一一领略了。说心里话,欧洲之行让我本人对教堂的各种奢华风格和建筑烦琐已经感觉迟钝了,这些林立的方型建筑在功用上的同一已经让我对其产生视觉厌倦。
在得知要看教堂的最初我曾回问:“能不看吗?”
朋友说:“已经到地方了,还是看一眼吧。”
也就认了。这一教堂我这时知道,叫做“神圣家庭教堂”。名字也一般。
我们的车即将看到教堂的时候在川行各种建筑,在某一处建筑的夹缝中朋友的手向右一指,毫无戒心地随之扭头一看,这一瞬我立即认识了建筑家高迪(ANTONI GAUDI)。
从此难忘。
高迪是这个教堂的建筑师,他的作品具有常人难于想象的曲线,流畅而奇特,相当古灵精怪。本节动笔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无法用文字来形容高迪作品的风格,比如我用“宏伟、壮观”之类你会把它和其它高大建筑等同而想;又如果我用“扭曲、惊骇”之类你必会联想更加没谱的其它另类。因此,当我开始动笔着手本节写作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决定不再试图用文字来描述高迪的建筑风貌了,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准确,甚至都是不贴边的。
当然可以这么说:高迪的风格如果能用语言进行描述,那他也就没有风格了。
而在文字方面必须提到的是高迪的“神圣家庭教堂”的营建时间相当骇人听闻,已经盖了一百五十年了。来这个城市的一路上似是而非地曾经听到有人在谈论一个教堂,说是如果一个包工队接到这样一个一盖上百年的工程,实在算是重大幸福。这个似是而非的听闻这一刻当然确凿已经是高迪的这一个。出生于一八五二年的高迪是道地的加泰隆尼亚人,他本人开始设计这项工程的时候才三十岁,而且,那时候的此教堂已经由不止一人的“别人”经手设计乃至开工,地基已定,地面建筑刚刚展开。不幸,这些先走一步的人们全部中途而退。
高迪接手之后的设计繁杂而华丽,正塔高达五百多英尺。在架构上他把大教堂的外观四塔一组地共分成三组,总共十二个塔尖,每组代表信心、希望和慈祥。而且,十二个塔还象征着十二位基督圣徒。
这时候是一九三六年,他在这个时期附近的一个特定而奇怪的时间里死于车祸。据说他死去时刻的样子和“著名建筑师”样貌相去甚远,别人竟以为不幸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苦老头。他死后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教堂一个外立面的建成庆典在他缺席的情况下举行了。
他去世的时候,他的这个教堂都还仅仅建造出了一个外立面,而且直到一九九一年,整个建筑也仅仅完成了正塔和两组副塔。
他被葬在教堂一个我无从判定位置的角落里,墓碑等哀悼品可以从设立在紧贴教堂而建的高迪纪念馆的一个窗口垂直看到。我看到在墓碑的旁边还有几个工人在指挥教堂的各种安装进程,这高迪活似一个默默无语的监工,审视着眼前不知何年才能完成的伟业。
一百五十年过去了,如今教堂还没建好,一说当地政府的新要求是在未来的二十年内必须完工。说实话,这真是一个问题严重的营造期间,严重在于闻所未闻。当我置身教堂之外不用十分认真就能看到教堂外墙上因为两段工程相隔数十年而产生了犹如古董和新品交织而成的外墙颜色反差图景,看到陈旧和崭新为了完成一个共同的目标而不得不恪守使命时,当即看得无言以对。
就好像本来应该是一对天真的双胞胎,后来却硬让时间耽误了百年的差距。百年,三代人来了,又走得差不多了。
让这一耽误得以必须执行的,是高迪。
说穿了是他的认真和独特,也是他的名声和钻研。后来部分的点滴设计和总体装配是由他学生接手的,这些后来人据说也秉承了他时时都有新念头产生的建筑天性。
