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眉乱人心 (小说)
方壶斋
洪教授走进教室,一眼又瞥见放在讲台上的那本1990年的全国铁路时刻表。那是好几个星期以前,课文讲到铁路交通的时候用过的。现在铁路交通的单元已经过去了,考试也完了,可是那本书还是躺在讲台桌上没有人收。
每次到这个班来上课, 洪教授的眼光总是离不开那本铁路时刻表。 这是因为那本书的封面上,有一个妙龄女郎的照片。妙龄女郎在什么杂志上都能看到,可是独独这本陈旧的时刻表上印着的女郎,在洪教授的眼睛里,就像活的一样。
上课的时候,洪教授常常会盯着女郎的照片走神,甚至于对学生提的问题会所答非所问。他最喜欢的是考试监考,他不用跟学生说话,可以放心大胆地坐在讲台桌那里盯着女郎的像发呆。这不,今天又是考试, 而且是大考。 100个生词, 50个句子填空, 25个段落阅读理解,15个汉译英, 15个英译汉, 外加一篇小作文。考试时间为三节课。
洪教授发了卷子,交待了考试注意事项,看看一切正常,便回到讲台桌坐下。讲台桌上已经泡了一杯咖啡。洪教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云烟,抽出一枝点着了,在讲台上摊开前两天收上来的关于爱默森和索罗的作文审阅,同时,把那本铁路时刻表放在卷子上方。
每当洪教授的眼光从卷子上移到时刻表的时候,上面的女郎就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似乎在说:“累了就歇会儿。”这时候,洪教授一阵舒心,端起咖啡喝上一点点,又深深地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地把烟从嘴里吐出去。 有的时候, 还对着女郎吐去几个圈。
女郎看样子不到二十岁, 黑黑的头发, 蜷曲的刘海, 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眉眼之间的距离很近, 这样就使她带了几分洋气。 小的时候, 一定是被称为洋娃娃的。她的嘴唇不薄,但是与其说是厚,不如说是饱满。红色的唇膏涂得艳艳的。如果单单看嘴唇,那是很性感的,但是女郎的表情却完全没有风流女人的样子, 而是清纯的。“文工团女孩,” 洪教授脑子里蹦出来这几个字。
90年, 就算她十八岁吧,现在也有三十四岁了。不知道谁娶了她,不知道有小孩没有。但愿她的丈夫也是个英俊汉子,不然就毁了这份基因了。90年的美眉,而且说不准还是更早的版本的老照片,没有多少吃漂亮饭的机会。要是不上戏校电影学院什么的,顶多在单位里出众一些。 比如这铁路时刻表吧,大概就是领导看中了在某个岗位上的她,喊来拍一个封面, 然后接着回岗位干活。
洪教授想起来去年大学同学聚会的事,因为这个女郎很象班上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当年也是出水芙蓉似的。 可是三十年后, 身子也粗了, 脸也阔了,眼光也不那么晶莹了。洪教授看了,直后悔不该来参加聚会的, 特别是听说她的丈夫是个下岗工人,全靠她在机关不多不少的一点办事员的工资撑着。
洪教授刚到这个学校教书的时候, 学校没房子,分配他跟一个两口之家合住一个单元。小两口都很年轻。男的一张娃娃脸。女的是福建人,高高的颧骨,深深的眼窝,跟这个时刻表上的女郎也是有点像。刚搬去的时候, 正好男的出差。每天公寓里就那个女的和洪教授。一天下午五六点钟,洪教授听到敲门声, 以为是学生来玩。 打开门一看, 却是那个女人站在门口,端着一碗闽南卤面。洪教授有点惊奇,因为搬进来后,见到她还只是点点头而已。女人瞥见洪教授桌上满是书报,就说:“做了点福建小吃请您尝尝。我看您也没地方放,不如过来吃。”洪教授推让了一下便跟她过去了。
他们住的是单元里最大的一间。靠里面是床,进门的地方放了个长沙发和一个单人沙发,围着一个茶几。两个人成直角坐下。女人又倒了一杯茶。洪教授是第一次品尝福建小吃,觉得美味无穷,吃了还想吃。只是碍着刚认识,不好说再添。 吃了面,喝了茶,有一嗒无一嗒地闲聊了一会儿,就借口去图书馆告辞了。
此后便再也没有吃到过邻居的卤面,虽然女人的丈夫回来后,他也曾过去坐过一两回客,但是终于因为没有什么工作上的共同话题不能深入,彼此总是客客气气的。洪教授没课的时候,也总是回到城里的公租房去住。
洪教授往烟灰缸里抖烟灰的时候,用手指下意识地翻了一下时刻表的封皮。女郎的像抖动了一下。“怎么样,想我了吧?”一个声音在洪教授耳边响起。他迷起眼睛,看到一个歪着脖子坐在他单身宿舍里的尼龙折叠躺椅上冲着他笑的女学生的脸。她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发表了洪教授,呃不, 那个时候还是洪讲师,一篇翻译文章的《编译参考》。她坐的椅子上方墙上,贴着洪讲师要体没体,要味有味的一幅书法:“红楼梦断大观园 ,风流钟秀一魂牵。只道人间多美色,岂知命运无好偏。长棚千里终有尽,柔情万种不需还。迷津度罢各珍重,身前身后是因缘。”这是他自己的诗。那个时候三十来岁吧,却已经把红颜薄命,万事随缘的道理参透了。然而这是经过了一番大地震之后的顿悟。以前则不同。以前迂腐的他,相信的是花好月圆,白头到老,然而事实无情地教育了他。打那以后,他对女性的欣赏虽然没有减弱,却再也不去追求什么铭心刻骨的爱情了。如果说还有的话,那铭在心里的只是一段段的缘分,回忆起来只有温馨,没有痛苦。
她是他大地震之后不久进入他的宿舍的。她的男朋友是上一届的,已经毕业离校了。她也不是他当班主任的班的学生。现在他甚至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到他的宿舍来的。每次她来,就那么坐着说说闲话。有的时候,他放一段慢四,跟她在宿舍的弹丸之地上跳舞。他们贴得很近,但是他刻意保持着一点缝隙。跳舞的时候,他可以闻到她有点卷曲的头发发出的清香。时间差不多了,他就用自行车载她回学生宿舍。一天晚上,当他骑车带着她的时候,对面骑过来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影子,是学生指导员。他猛地一个转弯,在两车相会之前几秒钟拐进一条侧路。拐得太急,她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惊魂甫定,他感到她的头靠在了他的后背上。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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