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读得太多,使自己不过成为一个知道分子,在和周围众多人的谈话中,总能找到话题,也算是做知道分子的一种乐趣,更大一些的用途,是在电视报纸等传播媒介上显摆自己,对种种现象发表略微沾边又无关痛痒的评论。但是知道得太多,难免有难得糊涂的时候,或者是真正能做到难得明白,不被知道所迷惑。古罗马戏剧里说:人类的一切于我皆不陌生。实在是有些夸耀,也透着沾沾自喜的自誉。



在欧洲时报上看到前文化部长兼作家王蒙论及已故杂文家兼小说家王小波的一篇文章,其中引了王的一段话,说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做一个什么学问都没有但是专门“明辨是非”的人。的确,这种人比知道分子更为可怕。黄昱宁在《万象》刊登的“时间是个杂种”的文章中也说:评判这玩意,越是斩钉截铁,往往地,保质期就越短,--我们并不缺少这方面的感性经验。昨天我们说过对的,今天看来就全是错,末年再看呢?未曾可知,但是因为判断的失误,已经给生活带来了影响。



在自己十几岁的年龄,那时还是在文革的初期,偶然的机缘读到一本《文学评论》,上面刊载着罗大冈一篇评论文章,评述了当时红极一时的年轻法国作家弗朗索瓦兹•萨冈的成名作《你好,忧愁》,文章不免有政治正确的“明辨是非”,但是震惊我的却是萨冈十九岁的年龄,真得是太年轻了, 让我想起张爱玲的名言:出名要趁早。在近年在欧洲的报纸上看到过关于她的报道,报纸上刊登着萨冈的照片,已然是老了,让人感叹岁月的无情。近日偶然在《万象》看到了化名袁紫衣的文章,里面附着萨冈当时成名的照片,一派天真的女孩模样,赤着脚和一条大狗依偎在敞篷车上,也许就是成名作的稿费买的几辆车之一美洲豹。萨冈喜欢酒精,跑车,赌场和勃拉姆斯,两度结婚又离婚,遭遇车祸,治疗时染上毒瘾,晚年偷漏税被判刑,但是却是一个一生做自己的人,就是不做主流道德的牺牲品,不做社会制度的牺牲品,不做家庭的牺牲品。也和名人如萨特、马尔罗等有过交往,但是一生都注定了要孤独,仿佛孤独是一人命里注定一般。因此才自己给自己拟好了墓碑铭文:


这里安息着


不再为此痛苦的


弗朗索瓦兹•萨冈





作家和作家的区别之大,也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和学生讨论三十年代的文学现象,扯到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赛珍珠,大概也是因为赛的小说和中国有关。赛本人在中国生活过,也因此完成了《大地.》,让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会叫赛珍珠呢?好俗的名字!当时有学生感慨。梁实秋写过一篇《赛珍珠与徐志摩》,里面谈到赛与梁自己都曾在南京国立东南大学教书,有一面之交,梁说起赛的名字,也说:很多人对与赛珍珠这个名字不大能欣赏,就纯粹中国人的品位来说,未免有些俗气。赛也许是她的本姓Sydenstricker的部分译音,赛珍珠的名是Pearl Buck,那么也就怪不得她有这样不很雅的中文名字了。勃克是夫家姓。丈夫是农学家,夫妇俩都曾经在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教书。对赛的形象,梁在同一片文章里描写:我的印象,她是典型的美国中年妇人,肥壮结实,露在外面的一段胳膊相当粗圆,面团团而端庄。该文谈赛珍珠与徐志摩的流言,认为是子虚乌有。



流言总是不如情书来得浪漫,在爱因斯坦的《情书》中,第一封信是米列娃——爱因斯坦的第一位妻子在1897年10 月20日从海德堡寄给爱因斯坦的:



如果一个人可以想像无穷的快乐是多大的快乐,他就会理解无限的空间究竟是多大的空间—我想空间比快乐应该容易理解得多。



其实,无穷的空间难以想象,就如同无穷的快乐。虽然现在人类已经可以撞击彗星,但是对无限空间的理解还是无法超越霍金的《果壳里的宇宙》。宇宙之大,让有限的心灵感受到空的痛苦,快乐因此也就显得十分渺小。



现实的空间无法想象,但是文字的空间总是充满快乐。昨夜缠绕在文字的梦中,醒来满目的阳光,却混不知所梦的文字为何。依稀只记得一个“罪”字,也罢也罢,一个罪字也是启发。古人言做错事“事不过三”,有一点对错误原宥的意思,也带着点警告。过三呢就是四,不可以被原谅了,罪字恰是“四非”的组合,“非”当然是是非的非,错了四次就是罪了。生活在文字里这么痴迷,的确感到了乐趣,因此想起纪伯伦说过:对于道路,乌龟比兔子更为了解。董桥先生不是乌龟,对文字自是经久磨炼,浸淫在文字的快乐中,出集名曰《文字是肉做的》,但是“肉”字纵使带来丰腴的肉感,不如文字是“水”做的,拿贾宝玉比喻女孩子的话来形容文字的好,但是文字有时何曾的好?



说到肉,总是刺激着饿人的食欲,吃喝拉撒又总是不分家。关于厕所,在记忆里永远是痛苦得不堪回首。在童年时,公共厕所在大院的门口,分男女,蹲坑,蹲坑后是粪坑,蹲坑边上垫着砖头,永远是堵塞的蹲坑,散发着恶臭,几乎无法下脚。因此在童年的记忆里就总是污秽,总是在梦里反复出现,像厕所里的苍蝇挥之不去,顽强地伴随着后半生的夜而不得解脱。偶然读2005第三期《万象杂志》,里面居然有 张尔疋的一篇文章《天不生蔡伦—说中国的厕所和厕纸》,附有插图,汉代的陶厕和汉代的画像砖厕所,顿开眼界。作者也是山西人,谈到了山西武乡县的家乡厕所,同记忆中的恶厕相近,能以冷静的笔法写出,让我着实佩服。同时也知道了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在北京建立公厕的良举,这倒是不见史料的。



《万象》编者意犹未尽,在此篇后更登一篇如一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有精彩附图:敦煌莫高窟第290窟窟顶东披壁画。画一小屋,里面地面铺木板,木板上有方洞,有一人正在拉屎,屎条宛转掉入洞中。更有罗聘画钟馗坐在木桶上拉屎的《野路登东图》,十分生动。出恭虽非雅事,可以偶见图画。现在堂而皇之进入文字,也是厕所文明提高的结果?可以心平气和地怀旧,风雅地去谈了。如果和西方厕所文化的发展比照,可能更为有趣。我曾经在土耳其的以弗所参观过古罗马人的厕所,觉得古罗马人实在是很讲厕所文明。而今,中国厕所的文明进步之大,不能不说是拿来主义的结果,于我,是刻骨铭心地觉得拿来得好。但是坐在黄金镶饰的马桶上,能否拉出屎来也是一个问题。



心理的压力拉不出屎来和便秘时两个概念。但是把死亡说成像便秘,是人类存在的一个普遍现象,这是毛姆带点儿黑色的幽默调侃,但是还有更好更生动的比喻,美国恐怖小说家斯蒂芬•金说:写作本身是超乎金钱之外的。钱当然是好的,不过在创作时,你最好不要太去想钱。这种想,只会让创作过程便秘而已。这么说,文学不过就是一堆大便而已。不太想钱时的写作就如同腹泻。



便秘当然容易得痔疮,又在《八小时之外》上看到一个治痔疮良方:用新鲜的芦荟直接插入肛门。据说疗效相当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