基本上在我还留连于高迪之城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洛杉矶位于比华丽山庄靠近罗戴尔路上的一栋住宅来,该住宅的整体被设计成流线而荡漾的外观,有一些古灵惊怪的装饰装饰其上,有一次从它身边走过,同车的人几乎全对它的奇怪外形感到奇怪,记得只有一位饱读诗书者为其做过定义,说是“有名的建筑模样”,并拍著头痛苦思索出自于“西班牙的谁,西班牙的谁”。当时一众人呼啸而去,他也一直没能思索出“西班牙的谁”来,如今仔细回想,我知道百分之百是高迪。
被人在美国摹仿了的高迪没有看到教堂的建竣,连尚满头青丝的我本人都似乎完全没可能看到这个应该属于他的结果。然而在这个时刻我忽然想到了战争,我来这里的时候,美国国内早已开始告诫人们准备好“与危险同在”,而且印巴乃至全球各种纠葛之间的战争已经又要到达一个崭新的峰值,那么。
我都不敢想“那么”了。
这个城市因为他的缘故,而被市民们自称为“高迪之城”。其实如果你真到了那个地方,你会明白,这样的说法贴切无比,因为非但高迪本人是在这个城市内完成的建筑学位,而且,他的不少初期作品都分布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处所,市内不少大楼及教堂也都是他的初期作品。在此之后我又曾到过巴塞罗纳奥运会比赛场地等等当然全部和建筑有关的、看上去万分平庸而无特征的非高迪建筑当中去,却时时感到,我人虽在那里,心却仍牵挂那一位早早死去了的“高迪”。
另外一个“那么”是,这么多年来,曾经持续多年的欧洲战乱竟然让高迪之思维血脉存留下来了。想想有些后怕。
在巴赛罗纳的剩余时间里,我把自己几乎全部交给了高迪。我买了所有我认为有价值的、有关他的书籍,又去市区内几乎所有可以找到的他的建筑前大量留影。
可疑的是,当我后来携带着高迪的许多画册、书籍回美的时候,再兴致勃勃地为至爱亲朋们诠释,却无论如何觉得那上面巧取角度所摄之高迪已经没有了在巴赛罗纳让我心锦摇荡的犀利。在那样的时刻我迟疑了一阵,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问题。果真,朋友们在看到高迪有如鬼魅一般的设计后缺乏我所预期的壮观陶醉。
这件事后我想了一下,最终觉得一切艺术尤其是建筑,其实必须是和艺术所处当地整体框架构成整体的,如果分隔或者挪移,都已经割裂了它们内在的精神。比如,如果把高迪的建筑摆到北京前三门去看,就实在走样更多。高迪也不成为高迪了。
其实,我心里知道我还没买全我心目中的“高迪”,我记得当时我对身旁犹豫不决是否还买“高迪”的小李说:你应该多买点他的东西,而我,反正还必须为他再来这个城市。
(之十)最后的话
我当然知道我所短暂到访的欧洲实质可能与我所短暂的眼见有所区别,但作为我这样一个自我珍视的写作者而言,认真地书写自己所见,全是己任。我当然不能因为自己没有在欧洲长呆的生平履历而对自己的观感袖手不写,如果那样的话,明确地说,人类的文字作品势必已经减少了大半。
从欧洲回美的将近四个月时间里,我有意识地翻阅了旁人对欧洲的描述,除了发现如此“旁人”大多数也和我的状况相近,也是在欧洲掠走过若干天之余,感受类文字还是出笼了。
这时候我开始责备自己,写自己所见,从来不是错误。比如说,如果我看到欧洲某处街头正巧有人抢劫,我当然可以说“欧洲某处某街头的治安被我看见有问题”而不必须停留在那个某处某街头驻扎下来等候第二起甚至第三起治安问题重现以最终证实说法。
那实在是该警察干的事情。
本散记系列在推论上我保持了相关的谨慎,我认为,这的确是应该多所慎重之处。当然在自我感受的推论上我没有谦虚,因为,谁能阻拦他人思绪飞一样流转?
