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要上路了,大家都问我为什么。跟赋格、欣欣比,我哪里是什么旅行者呢,别说什么车票、门票从来不存,我连用数码相机拍照片都懒得的,该记住的都会记得的。我只是想在世界变得越来越相似之前看完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在我眼睛瞎之前赶紧用眼睛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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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漫游癖”患者,身无长物,要说有什么财富,恐怕只是些门票、车票、船票之类,15年积攒下来,可以订成一本几千页厚的花花绿绿的小百科。

  这些纸片首先都是消费凭证,每一张都记录着一次小型的经济活动(87.40元——拉萨至格尔木汽车客票,1992年8月7日7时30分发车;8.20欧元——奥林匹亚至雅典火车票,2003年7月12日;15000伊朗里亚尔——德黑兰国立考古博物馆参观门票,1379年4月19日〈伊斯兰历,即西元 2000年7月10日〉)。

  而让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这几千次经济活动背后的历史、地理、文化含义。比如那张拉萨至格尔木的汽车客票,是用汉、藏两种文字印刷的,一看就知道它出自少数民族地区这样一种地理背景。“售票员”一栏里写着一个汉字“扎”,使我想起拉萨汽车站那个藏族售票员,估计他的名字叫扎西。

  再比如奥林匹亚至雅典的火车票,8.20欧元几个潦草的字是临时手写上去的,原先印在车票上的价钱是“ΔΡΧ2500”—— 2500德拉克马。这几个被划掉的字也让我浮想联翩。“德拉克马”,那可是希罗多德时代就已存在的古希腊货币单位啊。希腊加入欧元国家圈后,“德拉克马” 这个可以上溯到公元前5世纪的词语就此无可奈何地从希腊人的现实生活中消失了。

  国家政权的更迭,意识形态的消长,经济一体化,历史的终结 ———所有这些都能从我的旅行票据“读本”里读到。一张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香港启德机场离境税收据令我感慨。随着香港回归、新机场启动使用,离境税已经自动计入机票价格,不再向乘客额外收取。这张写着“成人150港元”的1英寸见方纸片,可以说是殖民时代终结的一个小小见证。

  翻阅这些纸片,我常常困惑于一个问题:我们这些旅行的人,消费掉的仅仅是票面上的数字和货币单位么?越是认真地计算,就越发觉得那可能是一笔糊涂账。