流转可能流向错误,但这并不犯法。读者明眼,就也不存在误导。
回到洛杉矶,我曾有意识地区别了“欧洲的”和“美国的”,当然一定也区别了“欧洲过去的”和“欧洲现在的”,结果,我对自己的感触更加肯定了下来。
美国人中的确有无数崇欧者,尤其在时装等界,但当我仔细分析时装界的美国DKNY、凯文克莱恩等,除了缺乏路易威登、YSL等欧洲牌子经年累积的无穷盛名之外,并无可自卑。
当然,最可能导致我最终奋笔书写欧洲之缺的深层原因是我本人一直对欧洲抱持爱戴,觉得那里“品位”得一塌糊涂,结果,最失望的是我本人。在批驳其他人的崇欧症时,我先自我剖腹一下。在此,我先检讨了。
其实,认真细问各个认为欧洲自古至今美不胜收的人如今欧洲的优美之处,闹到最后,对方在财富、社会生产力、社会创造力、世界影响力等等方面被逼到墙角之后,百分之百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欧洲人面对金钱表现得不那么世俗,面对财富不足他们也怡然自得”。这样的时候,时常逼迫我这样为欧洲人深想,如果我们就此设立两个前提:一个是我们把“为自己积累财富”当做人的天性--其实也当然也是,不信夜深人静时你自己问问自己--那么欧洲人其实多半是因为得财不力而不得已放弃和美国等富裕国家较量。从昌盛到衰落,他们肯定有不平衡的时段,但大势底定的社会状况让他们无从选择。另外一个前提是我们把“为自己积累财富”不当做人的天性之一,那么,崇欧人口中的欧洲人则是没了天性的人。
人会没有天性?我不信。差别是有天性的人必须分析清楚,“笑”与“苦笑”的本意区别。
如果本文如此说来说去还不免让观者陷入多种疑惑,那只好敬请参看本系列(之一)中倒数第四自然段到倒数第一自然段,以备不测。
选自陈燕妮最新文集<陈燕妮:洛杉矶已久>
- Re: 玛雅在欧洲,请看看这篇陈燕妮(ZT)有关欧洲的文章.posted on 12/20/2005
- Re: 玛雅在欧洲,请看看这篇陈燕妮(ZT)有关欧洲的文章.posted on 12/21/2005
这位陈燕妮女士,是我的老同学。
十年不见,真要刮目相待了。再想想,其实什么都没变。
除了高迪讲得还有点意思,时装讲得我们听不懂,留下了很有钱的印象。还讲了什么了?
喔,还有,知道有钱的女士大概不好伺候,脾气很大的。同学的时候好像还可以。
- Re: 玛雅在欧洲,请看看这篇陈燕妮(ZT)有关欧洲的文章.posted on 12/21/2005
Is this the same person who stole Du Xinxin's article? - Re: 玛雅在欧洲,请看看这篇陈燕妮(ZT)有关欧洲的文章.posted on 12/21/2005
我觉得文章还好。 - Re: 玛雅在欧洲,请看看这篇陈燕妮(ZT)有关欧洲的文章.posted on 12/21/2005
怎么跟我老方一样罗嗦? - Re: 玛雅在欧洲,请看看这篇陈燕妮(ZT)有关欧洲的文章.posted on 12/22/2005
You know? You know!
fanghuzhai wrote:
怎么跟我老方一样罗嗦? - posted on 12/22/2005
说得不错吧。高福利,停滞,旧文化的贩卖和迷恋,种族主义都是他们的问题。只要你在这里生活就知道了。我接触的美国人比欧洲人性格好很多。
我这个城市有前有条河,现在变成地下的了,他们又在上面建了绿化带,用河的名字命名绿化带,比较好玩,感觉好象是河又回来了。 还有次出去考察民居,看到一个快倒了的古建筑,问老师这个是不是很危险,老师说这个是刚建的,汗,真酸。关键是里面是住人的,哈哈。
最可笑的是欧洲人说美国人没有文化,我来之前也一直鄙视美国文化的,现在我明白了,欧洲未必没有新文化,但美国肯定有着旺盛的文化,欧洲经常鼓吹的那个叫历史文化比较合适。外向型的国家在殖民时代结束了以后追吊往昔是很正常的。一种参与服务业的历史文化怎么会和参与制造业和建设的市民文化一样呢?谁有活力很明显了。 - posted on 12/23/2005
广告人谈时尚文化
(一) 时尚心理
时尚是个和广告人“生死与共”的课题,广告人要让客户的产品通过广告增加销售,引导时尚潮流是行之有效的方案。几乎每一个新产品投入市场,前期的策划定位包装都必须考虑时尚因素。这似乎和“时尚”的字面解释是吻合的,时尚:当时的潮流和风尚。
如果一个广告人对时尚迟钝,或者说不善于发现、把握、迎合时尚,那他就很难搭准时代的“消费”脉搏。所以一个杰出的广告人光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还不行,还必须知道这世界到底精彩在哪里和为什么那里会出彩。否则,你这张推销的“旧船票”,又如何搭上购买的“泰坦尼克”呢。
广告人对于时尚的追求和研究有其赤裸裸的商业性。他们运用时尚的概念对读者和观众的购买力实行诱惑和怂恿。时尚的形成包含人类社会极其复杂的因素,但广告人常常在“时尚心理”上找到推销的突破口。他们居心叵测地把时尚分解成多个元素,然后把它们按地域国家、风俗文化和行业类别等等,人为地进行区割和渗透,最后通过媒体毫不迟疑地对消费者发起攻击。
他们把苗条扩散成时尚的倾向,然后到美容行业去收佣金;他们给法国的香水白兰地贴上浪漫的标签,然后向全世界传销;他们把夏天布置成性感、给春天注射荷尔蒙,然后狠敲时装界和饮食男女一笔;他们先煽动足球运动员冲动地把球衣脱下来,然后再命令球迷和赞助商乖乖地把钱包缴出来。
所以表面看广告人好象是在推销时尚,实质上他们是在暗中操控时尚心理,他们在打心理战。
所以从某种角度说,时尚有一种心理价值,同时又有一种世俗价位。
所以如果你渴望时尚而又不愿意过多地支出金钱,较为实惠的方法就是设法摆脱时尚心理对于时尚的控制。这就牵引出另外一个关于时尚的话题:时尚审美。
(二) 时尚审美
时尚本质上更接近一种潮流的阶段性存在和通行。因此时尚本身其实是比较中性的,时尚有了褒义,是人的审美意识对它的本能呼应。迎合潮流可能符合时尚,与潮流背道而驰可能创造新的时尚;因此要想时尚并且时尚得得体,关键不在花多少钱,甚至和约定成俗也无关,关键在于你的审美态度和意识形态。
广告人利用人们对时尚心理的跟随和认同,给时尚标出令人咋舌的价格。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品牌战略”。为什么一件质地做工款式差不多的衣服,在Walmart 是一个价,进了曼哈顿五大道上的时装店就是另外一个价?通常,这并非因为你的时尚审美出了问题,而是你的时尚心理出了问题,被广告人和商人乘虚而入。
审美只有在真正实现心理的独立和个性化的价值判断充满自信之后,才可能找到正确的途径并且获得选择和创造的自由。那时,价值和价格的冲突就不会象以前那样激烈和不可调和。我们或许不必花光每个月的积蓄去采购时装也能展示自己的时尚,或许可以用干枯的植物的藤条编织家居的时尚,或许能够用外婆的外婆出嫁时的红盖头裁剪出最现代的时尚。
但是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会被潮流左右。我们也许不经意、也许只是被动地被时代和虚荣推着朝前走,但如果有朝一日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或许会大吃一惊:我们早已成为时尚心理俘虏了,从头到脚:眼镜、皮夹、手表可能是“卡地亚”的,领带皮带、夹克皮鞋是“菲勒伽莫”的。再细一想就更恐怖:我们大把的休闲时间被时尚牵着鼻子,带到高尔夫球场,而实际的情况可能是我们既不喜欢这项运动、更没有重要的商务非要拿着棒棒在十几个小洞洞旁边谈不可。
其实我们时尚审美的能力只需要稍微冷静和理智一些或者远离虚荣一些,就能够分辨出一些时尚的虚实,例如真正瑞士本土精工制造的名表和“采用进口原料”、 “运用最新科技”本质上的差别的。商人靠时尚心理这个利器,摧残了大众的时尚审美;而广告人更“生猛”,他们甚至仅仅靠传播某一个时尚的“概念”,就干起了帮商人落井下石的营生。
(三)时尚概念
概念的存在形式,常常以一种抽象陈述的面目出现,比如数学概念、物理概念等等。在我们的学生时代,我们可能还因为在黑板前面答错了题被老师说成是概念不清。后来我们毕业了,再也不用受老师和分数的气了,但概念并没有放我们一马,我们有时侯会钻进“时尚”的概念网里被一通暴揍,其中出手最狠的就数广告人。
我们熟知的典型例子就是台湾的“奥美广告”替“统一企业”做的策划。一个食品和饮料行业的制造商,在讨论再发展项目的时候,打算推出一种自己的咖啡,到市场上捞点占有率和利润率。商人找来广告人帮他们出谋划策,于是奥美的广告人就充当了一回时尚概念的贩子,把“法国情调”这个概念叠在“文化品位” 这个时尚名词之上,对准白领阶层就是温柔一刀。他们推出的“左岸咖啡”,价格超过其他缺少时尚概念包装的咖啡约十元,实现的利润以千百万计。
“左岸”只是对法国巴黎塞纳河沿岸艺术家聚集、咖啡馆集中的一个区域的统称,类似于英国伦敦的苏荷区和纽约的百老汇和格林威治村。但广告人利用台湾民众潜意识中对于法国的崇拜,以及法国概念联带出的时尚时髦品位一系列延伸概念,先创造了“左岸咖啡”这个概念,才去制造咖啡本身。有些人可能根本不了解法国、也没去过法国,更没听过“左岸”这个词,却被据称来自法国的口味和品味的“左岸咖啡”醺得五迷三道。原因极其简单:消费者在法国、时尚、文化、品位、时髦、情调等等的概念之中,糊里糊涂就被时尚的概念征服。
这只是我们的时尚概念被模糊和利用的一个例子。但我们的时尚审美意识可以及时跟进:为什么法国会成为一个时尚的“概念”应用到商业上?人类对于时尚在其它方面的应用有科学依据和道德标准可循么?
(四)法国时尚
时尚本身的特性,使得时尚在社会学、社会心理学中成为有趣的课题。任何一种时尚的形成和传播,同某种社会思潮的形成一样,和某些社会集团不遗余力的推动和宣传关系密切。
为什么巴黎会成为“时尚之都”,对于众多的消费者会有如此神奇的文化魅力?塞纳河上悠扬的琴声、歌声仅仅是浪漫热烈的代言和宣泄?法国,它是以何种姿态,把时尚这个无形的概念和观念植根于大众心中的呢?
对法国时尚概念的狂热崇拜,来自这个国家从文化、艺术、历史、建筑透露出的优越感。为什么我们甚至没有去过巴黎、没有在塞纳河上泛舟、没有到红磨坊观看热舞,却对法国的浪漫情调熟悉得象多年的老友?这和数百年来法国政府的竭力塑造和传播不无关系。有一个广告,最近在纽约的几家电视台放,说的是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友去吃法国餐,大概还喝了些法国酒什么的,居然说话都是法语发音法语单词了。结果其中一位好象感觉到什么不对,于是大声对同伴说:喂,我们是在布鲁克林哎。
就是这么牛,牛到你不服都不行。连法国人呱呱坠地之后必须说的“语言”,在美国这个“崇欧”的文化语境中,都透着风范、品位和人文优越。这种文化历史上的“跟随”,就是时尚之风形成的根源。所以广告人常常高举着“法国”的旗帜到处招摇撞骗,因为广告人心里明镜似的:时尚、浪漫、优雅,这就是法国的 “三个代表”呵。
就象培养一棵树成材,需要经历几十年时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几代人的遗传;所谓贵族,肯定不仅仅是一个爵位的册封,而是某个阶级某个阶层文化品位的特征的潜移默化。法国时尚品牌的建立,是法国的统治者长期政策推动、宣传造势的结果。也就是说,是世代的法国当权者“费尽心机”策划了这场造神运动,给法国贴上了永恒的“时尚”标签。
当我们被法国时尚之风吹得飘飘然的时候,或者在“香奈尔”的迷人气息之中陶然醉去的时候,法国人文显得心安理得。因为法国之所以和时尚连得这么紧密,巴黎之所以浪漫迷人,和法兰西民族数十代人长期不懈的精神努力密切相关。
“罗马不会在一夜之间建成”,巴黎也是。时尚也是。时尚的概念也是。这就给广告人一些提示:品牌和概念的挖掘树立,历史习俗和人文精神往往是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时尚的脉搏,常常不在赶时髦的队伍里跳动,而偏偏在传统与艺术的故纸堆里呼之欲出。别迷失方向。
一个品牌可以诱导时尚,一种文明可以形成时尚,一个国度可以概念时尚。但是任何的时尚都需要文化习俗的认同和推动、需要精心“策划”。这一特性,使得对于时尚的形成和传播在社会的层面既有责任感、又具有某种道德约束。
(五)两岸时尚
说了左岸咖啡,说了法国时尚,接下来就说说我们自己的时尚。先从台湾说起:台湾的广告人,成功借用了法国标签,使左岸咖啡馆,从对于法国浪漫时尚的向往为起点,让那些沉迷于巴黎情调的小布尔乔亚们拥有了一间咖啡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策划公司对一个企业品牌和产品进行的一次成功行销,但台湾的广告人居然成功地让左岸咖啡,在消费者的意念中,营业、打烊,开门、关门。
奥美的广告人对他们的策划“供认不讳”。
那么,在左岸咖啡热卖的海峡对岸,在那个即将被中年人淡忘、被年轻人陌生的 “火红的年代”,我们自己都流行过哪些时尚,哪些时尚左右了当时的社会风气和社会思潮呢?
让我们客观地向不远处的那一段历史注目:“一个幽灵在欧洲上空盘旋”,中国大陆在上个世纪,从法国引进的不是香水、不是浪漫、也不是咖啡,而是革命。巴黎公社、勤工俭学,法国成为中国近代史上革命风暴的发源地。现在年轻一代能够想象么,上个世纪,“革命”和“马克思主义”曾经是全世界的时尚。马列主义吸引了东西方无数个年轻的灵魂,马列主义指导下的革命遍地开花。不可否认,至今在我的骨子里,时尚的烙印淡了,而革命的惯性,意犹未尽。
但似乎新中国成立之后的认知和宣传同时出现了某种误差。文化大革命在特定的领域几乎形同时尚的大革命:时尚的中山装,时尚的红袖章,时尚的革命口号,时尚的无限忠于。与法国执政者对于时尚传统的长期贡献一样,中国的领导人在文化领域发起了狂飙突进式的观念革命。但是建立在对于文化传统大面积摧毁否定基础之上的新时尚,并没有延续太久,但留给我们深刻顿悟。
时尚本身是中性的,但是推动时尚成形的力量是有倾向性的。我们不能说中山装不代表时尚,但我们也应该看清,这种千篇一律之下的狂热时尚,轻率的成份多理性的成份少。同样来自法国的时尚,左岸咖啡演绎了精彩的策划,为企业赢得丰厚的商业利润;而巴黎公社所带来的时尚,因为在形式上模仿移植的教条和理想化,以及局部的解读偏差,给整个中国社会,造成了文化上的倒退。
时尚代表新思潮,但无论这种思潮如何激荡,我们不应偏离文明和妥善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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